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怪皇上宠了容昭仪这么多年,这么一对比,高下立判啊。
云姒也听见了动静,她抬头看过来,黛眉轻蹙了一下:“嫔妾也觉得今日荔枝很甜,皇上若是不想吃,嫔妾可替皇上效劳。”
话落,容昭仪眸底骤然冷了下来,她忍了云姒很久,这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放肆,本宫给皇上剥的荔枝,何时轮到你来分配了?”
云姒杏眸轻眨,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瘪了瘪唇,仿若有点委屈:“昭仪娘娘莫恼,昨日常太医说皇上近些时日火气有些盛,特意嘱咐皇上最近吃些清淡的,嫔妾也是想替皇上分忧么。”
殿内众人默不作声地看向这一幕,云姒也抬眸向谈垣初看去,有点迟疑地轻声:
“是嫔妾多管闲事了么?”
谈垣初瞥了她一眼,她哪里是多管闲事,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要真的只是想提醒容昭仪,何必加一句她替他效劳?分明和容昭仪不对付,容昭仪亲自剥的荔枝,她也真是一点不膈应。
幸好云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只会毫无芥蒂地告诉他,真的一点不在意。
她都替容昭仪剥过葡萄,她吃一下容昭仪剥的荔枝怎么了?
她只会吃得心安理得。
容昭仪浑身一僵,她攥紧了手帕,忍住心底的难堪,她垂下头:
“是臣妾不知事情真相,差点叫皇上为难了。”
皇上身体不适,都得云姒来告诉她,她怎么可能不觉得难堪。
谈垣初争取一碗水端平,他不紧不慢地颔首:
“无碍,你也是一番好意。”
容昭仪一心一意惦记他,他便是有点偏心,也不该让容昭仪下不了台。
他话落,那边女子就扭过了头,看不见她的神情,但谈垣初了解她,这又是觉得有点恼了。
谈垣初指了指许顺福:“再给你云主子上了一碟荔枝。”
而容昭仪剥好的荔枝摆在那里,他最终还是一颗都没吃,须臾,他推了回去:“朕记得你往常也喜欢荔枝。”
容昭仪勉强扯出一抹笑。
他说也,那现在在他的印象中,爱吃荔枝的那个人是谁?
容昭仪看向许顺福给云姒端去的荔枝,答案根本不言而喻。
但容昭仪不明白,云姒去了养心殿也不过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怎么就能轻易抹除她在皇上心中多年的痕迹?
其余妃嫔看向这场宠妃的争锋,心底都有点颇不是滋味,皇上是偏心,但容昭仪和云婕妤好歹还能争一下,怎么着都能在皇上心中留下印象,哪像她们,如今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
容昭仪不想叫别人看笑话,她捻了一颗荔枝含进口中,往日清甜的荔枝如今仿佛泛着一点涩味,容昭仪淡淡地垂眸,她没再伸手去拿荔枝。
这盘荔枝最终还是被人彻底无视。
等这场风波停下来,这场宴会的主事人德妃才终于出声:
“瞧本宫,说是邀你们游湖,居然让你们一直待在画舫内,听说湖中央的莲花开得格外盛,湖中心还建了一座水榭,都是别处难得一见的景象,诸位和本宫出去瞧瞧吧。”
话音甫落,德妃又扭头看向谈垣初,眸眼弯弯:“皇上和臣妾等人一起去吧?”
谈垣初可有可无地点头。
云姒也被秋媛扶起,起身时她瞥了一眼静妃,柳桂真的带来了披风,正在给静妃娘娘披上,八月的艳阳天,她却穿得严实,不敢吹到一点风。
待出了画舫,云姒瞧见外间居然真的在湖中央建了一座水榭凉亭,仿佛凭空而立,她惊愕地瞪圆了杏眸。
有人敲了敲她额头:
“惊讶什么,没见过?”
没转过头,云姒就知道来人是谁,她瘪了瘪唇:“嫔妾见识浅薄,要不是皇上厚爱,嫔妾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般景观。”
这话说得不假,但谈垣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她怎被说得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可怜。
怕这人自卑的心思又涌上来,谈垣初没敢再往下说,但他有心揭过去,不耐有人故意提起:
“云婕妤也没见过么?嫔妾还以为只有嫔妾这般贫苦处进宫的人才会这般没见识呢。”
云姒瞥了眼一脸不谙世事的安才人,轻眨了杏眸,她扭过头看向谈垣初,求证地问:
“嫔妾是被嘲讽了么?”
她记得安才人是江南人士,江南贫苦?
安才人心底有点慌,没想到云姒不按照常理出牌,居然会直接了当地问皇上。
谈垣初有点被噎住,他很少见到这般没眼力见的人,说话瞧着真诚,但又仿佛是奔着戳人心窝去的,他冷淡地扫了一眼安才人:
“什么话都要插一句,显得你长嘴了?”
他若是不想哄着人,说话一贯刻薄,云姒都亲自领教过。
他话音轻飘飘落下,四周瞬间响起些许笑声,安才人没想到皇上这般不客气,她蓦然愣住,被臊得一张脸通红,心底难过,又有点不敢抬眼见人。
安才人躲到了人后,生怕皇上再来一声刻薄的话,让她越发丢人现眼。
画舫靠近水榭,众人一个个登上水榭,水榭建得不高,和水面只有一指的高度,水波打过来时,轻而易举地打湿地面,让人容易生出一种踩在水面上的感觉,要不是云姒今日穿着这身衣裳,她应该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但现在,她一脸愁绪,待会上了岸,被打湿的裙摆沾上泥土后,不知会弄得多狼狈。
众人一到水榭,就忍不住四处散去,秋媛扶着云姒,四周看了看:“主子,那里有凳子,咱们过去坐一会儿?”
云姒点头,水榭四周莲花荷叶环绕,她远远瞧见容昭仪弯腰折了一朵莲花,对于容昭仪这一行为,其实云姒很不理解。
只因谈垣初曾替她种下一池莲花,她就要时刻将自己和莲花捆绑在一起?
水榭只有游廊处有围栏,被莲花围住的地方却是没有的,她也是真的敢过去,就不怕一个不慎落入湖中么。
秋媛见她看向容昭仪,她沉吟一下:
“要不主子也去摘?”
左右这莲花也不是容昭仪一个人的,没有容昭仪能摘,其余人却只能看着的道理。
云姒摇头拒绝。
邱宝林不知何时出现云姒身边,两人一同去往凉亭,有宫人端来糕点,邱宝林看向一直站在水榭边缘的静妃娘娘,轻声道:
“静妃娘娘是皇上登基那一年入宫的,后来一直深居浅出,嫔妾见到静妃娘娘的次数屈指可数。”
云姒安静地等待后文,果然,邱宝林声音没停:
“嫔妾嫁入王府前,就有听说过静妃娘娘的事迹,细论起来,也颇让人觉得唏嘘。”
静妃生母早逝,父亲后娶续弦,她生母只有她一个孩子,没有兄长姊妹,她在府中的处境颇有点尴尬,尤其是父亲和续弦恩爱非常的情况下,她这个嫡妻留下的孩子便有点碍眼了。
听到这里,云姒皱了下眉头。
只听前半部分,静妃的遭遇和她有点相似,不同的是,她娘亲去世后,爹爹不曾再娶,只一心一意照顾她。
邱宝林抬头:“静妃娘娘身体不好,京城中也少有人见过她,但嫔妾听说,在皇后娘娘嫁入王府前,和她交情算是不错,加上太后娘娘曾和她生母是闺中好友,因此,再有人看她不顺眼,她在府中的生活也算是平静。”
听出她话中含义,云姒的呼吸轻了片刻。
邱宝林和她对视,话音不紧不慢: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京城也很少有人记得这一点了。”
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曾是闺中好友。
这就是邱宝林想告诉她的话, 云姒杏眸闪过愕然,她不得不承认,她对这件事颇有点意外。
毕竟, 静妃娘娘入宫五年, 一直深居浅出, 从表面看, 她和皇后娘娘二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秋媛忽然出声:
“主子吃点黄梨。”
云姒骤然回神,她心领神会地转头,恰好看见谈垣初走过来,他觑了一眼她和邱宝林, 不紧不慢地问:“在聊些什么?”
邱宝林没有说话, 云姒一手托腮,她轻眨了眨杏眸,声音轻缓:
“在讨论皇上什么时候能看见嫔妾二人。”
谈垣初半个字不信她的话,摇了摇头, 轻呵了一声:“少带坏了别人。”
邱宝林仿若没听见谈垣初口中的“别人”二字,她依旧低垂着头, 抿唇轻笑。
云姒嗔恼了他一眼,音量不高不低地嘟囔:
“总归在皇上眼中,嫔妾是处处都不好。”
谈垣初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对她这话, 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评价:“胡搅蛮缠。”
邱宝林忍不住笑了声, 云姒闹了个红脸, 耳畔都有点烧热, 不等云姒和谈垣初都看向她, 邱宝林主动站起来:
“嫔妾也想到处走一走, 皇上和云婕妤恕嫔妾失陪。”
云姒没拦她, 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众人虽然看似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但实则注意力一直都隐晦地落在凉亭中,云姒含了一口黄梨,瓮声瓮气地道:
“您一来,嫔妾再也没个清净了。”
谈垣初仔细琢磨了一下这话,挑眉反问:“这是在嫌弃朕?”
女子耷拉着杏眸,头也没抬:
“嫔妾哪敢呀。”
这话可听不出一点不敢。
谈垣初还欲说什么,凉亭中又进来一个人,容昭仪施施然地走进来,裙摆刚及脚踝,不至于沾到水,她脸上含着些许嗔怪的笑:“皇上让臣妾一顿好找,一回头,您就不见了。”
云姒抵唇,仿佛嗓子不舒服,轻咳了一声。
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谈垣初难得觉得些许不自在,他扫向容昭仪,他往日觉得容昭仪挺有眼力见的,怎么最近尽干一些没眼色的事?
容昭仪仿佛没察觉气氛不对,她很是自然地在谈垣初身边坐了下来。
云姒偏头,声音不轻地说了声:
“狗皮膏药。”
毫无预兆的四个字传入在场众人耳中,许顺福确认般地朝云婕妤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容昭仪蓦然扭头看向云姒,脸色刹那间变得格外难堪:
“云婕妤,你放肆!”
她到底位份比云姒高,哪怕云姒再有不满,也得憋着,再不济也只能嘀咕两声,岂有云姒指着她鼻子骂的份?
云姒一脸纳闷地看向容昭仪,杏眸都是不解:
“昭仪娘娘忽然骂嫔妾做什么?”
容昭仪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她转头看向谈垣初:“皇上,云婕妤以下犯上,难道您都不管管她么?”
云姒打断她的话,似乎有点恍然的模样:“难道昭仪娘娘是以为嫔妾刚才是在说您?”
“昭仪娘娘误会了。”
“今儿起身时,嫔妾一时不慎没站稳,磕到了腿,下面的人说贴个膏药就好,嫔妾刚才忽然想起来膏药的名字,才念了出来。”
说罢,云姒仿若不解地眨了眨杏眸:“昭仪娘娘这般激动做什么?即使嫔妾一时口误,这狗皮膏药四个字和您也扯不上关系呀。”
容昭仪脸色铁青。
云姒一套话下来,她如果还要让皇上治她的罪,也就是承认了她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皇上。
她觉得云姒伶牙俐齿,偏偏她没话反驳,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云姒。
石桌上摆着糕点和水果,他本来拿了一颗核桃在剥,果肉都要落入手心,现在又被他扔下,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一碰面就吵,你们能有个消停的时候么?”
云姒蓦然心下一紧,容昭仪还要争辩个什么,云姒却是低眉顺眼,杏眸轻颤着,安静地一言不发。
谈垣初直接起身离开。
许顺福心底叹了口气,赶紧跟上。
须臾,凉亭中只剩下容昭仪和云姒,容昭仪脸上的焦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恢复了一脸平静,只是眸色依旧冷然,她视线轻慢地看向云姒,刻意低下了声:
“云婕妤现在觉得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容昭仪能一直得谈垣初恩宠,自然不会蠢到家了,她看得出皇上对云姒很宠爱,这种宠爱甚至超出了界限。
但容昭仪不信皇上这般薄情的人,会对云姒偏宠到无底线的地步。
欲让其亡必令其狂。
容昭仪很清楚云姒恨毒了她,分寸是很难拿捏的一样东西,习惯性针对她后,云姒能永远理智地收敛住么?
容昭仪觉得云姒不能。
事实也果然如此。
皇上是个规矩也不规矩的人,他能容忍云姒在某种程度不守规矩,但总有觉得云姒越界的时候。
云姒手心传来细微的刺疼,让她保持冷静:
“不愧是容昭仪,什么时候都不忘记算计,叫嫔妾不得不心生佩服。”
容昭仪不会在这时候和她起争执,她讽刺低笑:“云婕妤好自为之。”
撂下一句嘲讽,她径直转身离开。
凉亭内真正地冷清下来,云姒低垂着眼眸,秋媛弯下腰来,收拾石桌上的狼藉,她声音平静:
“主子封了位份后,顺风顺水了许久,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尝到这种挫败感了?”
皇上顺着她,皇后娘娘也和皇上一样顺着她,加上主子每每和容昭仪作对都能占据上风,这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从而轻而易举就变得轻狂起来。
凉亭气氛不对劲,旁人都避得远远的,也让二人对话传不出去。
云姒闭了闭眼,她自嘲地勾唇:“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秋媛:“奴婢以为主子早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云姒没再说什么,只是向秋媛伸出了手,秋媛有点意外,她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心底也松了口气:
“原来主子也瞧见了。”
秋媛把那颗剥到一半的核桃放入云姒的手心,她声音轻缓,带着抚慰人心的平静:“奴婢在御前伺候了许久,见多了后妃起起落落,皇上对您本就不同,只要您沉下心来,迟早您想要的,都会得到。”
谁知,云姒却是摇了摇头。
秋媛不解,只见云姒把核桃的另一半也剥开,她将果肉取出来含在口中,一点点咬碎。
云姒声音冷清:
“你知道距离下次选秀还有多久么?”
不到半年。
她也见过许多妃嫔的下场,包括适才洋洋得意的容昭仪,都在告诉她一个道理——人不如新。
哪怕她再沉下心,也只能安宁半年了。
秋媛皱眉,云姒又说:“这后宫人人都处于算计中,谁能清楚究竟是谁算计了谁?”
秋媛没听懂。
云姒却是没再解释,她骤然抬头朝某一个方向看去,恭敬立在那里的人和她对视,眼中似乎隐隐有担忧。
云姒起身,秋媛跟上,路过一个宫人时,那宫人手中端着的托盘忽然倾斜,毫无预兆地往云姒偏去,她惊呼了一声:“小心——”
几乎就是一刹间,秋媛还没来得及拉住云姒,众人就听见“噗通”一声,再转头,只见湖面上荡起一片水花!
秋媛直接扑到岸边,不断伸手想要拉住落水的人,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姑娘——”
秋媛看见一旁愣住的宫人,陡然拔高声音:“救人啊!”
谈垣初才走到不远处,德妃和静妃站在一起说话,看见他过来,都有点意外:
“皇上怎么来了?”
谈垣初来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了秋媛的吼声,他心底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谈垣初蓦然回头,只看见秋媛扑下的一幕,他环顾四周,怎么都寻不到女子的身影。
水榭中乱成一团,水面不断荡起涟漪。
谈垣初脸色蓦然一变,他快速地转身,怒不可遏:“救人!”
德妃冷眼看向谈垣初的背影,遂顿,她皱起眉头,仿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也赶紧跟上谈垣初。
柳桂扶住娘娘,低声惊慌:
“娘娘!”
静妃握住她的手,她是唯一一个站在原处的人,她声音没有一点变化:“别慌。”
柳桂倏然抬头:
“可是她——”
“迟早有这一遭!”静妃冷静地打断了她。
柳桂堪堪咬唇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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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湖水说凉不凉,却也没什么温度。
云姒跌下水中时,她心底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落实感,她睁眼朝上看,湖面上混乱成一片,这一幕何其眼熟。
卢才人要是泉下有知她死后这么多人想替她讨回公道,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高兴。
云姒只觉得讽刺。
她只挣扎了两下,就任由自己往下沉,她拼命克制住自己求生的本能,今日的一切本身就是一场试探。
越往下,湖水越让人觉得刺骨的凉。
云姒一登上画舫就看见了陆淞,两人对视一眼,她轻易看出他眼底的担忧。
在宴会上,她有点心不在焉,不止是因为静妃,还因为陆淞。
陆淞的担忧只会来源于德妃。
德妃要做什么?
云姒不知道,但这是在湖面上,云姒早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落水的一瞬间,云姒就了然了德妃的用意。
这么多人,谈垣初也在场,她即使落水,也很快就会被救上来,根本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那么德妃的用意不言而喻。
人在猝不及防落水,第一反应会是什么?云姒即使早有准备,在落水的一瞬间,都在求生本能的应激下,下意识地往上游。
好在,她很快恢复了理智。
不能游上去!
再也憋不住气,水一点点逼入鼻腔,窒息感汹涌而来,云姒脸颊憋得涨红,她抬手捂住口鼻,想要拦住水,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她知道她很快就会得救,但她依然感觉到恐惧。
濒死感令人恐惧。
也令人心底充斥满仇恨和冷意。
她有什么错呢?她是害了卢才人不假,但她难道应该任由卢才人把她送给常德义么?
人一卑贱,命都是卑贱的,遑论清白二字。
杨婕妤、容昭仪、德妃等等,卢才人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她们不过都是想让她死!冠冕堂皇地找借口!
她睁大眼,但她看不清岸上的人,当上面又有几人希望她活着上去?!
眼睛被湖水浸泡,不断传来刺疼,云姒终于看见有人游下来,她挣扎着,四周荡起水花,终于,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时,有人揽住她。
云姒无力地攥住他衣袖。
他低头,吻住她。
动作有点急迫。
云姒其实看不清他的神情,她隐约从他动作察觉出他有点慌乱,但云姒什么都顾及不了,她拼命从他口中汲取空气。
他咬了她一下。
轻微的疼痛,让云姒不得不恢复清醒,她也终于瞧清了他。
云姒从未见过谈垣初这般狼狈的模样。
水糊了他一脸,一头乌发凌乱,玉冠都倾斜了些许,往日矜贵得体的人好有的狼狈,他面色冷沉,眼底神色更是晦暗得可怕。
她蓦然怔住。
“哗啦——”
岸上人听见动静,急忙地朝湖面看去,许顺福在看见皇上跳下去时,人就傻眼了,在岸上急得抓耳挠腮,现在看见了人,忙忙道:
“都愣着做什么?!快把皇上救上来!”
云姒无力地揽住谈垣初的脖颈,仰着头,拼命地呼吸着空气,她脸上不断滚下水珠,不止脸上,还有眼角。
谈垣初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心底那一抹慌乱。
须臾,他们被救上了岸,云姒拼命拉住谈垣初,她忽然趴在他怀中痛哭出声:
“皇上——!”
她眼泪掉得又急又凶,往日姣姣的眉眼如今通红,被逼得格外狼狈,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边哭一边咳,身上单薄的衣裙早被水浸透,谈垣初护住她,亲了亲她额头,声音似乎有点不稳:
“朕在。”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惊惧和害怕,不见一点往日的冷静和清醒,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仿若濒临破碎,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慌,谈垣初紧紧抱住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朕在。”
“别怕,别怕,没事了。”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安慰怀中女子,还是在安慰谁。
怀中的哭声一直在,众人离得远远的,想靠近却又不敢,尤其见到皇上也是一身狼狈,但只顾得安慰怀中女子时,不由得面面相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许顺福打破了四周凝固的气氛:
“皇上,船到了,婕妤落了水,这里又有风吹,还是先把婕妤送回殿内吧?”
这点时间,谈垣初好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打横抱起女子,起身就要转身离开,秋媛忽然出声:
“皇上,这个推了婕妤入水的人该怎么处置?”
“带上她。”
谈垣初头也没回,但话音却是极冷,让众人察觉一股凉意,也隐隐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小船带离众人。
云姒被抱着进了颂雅轩,她来了行宫两日,都是被谈垣初抱着进来,常太医已经在殿内等着了,诊脉后,其实也只是开了安神的药方,热水一盆盆送进殿内。
众位妃嫔被拦在了殿门外,那个宫女哭哭啼啼地跪在闲庭中,秋媛让人搬来板凳给各位主子娘娘看座,做事滴水不漏。
许顺福看了一眼秋媛,他心底有点唏嘘,秋媛离开养心殿不过月余的时间,他竟觉得秋媛如今有点陌生。
殿内,热水被送进来,净室弥漫一股热气,云姒被刺激到,浑身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冷颤。
谈垣初和她一起沐浴,他拥着她,女子在他怀中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谈垣初低声:“觉得烫么?”
她一言不发地摇头,泪水无声地往下掉,砸在水面上,融进水中不留一点痕迹,她压抑着哭腔:“您是不是生嫔妾的气了?”
谈垣初所有动作蓦然一顿,他想否认,但他也知道女子这么敏感,不会信他。
她从他的沉默得到答案,她死死咬唇,想要将情绪都咽下去,杏眸中湿红一片,她哭得时不时咳嗽一声,整个人都在发抖。
谈垣初心底一点点涌上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味。
她哽咽着说:“您气嫔妾对她不敬……”
“……您、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着摇头,她今日格外难过,眼泪如何都止不住。
谈垣初分不清是因为他生她气让她害怕了,还是她落水后残留的心有余悸。
谈垣初摸到她的指尖,很凉很凉,泡在温水中,也一点没有焐热,凉得谈垣初有点心慌。
他下意识地搂住她,他沉声提醒她:
“你什么都不和朕说,朕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摇头,不断在哭:“不行……嫔妾、不敢……”
谈垣初皱眉。
她埋在他怀中,低声抽噎着,她脸上挂着清亮的泪痕,谈垣初听见她近乎呓语地呢喃:
“嫔妾很讨厌她……不止讨厌,还很恶心……”
谈垣初心下蓦然一沉,他眸底不着痕迹地暗沉,恶心?
容昭仪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因她身份,后宫针对她的妃嫔不少,而得到她这样评价的人只有一个容昭仪。
她惯来知道他喜欢她什么,也乐得这般表现。
可唯独面对容昭仪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平常心,见缝插针地针对容昭仪。
不等谈垣初理明白,女子在他怀中又哽咽着说了一句:
“您不能丢下嫔妾。”
“您一走,她们就再也容不下嫔妾了……”
殿内只有她们二人,安静得不可思议,在这种寂静中,女子仰起头,泪痕挂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就这样睁着一双湿红的杏眸,熠熠生辉,含糊不清地看向他,压抑着几声破碎的哽咽。
她仿佛在求他。
却又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他只是离开了她一会儿,半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她就差点消失不见了。
谈垣初知道,今日后他不可能再丢下她一个人了。
她让他长了一个教训。
日后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低头吻她,她被迫仰着头,他似乎吻得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只有云姒知道这一记吻落得急切又凶猛,她泪水还在掉,双臂却不断地环住他,她身子在轻颤,谈垣初将人紧紧禁锢在怀中,她再没力气,一点点瘫在他怀中。
许久,落针可闻的殿内,她无力仰头,一错不错地看向他,杏眸中清晰地印着他的身影,她声音很轻,却是稳稳地落入谈垣初耳中:
“皇上救了嫔妾的命。”
第79章 落水后续
殿门久久才被打开, 众人进去时,谈垣初和云姒都已经穿戴整齐,容昭仪抬眼看去, 女子穿一身湖绿色鸳鸯锦缎宫装, 青丝湿漉漉地披在肩头, 她轻声抽噎着, 杏眸还有些恹哒哒的湿红。
女子依偎在男人怀中,仰头小声说了什么,男人冲她点头,替她敛了敛衣襟, 佳人姣姣眉眼含情, 男人也低声温和,好一副你侬我侬的情景。
容昭仪不觉得殿内气氛温馨,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心塞。
她费了许久的心思和功夫,才叫皇上对云姒生出一点恼意, 如今一场落水全给毁了!
容昭仪心底恨得牙痒痒,却只是掐紧手心才能压抑住心底的情绪不要泄露出来, 她冷眼看向床榻上的女子,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她是在自导自演。
毕竟在容昭仪眼中,云姒有过前科。
云姒察觉到一道阴冷的注视, 她靠在谈垣初的怀中, 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 对上容昭仪的视线时, 她轻颤杏眸, 越发往谈垣初怀中钻了钻。
她是故意的。
容昭仪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故意挑衅, 她心底窝着一股火, 却没处发泄, 只能硬生生地憋在心中。
在容昭仪要咬碎牙关时,德妃上前一步,她面有担忧,仔细打量了云姒一番,关切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