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立安慰她道:“不会的,你这么能干,就算不进革命小组,厂里也会把你安排到别的岗位。”因为学习小组的事,爱立和孟小蔓接触了几回,觉得这个姑娘上进努力不说,还特别有眼力,俩个人也渐渐成为了朋友。
孟小蔓却没有这么乐观,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中学生们都停课闹革命,不知道多少家长急得上火,想把孩子们塞进工厂里来呢!她高中毕业就进了国棉一厂,无门无路的,能占一个坑就已经是万幸了,不敢多想别的。
又和爱立叹道:“我现在想,还不如当初去车间当工人呢,争取当劳模的概率还大些,你还不知道吧,今年舒四琴被省里选中,作为劳模代表去京市参加国庆观礼呢!”
这事,爱立还真不知道,笑道:“那下回看到舒大姐,还得祝贺她一下。”
孟小蔓想起来道:“对了,舒四琴成为轮班工长,还是你提的吧?你以前不是担任过清棉车间的主任?”
爱立点头,“是,舒大姐工作一向认真.勤勉,业务能力也扎实。”
孟小蔓却提出了另一个看法,“也是她运气好,要不是遇到你,清棉车间可没她出头的机会,前头那个林青楠和朱自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王恂.钟琪,哪个不在她手上吃过亏。”也就爱立是个直性子,宁折不弯,硬生生把朱自健搞了下来,不然换谁当清棉车间的主任,都没有舒四琴出头的可能。
爱立只是笑笑,没有接过这话茬。倒是想到,等舒四琴从京市回来,大概也会带来一束革命的火把,就不知道这把火朝什么方向烧了。
四年后。
1970年的9月15,刚好是中秋节,爱立夫妻俩一早就拎着月饼到了南华医院家属院,在门口看到了刘婶子家的孙女安安带着三岁的沈维君在看蚂蚁,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道:“小君宝,你看,蚂蚁找到了一粒米,是不是我们小君宝刚才从嘴里掉下来的那一粒啊?”
四年过去,小安安已经十二岁了,看着很有姐姐的派头。
小维君长得不是很胖,但是小脸肉乎乎的,此时微微蹙着小眉头,有些口齿不清地道:“是,姐姐!是宝宝掉的。”语气有点委屈。
安安哄着道:“那小君宝给它吃好不好,这一粒,够蚂蚁好几天不饿肚子了。”
小维君很干脆地道:“好!宝宝让给它吃,宝宝有奶奶做饭饭,蚂蚁没有奶奶。”
爱立听得忍俊不禁,笑着喊了一声:“安安,小宝!”
安安转头见是沈爱立,甜甜地喊了一声:“爱立阿姨!”相比六年前,爱立刚见到她的时候,这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这些年来,家属院这边邻居间的关系一直很好,孩子们之间也相处得挺好。
小维君看到爱立,眼睛瞬时都亮了起来,立马像个小炮弹一样,整个人猛地往爱立身上一扑,惯性的作用,差点都把她弹倒,还好爱立动作快把她抱住了。
小维君仰着头甜甜地喊了声:“姑姑!”小孩子很娴熟地双手抱了她脖子,把脸在她脸颊上使劲蹭,“哼,是我姑姑!”像是怕谁和她抢一样。
爱立好笑道:“对,是你姑姑,没有人和小宝抢,是小宝的姑姑。”
爱立让铎匀拿了一块月饼给安安,才带着小侄女回家,小孩子小小软软的手,一会摸摸她的鼻子,一会摸摸她的脸,搞得爱立心里也软乎乎的,忍不住用额头贴了贴她的小脑瓜。
沈玉兰正在家里洗菜,看到爱立和铎匀回来,笑道:“小宝一早就在家里嚷着要去接你,你哥和嫂子还没回来,我这边又实在忙不开,就让安安帮忙带她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小维君先前一直跟着爸爸妈妈住在宜县矿上,最近小维君的姥姥在地里拔草,扭伤了腰,地里农活又是正忙的时候,宋岩菲回家帮忙几天,把小维君送到了沈玉兰这来。
小维君这时候已经从爱立身上,爬到了樊铎匀身上去,这个孩子特别喜欢姑父,每次一看到樊铎匀,就用一双扑闪的大眼睛,有点害羞地看着他,惹得樊铎匀也乐意逗她玩。
爱立拿了一块红绿丝冰糖月饼给小侄女,怕她吃多了,肚子不舒服,哄着她分了一半给铎匀。
然后,转身问妈妈道:“妈,今天小姨和伊利也过来吧?”
“不过来,说是要到你小姨父那里去,你小姨父本来和厂里申请,说到宜县去探亲,厂里是批准了,但是县里那边说,他现在还是敌我矛盾,不能外出。你小姨就带着伊利过去了。”顿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担心,你姨父从农场调到祁县棉纺厂卫生室去以后,日子也平稳得很,就是不能外出而已。”
旁边小维君正闹着要樊铎匀给她架高高,樊铎匀很宠溺地把她举了起来,沈玉兰眼含笑意地和女儿道:“爱立,我看你俩对小宝都喜欢的很,君宝大了点,妈妈也可以帮你们带了。”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也是明明白白地在催生了,爱立笑道:“好,妈,我们回去努力看看。”
沈玉兰嗔了她一下道:“你可别净拿瞎话堵妈妈的嘴。”
“这回是真的,妈!你等我好消息吧!”爱立确实有在认真思考这件事,前几年局势不平静,动不动闹出动静来,让人心里跳得慌,她就和樊铎匀商量了下,缓几年再要孩子。
现在不仅外头大环境有收缓的趋势,就是厂里的情况,也基本稳住了。目前革委会主任是徐厂长,副主任分别是她师傅齐炜鸣和李柏瑞,那一年舒四琴国庆观礼回来,带回来总理的嘱咐,“抓革命,促生产,”以及“党委要是革命的,就保他们,”让厂里的革命小组顺利过渡到革命委员会,但是在大环境下,有些悲剧仍旧是无法避免的。
比如1967年7月,汉城造`反派为了显摆自己翻身当了主人,组织了渡江活动,无故葬送了好些青年的命,国棉一厂也有几名工人在其中。
科研方面,也是完全停止的,连制造科都完全并入了机保部来,沈爱立和师傅商量了下,在厂里开了个技术和语言培训班,他们机保部负责技术类的培训,语言学习则交由程立明和几个有过留苏经历的工程师来开展。
爱立觉得,这时候生孩子,时机也还行。
就听妈妈又道:“对了,爱立,今天一会儿咱们家还有个客人要来。”
爱立随口问道:“谁啊,妈?”
“是亲戚,你也认识的。”沈玉兰难得地卖了个关子。
爱立愣了一下,除了小姨.表姐和嫂子的家人,她们家在汉城,还有什么亲戚?
但是听妈这意思,肯定不是这三家。
沈玉兰见女儿想不出来,望着女儿笑道:“叫左学武,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小亚的哥哥!”爱立几乎是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是宋春华大姐的儿子。当年她从汉城去青市研制多刺辊梳棉机,在火车上遇到了热情的宋大姐,还一度怀疑人家是不是人贩子,没想到会是宋岩生的姑姑。
爱立有些奇怪地道:“学武怎么过来了?不是在青市吗?”她这几年,从嫂子那里,也断断续续地得了一点宋大姐的消息,知道她后来进了棉纺厂的食堂,算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日子也还算平稳。
爱立算了下,1965年,她离开青市的时候,学武都有十三四岁了,现在该有十八了吧?这个年纪,要是放在她们那时候,该都大学了。
想到这里,爱立忽然反应了过来。“妈,学武是到汉城这边来上工农兵大学吗?”今年6月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最开始由京市的两所高校试点,到了九月,汉城大学也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
“是!他们村里把他推荐了过来,上周岩菲回来和我说,9月13号汉城大学那边入学报道,让他今天过来吃饭。”
爱立忙道:“嫂子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那天我就去车站接他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正聊着,楼下李婶子喊道:“玉兰,你家亲戚来了!”
母女俩忙到走廊上,朝下一看,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皮肤有点黑的男孩子,望着她们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爱立忙下去,围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几年不见,学武你都长这么高了,要不是知道是你,乍然在路上看见,我都忍不出来。”
左学武笑道:“爱立姐,你和以前都没什么变化!”以前他和妹妹是称呼她为小姨的,但是他表姐嫁过来以后,两家论起亲戚关系,他和爱立就成了平辈儿。
“是,小亚还好吗?”
“好,还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你!”
楼上沈玉兰喊道:“爱立,快把学武带上来,让人家喝口水再说。”
“哎,好!”
等进了沈家,爱立给他介绍了樊铎匀,左学武很热情地喊了一声:“樊哥!”
让樊铎匀都忍不住笑了一下,问了他几句学校的情况,得知左学武学的是材料类,让左学武有空也去他们家玩,当场就给他抄了个地址。
不一会儿,沈俊平和宋岩菲也回来了,看到左学武,宋岩菲一时没有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姑父去世以后,这还是她和表弟的第一次见面。
看到他的那一刻,64和65年的艰辛,不由都浮到她的眼前来,姑父去世,哥哥入狱,父亲摔倒入院,姑姑饿得晕倒,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她们这一家转眼就要覆灭一样,可是后来她们都熬过来了,就连哥哥也因为表现好,减刑两年,后年就能回家了。
沈玉兰安慰儿媳道:“岩菲,快擦擦眼泪,一会小宝看见,要着急了。”
宋岩菲一抬眼,就见女儿正皱着小眉头,一脸紧张地朝她们这边看着,忙把眼泪擦了,鼻子微红地道:“好些年没见,学武长得比我还高了。”
沈俊平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背,笑道:“这是好事,男孩子个子高,以后才好找对象。”
一句话,把左学武闹了个大红脸。
宋岩菲轻轻瞪了丈夫一眼,沈俊平忙岔开话题,问了几句工农兵大学的学制问题,左学武答道:“说是两年,毕业发本科证书。”又挠挠头道:“就是我先前都是跟着村里的知青自学的,理化基础不是很好,怕是开学就拖班级的后腿。”
沈俊平当即拉了樊铎匀,给他开了几本书单,语重心长地和他道:“学武,你是幸运的,还能进学校读书,可得珍惜机会,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老师,也可以去找爱立和铎匀,他俩都是学理科的。”
“好!那以后就打扰爱立姐和姐夫了。”
等将书单放到包里,左学武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信的,拿了一封信递给表姐道:“姐,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给舅舅和舅妈的。”
又拿了一封信和一张照片递给沈爱立,“爱立姐,这是小亚给你的。”
照片上是已经10岁的小亚,扎着两个小揪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爱立不由笑道:“小亚比小时候长得还好看,以后可以试试去当明星。”
听到沈爱立夸自己妹妹,左学武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小亚要是知道爱立姐这么夸她,肯定很高兴。”
说着,左学武又从自己的手拎包里,拿出了两罐子腌鱼,递给爱立道:“我妈妈说,爱立姐爱吃这个,以前家里条件差,也没怎么给爱立姐做,嘱咐我特地带来的。”
这两罐子腌鱼,差点把爱立的眼泪都给勾出来,眼睛微红地道:“你妈妈真是客气,这么大老远的,还麻烦你带来。”
沈玉兰也有些惊讶,她先前就觉得这孩子手里拎着的包看起来沉甸甸的,还想着是不是给岩菲爸妈带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给爱立带的。忍不住叹道:“你这孩子,大老远过来上学,本来就不少行李吧,这两个坛子,看着就不轻。”
厚重的陶瓷罐子,可不轻。
左学武笑笑,没有说话。1965年,正是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要不是爱立姐的帮助,他们一家三口都不一定有命活到现在。后来家里条件好点,妈妈就总念叨着,自己最拿手的就是做腌鱼,可是爱立姐在的时候,都没怎么给她做过。
他这次争取到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妈妈和妹妹都特别高兴,一个忙着做腌鱼,一个忙着写信,还说等他毕业了,要是能留在汉城工作,一家就都搬过来。
这是在贫瘠的年月里,他们一家人最大的梦想,能够离舅舅一家和爱立姐姐,更近一点,逢年过节,也不用再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而是可以走亲戚了。
沈玉兰想着让儿媳和表弟多聊聊,拉了爱立帮她做饭,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就整治出了一桌子菜。
等吃完饭,宋岩菲和沈俊平送左学武回学校,爱立跟樊铎匀要去师傅齐炜鸣家拜节,就一起出来了。
路上左学武问爱立,知不知道李婧文的消息,爱立点头道:“我们一直有通信,她现在在京市纺织工业局,下回你到我家去,我给你写个通信地址。”
左学武和她道:“她们搬去京市的时候,好些带不走的东西,都留给了我们,还有一个叫徐春风的哥哥,我自学的书,就是他留给我的,我还想着给他写封信感谢一下。”
听他提徐春风,爱立沉默了一瞬,这两年徐春风过得并不算好,虽然当时“流氓”的名号给取消了,但是纺织科学院那边每次有点冲击,就会把他推出来批判,68年闹得最狠的时候,梅子湘同志和黎东生同志,为了保他,将他下放到皖南的村庄了。
这两年,她和李婧文.许姐.秦书宇有时候会给他寄点东西,他信里说,除了劳动多点,别的都还好。爱立想,他应该是能熬到头的。
爱立想着左学武刚来学校报道,心情正好着,就没在他兴头上泼冷水,准备下回再告诉他,徐春风的事。
几人就在公交车站分开了,等看着他们上了车,爱立和樊铎匀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罐麦乳精和一盒月饼.一袋子苹果,出供销社大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个姑娘喊了声:“沈爱立?”
爱立驻足一看,眼前的姑娘身形瘦削,面皮有点黑,一看就是从农村探亲回来的知青,看着还有些眼熟,就是一时脑子里想不起来,这是谁?
正疑惑着,就见对方嘴角露了点苦笑,轻声道:“你连我都认不出了,亏我那时候,还把你视为眼中钉,处处和你较劲儿。”
这张脸,爱立是没有认出来,但是听她说“眼中钉”这个词,却让沈爱立想起来一个人,“姜瑶?”
见她终于想了出来,姜瑶竟觉得有些欣慰,点头道:“是!”又看向了她旁边的樊铎匀,“这是你爱人?”
“嗯!”爱立没有想到,还会在汉城看到姜瑶,四年前,随着杨冬青供出姜斯民以后,姜斯民就被停职调查了,后头虽然没进大牢里去,而是被下放到下面镇上挖防空洞去了。这两年随着“深挖洞,广积粮”的口号,各地都在挖洞,工程量挺大的,劳动强度也不会小。
听程潜说,姜斯民的处境不算好,陆白霜还经常和他闹腾。
此时的姜斯民,已然没有再轻易和陆白霜离婚的勇气,只能生生受着。
姜斯民下放以后,姜靳川估计又动了牺牲女儿婚事的念头,彭南之和他离了婚,后来的事,爱立也就不知道了。
和姜瑶微点了一下头,就准备走,不想身后的姜瑶开口道:“沈爱立,当年的事,真是对不起,我那时候没经过事儿,性子差,脑子也不怎么转,做事情不分青红皂白的。”她当年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家里猛然出现变故,断了她的经济来源,让她在老家的境遇一落千丈,也不是没有想过走捷径,是奶奶又打又骂的,把她喊醒了。
她开始和村里的知青一样,学着下地做农活,跟着奶奶学做饭,奶奶也趁机试着掰她的性子,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有时候回想以前的事情,觉得自己真是被妈妈惯坏了,行事一点顾忌都没有。
如果不是家里忽然出了变故,以她当时的性子,怕是后来能闯更大的祸来。
她老老实实地在乡下待了四年,最近妈妈嘱咐她中秋务必回来一趟,她才申请了探亲假,从西省那边回来。
她已经在汉城待了两天,明天就回农村了。没想到,在回去的前一天,竟然遇到了沈爱立。
听到她道歉,不说爱立,就是樊铎匀都愣了一下,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意外。
爱立开口道:“你不用和我道歉,当时我已经回击回去了。你要是真对以前的事,觉得抱歉的话,应该向蓉蓉姐道歉。”
姜瑶倏然红了脸,知道沈爱立指的是什么事,当年堂姐本来可以很顺利地到边疆去,是她向爸妈透露了堂姐报名支援边疆的事儿,害得堂姐差点没走成。
她听爸妈说起过,后来堂姐去边疆,是沈爱立帮的忙,忍不住问道:“我姐,这几年还好吧?”
沈爱立淡声道:“无可奉告。”
“那可以给我一个堂姐的通信地址吗?我奶奶最近身体不是很好,很挂念堂姐。”
爱立犹疑了一下,樊铎匀道:“爱立,回头问下当事人再说。”
爱立就和姜瑶道:“我会转告给蓉蓉姐。”
姜瑶嘴里不觉泛起一点苦涩,沈爱立夫妻俩明显是对她有所提防,而她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一句。
到这里,显然已经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沈爱立拉着樊铎匀走了。
姜瑶望着俩人的背影,默默站了好半晌,才进去买了两瓶蛤蛎油.一瓶雪花膏和一双胶鞋。
姜瑶到家的时候,妈妈已经张罗好晚饭,看到她回来,笑道:“瑶瑶,快洗手吃饭,都是你爱吃的。我今天和你秦叔说了,等这边灯厂的名额定了,就把你调回汉城来,你转眼都28岁了,再在乡下待着,可不是个法子。”
姜瑶洗了手过来,坐在了餐椅上,见桌上有清蒸鲈鱼.糖醋排骨.清炒紫菜苔和腊肉藜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是很丰盛的一餐饭了,轻声问妈妈道:“小如姐,中午回来吗?”
彭南之的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她一向没个准话的,不知道回不回来,你别管她,先吃你的。”说着,就给女儿夹了一块鱼肚肉,“这个没刺,你放心吃。”
姜瑶见妈妈面色不虞,没再开口,闷头吃饭。
她妈二婚嫁的对象,是汉城革委会的副主任,对她妈挺好的,唯一让她妈不顺心的地方,就是秦叔叔前头还有个女儿。
听她妈说,这个继姐以前是个老实姑娘,最近因为男友移情别恋,宁愿下乡做知青,也不愿意和她结婚,被气得神经都有点不正常,经常在家里大呼小叫.摔盆砸碗的,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她这次过来小住,继姐意见都大的很,想到这里,姜瑶忍不住和妈妈道:“妈,不然灯厂那边的工作,先不要给我安排了,奶奶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
彭南之淡道:“妈妈都和你说了好几回了,你奶奶难道就你一个孙女吗?别人都能跑到边疆去,你怎么就不能回汉城了?”对于当年姜蓉蓉逃婚的事,彭南之仍旧心有芥蒂,如果不是姜蓉蓉一意要逃婚,她们和藏叔平未必会闹得那么僵,最后硬生生让老姜把家底都赔进去填窟窿了。
“妈,当年也不怪蓉蓉姐,是家里对不住她。”
彭南之轻轻望了女儿一眼,没有驳斥她,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今天出门,是不是遇到谁了?”
姜瑶低头道:“嗯,沈爱立。她都没认出我来。”
彭南之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很快道:“她倒是个能干的,我听说,她这几年在国棉一厂混得挺好,国棉一厂革委会的副主任,是她师傅。”
姜瑶有些警惕地道:“妈,你不会又对人家起什么心思吧?咱们现在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
彭南之好笑道:“没有的事,我不过是和你感慨一句,你妈妈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瑶瑶能早点回汉城来,然后再找个好对象。”她五十岁了,还折腾着嫁人,就是为了她的瑶瑶,她现在可没有和不相干的人,动气的念头。
把她的瑶瑶安排妥当,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第286章 兹事体大
俩人正聊着,秦勉如回来了,神色有些疲惫,看到继母和继妹已经坐在桌前吃饭,丝毫没有等她和爸爸的意思,不由皱了眉头。
四年前,妈妈去世,不到两年,爸爸就又娶了彭南之。对这个继母,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奈何彭南之是爸爸的初恋,时隔多年,俩人再续前缘,父亲简直像热恋中莽撞的年轻人一样,她深知自己硬碰硬,不会有任何的好处,这两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他们的事。
彭南之也算识趣,从来不过问她的事儿,这两年来倒相安无事。但是秦勉如知道,这一切都基于自己这个继妹尚没回城的前提下。
如果这个家里,再多一个女儿,秦勉如觉得,她不一定能再和彭南之维持面上的和气。资源就这么多,多一个人,属于她的那份,必然就会大大缩水。
别的不说,单是房间,她都得让出一半来。虽然房子是四室两厅的结构,但是一间是父亲的书房,一间给继母堆放杂物了,且杂物间又小又黑,彭南之肯定舍不得让她的宝贝女儿住进去。
秦勉如想的很多,坐在餐椅上的彭南之,见到她回来,不过微微抬头,笑道:“勉如回来了啊,快洗手吃饭。”态度自然的,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
“好,谢谢阿姨。”不得不说,继母面上情是惯会做的。
等坐到桌前,彭南之又招呼她吃鱼吃肉,问了她两句今天工作顺不顺利,末了道:“瑶瑶,你以后进了灯厂,得和姐姐好好学学,你姐姐现在已经是人事科的副科长了,我和你秦叔都说,以后小如的成就肯定超过他这个当爸爸的。”
秦勉如随便应付了两句,问姜瑶道:“瑶瑶这次回去,就办回城的手续了吧?什么时候能到厂里入职?”
姜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我想着再缓缓,奶奶一个人在乡下,我不是很放心。”说完,看向了母亲,见她面色不虞,但是也没有反驳她的话,心里稍微定了一些。
听到她不回来,秦勉如还挺意外,继母为了姜瑶回城的事可是跟她爸闹了好几个月,眼看着,她爸要是再不给安排好,彭南之都要离婚了。
彭南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到了姜瑶这里,竟然只换来了轻飘飘地一句“再缓缓”,秦勉如心里瞬时不是滋味起来。妈妈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费心费力地为她的事忙活,只是当时,她也和现在的姜瑶一样,身在福中不知福,肆意挥霍母亲为自己争取来的资源。
不然她早就嫁给妈妈同学的继子了,现在也不至于上曹诚的当。曹诚在她身后苦追了两年,硬是把她追到手了,俩个人眼看着就要谈婚论嫁了,他却忽然着了魔一样,看上了一个回城探亲的知青,现在更是苦巴巴地追着人家下乡去了。
一想到这人,秦勉如心里瞬时就堵得很,起身道:“阿姨,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吃了,你和瑶瑶慢吃。”
彭南之随口应道:“哎,好,那你早点去休息。”
秦勉如见她一句“哪里不舒服”都没有问,只一心一意地招呼姜瑶吃肉,心里怔了一瞬,回了自己房间。
姜瑶倒是好奇了些,问妈妈道:“妈,小如姐是怎么了啊?看起来像心情不好?”
彭南之望了一眼继女的房门,漫不经心地道:“她有个姨表姐,不是什么好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看着流里流气的,一开始小如不愿意,那男的死缠烂打的,都说好女怕缠郎,把小如哄得心动了,两家都商议着年底结婚了,那男的忽然对个姑娘一见钟情。”
那姓曹的,彭南之也见过两回,看人的眼神都不是很正,举止也有些轻浮,但继女喜欢,她也没说什么,免得还以为她这个继母是故意使绊子,坏她的事儿呢!
想到这里,彭南之忽然放低了声道:“我估摸着,小如给他占了不少便宜,瑶瑶,你听妈的,那乡下就是有再好的人,你也不要和人攀扯,你的对象只能是汉城的,妈妈就你一个女儿,可舍不得你以后就留在乡下了。”
顿了一下又道:“你想孝顺奶奶,妈妈也没什么意见,以后多寄点钱给她都行,但是你自己是不能再耽误了,今年年底必须回汉城来!”女儿眼看都28了,还没有结婚,彭南之夜里想起来,都辗转难眠。
姜瑶没有吱声,她明天就回西省老家去了,彭南之也不想在最后一天,还和女儿吵架。决定到元旦的时候,女儿要是再不回来,她就自己去那边,给她办回城的手续。
爱立和樊铎匀回家的时候,已经七点了,俩人收拾好,爱立就去书房,给蓉蓉姐写信。一提笔,爱立心里都有些发愁,四年前她以为,蓉蓉姐最后会嫁给自己二哥,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插了个女同志进来,蓉蓉姐比较敏感,立即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去。
那段时间,二哥又被派到别的建设兵团帮忙,等半年后再回来的时候,听说姜蓉蓉和营长走得比较近,以为蓉蓉姐变了心,也就自觉离她远了点。
俩个人就这样荒废了两年,等她模模糊糊地从信里看出不对,一一写信去问的时候,才从俩人的信里,隐隐约约拼凑了一点真相出来。
但是这两年,他们彼此的生活都有了新的重心,能不能再走到一起,爱立心里都没底。
展开信纸,简单寒暄几句后,才写道:“蓉蓉姐,今天我在南华医院附近的供销社门口,遇到了姜瑶,她说起你奶奶最近身体不好,想和你通信,我尚没有把你的地址给她,特来信询问你的意思。”
顿了一下,又写道:“姜瑶似乎变了一些,今天还给我道歉来着,想来对老人家的事,不至于一点不上心,你也不要太担心。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信。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