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女技术员—— by半疏
半疏  发于:2023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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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爱立也怕吓到小伊利,很快抹干了泪,若无其事地给小姨和伊利倒水喝。
沈青黛接过水杯,觉得需要给爱立一点消化的时间,也没再讨论这件事,而是岔开了话题:“你是不是该和小姨说一说,刚才楼下的那位男同志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从旁边看着,爱立明显就是和人在闹别扭的样子。
“我中学同学,可能因为我中学见义勇为帮过他,他对我还挺关照的。”沈爱立避重就轻地道。
她以为小姨会问怎么个关照法,正在心里摸索着语句,却听小姨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显然,爱立的烟雾弹,她一眼就看破了,可不怕爱立蒙她。
一句话把爱立问住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实道:“我没有想过,妈妈说,他可能在海南一辈子都很难调回来。”
沈青黛放下水杯,在爱立脑门上谈了一个瓜崩,“你自己是什么想法?你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再说他能不能调回来,还是说,你已经思考到他能不能调回来这件事情上?”说到这里,沈青黛已然觉得不用再追问下去。
对爱立道:“走之前,带他一起来吃个饭,嗯,你要是觉得不是很合适,就多凑几个人一起过来。”
也不管爱立答不答应,就去床上把已经滚睡迷糊的小伊利抱起来,“宝宝,我们回家了,过几天姐姐就到我们家去。”
沈爱立忙道:“小姨,我送你吧,天都黑了。”
“不用,我早上就和你姨父说了,这会儿他都下班了,肯定都等在楼下了。”
等几人下楼,果然见苏瑞庆坐在大堂沙发上看着报纸,见着妻子抱着儿子下来,忙起身,将小伊利接过去,和爱立道:“走之前要来家里玩啊,我们一家可都伸着脖子等着呢!”
爱立忍不住笑道:“好,好,一定,谢谢姨父!”
等走到酒店外面,沈青黛摸了摸爱立的头,“你不要怕,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要是想认,我们也不会拦你,这件事怎么处理,我相信你妈妈也是会随你自己的意愿。”
沈爱立摇头,“不会,小姨,永远不会,已经没有必要了。”原主已经不在了,她不需要这个爸爸。
沈青黛点点头:“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既然你已经知道,她就不能顶替你的身份,小姨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对你很不公平。”

沈青黛本来想着,谢微兰愿意掺和谢家的事,就去掺和,反正和她们没什么关系。
但是当她看到爱立哭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那是爱立的身份,爱立的东西,她要不要,都是她的。
谁也不能剥夺,谁也不能代替,谁也不能将她从这个位置上挤走!
沈爱立的眼泪,忽然又涌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是一想到原主被人顶替,而她自己却倒在了凌晨的宿舍楼下。
就觉得太难受,情感上无法接受。
苏瑞庆看了眼妻子,见她情绪也很低落,只得自己出声道:“这件事,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给那边去一封信就行,如果爱立不愿意相认,就从申城这边寄出去,那边也不会查得到。”
苏瑞庆想了一下,还是道:“信最好还是爱立来写。”毕竟除了她,没有人有立场质疑谢微兰的存在。
沈青黛表示同意,对爱立道:“认不认是一回事,这封信却是要写的,这是你的人生,就算是一个你想出来的提案,你自己觉得过于简单、低级,难道因为你的不屑一顾,就应该成为别人的东西吗?”
“好的,小姨、小姨父,我都明白的。”她自己也不能忍受,原主那样孤独的死去,别人却顶替她的身份,成为被人羡慕的谢家千金。
沈青黛对爱立和谢微兰住在一个酒店,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爱立道:“不然,这几天就住我们那吧,早上辛苦点,起早一点。”
不知怎么地,这一瞬间,沈爱立想到了樊铎匀,安慰小姨道:“没事,樊铎匀在这边,也有人搭把手。”
沈青黛见她也没藏着掖着,又有些好笑,捏了捏爱立的脸:“怎么办,我们爱立转眼都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小姨都觉得好遗憾,再见面,我们娇娇软软的爱立都这么大了。”最后嘱咐道:“行吧,走之前把人带过来一起吃个饭。”
看着一家人骑着自行车走远了,沈爱立才有些不舍地转身回酒店。
一转身就看到了樊铎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有些好笑又好气道:“你是不是成心想吓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樊铎匀摸了摸鼻子,像没有看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睛,将手朝她伸过去,缓缓张开,掌心里正躺着两颗奶糖。
沈爱立本来为了谢微兰的事,还有点心情不好,看到这两颗包装熟悉的奶糖,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拿了过来。
指甲划过掌心的微麻感,让樊铎匀思考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接着每天投喂几颗奶糖。
问爱立道:“有没有时间?要不要一起走走?”这回樊铎匀确实是有事找她。
“其实是关于谢家,我觉得有些事可能应该让你知道。”今天爱立小姨和谢微兰打的机锋,对谢家的事稍微留点心的人,就能够明白,更何况,对于谢微兰的身份,他和郭景泰一直保持怀疑。
沈爱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位老同学,心思这么深,也不过就是见到她小姨和谢微兰说了几句话。
沈爱立脑门都有些突突的,“樊同志,你不是说你和谢微兰只是见过几面吗?那么请问,你又是如何知道谢家的事?”显然,这位也是有事瞒着自己!
樊铎匀一时无法接话,“爱立同志,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生活是多维的,在另一个维度,我的父亲曾经是谢首长的部下。”
这个沈爱立倒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从小就在汉城长大。”
樊铎匀淡声道:“我父母是汉城人,我中学的时候跟着妈妈回到汉城读书。我父母过世后,谢首长对我们姐弟的学业和生活都很关心,所以我后来去了京市读大学。”
“抱歉,我不知道会……”沈爱立望着樊铎匀,歉意地看着他,她不知道会让他想到这些。
樊铎匀摇头,“我们是朋友,这些事,我迟早也会和你说,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他说得自然而然,沈爱立却敏锐地觉得这话,让人心口跳得有些快,当做没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故作镇定地剥了一颗糖,转移话题道:“那谢家,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樊铎匀邀请她走到两三公里外的公园,沈爱立也觉得在酒店附近谈不合适,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谢首长四年前已经去世,谢微兰是在第二年找过来的,拿着村里的介绍信,找的谢首长的弟弟谢镜清。”
见爱立没有打断的意思,樊铎匀继续道:“一开始京市那边并不知道谢家多了个女儿,去年谢微兰调到了京市纺织工业局,做出了成绩来,大家才渐渐知道她是谢家的女儿。”
沈爱立点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说‘多了个女儿’,所以他家还有别的女儿吗?”
“谢三叔有个女儿,才刚二十岁,在读大学。”
沈爱立忽然有些好奇,“她叫什么名字?”对比冒名顶替她的谢微兰,她更想知道谢镜清的女儿,她血缘上的妹妹叫什么名字,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谢芷兰。”
“还蛮好听的,她家女儿名字里都有兰,我妈妈名字里也有个兰。”侧头看着樊铎匀道:“故事有点狗血,会不会有点浪费今天这怡人的晚风?”
樊铎匀微微垂眼,轻声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觉得蛮好。”
脸颊突然像火一样烧起来,沈爱立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这么一句话都承受不住!别扭地把脸侧向了另一边,努力忽略心里的异样感,却仍旧能感觉到心都像一下子被什么抓了一把,酸酸胀胀的。
想着春夏交际的晚风,真是容易让人沉醉,接着道:“行吧,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不下去,也可以捂耳朵。”
望了望天上的星星,有些叹气地道:“哎,想起来都让人叹气,我妈妈年轻的时候跟着抗日救疗队到了安城,一路上认识了我名义上的生父,两个人谈起了恋爱,后来一起在蓉城生活了几年,大概两年多吧,在我妈妈肚子还不显怀的时候,男方家里听说了这件事,派人找了过来把人带回去了。”
爱立都不知道,原来关于她的出生这么狗血,这个开头要是往好了发展,就是革命家庭的模板,往坏了发展也是道义不同、阶级理念不同而生死决裂,怎么都是贴合时代,增加一点历史的厚重感。
到她父母这里,“纯粹是因为门第观念,可能还有贞洁观念。就是觉得很讽刺,我妈妈当初从家里逃婚出来,原本要反抗的东西,最后还是成了她人生中一段不可跨越的障碍。”说到这里,沈爱立觉得真是命运的钳制,妈妈以为她追求的是自由恋爱,而事实上在那个年代,失去了家庭的庇佑,她将自己暴露在更危险、更可欺的境地。
樊铎匀静静地听她讲完,安慰道:“是那个时代和那代人的局限。”
等爱立情绪缓和下来,才问道:“我记得你的生日是1940年的11月18日,那个时间点谢首长并不在大后方蓉城,而在抗战前线,谢家会参加抗日救疗队的只有谢三叔。”
得出这个结论,樊铎匀也感觉匪夷所思,所以谢微兰冒充的是爱立的身份,而且还是谢三叔的女儿!
沈爱立也不否认,无所谓地道:“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我妈妈当初决定老死不相往来,这也是我的选择,大概一辈子我和他都是陌生人,”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和樊铎匀说的,“就是对谢微兰冒名顶替这件事,我觉得有点无法接受。”
樊铎匀看着沈爱立,“非常意外,我有想过谢微兰是不是冒名顶替,却完全没有想过她顶替的是你的身份。”没有想过,被谢微兰欺负的女孩会是爱立。
“这一件事你想怎么处理?我可以帮忙。”
沈爱立道:“我小姨和姨父的意思,让我自己写一封信,在申城这边寄过去。我希望我和他的联系,只在这一回。”
沈爱立咬了咬唇,望着樊铎匀道:“你脑子聪明一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女儿最后成了谢老首长的女儿?”
樊铎匀早想过这个问题,“可能是想给她更多的弥补,谢老首长以前有个女儿,后来夭折了,一直想再要个女儿。在战争年代,老首长先后有过两任革命伴侣,都为国牺牲,如果是他的女儿,不仅是名正言顺地成为谢家的长女,而且能够得到更多的优待。”其实如果爱立真是老首长的女儿,压根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樊铎匀没有告诉爱立实话,他想其实还有一层原因,大概就是顾着谢三婶和谢芷兰的面子。
樊铎匀问爱立:“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沈爱立点头:“还好,就是刚知道的一瞬间有点难以接受,现在退一步想,就是给谢镜清写一封信,添添堵。实不相瞒,我觉得这封信我能好好发挥!”

第38章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沈爱立和樊铎匀提起吃饭的事,“我小姨想邀请我们临走之前一起去吃个饭。”
樊铎匀好笑地看着她:“哦?只有我们俩吗?”
沈爱立拍了下脑门,忙道:“我忘记了,还有钟琪、郭景泰,我预备将叶骁华也喊上。”说完,轻轻地吁了口气,真是差点露馅,不过对于叶骁华,她原本也是准备临走之前和他告别的。
沈爱立都能想到她要是不和叶骁华好好告别,他信里还不知道怎么写。肯定都是“小沈同志你怎么这样,”“我对你的不告而别非常有意见,”“你要怎么弥补我的创伤~”之类。
一想到这场景,沈爱立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真是没想到,我来申城出差,不仅遇到了老同学,还和叶骁华真正交上了朋友,他人可真好玩。”虽然自己奇葩的身世和谢微兰都让她震惊,但是这趟旅程也有很多好的体验。
樊铎匀并不能否定爱立的话,点头道:“是!”连他也不能否认,对于爱立来说,叶骁华确实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这一会儿,樊铎匀发现了自己的吝啬,竟然不愿意多说一个夸奖叶骁华的词。
沈爱立完全不知道樊铎匀的心机,边走边道:“你知道吧,我和他今年第一次见到是在汉城的友谊商场,我正在被柜员阴阳怪气,他跳出来帮衬,我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时代的潮儿,哈哈哈~”
笑完以后,颇有感触地道:“完全没想到最后还能和他发展成朋友。”而且她觉得还是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的那种,忽然都有点期待和叶骁华的见面。
她都迫不及待地和他吐槽最近遇到的这一桩桩破事!
樊铎匀能猜到她为什么会受柜员的奚落,问道:“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身体搞成这样?”
“啊?”对上叶骁华,沈爱立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是她失恋了,对上樊铎匀,她总觉得提魏正的事有点怪怪的,挠了挠头,对自己的这点想隐瞒的心理感觉有点丢人。
樊铎匀见她为难,也没有再追问,“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不趁手的时候,写信告诉我。”
沈爱立点头,用脚在地上一点点地划着圈圈,正在想着要不然现在坦白魏正的事,就听樊铎匀问道:“对于那位王同志,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对这件事,樊铎匀心里已经有了对策,但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怕贸然提出来让爱立觉得唐突。
听到他提王元莉,沈爱立皱眉道:“我已经将事情整理成材料,交给了主办方,说她和蒋帆在大会召开期间,当众散布谣言,毁坏他人声誉。这两天应该会有处理结果。”本来沈爱立还想着回汉城以后再解决王元莉的事,但是她竟然敢在这里散播谣言,也就是当时蒋帆没有点名道姓,不然她怕是冲上去都要给他一脚!
樊铎匀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她已经采取了行动,和她道:“你和她之间完全不可能息事宁人,还是要尽快处理,蒋帆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以华南工业局的名义致信京市纺织工业局……”还没说完就见爱立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爱立幽幽地道:“你昨天的伤还疼不疼?你是不是勉强陪着我走了这么久?”她昨天看到的,蒋帆那一脚可踢得不轻,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好面子,一直在硬撑着。
樊铎匀牵了下嘴角,很快将笑意压下去,到底是不忍心让她担心,“没有勉强,我们小时候在部队里摔打惯了的,不碍事。”
一句“没有勉强”,让向来有点直肠子的沈爱立,瞬间也忽然懂得了他的意思。
一种微妙的气氛随着晚风的轻轻吹荡而蔓延开来,沈爱立抬头看了看星星,真好,在这里还能享受到这样宁静的晚上,静的她好像都能听见自己一声越过一声的心跳,不由嘀咕:“真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嗯?你说什么?”
沈爱立随口道:“我在感受我的心跳……”说完就忽然反应过来,“哦,我在背诗,杜牧的《琵琶行》,我小时候最喜欢,经常背来着。”
樊铎匀发现她一发慌或者想掩饰什么,就会诌瞎话,也不戳破,只是纠正道:“这首诗是白居易的。”
“啊?”沈爱立瞬间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蔫巴了。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酒店大门,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回到酒店。
樊铎匀和她并排走,望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都觉得手心发痒,想伸手过去揉一揉她的脑袋,正在衡量着是否有可行性,两人刚到酒店门口,就被出现在跟前的谢微兰打断了。
看样子,她就是在这里等沈爱立,或者说,她是看着沈爱立送走小姨的。
谢微兰和樊铎匀微微点头,朝爱立道:“我有点私事,想和沈同志交流一下,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时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来找沈爱立,但是晚上保卫科的人带走王元莉,她问了内部的人才知道,原来沈爱立跑到了主办方那里投诉,说王元莉和蒋帆在大会期间散布谣言,毁坏她的名誉。
如果属实,这两位明天一早就会被遣返回原单位,主办方也会致信向他们单位说明情况。
事情一旦上升到单位,就不会是小事。
情况属不属实,一问就知道,毕竟昨天打架的事,好些人在围观。让她意外的是,她压根不知道沈爱立什么时候去的主办方办公室投诉,她原本以为沈爱立是钻在研究里,其他事情都息事宁人的性格。
她从送水镇上一个手工作坊的小学徒,一步步走进京市谢家,从来都不敢心存侥幸,一点风险的苗头都要提前按压下去。
所以,她准备找沈爱立沟通。
她想过沈爱立的小姨明显是知道谢家的事,而她们却并没有将这个孩子送回去,定然是有什么隐情,并不想和谢家那边相认。
只要沈爱立不想和谢家相认,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爱立微微想了一下,就道:“对于谢同志和我的谈话,我也非常期待。”转头和樊铎匀道:“明天见!”
樊铎匀明白她的意思,却对谢微兰并不放心,看了眼手表,对爱立道:“我在外面等你们吧,我还有点事没和你说明白。”
谢微兰挑眉,果然男同志的不开窍是分人的。
沈爱立无可无不可,跟着谢微兰一起到西苑,随意挑了一间会议室,樊铎匀搬了把椅子坐在外面。
值夜班的人见是谢微兰过来,立即倒了两杯热茶进来,并周到地给她们关上了门。
谢微兰望着门缓缓关上,似自言自语地道:“没有到谢家之前,我对这一切都不敢想象。”她原本所求的不过是一碗饱饭,却一步步越走越远。
谢微兰侧过来看着爱立的眼睛道:“我想也许你还不知道?谢家的女儿或许是……”
“不,我知道,”沈爱立打断了她,她知道谢微兰的话术,不过是想坦白从宽,让人觉得她是真诚的,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她觉得自己会可怜她,那她真是打错了算盘。
谢微兰没想到沈爱立这么敏锐,也不反驳,温和地笑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点,我第一次见你,就很羡慕你,黎东生很少这么欣赏一位后辈。”
沈爱立垂目,“我也很羡慕你八面玲珑的样子。”却没有想到两人现在会以这样的方式坐在这里。
谢微兰眉毛微微一挑,有些讶然,“我从小是个孤儿,跟着一个婆婆长大,婆婆以前在申城、蓉城等地方做了很多年的保姆。”谢微兰忽然微微低了头,过了一会偏了脸过去,抬手将眼角的眼泪轻轻抹掉,和爱立道:“婆婆对我很好,后来饿死了。”
又接着笑道:“她和我说在蓉城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主家人很好,她原本是准备在这家多做几年的,但是没想到男方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后来男方派人来将人带走了,而走的时候,女主人已经有了身孕,七个月后就产下了一个小女婴,因为比较瘦弱,小名叫‘粒粒’。”看了眼沈爱立,意有所指地道:“我想也有可能是立身、立人的立。”
“后来,女主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这个小女婴送走了,我婆婆很爱她,收了她很多小东西当念想。”说着比划给爱立看,“这么长的鞋子,比我们一个拳头大点的小帽子,小包被,小袜子,还有婆婆给她做的小小的平安符。”
“本来婆婆是要和女主人回申城的,但是在路上走散了,我婆婆又去了别家做活,直到解放后,才回了老家,我刚好在路上乞讨,她心里不落忍,就收留了我。”
忽然望向爱立道:“后来的故事你定然能猜到,三年`自然灾害,婆婆去世以后,我到村里去开了证明,就来到了京市。我本名叫谢粒粒!”
沈爱立听她说完,觉得她的思维很荒谬,问道:“谢同志觉得你冒名顶替是迫不得已?你是不是也认为剽窃陈先晖的研究,也是迫不得已?”
谢微兰瞳孔微缩,她的提案暂时是搁置还没有处理的,没想到沈爱立会知道陈先晖!

第39章
沈爱立望着谢微兰,摇摇头道:“对于谢同志的观念,我实在不敢苟同。”如果当初谢微兰生活困难,确实可以拿着信物,上京找谢家求助,请求他们帮忙找一份工作,她都可以理解。但是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顶替身份。
谢微兰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轻声道:“这是你不要的不是吗?如果你们想要,你们知道谢家,怎么会不找过去?这是你不要的东西啊!”
沈爱立被她的强盗逻辑气笑了,“难道我家里锁着放着的东西,别人就可以随意拿吗?更何况这不是一个物品,这是身份,是印记,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是许多普通人花再多的钱、再多的时间也买不到的东西。”
沈爱立望着她的眼睛道:“谢微兰同志,你比谁都明白的,不是吗?”
谢微兰的眼睛躲闪了一下,没有敢和沈爱立对视。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只听得到外面草丛中蛐蛐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此起彼伏,晚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谢微兰察觉到了一点凉意。
低声道:“是,我知道,这是我偷的最大的一件东西,它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从送水镇的小学徒,成为京市谢家的千金,得以去上正规的技术学校,进工厂当技术员,又调到了京市纺织工业局。”回望这一路,谢微兰每每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沈爱立对她的经历不置可否,出声道:“对于我的身份,我也很震惊,在你找我之前,我才知道。”
谢微兰点头,“对,你小姨和你妈妈非常像,我看到她就明白了,我来谢家以后,三叔给了我一张照片,说是我的妈妈。”
“你口中的三叔是谢镜清?”
“对,”谢微兰对沈爱立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以为她不知道谢镜清和谢振的关系,“她是我,”忙改口道:“是你爸爸的三弟。”
沈爱立觉得有点讽刺,如果谢镜清真的相信这是他的女儿,那为什么还不认,反而让谢微兰喊三叔?
谢微兰望着沈爱立,问道:“你不会回谢家对不对?”
沈爱立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谢同志,这是我的私事了。”
谢微兰却笃定地点点头,“你之前都没有回去,现在肯定也不会回去,我方便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沈爱立淡道:“我跟我妈妈,那不是我的家。”
聪明如谢微兰,一下子就猜到是上一辈的感情出了问题,又解释道:“我婆婆说你被送走了,没想到你妈妈还把你要回来了。我真的以为这个小女婴消失在人海里了……”
沈爱立不想看她演戏,打断道:“不然你就不会去顶替吗?”
饶是谢微兰脸皮厚,此刻也不好意思说“不会”,因为她确实会,而且会做更为充分的准备,包括在此时,她正在为她的回京做一份预案。
望着爱立道:“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她想试探的,不过是沈爱立会不会回谢家,如果她不回去,谢家或许也不会太让她难堪,毕竟,当初认错血脉的,也是谢家人。
和她一个孤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谢谢谢同志的夸奖,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沈爱立觉得她俩个已经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谢微兰轻轻点头,仍旧礼貌客气地道:“回见。”
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依旧能保持周到,沈爱立也是佩服她的心理素质。
她刚准备拉开门,谢微兰忽然想起来,“等等,还有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陈先晖的?”
沈爱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不住,无可奉告。”谢微兰让她感受了一下什么是如鲠在喉,她也不介意让她感受一下什么是如坐针毡。
樊铎匀正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见她出来,轻声道:“聊完了吗?走吧!”
等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苑,沈爱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郁气却仍旧像不动分毫,闷闷地踢了一个脚边的小石子,“我已经想好了怎么给谢镜清写信,信寄到哪里合适?是单位,还是家里?”
“单位,写好以后,我帮你寄,剩下的你不用管。”
沈爱立点点头:“那就拜托你,我也不想以后和他有牵扯。”
樊铎匀这次将她送到了房门外,朝她挥了挥手,“不要再多想,睡个好觉!”
沈爱立点点头,“你也是,明天见!”
临关上门,又朝他看了一眼,心里涌起了一种难言的情绪,缠缠绕绕,她自己也理不清。
余钟琪等房门关上,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道:“哎呦,你俩真墨迹,可把我急死了,”缓了口气才道:“晚上保卫科把我、田力、郭景泰和符远等好几个,都喊过去了解情况,王元莉明天一早就要被遣返回汉城了!”
她这么说沈爱立才想起来,小姨过来的时候,钟琪就一直没回来。
沈爱立还有点奇怪:“主办方这么快就查出来了?我昨天晚上才找的他们,不应该还要多方求证、核实?”
沈爱立说到这里,就见余钟琪忽然捂嘴笑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多搞笑,我们还没开口呢,人刚刚到齐,蒋帆就迫不及待地指证王元莉了,说是王元莉告诉他,你是反`动派,你不知道,王元莉真是能编,什么和秦绵绵合作坑她的钱啊,什么让张柏年勾引她啊,然后她受不了,向组织揭露你的罪行,最后在你的日记本里查出你还有反`动迹象。”
余钟琪叹道:“我当时听蒋帆叙述的时候,我都想给她鼓掌,太有想象力了,她真不应该待技术科,她这完全应该和序瑜抢饭碗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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