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淞没骗云姒,他真的找了她很久。
爹娘死后,云姒就是他仅剩下的亲人,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的,不是么?
他识字会写家书,一路上,他能赚到银两,他生得相貌好,道自己上京科考,很容易能筹到一笔可观的钱财。
云姒被卖的第二年,他拿着云姒被卖身的钱的确参加科考过。
所以,他有文书,有夫子推荐信。
没人怀疑他的话,于是一路上,他也行得算是风雨无阻。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陆淞也没有想到孤身揣着银两在外的人,不止女子会遭人惦记,男子也会。
等后来,他沦落宫廷时,银两对于他来说,早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永远都记得他躺在阉割台上,一刀下去后的剧痛,疼得他些许不省人事,再后来,醒来却是在中省殿了。
他没有表现出愤慨,甚至表现得良好,于是很快得了刘公公的看重。
卢嫔宫中需要人时,他被刘公公带去了和宜殿,陆淞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宫中遇见云姒。
他遍寻而不得的云姒。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襦裙,明明是一个宫女,却比她前面的卢嫔还要耀眼。
她一贯如此,在当初的李家村中,就无人能出她左右。
若非她父母早亡,他许是根本不能靠近她,但没有如果,她就是沦落至他家中,不得不和他绑在一起。
陆淞在知道云姒居然是和宜殿的大宫女时,一眼就知道卢嫔不过是蠢货罢了。
博得卢嫔的信重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在看见云姒时,陆淞瞬间就知道他该要怎么对待云姒。
女子都惯是心软,再铁石心肠,久而久之,也能够被水滴石穿。
只是云姒不是一般的心硬,哪怕他表现得再愧疚不安,云姒似乎也厌恶他至极。
陆淞只能慢慢行事,后来察觉出云姒和小融子关系匪浅,他不留余力地在各方面表现出对云姒的不同。
人对于爱慕自己的人总是要有两分特殊的。
一切终结在陆淞发现云姒和皇上之间有端倪的时候。
一旦皇上看见了云姒,陆淞毫不怀疑云姒能入皇上的眼,他是男子,惯是了解的男子骨子中的劣根性。
再权衡身份地位,在拥有权力后,总是会看重女色。
而云姒是其中无人能出其左右的佼佼者,皇上没道理看不中云姒。
陆淞早在李家村时,就知道云姒是个聪明人。
她向来知道该在什么环境中以什么姿态生存。
——云姒会得势的。
在陆淞看出皇上对云姒的眼神有异样时,陆淞就预料了这一点。
他一边向云姒表现出愧疚和爱慕,一边却在心底嫉妒得发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落得如今这种地步,从曾经村子中人人寄予厚望的人之骄子变成了一个男人都不是的太监,而云姒却是能够荣华富贵于一身?
他们是一家人,他寻了她多年,她却是早就选择忘记了他。
后来卢嫔去世,陆淞没能从云姒身上发现不对,但宫中还有小融子和秋玲,他能感觉到卢嫔的死和云姒有关。
而且,他知道云姒会水。
但他不确认云姒为何要害死卢嫔。
他早就说过,女子惯是容易心软,云姒再聪明也不例外,她早就决定了要做什么,却还是能够因为卢嫔而犹豫。
所以,陆淞对云姒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
后来宫中云姒害了卢嫔一事的流言肆起,陆淞虽然人在中省殿,但在有人来查探消息时,他不着痕迹地透露出他和云姒曾是旧识的事情。
不久后,陆淞就被选入了翊和宫。
德妃询问他有关云姒的事情时,陆淞只表现得支支吾吾,仿若难为不知情。
人都喜欢重情重义之人的。
直到那日中秋,他守夜,德妃夜中惊醒,他低声劝慰了几句,本来只想博得德妃的看重,但谁知从那日起,事情一切都不对了。
脱离了他的掌控。
云姒进了养心殿,被皇上一日日看重,而他在翊和宫,却备受屈辱。
在听说养心殿会叫水时,陆淞总在想,云姒可还记得她曾口口声声说过会嫁给他一事?
他们是有婚约的。
云姒怎么能抛下他?
直到那日云姒找到他,陆淞清楚云姒找他的目的,不过是对付德妃罢了。
其实挺合陆淞心意的,陆淞在去盼雎殿时,就决定了帮云姒。
陆淞自有心思没错,但对于他来说,和云姒相比,其他人都不重要,这也是事实。
但等到见到云姒那一刻时,陆淞骤然改变了主意。
云姒变得太多了。
陌生得和他记忆中的女子截然不同。
她曾经多么乖巧?知道寄人篱下,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他最喜欢的模样。
陆淞根本不在意云姒真的乖巧还是假的,也不在意曾经的云姒是否是真的喜欢他。
只要她表现得是喜欢他的,也是他喜欢的模样就够了。
但现在呢?
哪怕她用得到他,仍是不肯和他虚与委蛇。
从那一刻,陆淞就知道,曾经的云姒再也回不来了。
他没必要和如今的云姒再纠缠下去。
不然,最后被抛下的绝对会是他。
改变主意就在一瞬间,但陆淞还是决定要借云姒的手铲除德妃,如果能够借此拉下云姒就最好了。
她不应该这么高高在上,也不应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应该和曾经一样,乖巧听话地跟在他身后,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才对。
他觉得耻辱的事情,总有人觉得这是一条捷径,他们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那可是身份高贵的德妃娘娘,日复一日的屈膝卑躬下,人心是会逐渐扭曲的。
陆淞很容易就寻到了一个替死鬼。
德妃是个喜欢愉悦自己的人,她不喜欢任何人,只喜欢权势,也喜欢玩弄别人。
她爱在殿内点上合欢香,享受别人伺候她时却又难耐的模样。
她许宫人伺候她,却又厌恶见到属于宫人残缺的一面,太监不能于人事,那种情况下,只能强行忍着浑身燥热却不得法子解决。
能把人逼到疯。
陆淞一日又一日的恭顺,也让德妃对他放下戒心,宫中伺候的事也不再防备他。
陆淞只是在那日点上了合欢香和安神香罢了。
在德妃意志将要不清时,打发掉秋媛,让替死鬼偷摸进殿,悄然完成偷梁换柱,德妃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陆淞在厢房中静等外间的消息。
果然,云姒没让他失望,她想要解决德妃,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但在陆淞出去时,却发现和皇上一起来的人不是云姒。
陆淞说不清他那时的感受,有点惋惜,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重逢后,云姒一直在防着他,没能中计再是正常不过。
但陆淞还是觉得可惜。
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没有把云姒拉下泥潭。
陆淞闭着眼,脑海中想着往后的路,皇长子要搬去皇子所,他肯定是要随着皇长子一起去的,否则继续留在翊和宫,最后的结果不过是陪葬罢了。
德妃注定要病逝。
皇上昨日是因皇长子留情了几分,但等皇长子搬离翊和宫的时间一长,牵扯不到皇长子时,翊和宫剩下的宫人不可能会留下活口。
他必须得走。
即使受刑,也没人会给一个奴才过多的休养时间,只三日功夫,陆淞就从床上起来,身后的伤还在传来疼痛,走一步都让他脸色惨白。
云姒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来的。
陆淞得到消息时,是真的觉得些许意外,云姒居然还肯见他?
是觉得被欺骗,忍不住找他质问么?
意识到这一点,陆淞反而有点放松下来,他不怕云姒对他恼怒,生恼才代表云姒对他并非没有一点情绪。
有情绪也意味着好控制。
只不过——
陆淞低垂了垂头,在和云姒见面前,他得先给自己这次的行为找到一个好借口。
第100章 良药苦口【营养液加更】
秋日渐冷, 宫中女子的衣裳也逐渐厚重,云姒去请安时也要披上一层披风,桂花飘零落下, 给宫中添了些许凋零涩凉的美感。
宫中人的忘性都很大。
皇长子搬去皇子所后, 就没有人再讨论翊和宫一事, 或者说在某些时候, 宫中人比谁都聪明,懂得明哲保身。
德妃病重后,谈垣初有三四日不曾进后宫了。
翊和宫的德妃等了许久,被关在没人过问的殿内, 每日除了膳食, 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说话,不管她吃或不吃,都没有人过问她,三四日后, 德妃终于惊觉害怕。
这一日,殿门又被打开, 德妃本来以为又是宫人来送膳。
但当她抬头时,却是看见御前的宫人路元。
德妃心底陡然咯噔了一声,她倏然抬头, 视线落在路原本身后端着的药碗上, 她所有的平静在这一刻都彻底破碎, 她惊骇道:
“你们要做什么?!”
路元低头, 恭恭敬敬:“娘娘病了, 奴才给娘娘送药来。”
德妃瞬间胆寒, 她盯着药碗只觉得看见会害人性命的豺狼虎豹, 浑身冰凉, 她拼命摇头:
“不!本宫没病!我没病!”
德妃很清楚,那碗中是什么药,治病?
她没病,为何要喝药!
德妃摇头:“本宫没病!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大皇子!”
路元叹了口气:“娘娘,良药苦口,您要及时服药,病才能好得快一点。”
话落,路元知道等不到德妃老老实实地配合了,他看了宫人一眼,宫人立即上前按住德妃,有人拿起碗掐住德妃的下颌,要直接给她灌下去。
德妃惊骇地拼命挣扎,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主子怎么可能挣扎得开数个宫人的钳制。
德妃眼角被逼得落下泪水,口中不断传来苦涩的药味,她声音中全是惊恐:
“不——!”
路元没有多看她的狼狈,只是恭敬地低垂头。
等一碗药灌完,四周宫人散开,殿内灯光暗淡,德妃看不清这些宫人的脸,只觉得他们都是刽子手,她一手扣着喉咙,拼命的咳嗽,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狼狈地跌在地上,远比那日在行宫中,云姒被谈垣初从湖中救上来时还要狼狈。
没人安慰她。
路元恭敬地冲她拱手:“奴才告退。”
不知是不是德妃的错觉,这药许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她只觉得浑身都发冷。
她确信,再来两次,她就会没命了!
皇上是来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根本不会顾及大皇子!
在路元转身离开时,德妃倏然抬头,她堪声:
“本宫要见皇上!”
路元如实回答:“皇上政务繁忙,应当没时间来见娘娘。”
德妃却是讽刺一笑,仿佛是一直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暴露身形,她低笑着,甚至身体因此轻轻颤抖。
陆淞背叛了她。
能让陆淞背叛她的只有一人。
“皇上不见我,是觉得我辱了皇室颜面,但他难道觉得他一心宠爱的云婕妤又是什么好东西么?!”
路元陡然变了脸色,他声音冷了下来:“娘娘注意言辞,云婕妤千金之躯,容不得您污蔑。”
德妃只是一言不发地看向路元。
路元心底叫骂了一声,这德妃真是个祸害,是想要害死他们所有人么?!
德妃不知道,他一直在御前伺候,难道还不知道皇上对云婕妤的心思?
祁贵嫔害云婕妤差点清白不保,如今皇上正在考虑照顾小公主的人选,祁贵嫔至今都觉得稀里糊涂,甚至都不明白皇上为何对她这么绝情。
皇上再薄情,也的的确确对云婕妤动了心思。
云婕妤要是被污蔑的还好,一旦德妃说的是真的,他们这些知道皇上一腔情谊错付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路元看向德妃,再难保持恭敬的模样,心底骂了一句害人精,赶紧带着宫人退出了翊和宫。
许顺福守在殿门口,远远瞧见路元一脸难色地回来,他纳闷:
“怎么了?”
路元苦涩扯唇,把德妃的话重复了一遍给许顺福听。
许顺福脸色难堪,也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她是要拖着大家一起死么?!”
不管德妃想要做什么,许顺福都没胆量不把这件事禀报上去。
养心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光线浅暗,谈垣初坐在御案前,俯身持笔写着什么,殿内气氛说不出的冷清。
许顺福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来,他端着一杯茶水,将御案上放凉的茶水替换掉后,才低声恭敬道:
“皇上,路元回来了。”
谈垣初持笔的动作一顿,最终,他头也没抬,声音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许顺福知道这几日皇上一直在忙。
处死德妃说得容易,留下的烂摊子却是不少,祁贵嫔刚被贬位,替小公主找一个好去处,就让皇上觉得些许焦头烂额,如今又添了一个皇长子。
古来立储,都是立长立嫡,皇后娘娘久久不曾有孕,皇长子的分量在朝中便也是不轻。
替小公主择去处难,替皇长子择去处只会更难。
许顺福久久没动,谈垣初也察觉不对,他抬头,就见许顺福端着那杯凉茶,一脸纠结地欲言又止。
谈垣初撂下笔,路元才从翊和宫回来,能让许顺福这般作态的人只会是德妃,谈垣初情绪寡淡:
“什么事?”
许顺福端着茶杯,在听见皇上问话后,砰一声跪了下来,手中茶杯却是端得很稳,没有洒下来一滴。
见状,谈垣初意识到许顺福说的话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眼底蓦然冷了下来。
许顺福咽了下口水,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德妃的请求。
许久,寂静的殿内骤然响起一声玉器落地破碎的闷响声,殿外的路元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谈垣初面无表情,他声音极冷地轻嗤:
“她有几条命够她折腾?”
许顺福埋首俯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底也怨恨德妃,净是给人添麻烦!
但许顺福也不得不承认德妃聪慧。
她看得出皇上在意谁,于是一出手就拿出要害,她话中暗指云婕妤和人有染,不管皇上有多厌恶她,都会再去见她一面。
******
日色渐晚,夕阳只剩下一抹余晖,红霞遮云。
今日谈垣初依旧没进后宫。
也不对。
在夜深人静时,翊和宫大门敞开,德妃听见动静,她蓦然睁开眼,她从床榻上爬下来,殿内没有宫人,无人替她梳洗打扮,她想保持最后一抹尊严,每日都会替自己梳妆,但数日不曾洗漱,她一头青丝似乎涂抹了一层厚重的油渍,再如何打理都是枉然。
殿门被推开,德妃迎着浅淡的月光和来人四目相对,撞进他没有一点情绪的眼眸中。
德妃倏然一怔。
她从未想过她会有一日落魄至此,也未想过她会有一日和皇上见面是这般情形。
殿内一片昏暗,许顺福拎着灯笼进去,点了灯烛,很快带着路元等人离开。
殿门被嘎吱一声关上,殿内只剩下两个人,安静一片。
德妃跪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向谈垣初,她忽然问了一句:
“今日臣妾如果没有提起云婕妤,皇上还会来见臣妾么?”
谈垣初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
“别废话。”
他来,不是听德妃说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不想听,德妃却是从他的态度中知道自己的注定的结果,没有顺着他的心意停下来,她自嘲地低笑了一声:
“臣妾本来是想求皇上饶臣妾一命。”
只要她活着,她总有翻身的机会。
但现在她知道,皇上绝对不会让她活着走出翊和宫,那么再求饶也不过是让自己难堪罢了。
德妃也冷下脸,人都要死了,她不在乎会不会得罪皇上。
她的家族?
皇上不会动的。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动,皇长子年幼,皇上必然会留着周家让人忌惮,从而护住皇长子。
他对后妃薄凉,对子嗣倒是一腔爱意和重视。
谈垣初见德妃这幅模样,皱了皱眉。
德妃却是没看他,外间月光落在她身上,越照得出她浑身的狼狈,她一脸平静,说起自己的罪名也不过阐述:
“您厌臣妾和宫人有染,给皇室蒙羞,恨不得对臣妾除之而后快。”
说到这里,德妃倏然低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也不知是对着谁,她说:
“您有三宫六院,一日换一个妃嫔宠信,连着一个月也不会重复,但您记得您一月来臣妾宫中几次么?”
谈垣初自是不会去记这种事情,他冷眼看向德妃。
德妃讽刺地扯唇,告诉他答案:“多至三次,少时一次也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来臣妾宫中却不过只有二三十日,便是如此,臣妾居然也能算得上是颇得圣宠。”
谈垣初动作一顿,终于肯抬眼看她。
“这宫中多得是一生都不见圣颜一面的妃嫔,皇上觉得这后宫中有多少个臣妾?”
她是在问谈垣初,或者说她是在讽刺谈垣初。
谈垣初眼底冷了下来:“德妃,你放肆。”
他说着放肆,声音却冷淡得没有过多情绪,他说: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朕就能诛你九族?”
德妃听不出他的恼意,倏地抬起头,她看向谈垣初,果然没在他脸上见到应有的怒意,她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位帝王了。
“您……”
谈垣初看向他这位给了许久尊贵的德妃,他眉眼间情绪寡淡,他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德妃,你要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自幼生长在宫廷,对于宫廷内女子情况如何,他未必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没必要搬到台面上。
妾通买卖,寡妇二嫁,这在本朝都是司空见惯。
敬事房记载妃嫔侍寝,是防止皇室血脉混淆。
谈垣初看不见的妃嫔,他根本不在乎她们私底下在做什么,她们注定在皇宫中度过漫漫余生,德妃也想错了一件事,纵这些妃嫔觉得落寞,也不会做得出格,毕竟不是谁都不怕祸连家族的。
谈垣初看向德妃,语气淡淡却是有些嘲讽:
“你是皇子生母,有些事别人纵使做得,你却是做不得。”
德妃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许久,德妃闭眼,声音沙哑:
“陆淞……他曾和云姒都在和宜殿共事,他和云姒在宫外就是旧相识……”
“皇上如果不信臣妾的话,大可派人去查,她们绝不会是干干净净。”
德妃不在乎云姒和陆淞之间是否清白,即使真的清白,却也挡不住上位者的猜疑。
“皇上觉得,一个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凭什么要进皇宫做一个身有残缺的奴才呢?”
自然是有所求。
德妃埋头,掩住眼底的阴冷,她即使要死,也要拖下几个陪葬的人。
陆淞莫不是觉得他背叛她后,她会允许他继续活下去?!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
容昭仪和德妃先后倒台,宫中的三巨头只剩下皇后娘娘硕果仅存,结果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 又闹出云婕妤和别人有染一事。
说实话, 许顺福对德妃的话是抱有怀疑的。
他和云婕妤也算朝夕共处了一年有余, 自认对云婕妤是有几分了解的。
那是一个利己者, 也是聪明人。
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云婕妤有位份后,盼雎殿掌灯的次数在后宫中是独一份,至于之前在养心殿?
云婕妤整日跟着圣驾伺候,哪来的时间和机会?
再说了, 陆淞不是一直都在翊和宫么, 陆淞要真的和云婕妤有什么,德妃能放心让陆淞跟在身边伺候?
许顺福觉得不可能。
但他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会不会相信云婕妤。
许顺福偷摸地瞥了一眼皇上,不等皇上发现, 又忙忙地收回视线。
不敢再乱想,许顺福抬眼一看, 却发现他们一行人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褚桉宫门口,褚桉宫早早熄了灯,内里一片暗淡。
谈垣初停了下来。
许顺福迟疑地问:“皇上, 要不要奴才去敲门?”
谈垣初停顿了片刻, 他想起那日半夜间他惊醒女子, 女子吓得一身冷汗的模样, 他静了片刻:
“她睡觉浅, 不必了。”
省得惊扰她, 又落得她埋怨。
许顺福恭敬地站回他身后, 忍不住在心底琢磨, 皇上不让他敲门,到底是怕吵醒了云婕妤,还是德妃的那番话终究是对他有了影响?
许顺福不知道。
一行人转道回了养心殿。
秋风涩涩,吹来冷意,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四周的松柏迎风而立,快要进养心殿时,许顺福听见皇上不咸不淡的声音:
“看着点陆淞。”
不论如何,德妃在这种紧要关头提到了陆淞,只能说明陆淞在德妃这件事中功不可没,否则,德妃怎么可能浪费这最后的机会只恨不得拉着陆淞一起死?
谈垣初不得不承认,德妃是了解他的。
她清楚,陆淞和云姒之间不论是否有什么,在她说出那番话后,他就不会容忍陆淞在宫中活下去。
许顺福恭敬应声。
他自觉陆淞和云婕妤之间没什么,对看住陆淞一事,应得一点不觉得为难。
但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许顺福轻嘶了一声,觉得脸上有点疼,听着路元的禀报:
“陆淞和……云婕妤宫中的松福接头了。”
殿前一片静寂,路元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他和云婕妤相处的时间比许顺福要久,打心底觉得云婕妤不会做出这种事,哪怕查到陆淞和松福接头,也忍不住替云婕妤说好话:
“皇上这样宠爱云婕妤,云婕妤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做蠢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许顺福瞪了他一眼:“这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
心底有偏向没错,但他们是伺候皇上的,表面上最起码要端得是一视同仁。
路元倏地咽声,他冲许顺福垂下头:
“奴才记住了。”
消息最终被禀报给了谈垣初,养心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与此同时,云姒也得了消息,陆淞要见她。
但这一次,云姒没在盼雎殿见陆淞,她心有所谋,自然不肯在自己的地盘见陆淞。
她让松福把陆淞约在摘月楼。
除去平日中摆宴或看戏,摘月楼内不住人,平日中很是冷清,宫人们也只偶尔去清扫一番,一到晚上,摘月楼就会落锁。
这是个私下会面的好地方。
当晚,在御前传来消息谈垣初不进后宫后,云姒就有了动作。
她不喜欢留下后患。
能够解决陆淞的话,她自然是希望越早越好。
秋媛替她披上一件鹤氅,较深的颜色,即使沾染到什么也看不清,秋媛皱着眉头,一直没有放松,在云姒要出盼雎殿时,秋媛没忍住出声:
“主子,这种事您根本不必亲自前去。”
云姒知道她是担心,却是摇头否决了她的提议:“如果他没看见我,一定会心生警觉,到时若是动静闹大,才是个麻烦。”
秋媛哑声。
褚桉宫内暗淡一片,整个宫殿只住了云姒一位主子。
看守殿门的都是她的人,她和秋媛夜中出门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如果说,没有人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的话。
养心殿中,许顺福推门进来,他轻手轻脚:
“皇上,云婕妤出门了。”
谈垣初低垂着头,轻描淡写:“去哪儿了?”
殿内格外安静,许顺福听不出他话中什么情绪,却是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低声:
“瞧着方向是摘月楼。”
谈垣初终于掀眼,寂静的殿内响起他一声轻嗤,他不咸不淡道:“的确僻静。”
摘月楼内不住主子,在那里见面,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让许顺福悄无声息地咽了咽口水。
谈垣初抬眼透过楹窗看向殿外的暗色,在许顺福问他要不要起驾时,他静了许久,才起身:
“走吧,看看咱们的云婕妤到底要做什么。”
云姒会和宫人有染?
谈垣初承认,他初听见这番话时,的确是不可抑制地觉得怒火中烧。
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汹涌翻转,让他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但当他想到云姒时,谈垣初那一腔恼意顿时烟消云散。
甚至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说得难听一点,云姒和他欢好都是有所求。
她和宫人有染,能得到什么?
云姒虚荣且自卑,只恨不得往上爬得越来越高,怎么可能允许发生这种事情拖她后腿?
恰是因此,谈垣初才越发好奇她为何要半夜去见陆淞?
谈垣初在踏出养心殿时,还在漫不经心地想,她是脑子坏了么?
云姒不知道有人在腹诽自己,她已经到了摘月楼,陆淞比她来得早了一点。
皇子所和摘月楼的距离其实比盼雎殿远一点,但陆淞去了皇子所后,明显要比在翊和宫的束缚小了很多。
也因此,他才能来得这么快。
秋媛手中拎着灯笼,照亮了殿内,也让云姒越发看清了陆淞。
他脸色还有点白,他本生得算是清隽,这般脆弱反倒给他添了许多风姿,令人觉得些许不忍心。
云姒对此无动于衷,她甚至觉得陆淞是故意如此。
陆淞轻咳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些,他似乎有点不安,最终他跪下请安:
“奴才给云婕妤请安。”
在他跪下时,云姒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松福,她冷淡道:“我可担不起你的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