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意识到她不可能等到人,安才人瞪大了双眼:
“她都来月事了,皇上难道还真要留宿颂雅轩不成?”
又等了一刻钟,安才人肚子一直在叫唤,四周蚊子声嗡嗡得响,安才人又被叮了一口,又疼又痒,忙忙站起来:
“算了,咱们快回去,什么破地方,怎么这么多蚊子!”
桂春见她终于放弃,松了口气,忙扶着她准备回去。
她们白日中就一直等在凉亭,也没有灯笼,直接借着月色前行,才下了凉亭,还没走几步,安才人余光瞥见了什么,她忽然拉住了桂春。
桂春不解地要说话,被安才人捂住了嘴。
她们借着松柏藏住了身体,桂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本该被关在院子中的刘氏居然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湖边,她左顾右盼,明显地做贼心虚。
桂春立即意识到什么,她屏住了呼吸,抬手捂住口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桂春转头看了一眼主子,就见主子一脸兴奋,一副发现秘密的模样,不由得有点心累。
尤其是涉及高位的秘密,一个不慎,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湖边有人在等刘氏,离得远,安才人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但借着月色能够看见刘氏一直在哭,似乎在求着什么,须臾,在刘氏转身之际,和刘氏一直说话的那个人忽然伸出手。
沉重的落水声传来,安才人被吓得一跳,险些惊呼出声,但好在她还存了些许理智,抬手捂住了唇。
饶是如此,安才人眼中也不由得闪过惊恐。
杀人了!
刘氏不断挣扎,岸边的人一直没离开,静静地等待着水面恢复平静。
安才人不敢露面。
不知过了多久,安才人的腿都蹲麻了,岸边的人才转身离开,水面上也早就恢复了平静,如果现在有人路过,根本不会想到湖中刚掉下去一个人。
许久,桂春喊了安才人,安才人才回神,她抓住桂春的手臂,惊恐道:
“你看见了么?”
桂春一脸凝重不安地点头。
安才人不断念叨着什么,陡然,她皱起眉头:“原来真是她。”
适才月光浅淡,却也让她们看清了推刘氏下水的人是谁。
德妃娘娘宫中的归秋。
想到适才的情景,安才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不知这归秋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推刘氏下水的时候才能没有一点犹豫。
甚至她是在岸边确认刘氏不会再上来后,才一脸平静地转身离开。
桂春低声:
“主子,我们快回去吧,这件事咱们就当没看见,否则,一旦被……发现我们知道这件事,奴婢害怕……”
她怕什么,桂春没说出来,却是扭头看了一眼湖面。
安才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桂春哑口无言,在这后宫明哲保身本就是上上策,只有主子傻,才会愿意掺和进这些事情中。
安才人又朝湖边看了一眼,到底是怕归秋再回来,她没敢久留,带着桂春离开了原地。
********
今夜一点也不平静,但云姒早早入睡,什么都不知道。
刘氏被贬为庶人,一时间,她的消失在行宫中也没闹出动静,甚至都没有人发现。
云姒这一不舒坦,直接三日都瘫在床上,她心心念念的温泉也没去成,谈垣初来时,就见她恹恹地耷拉着眸眼。
谈垣初挑眉:
“还是难受?”
云姒呃了一声。
都三日了,难受倒是不难受了,顶多还是有点不利索,但她心底藏着事,总打不起精神。
谈垣初打量了她一番,殿内没股热气,她也不再整日抱着暖婆子,脸上也透了点红润,心底清楚她是逐渐恢复了,谈垣初才放下心来。
秋媛揭穿了云姒的心思:
“皇上,主子来了行宫后就一直想去泡温泉,至今没能去成,心底正恼呢。”
谈垣初瞥了她一眼:“想去就去,谁拦着你了?”
云姒闷闷恼声:
“您说得轻松,嫔妾这般情况,去泡温泉,不是给别人添堵么?”
谈垣初伸出手,指骨敲点在她额头,轻描淡写:
“温泉是活水,不妨碍。”
云姒偏头,迟疑地问:“真的?”
等谈垣初点头后,云姒杏眸陡然一亮,她从床榻上下来,喊秋媛替她梳妆,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
谈垣初倚在软塌上,见女子顾盼生姿的鲜活模样,他轻轻挑眉,眉眼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第83章 静妃
云姒带了秋媛和宫人去了甘泉殿, 临走前,她偏头看了一眼谈垣初,眨了眨杏眸, 无辜地问:
“您要一起去么?”
如果是平时, 谈垣初觉得他很乐意接受这个邀请。
但现在?
谈垣初表示敬谢不敏:“勤政殿还有事, 朕就不扰云婕妤雅兴了。”
与佳人同浴是一件美事, 但如果只能看不能吃,就是活生生地折磨人了,谈垣初没有折腾自己的爱好。
云姒被他一声云婕妤叫得有点臊,脸颊飘上一抹绯红, 她恼了谈垣初一眼, 才带着秋媛离开。
甘泉殿离得挺远,秋媛让宫人备了仪仗,一路浩浩荡荡地去了温泉,途中旁人瞧见了都不得不避开, 行宫中有三两妃嫔聚在一起,瞧见这阵仗, 不由得好奇:
“她这是要去哪儿?”
安才人是头一次来行宫,每日都闲不住,生怕来不了第二次, 恨不得把行宫逛个遍, 但时间到底还短, 她对行宫还是不够了解, 瞧着仪仗去的方向, 她一脸都是不解。
陆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应当是去甘泉殿。”
安才人立即转过头看她, 陆嫔没看她, 直接道:“这行宫有一处活温泉,便是在甘泉殿内,但只有得了皇上的恩典,才能进去。”
安才人听到后半句,脸上的兴奋劲一点点消失,她撇了撇唇,小声嘀咕:
“皇上还真是偏心。”
陆嫔简直懒得理她,皇上也是她能妄议的?
不知所谓。
心底再怎么对安才人的行为看不上眼,陆嫔面上都没表现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问:“听说伶人编了舞,最适合在画舫上观赏,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安才人眼神一闪,心底对那片湖有阴影,她摇头:
“还是算了,时辰不早,嫔妾也该回去了。”
等她离开后,陆嫔轻眯了眯眼眸,她问:“这两日安才人是不是挺安静的?”
凉亭中一妃嫔掩唇,意义不明地笑道:
“是安静了不少,不似往日一般咋咋呼呼,什么热闹都要凑一下。”
有人搭话:“也许是因为那日被皇上训斥,终于涨了记性。”
话音甫落,凉亭中顿时响起一片低笑声,瞧着遮掩,却是实打实地透着些许挖苦和讽刺。
********
云姒不知有人在看她,她到了甘泉殿,甘泉殿前有一排台阶,十几层的台阶,宫人比她先来了一步,殿门被推开,里间都是纱幔环绕,轻纱从房梁处垂下来,要遮不遮,若隐若现的,给殿内添了不知多少暧昧旖旎。
云姒脱了鞋,她光着脚踩进去的,秋媛小心地扶住她:
“主子小心地上滑。”
里间是一个很大的浴池,云姒仿佛能听见水流声,她四处找了找,却什么都没找到,她环顾四周,忍不住轻眯了眯眼眸:“皇上真是会享受。”
甘泉殿这般的布景,云姒可不信谈垣初往日来泡温泉时都是独自一人来的。
她意味不明,秋媛没敢搭话。
外衫被一层层褪下,云姒试探性地踩进水中,确认池中的水不深后,她才放松,两条腿彻底迈入池中,搅动了一池春色,殿内弥漫着一股热气,只待了片刻,青丝就湿淋淋地贴在脸上。
温泉的水温正好,云姒这些日子的不爽利在泡进温泉时,似乎都消失了。
秋媛看了一眼她,忽然低声道:
“皇上一定后悔了。”
云姒不解地回眸,秋媛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平常事:“要是知道会出这么多事,也错过这番美景,皇上在到行宫的第一日,就会带上主子来甘泉殿的。”
云姒慢半拍意识到她话中的揶揄,整张脸都在烧红,她抬手抚脸,只觉得手心一片滚烫。
云姒轻恼了秋媛一眼:“你现在也会打趣我了?”
秋媛没反驳,但她心底清楚,她说得都是真心话。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时,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云姒立即蹙起黛眉,秋媛也变了脸色:“谁?!”
外间的动静停顿了片刻,传来一道女声:
“里面有人?”
来人似乎也很纳闷。
云姒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她整个人都往水中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和一截白皙的脖颈,许久,纱幔后出现一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惊愕。
“云婕妤?!”
云姒也认出了来人,她有点错愕抬眼:“柳桂?”
柳桂懵了一下,又回头去喊:
“娘娘,是云婕妤在里面。”
云姒皱紧眉头,她往日就觉得静妃对她态度很是古怪,而现在,她一见到静妃,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日静妃和她提及的渝州城。
静妃娘娘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纱幔被掀开,静妃娘娘被扶着过来,云姒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想穿衣起身,静妃娘娘却是及时避开身:
“我不知你在,是不是打扰你了?”
云姒一时哑声,觉得根本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心底有点狐疑,静妃娘娘真的不知道她在这儿么?
静妃住的白鹭殿和她的颂雅轩离得不远,她来甘泉殿的动静那么大,但凡静妃娘娘有心,都不可能不知道,而且,甘泉殿外有宫人守着,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里面有人?
云姒眸色轻闪,没和静妃继续打哑谜,她直接道:
“娘娘是来找嫔妾的么?”
见她还避着身,云姒看了秋媛一眼,从水中出来,脚踩在地上,荡起一片水声,秋媛拿起外衫给她披上,起码不会让她继续坦诚见人。
殿内细微的动静响了一阵后,逐渐归为平静。
静妃娘娘许久没说话,等到背后不再传来动静后,她才转身看向云姒,云姒只披了件外衫,青丝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有一些贴在脸颊上,些许狼狈,却越衬得女子出水芙蓉,只是她很不自在,整个人都在往秋媛怀中缩。
静妃知道她现在不该盯着女子看,却在看见女子这幅模样时,不由得有点失神。
真的很像。
柳桂隐晦地拉了一把娘娘,静妃才回过神,对上女子怀疑的视线,她敛下眼睑,轻声:“我们到隔壁坐坐吧。”
甘泉殿不是只有温泉,外间有落脚歇息的地方。
云姒犹豫了一下,也真的想知道静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再纠结,她拢了拢衣襟,低声:
“还请娘娘稍等嫔妾片刻。”
她什么都没穿,只披了件外衫,自是不可能这样和静妃谈话。
静妃冲她点头示意,转身先行离开,给云姒腾出了一片安静的空间,秋媛左右看了眼,确认四下无人,压低了声:
“主子,静妃三番四次找机会和您谈话,奴婢怕她不怀好意。”
云姒穿上衣裳,抬手拢过青丝,闻言,低声道:“她刻意找到这里,摆明是不想让别人听见我和她的谈话,既然如此,不妨听听她想说点什么。”
秋媛见她自有打算,咽下声,没再多劝。
一刻钟后,云姒出现在静妃面前,她收拾好了自己,只是青丝仍未擦干,静妃咳嗽了一声,温和道:
“云婕妤不必着急,还是先将头发擦干,免得着凉。”
云姒摇头拒绝:“不了,娘娘要和嫔妾说什么?”
殿内陡然安静下来,静妃有点沉默,云姒皱眉,不是静妃要找她么?现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柳桂看得着急,忍不住插嘴:
“云婕妤,娘娘只是想找您确认一件事,您的母亲可是姓卫?”
云姒猛地抬头。
她警惕地看向静妃主仆二人,有关她娘亲的事情,其实云姒知道得也不多,尤其是在她五岁左右,她娘亲就不治而亡,她对娘亲的记忆也就更加浅薄。
云姒攥住手帕,她神情冷硬下来:
“嫔妾想,嫔妾娘亲姓什么,应该和静妃娘娘无关?”
这是云姒头一次在静妃面前冷下脸,柳桂看得一懵,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只觉得她是不信任娘娘,呐声:“您别紧张,娘娘不是要害您……”
静妃终于抬眼,她拦住了柳桂,声音轻缓:
“我来和她说吧。”
云姒皱眉,她不是傻子,从柳桂简短的两句话中,她立即意识到,静妃和她娘亲应该有着一层什么关系。
但那又如何?
云姒一直都记得,爹爹说过,娘亲是家中曾经犯过事,于是险些沦落红尘,是爹爹费尽家财才将娘亲救了回来,后来,直到娘亲病死,云姒都没有见过娘亲的一个亲人,这个时候冒出来有什么用?
静妃是什么人?
她出身国公府,姑母是当今太后娘娘,她只是得此眷顾,一朝入宫就是二品妃位,有太后看重,宫中人人都对其敬重。
而且,云姒现在也知道,在静妃未曾进宫前,她和皇后娘娘就曾是闺中好友。
要是她真的是娘亲的亲人,娘亲落难时,她又在何处?
她这般身份,当真给不了娘亲一点庇护么?
云姒不知道,但是——
既然当初不曾给娘亲一点庇护,现在又跳出来和她相认是算什么?
娘亲生前郁郁寡欢,临死也不曾见到亲人一面,而她呢?那么长久的苦难她都一个人熬过来了,她想让人救她时,没有一个人救她,如今的她也不再需要什么亲人。
云姒心底有点抵触所谓的亲人,但在听见静妃的第一句话时,她就不由得抿紧了唇。
静妃似乎在看向她,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向旁人,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你和你娘亲很像。”
云姒下意识地抬眼,她有点怔愣,其实她已经不记得娘亲长什么模样了。
原来……她和娘亲长得很像么?
第84章 身世【营养液加更】
直到回了颂雅轩, 云姒还一直没有回过神来,殿内安静了许久,秋媛见主子回来后就一言不发, 有点疑惑:“主子, 您在想什么?”
云姒蹙了蹙黛眉, 有一点烦躁, 她低声:
“觉得有点麻烦。”
秋媛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云姒抿唇,她想起半个时辰前,在甘泉殿时和静妃娘娘的对话——
安静无声的殿内, 静妃娘娘抬眼, 神情很复杂地看向她,她身子真的很差,只坐了这一会儿,她就咳嗽了许多声, 她低声说:
“按关系说,你应该叫我一声表姐。”
云姒杏眸中忍不住露出一抹错愕。
云姒倏然回神, 她心底算了一下静妃娘娘的年龄,静妃娘娘体弱多病的原因,一直静养在府中, 后来皇上登基, 太后娘娘怜惜这个侄女, 才向皇上要了一个恩典, 让静妃娘娘入宫。
女子十五岁及笄, 在这个女子十八嫁人都算晚嫁的情势下, 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同龄, 入宫时的年龄却是过了二十。
云姒记得格外清楚, 她是在谈垣初登基后的一年才被刘公公带入宫中的,那一年,她十四岁,将要及笄。
也就说,静妃娘娘比她年长整整七岁。
云姒想说什么,但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邱宝林在和她说起静妃和皇后娘娘曾是闺中好友时,也隐晦地提到静妃娘娘生母早逝,后来一直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云姒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杏眸。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静妃娘娘在府邸时过得应该也不会如意,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怜惜她到非要接她入宫的地步。
云姒一点点抿紧了唇瓣。
静妃娘娘垂眸,她想起年少时的事情,仍觉得有点恍惚。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怎么就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和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那时先帝还在,外祖父犯事被拘押,整个卫氏三族内男子砍首、女子流放边关,卫氏曾经位极一时,谁都没想到卫氏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都在恨不得立即和卫氏撇清干系。
卫顾两家是姻亲,顾家逃不了干系,偏偏顾家有一个女儿嫁入皇室,还成是当时先帝的宠妃,甚至诞下了一位已经长成的皇子。
于是,顾家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在静妃的印象中,她年少时对那位姨母其实是有点抵触的,其实姨母对她很好,什么好东西都会惦记着给她一份,只是她娘亲不喜欢姨母。
静妃年少时不解缘由,后来记事后,才隐约猜到了原因。
谁都不会喜欢自己丈夫惦记的女子,即使这位女子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或者说,正是因此,才会越发抵触排斥。
卫氏尚在时,父亲还把这种心思藏得很好,毕竟,父亲再拎不清也知道,卫氏不可能把两个嫡女下嫁给同一个人。
但等卫氏倒下后,娘亲一病不起,谁都不曾想到父亲会趁机提出一个让人至今都觉得不敢置信的事:
“卫氏女眷无人庇护,就只能流放边关,若我纳阿璎为妾,你们姐妹能够重逢,也能让阿璎避免受苦。”
静妃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当时恬不知耻的模样,他甚至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提议是个两全其美之策。
那一日,顾府的争执闹了一夜。
后来娘亲的病情越发严重,短短两个月,娘亲就撒手人寰,临死前,娘亲还拉着她,一直在哭着说:
“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要是她……要是她……”
娘亲最终也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死前也不曾瞑目。
但静妃知道,娘亲是后悔没答应父亲的要求的,不论再如何,那都是她自幼疼大的亲妹妹。
做妾再是侮辱,也比前路生死未卜来得强。
许久后,静妃才了然,卫氏倒台,顾府其实一直都很想摆脱卫氏吧?
所以,她娘亲患病后才会久久得不到治愈,最终那么早地香消玉损,只有娘亲死了,整个京城的人才逐渐淡忘顾府曾经和卫氏也是姻亲的关系。
娘亲病逝,顾府依旧权势滔天,静妃却是在偌大的顾府中找不到去处。
卫氏女子流放在即,静妃最终还是找了个机会去见卫氏的人,她就是在京城门口见到的姨母。
官差收了银子,给了她片刻的说话时间。
静妃第一次见她那位姨母这般狼狈,姨母一贯是被众人捧在手心,她生得出水芙蓉,卫氏又是得势,她惯来锦衣玉食,敲金弄玉都是寻常而已。
而那一日,姨母穿着一身囚服,披头散发,当日落了雨,砸在她身上,却是洗净了她被染脏的脸,再添多少狼狈,也不过是惹人怜惜。
姨母见到她,立即变了脸色,催促:
“谁让你来的?快回去!”
静妃记得那一日姨母的语气有点凶,那是姨母第一次凶她,静妃却是忍不住地掉眼泪,她攥着姨母的衣袖,压抑地哭:
“姨、姨母……娘亲死了……娘亲死了!”
姨母怔在原处,她许久没说话,雨水打在她身上,静妃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记得她似乎打了冷颤,终于回过神来:
“囡囡,你听姨母说,正是如此,你才越要和卫氏的人撇清干系,你外祖父做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你。”
她有点哽咽,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你听话,回去后,不要再提起卫氏,你终究是你父亲的血脉,虎毒不食子。”
官差朝这边看来,好像是想来催促,姨母忽然压低声说:
“你回府前,去卫府后门那里,姨母在那里藏了一枚玉佩,日后有难处,你就拿着玉佩去宋府,找他们府中的二公子。”
姨母顿了顿,才低声说:“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卫氏这么大的事他帮不了,但念在往日情分,不会吝啬照拂你一二。”
“如果他不肯,你就去冯府,冯夫人曾和我是闺中好友,她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肯定会帮你的。”
姨母言辞恳切,把她的后路全部都安排妥当,怕她会遗忘,离去前还在一直回头看。
明明姨母才是要被流放受苦的那个人,却是放心不下在京城的她。
也许姨母看人的眼光当真要比娘亲好,她选择的两个人都不曾辜负她的期望,一直对她多有照拂,也是因此,她恐怕才能在府中一直平安至此。
冯夫人的长女后来嫁入皇室,如今成了皇后娘娘。
或许还有人记得她和皇后娘娘曾是闺中好友,谁又知道,促成这一切的起因是她那位早被流放边关的姨母。
后来,她派人去姨母的下落,却都得了姨母早在途中病死的消息,静妃不信,却是不得不信。
许是姨母离去那一日的背影让她印象太过深刻,在宫中第一次见到云姒时,静妃就产生了恍惚,在看见云姒时,她几乎一刹那就确认了云姒和她姨母有关。
直到那时,她再派人顺着云姒去查,才查到了姨母真正的下落。
她曾受姨母恩,也对姨母有愧。
这些年,她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她和娘亲没有那么强烈抵触父亲的提议,是不是姨母就会留在京城?
可她又觉得姨母那般高傲的人,怎么会同意做人妾室?
在顾府的多年,她的身子早就残败,一日比一日差,若非姑母把她接入宫中,也许不久后,她就会步娘亲后尘。
姨母还是猜错了一件事。
虎毒不食子,顾昃却是禽兽不如!
她也觉得有点可笑,卫氏还在时,她初见表哥便觉得表哥好,姑母猜得没错,她对表哥的确存了点心意,后来能进宫,也是她心甘情愿,只是她这身体,活着都难,莫说是侍寝了。
曾经娘亲和姨母的经历似乎在她和云姒身上也要上演。
只是她不如娘亲,云姒却是和姨母很像。
她也不会再犯娘亲的错,不论云姒想要得到什么,她都希望云姒能够得偿所愿。
秋媛讶然地看了主子一眼,有点不解:
“奴婢瞧着静妃娘娘对主子的态度不似作伪,主子是觉得静妃娘娘在骗您么?”
云姒烦躁地抿唇。
说她绝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她觉得她倒是宁愿静妃永远不要找上她。
她不想要这么复杂的身世。
卫氏,犯罪后牵连三族,被流放?
这个身份,难道对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好处么?
静妃的确是二品妃位,但她自己在宫中都得倚仗太后娘娘的怜惜,说得难听点,她只是空有一个名头,仿佛在宫中借住的客人一般。
她低声:“这种事情一查就能知道真相,她没必要骗我。”
须臾,云姒才闷声:
“我只是觉得和她牵扯上关系,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秋媛眉眼有些不解:“静妃身后有太后娘娘做靠山,又不得皇上宠爱,主子和静妃娘娘联盟不是一件好事么?”
云姒沉默了许久,她垂下眼睑,低声说:
“可我觉得,她能给我带来的,不如皇上对我的一点怜惜来得重要。”
一旦谈垣初知道她和静妃的关系,还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处于弱势么?
当谈垣初觉得她只能依靠他时,才会对她生出最多的怜惜,这是她自身的优势,云姒不希望谈垣初的这种认知被打破。
说得直白一点——她从来不需要联盟。
秋媛咽声,她心底有点隐晦的担忧,有时候,她觉得主子在某些方面过于执拗了一点。
许久,秋媛才低声:
“那静妃娘娘的提议,主子决定怎么办?”
云姒不着痕迹地垂眸,声音很淡:
“我习惯了一个人。”
在云姒将静妃一事按下不提时, 刘氏一事终于爆发——
夜色浓郁,浅淡的月色洒满行宫,在众人都要准备入睡时, 行宫中忽然响起一声惨叫, 打破了行宫内的平静。
颂雅轩点了灯, 云姒直接被惊醒, 不等秋媛掀开床幔,她直接坐起来,披上外衫的同时蹙眉问:
“发生什么事了?”
秋媛一脸凝重地摇头:“奴婢不清楚,但奴婢出去看了一眼, 瞧见禁军都被惊动了。”
云姒心底咯噔了一声, 居然惊动了禁军?
猛然想起如今行宫是她掌事,云姒立即觉得一阵头疼,她有点恼声:
“没一日消停的。”
秋媛没说话,但心底也是赞同主子这个说法的。
一路匆忙赶到湖边, 云姒听见了宫人压低的议论和惊恐声,瞧见了什么, 她当即变了脸色,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在湖边躺着一个人。
她浑身被泡得肿大,面部肿胀, 眼球突出, 嘴唇增大外翻, 整个人都仿佛肿成了一个球形, 有点面目全非, 云姒一眼看过去时, 根本没认出她是谁。
她全身湿淋淋地躺在地上, 显然是才从湖中打捞上来。
云姒见过死人, 也见过淹死的人,但是第一次见死状这么可怖的人,也不知被湖水泡了多久,才会变成这幅模样,云姒只瞧了一眼,却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她脸色白了白,抬手掩唇,险些当场作呕。
秋媛立即扶住她,也不敢扭头看,话音担忧:“主子?”
云姒强忍着心底的不适:
“我没事。”
话音甫落,云姒忍了又忍,勉强回过神,终于能观察四周的情景,她隐约听见了哭声,立即扭头顺着哭声看去,待看清一个穿着华丽却和宫装明显不同的妇人时,她陡然皱紧了眉头。
这次行宫避暑,来的不止是皇宫中的妃嫔,还有朝中大臣和他们的家眷。
云姒脸色冷了一点,她纵使没管过事,但也清楚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云姒当即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