这显然不是杨冬青第一回 做,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杨家村那边经常需要用钱,她有时候都有点刻薄的想,如果杨冬青没有嫁到她们家来,难道那边的人都不过日子了吗?
就算是城里工人,也禁不住这么造啊!
一时,吃饭是完全没心情了,倒是想着刘平大老远过来,招呼他吃饭。刘平本来就觉得这事没脸,说完就要走,他本来是准备到医院那边的,想着今天周末,冬青要是在家的话,这话就不好说,碾转到了汉城国棉一厂来。
沈爱立深知他们来一趟不容易,劝道:“刘大哥,你看你辛辛苦苦跑一趟,你自己不累,牛娃这么小呢,留着吃完饭再说!”而且,人家完全是出于好心,来说开这件事。
两个人拉扯着,就到了院子里,序瑜也劝道:“人多热闹,这位同志,大老远跑一趟来,吃完了饭再说。”
刘平坚辞要走,沈爱立没有办法,拿了四个馒头给他,又从樊铎匀寄来的包裹里,拿了一点糖果和饼干,想了想,又匀了一斤干虾和肉干,她想,从今以后,她都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补贴了。
等送走了刘平,沈爱立和序瑜说了声抱歉,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趟,让她帮忙招呼下钟琪和小李。 序瑜见她脸色有些不对,也没有劝,只是让她放心,“行,这边有我呢!”
小李也道:“沈同志,你安心去办事,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没有关系。”
沈爱立又和小李道了声歉,等自己一个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想到这件事,觉得脑子都有点炸。
不说原主克扣自己补贴家里,就是她妈妈,平时省吃俭用,一个鸡蛋都省着给嫂子吃,她怎么好意思的,就算是要做生意,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和家里说,看能匀多少钱出来给你。你这样隔三差五的,说这个生病,那里要钱,给她妈妈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不说,她压根也没有将她们当做一家人,特别这回,她得了浮肿病,在她眼里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搞不好人家还觉得她矫情。
沈爱立越想越气愤,等到了院儿里,小安安正在跳方格,见她回来,忙笑道:“姨姨,我以为你今天不回了呢!”
爱立摸了摸她的小辫儿,勉强笑道:“安安好,姨姨有点事儿,下回回来再带你玩好不好?”
小安安很懂事地道:“好的,姨姨快去忙吧!”说着,还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她,“给姨姨吃,爸爸给安安买的。”
爱立没有接,“安安吃,下回姨姨也给安安买糖。”心里不禁想着,说是嫂子,其实和邻居都不如。
她可没吃过嫂子一颗糖。
沈玉兰和杨冬青正在吃饭,见女儿回来,连忙放下碗筷,问道:“爱立,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还没有吃饭吧?”
爱立轻声道:“对,没有。”
沈玉兰忙去添碗筷,想着还好今天炖了一点汤,不然怕是不够吃。
沈爱立望着坐在对面的杨冬青,笑着问道:“嫂子,刘平家的小孩,疟疾应该好了吧?”
杨冬青觉得小姑子的表情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来不对,点点头道:“嗯,好了,这次运气还算好,没出大事。”
沈爱立简直要给她气笑了,点点头道:“哦,那就好,这次是不是花了不少钱,上次寄过去的会不会不够啊?要不要再凑一点,这可是救命的,不能马虎。”
杨冬青以为是上次刘平帮了爱立,所以她对这件事怎么上心,笑着摇头道:“应该不用了,我表兄这次没提,就是觉得过意不去,和妈借这么大一笔钱。”杨冬青一时心里也有点紧张,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的预感。
沈玉兰端了碗汤过来,接话道:“这是救命的事,都认识,帮一点也是应该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女儿问道:“嫂子,你把刘平的两封信拿给我看看呗,我怕他提的隐晦,你没发现,急性疟疾可不是小事!”
杨冬青愣愣地看着沈爱立,终于确定,今天小姑子是真得不对劲。
沈玉兰也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望向了女儿,见她定定地看着冬青,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似乎刚才并不是咨询冬青的意见,而是陈述她的要求。
“爱立,发生了什么事?”
沈爱立看了一眼妈妈,又看向了杨冬青,“我想,这事,嫂子说比我说,怕是来得更有趣一点!”
第52章
杨冬青手里的筷子“哗啦”一下掉到了地上,望着爱立,勉强笑道:“小妹,你这话从何说起?怎么像是我做了什么事儿一样?”
沈爱立见她到这时候,还硬撑着,也不想再打哑谜,淡声道:“嫂子,刘平家的娃可没得疟疾,人家可好着呢!”又朝妈妈问道:“妈妈上次给凑了多少钱?”
沈玉兰也看向了儿媳,答道:“一百二十块钱,朝院子里好几家借的。”她是想着刘平帮过爱立,一家人又朴实实在,冬青开口,她虽然觉得为难,又觉得是一条命,到底还是出去借了。
如果是骗她的,沈玉兰觉得自己都接受不了。
杨冬青没有想过,这个谎言会被戳穿。
毕竟杨家村的人就是来了汉城,也是找她,而不是找小姑子她们。
“嫂子,怕是不止这一百二十块钱吧?这两年大大小小的,家里谁谁生病,哪里急用,需要借钱,可都是借得多,还得少。”以前她们都以为是农村里经济差,大家钱都不凑手。
现在想来,怕是她一早就和人做生意,找各种理由凑钱。
杨冬青急得站了起来,“爱立,你怎么这样说话?”
爱立也站了起来,直视她,“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活该我们被骗吗?活该我们就应该让你予取予求吗?我现在还喊你一声嫂子,我很想问一句,你借这么多钱,是做什么?你总不会说是借钱改善家里的生活吧?那我就奇怪了,毕竟我这回得了浮肿病,可没见你给我一块糖吃,”
说到这里,沈爱立都气极,原主那个傻姑娘,自己硬撑着,还不想家里担心,好嘛,家里藏着一只大蝗虫呢!
见杨冬青低着头不说话,沈爱立忽然冷笑道:“嫂子,你借钱这事,我哥知道吗?”
杨冬青猛地抬头看向爱立,眼睛里闪过惶恐。
沈爱立懒得猜她的心思,开门见山地道:“别的我也不想说了,我这一年多怎么补贴家里的,嫂子你肯定是知道的,这份钱你用了多少,还给我就行。”
沈玉兰这一回没打断女儿,等女儿说完,对杨冬青道:“冬青,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到底是一家人,有事还是要敞开了说。”
杨冬青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小姑子,嗫嚅了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和人合伙倒买倒卖,是连俊平都不知道的。
俊平是右`派,婆婆平时行事格外小心,要是给婆婆知道了,她在这个风口还敢投机倒把,怕是都要俊平和她断绝关系。
沈爱立见她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对这个嫂子算是彻底死心,和妈妈道:“妈,她不会说的,她压根没将我们当一家人,我先前还想着,她家里拖累大,需要多贴补也是没办法的事,又想着她有了身孕,要保证营养。她呢?”
沈爱立说到这里,都有些哽咽,摊了摊手道:“什么兄妹.姑嫂关系也不用说了,我现在的要求,就是还我那一份钱。”
杨冬青是知道这个小姑子对自己很可以,而且俊平也很看重这个妹妹,听她话说到这里,忙解释道:“爱立,你不要这样说,我一直和俊平一样,把你当妹妹,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还是不要把我当妹妹,你乡下的亲妹妹,怕是都能吃一口饱饭吧?”缓了点情绪,又补充道:“你想怎么做人,怎么骗,都是你的事,我现在不掺和,以后就算你发达了,我也不会巴上来,讨一口饭吃。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半夜醒来,想起这些事,不会觉得愧疚吗?难道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爱立,对不起,我和你道歉,我不是有心的,当我借你的,只要过了这个月,我手头钱够了,连利息一起还你好不好?”就算按平均15块钱一个月算,也就是225块钱,就算加利息,对她来说也不是问题。
她这话一出,沈玉兰眼皮一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冬青,你哪来那么多钱,你拿钱去做了什么?”这年头,什么东西来钱快,沈玉兰怎么会不知道,要么高利贷,要么投机倒把!
无论是哪一件,一旦被发现,对他们一家来说,都是灾难。俊平一辈子摘不了帽子不说,连带着她家爱立都要跟着吃挂落!
沈玉兰现在后悔不已,当初就不该松口,让俊平和冬青成婚。她只以为没有学识,俊平不在意就算了,没想到,还这么没有眼界和是非观。
他们家能做这种事吗?
“冬青,家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吗?人家都是被逼得没办法,铤而走险做这种事,我们家呢,一家都拿着工资过日子,就算俊平被下放,也还是工人,你这样做,万一出了丁点差池,我们都跟着你万劫不复!”
这城里,除了一口饭都吃不上和家里有背景的,几个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
沈玉兰越想越担心,“冬青,这件事没得商量,不管你拿钱去做了什么,赶紧拿回来,你要是准备和俊平离婚,这件事就当我没说,我现在就写信给俊平,让他回来办理离婚手续,或者写一份和我们母女断绝关系的声明。”
杨冬青见婆婆来真格的,立马想说她肚子疼,可是对上婆婆锐利的眼睛,硬生生将这话吞了下去。
低头坦白道:“妈,是我一个中学同学,喊我一起合伙做生意,我只负责出钱,其他的都是他负责出面,你信我,就算出事……”
她话没说完,沈玉兰一个巴掌就甩到她脸上,“你哪来的钱?你一个月只有十八,你们杨家村那串弟弟妹妹,还要我们帮衬着养,你哪来的钱?是我的工资,是我爱立从牙缝里节省下来的钱,我当你是急用,你拿这笔钱去倒买倒卖?”
杨冬青脸被打得发麻,不可置信地看着婆婆,“妈~”沈玉兰一向对她客客气气,一句重话都不曾出口,忽然挨了一巴掌的杨冬青,心里忽然有了点恐惧。
“蠢货,立即把钱拿回来,否则,第一个告发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沈玉兰气得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
沈爱立拍拍妈妈的胸口,道:“事情都这样了,妈你生气也没有用,钱拿不拿回来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将这事彻底抹平,不能留一点隐患。”
杨冬青万想不到婆婆的反应会这么大,会闹到要她和俊平离婚的地步!婆婆一个人把俊平拉扯大,俊平怎么可能会和婆婆断绝关系,这事处理不好,他和俊平怕是就走到头了。
那她的命运也走到头了,没有俊平和婆婆帮忙,她怕是连城里的临时工都保不住。
想到这里,杨冬青忙道:“妈,我现在就给宋岩生写信,让他把钱退回来!”
听到宋岩生这个名字,沈爱立竟然毫不意外,觉得事情本该就是如此。她就想,这时候嫂子和谁合伙做生意,没想到是宋岩生,书里的男三,确实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九十年代就成了首屈一指的地产商。
只是在六十年代坐过牢,到十年以后才出来。
他在书里出场比较晚,是从牢里出来以后,没想到他和杨冬青这时候就已经合作过。
不知道他坐牢是不是今年,当时书里杨冬青确实没有被牵扯,想来这人确实守信用,她嫂子手里的钱,估计也是这一次都打了水漂。
提醒杨冬青道:“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到处打击投机倒把,他要是进去了,你投在那儿的钱可就全打了水漂!你既然连妈妈都骗,外面是不是也借了钱?”
杨冬青确实还和同事刘曙英.仇小甜借了钱,一时自己也急了起来。前面几次太顺利了,她只想着挣钱,压根没想到还有赔的可能。
她这回投进去的是一千块钱,要是赔了,杨冬青想都不敢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
沈爱立道:“打电报吧,不管用什么理由,让他无论如何退钱。”她压根懒得管这些事,只是里面还有她妈妈借的钱。
等杨冬青去拍电报,沈玉兰瘫坐在椅子里,半晌没有说话。
沈爱立问道:“妈,事情都这样了,生气也没有用,这事要不要告诉哥哥?”
沈玉兰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点点头,“我现在就写信,到底是他一意孤行要娶的人,妈妈现在后悔的不得了,但是说什么都晚了。”她预备等冬青将孩子生下来,就让她带着孩子去俊平那。
以后眼不见为净。
沈爱立轻声道:“妈,以后没事我就不回来了,我这次就把东西都带走了。”
沈玉兰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刚才那么生气.惊恐都没有掉眼泪,可是女儿的这句话一出来,沈玉兰就没有忍住。
可是她甚至不能劝一句,她作为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委屈。
沈爱立到房间里,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收拾整理出来,包括床板下面的那个盒子,临走的时候,塞了一把糖给小安安。
等她再到甜水巷,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序瑜正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看书,见到她回来,忙问道:“你今天走得那么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上午还有小李在,
她也没好问。
“嗯,我嫂子骗家里的钱,说刘平家小娃得了急性疟疾,刚好我写信问了一句,刘平觉得不对劲,带着小孩就过来了。” 序瑜皱眉道:“你哥知道吗?这可不是小事。”
“应该不知道。”哥哥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她哥要是在乎钱,就不会娶杨冬青了。沈爱立忽然觉得这一对兄妹都很倒霉,原主要是知道,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最后给她嫂子攒私房搞投机倒把,估计都能气死。
过了一会和序瑜道:“你说,我哥会和杨冬青离婚吗?她还怀着身子。” 序瑜思考了一会道:“不一定,要看你哥哥的考量了。”她的家事,序瑜也不好多嘴,起身从厨房里拿了一盘炸馒头片给她,“先垫一点吧,我放在锅里温着,还热着呢!”
宜县的沈俊平,在三天以后,就接到了妈妈的信,等看完内容,惊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就打报告要回家一趟。工友杨方圆忙问他出了什么事,沈俊平半天才道:“冬青在家惹了事。”
杨方圆见他不愿意说出口,也没有再打听,只是道:“你这临时一两天,也处理不完,马上端午了,刚好和这个月的假攒一起,也有五天时间。”
沈俊平听他这样说,也只得按捺住了性子。
却不由回想起,他和杨冬青从认识到结婚的事,他压根没想到她会在家里骗钱做这种事,他之前以为,是不是岳父母那边逼得比较紧,她脸皮薄,不好拒绝。
没有想到,事实与他想的恰相反,她竟然敢为了钱而骗妈妈!沈俊平一时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妈妈和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和杨冬青相处。
头一回,他开始反思,自己和杨冬青结婚,是不是错误的?
与此同时,京市卫生局的方东来接到了一通电话,对谢镜清道:“局长,是林森。”
谢镜清立即起身,接了过来,“林森!”
谢林森也喊了一声“三叔”,接着道:“你已经知道谢粒粒不是我妹妹,她还能从我家里出嫁?是不是过于新鲜?过于离谱?”谢林森一听何姨和他提这件事,火气就腾腾地往上蹿,一个骗子,顶着他妹妹的名头出嫁。
谢镜清猜到是这件事,安抚道:“林森,是奶奶的意思。”
谢林森的火不打一处来,“谢镜清,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在推卸责任,我爸妈过世以后,家里大小事,都是你拿主意,你现在说是奶奶的意思?奶奶八十五了,你也八十五吗?”
谢镜清严声道:“林森,那是你你奶奶,你爸爸临走之前怎么叮嘱的?”
谢林森反问道:“你现在提我爸爸,你认下谢粒粒,你问过我爸妈的意思吗?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谢镜清,我告诉你,不可能,如果你坚持要这样做,我们就断绝叔侄关系,我家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操心,什么狗屁谢粒粒,哪来的滚哪去,她要是敢以谢家的女儿出嫁,我就敢闹得她整个京市都没脸。”
“林森,这件事我会和奶奶再谈谈!”
谢林森并没有应他这句话,谢镜清现在在他这里一点信誉都没有,他实在是想不到,奶奶老了糊涂,三叔也跟着糊涂,有些讥嗤地道:“难道你对奶奶的孝心,就表现在事事对她的顺从上吗?明知是错的,你也坚决执行?不知道奶奶让你抛妻弃女,你做不做?”
谢镜清握着话筒的手不由紧了紧,方东来感觉到谢局长的表情有些不对,默默往外面走。
谢林森就是一时逞口舌之快,压根没等他回答。
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想知道,真正的微兰是谁?在哪里?”
谢镜清揉揉眉头,“林森,她很好,这件事比较复杂,等我处理好了,再和你说。”
谢林森冷哼了一声,“三叔,你让一个假的,当了我三年的妹妹。你现在和我说,这个真的情况复杂?比谢粒粒还复杂?难道一个骗子怎么拿到的介绍信,怎么上京市,怎么编的故事,这一切都不够复杂?”
谢镜清沉默,他知道现在说什么,林森也不会听他的,只是仍旧道:“你奶奶今年已经八十五了……”
电话那边传来“嘟嘟”声,对方已然挂了电话。
谢镜清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樟树出神。林森说得没错,玉兰的事,并没有谢微兰的身世复杂,复杂的是他自己的心。
年轻的时候,母亲以一份重病的电报,将他从蓉城骗回江省,并且迅速为他安排了婚礼。
与其说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沈玉兰的消息,不如说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
如果不是谢微兰的出现,让他发现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他想,他或许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用饵把她找出来。
眼下,他完全可以凭借谢微兰提供的信息,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知道她的母亲在哪里。
但事到临头,他仍旧犹豫了。
这么多年,他仍旧无法直面这件事。他知道理亏的是自己,背信弃义的也是他。他无法面对当年那个对他一腔赤诚的女人,他无法接受是自己给了她第二次重创。
谢镜清没有料到的是,他这边还没想好怎么和过往和解,谢林森倒是让何姨从老太太那里套出了一点消息。
申城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姓沈。
谢林森第一个想到的是樊铎匀,他记得他大学毕业以后去了工业局。
刚从音信隔绝的黎族橡胶种植基地,调研十天才回来的樊铎匀,第一时间问保卫处有没有自己的信,见果然有爱立的一封,忙拆开,等看到其中一句:“我和叶骁华同志只是单纯的投缘,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来,这话的意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对他是有非分之想的。
等将爱立的信看完,发现还有一份谢林森的电报,前后左右看了几遍。
电报只有一行字:“申城纺织工业技术交流大会,沈姓女技术员的姓名和单位,速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部队里的林森,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
樊铎匀对最后两个字倒是照办,很快给他回了两个字:“不知”!他想到了谢三叔,倒漏掉了部队里的谢林森,现在谢林森怕是以为爱立是他的亲妹妹。他怀疑以林森的执拗劲,搞不好比谢三叔还要早点找到爱立。
想了想,最后将这张纸折了又折,准备放进给爱立的信里,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谢林森收到樊铎匀的电报,越发确认里头有猫腻,他的意思明明是想让铎匀帮忙查一查。铎匀在海南,当然不知道这次申城交流大会上的女技术员有哪些。
谢林森从这一份过于迫切打发他的电报里,判断出,铎匀知道,而且不告诉他。
谢林森冷笑,他难道就认识一个樊铎匀吗?
杨冬青的事,沈爱立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因为她升为助理工程师以后,要开始兼任车间主任了,陈主任将她安排到清棉车间试岗。由王恂带着她试岗几天。
第一次和车间副主任.技术员.计划统计员.原材料员.常日班指导工和三位轮班工长等人见面时,王恂和大家道:“沈同志和大家也算熟悉了,她近期因为业务能力拔尖,破例提前半年升为助理工程师,陈主任将她分到清棉一车间来当车间主任,还请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之间也积极反馈沟通,争取一起把清棉一车间的工作做好,保证每日任务量的完成。”
大家面上都热络的很,沈爱立对未来的工作也有些憧憬,从车间一出来,却听王恂叮嘱道:“技术的事,你都已经很熟练了,具体操作也有车间技术员指导,只是新领导上任,底下难免会有不服,可能会给你出点难题。”
沈爱立知道这是很贴己的话了,忙感谢,王恂又道:“前头豪猪开棉机不是出了一次故障,就在这个车间。”
沈爱立立即会意,上次虽说王元莉没有和轮班工长及时交接,占主要责任,但是苛刻一点来说,林青楠也没有做好巡视检查的基本工作。
最后她闹到陈主任那里去,陈主任将责任全由她们生产技术部揽下,倒是让林青楠推得干干净净。
沈爱立心里一时就警惕起来,老老实实遵守厂里对车间主任的工作量要求,做到“四个一”,即每天要巡视.重点检查机器的检修质量.分析指标完成情况和与工人沟通交流各一个小时,也就是半天的时间了。
每周开关机器和盘存时都得到场,厂长和总工程师巡视也得到场。
头一周试岗倒还算顺利,到周六下午,沈爱立终于觉得可以做一点自己的研究了,然后孙有良跑来告诉她,挡水板清洁机送来了,就在清洁室里。
两个人又跑去试验,孙有良看着崭新锃亮的机器,尤其是上刷辊和下刷辊之间的钢丝针布,像闪着一层银光一样,简直热泪盈眶,想不到真的做出来了。
心心念念多少个夜晚,不知道找谁合作,不知道会不会被挪用,忐忑不安又隐含期待,像一个稚儿捧着瓷器过闹市,没有想到沈工程师真的帮他完成了这个心愿。
图纸变成真的机器,还是有视觉上的冲击,沈爱立也有点激动,和孙有良道:“我们先试试效果。”
孙有良让工人帮忙将挡水板放上去,发现洗得又快又干净,以前手工操作必须敲打,不然水垢不容易下来,但是敲击极易造成挡水板的角度变形,现在改成钢丝针布以后,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原来一天大概可以洗8块,现在一个小时可以洗18—20块,孙有良报出“18—20”这个数值的时候,连沈爱立都懵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孙有良道:“20倍?”
就见孙有良激动地点点头,“是,相当于节省了至少十八个人的劳动,而且极大地减少了挡水板的耗损。”
孙有良一时心情复杂不已,有些激动地围着清洁机转来转去,这一转,沈爱立就发现了问题。
清洗挡水板过程中的飞絮灰尘将他头发都加了一层灰。
皱眉道:“操作起来,灰尘还是比较大,要提醒工人戴防灰尘的口罩,我看还得考虑加喷水装置,降低灰尘问题。”她对尘肺病有过一点关注,觉得为了工人的健康,喷水设备必不可少。
两个人又仔细商量在哪里加喷水设备合适。
孙有良回头和陈舜唠道:“沈工程师真是细心,我只想到清洗挡水板,她还想到了操作过程中的灰尘问题。”
陈舜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层意思,现在工人们都鼓足干劲为建设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像车间的灰尘问题,领导若是不重视,只要在能忍耐的范围内,工人们都很少提意见。
沈同志不仅想到了生产效率,还想到了工人的权益。陈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设计的乐趣。
从清洁室出来,已经快五点,王恂和她道:“刚才保卫科送来你的一封信。”
沈爱立到工位上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叶骁华寄来的,心里有点百感交集。
犹疑了下,还是拆开,就见最高指示下面写着:“爱立同志,你回汉城已有一段时日,但是至今未有信来,我盼了又盼。对于你没有来信的缘由,我猜到几分,但是基于对我们双方人品和脾性的了解,请你相信,我们永远是朋友。希望爱立同志早日走出思维局限,给小叶同志写信。”落款是“你的朋友,叶骁华”。
沈爱立眼睛微微发涨,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朋友,没有苛责,没有虚伪,只是希望她自己想通。她忽而觉得,如果遇到王元莉.谢微兰是命运对她人生的恶作剧,那么叶骁华.序瑜则是上天对她的额外恩赐!
爱立当即就给他写回信,一抄完最高指示,就下笔如飞,从下火车开始写起,什么搬了住处,修理机器,拿了月十佳好人好事第一名.升为助理工程师之类,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最后想起来,应该和人家郑重地道个歉,“叶同志,我觉得除了序瑜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感觉到了对你的伤害,不是一句抱歉可以掩盖。其实,就算你不想再和我来往,我也能理解。但是没想到,你还会给我写这封信,感谢你愿意继续和我做朋友。”
接着画了一片雨,并标注:“此处是爱立同志喜极而泣的眼泪。”
落款是“冲出藩篱的沈爱立”。
从申城回来以后,叶骁华一直是爱立的心病,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又觉得再和人家来往,对人家不公平,每每想提笔写信,最后都按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