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姒咽了一口汤,闻言,眼眸都没抬一下,轻声吩咐秋媛:“你去养心殿请皇上,就道我今日回宫后就便闭门不见人,请皇上来一趟。”
她今日说话都很轻,但若细听的话,就会察觉她今日的嗓音有一点点沙哑,无端透了点娇憨。
秋媛有点纳闷。
云姒低声冷淡:“她这个时候去御前,左右是想借着避暑一事,将小公主从坤宁宫接回去。”
云姒眯了眯眸眼,掩住眸中冷意,她几不可察地轻扯唇角:
“我偏不如她的意!”
闻言,秋媛什么都没说,服了服身,转身退了出去。
云姒将一碗汤喝完,才不紧不慢地看向松福:
“把饭菜都撤下去。”
她觑了眼食盒,又道:“摆回食盒中,在外面等着。”
云姒没多说,松福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午膳才摆好,主子只碰了一点汤水,再摆回去,就能当作才取回来的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秋媛一路赶到养心殿,她扫了一眼,果然,在殿外看见了容昭仪的仪仗。
许顺福在外守着殿门,看见她时,忍不住道:
“你怎么来了?”
秋媛皱眉,她没什么表情,却是让人察觉得到她有点焦急。
许顺福心底咯噔了一声,生怕是云姒出事了,忙不迭地问:“你离开养心殿就成哑巴了?说话啊,是云婕妤出什么事了? ”
秋媛抿唇低声:
“主子今日请安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殿内不见人,午膳都不吃,奴婢担心,想来请皇上过去一趟。”
许顺福麻了一下,他倒是有点理解云婕妤为什么不乐意见人。
臊的呗。
许顺福昨夜都听见了铃铛声,云婕妤惯来都是脸皮薄,如今显然是臊得不敢见人了。
许顺福摸了摸鼻子,想到殿内的人,犹豫了一下。
秋媛仿佛这才看见一旁的仪仗,她皱了下眉:“皇上有事在忙的话,奴婢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许顺福忙忙拉住她,两人认识多年,也不客气:
“你瞧你,急什么!”
许顺福想起前日云婕妤转身离开后,半夜间,皇上还得让他送去玛瑙珠串哄人,根本不敢让秋媛这样回去。
不然云婕妤再闹性子,他半夜又送什么去?
许顺福推门进了殿内,云姒猜得没错,容昭仪正在和谈垣初说小公主一事,她借口宫中炎热,想让谈垣初同意她带小公主一同去行宫避暑。
去行宫的名单中没有皇后娘娘。
小公主如果要去行宫,就得回到容昭仪身边,等再回宫时,她自然而然地就会带小公主回长春宫。
谈垣初还没回答,许顺福推门进来,打断了两人谈话。
容昭仪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御前对她态度不如往日恭敬。
若是曾经,许顺福怎么会在她在殿内时,推门进来打扰?
许顺福察觉到容昭仪在看他,他没敢抬头,低声恭敬道:
“皇上,盼雎殿的秋媛来说,云婕妤一整日都闭门不出,午膳都没用,想请您过去劝一劝云婕妤。”
容昭仪倏然冷下脸。
一整日都闭门不出?在说什么瞎话?请安时,容昭仪还看见了云姒,这才短短一个时辰,也有必要来请皇上?
说云姒不是故意的,容昭仪压根不信。
云姒根本不在乎她信不信,她本意就是容昭仪添堵,容昭仪会觉得她是故意的才最好。
许顺福话音甫落,谈垣初立即皱了下眉。
许顺福能想到的事情,谈垣初自然也想得到,云姒脸皮薄的时候不少,许是上一刻还让人气得牙痒痒,下一刻,她忽然就能臊得红了眼。
昨日一开始是云姒故意招人,但他后来也的确过分了一点。
谈垣初站了起来,见状,容昭仪心底有不好的预感,她陡然出声拦住了谈垣初:
“皇上,臣妾在和您说小公主呢。”
“宫中近来炎热,小公主娇气,受不住这般高温,皇上便让小公主和臣妾一同去行宫吧,求您了。”
容昭仪能一直得宠,她容貌自是过盛,眉眼皆是嗔意,语气轻软略带了些许撒娇,少有人能拒绝这般佳人。
她往日总是这般和谈垣初相处,她也知道谈垣初喜欢她什么模样。
但现在,谈垣初只是瞧了她一眼。
容昭仪有点心慌,她下意识地提起小公主,因为她知道谈垣初最在乎宫中的两位皇嗣,她似乎是见他没说话,有点低落地垂下眸眼,咬声道:“臣妾真的知错了,今日去坤宁宫时,小公主一直在哭,哭得臣妾心都碎了,求皇上了,您别生臣妾的气了。”
容昭仪在谈垣初面前惯来能放下身段,她没管许顺福还在殿内,道歉服软的话一股脑地就说出了口。
佳人眸眼有点泛红,往日高傲的人这般服软,只会越叫人觉得心生怜惜。
许顺福低眉顺眼地站在殿内角落中,他听见容昭仪反复提起小公主时就觉得不好。
果然,谈垣初开口,轻描淡写地问:
“你把她泡在冷水中时,听见她哭着喊你母妃,你怎么没觉得心疼?”
容昭仪不敢置信地抬头,对上谈垣初视线时,她骤然浑身僵硬在原处,从脚底蔓延上一股凉意。
她陡然想起,小公主的奶嬷嬷都是皇上亲自安排的——她们从一开始效忠的人就不是她。
谈垣初冷淡地收回视线:
“与其来求朕,不如多花点时间陪在小公主身边,什么时候小公主愿意重新亲近你,她才会回到长春宫。”
话落,谈垣初没再管她,径直越过她下了台阶,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内。
容昭仪怔愣地看向他的背影,他走得没有一点迟疑。
一旦她没有了小公主,他甚至都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么?
铜芸担忧地看向她,容昭仪偏过头,她好像抬手擦了一把脸,再转过来时,她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看向盼雎殿的方向,轻讽地扯动唇角:
“他当初宠爱本宫时,何止如此。”
不需要铜芸劝解,容昭仪就调整好了心态,冷笑道:“本宫至少还有个小公主,便是失意也不过暂时,而她,能得意到几时!”
而谈垣初到了盼雎殿,见到的就是殿门紧闭,食盒被摆在门前,而松福一脸愁苦地在殿门口不断来回走动。
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星,眼睛陡然一亮:
“皇上,您终于来了!”
许顺福忍不住赶紧垂下头,不敢说话。
谈垣初瞥了眼四周噤若寒蝉的宫人,他若无其事地道:“你们留在外面。”
他不再敲门, 直接推门进去。
殿内依旧燃着香, 山茶花含苞欲放, 外间阳光那般好, 但殿内却是有点黯淡,她连楹窗都没打开,越过屏风,谈垣初进入内殿, 某人从锦被中钻出来, 勾头看向他,杏眸蓦然瞪圆,恼声:
“嫔妾还以为皇上要躲嫔妾一辈子呢。”
她声音有点哑,昨日哭时还没觉得, 现在却是越听越清楚,溢在殿内, 渗出一点点说不清的旖旎。
谈垣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朕躲你作甚?”
云姒羞恼抿唇:
“您心底清楚。”
谈垣初有心想说不清楚,但到底没说出口, 他上前一步, 将人从锦被中捞出来, 她还要推他, 谈垣初伸手擦过她脸额, 云姒一顿, 狐疑地看向他。
谈垣初伸出手给她看, 他指腹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幅景象有点眼熟。
昨日夜间时, 他也是这般,慢条斯理地勾着铃铛伸出手指给她看,氤氲着一层层浅淡的水色,不止指腹,铃铛上也是。
云姒只觉得一抹热色从脖颈烧上来,脸颊和耳垂都是滚烫,她咬牙:
“皇上!”
谈垣初仿佛不知道她在恼什么,若无其事:
“不怕闷得中暑?”
七月的天,格外闷热,否则谈垣初也不会决定去行宫避暑,殿内有摆冰盆纳凉,她还闷在锦被中,不是不可能中暑。
云姒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间,她恼瞪谈垣初。
谈垣初直接捞出她,云姒热得浑身都溢了一层薄汗,半推半就地被他拉了出来,还要偏过头,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谈垣初见她只脱了件外衫,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伸手拿过外衫给她披上,走到软塌前将她放下,喊了一声许顺福,殿门终于被打开。
楹窗被推开,殿内终于拂进一缕清风,松福带着宫人搬了冰盆进来,刹那间,殿内开始清凉。
谈垣初觑向冰盆,冰盆中有一点水,是冰化了后才有的。
这冰盆绝对不止摆了这一会儿。
女子眉眼间舒展了许多,冷不丁地,她听见谈垣初不紧不慢地问她:
“就这么不喜她?”
云姒蓦然回头看向谈垣初,她有点纳闷,不知道是哪里露出的破绽,她黛眉轻蹙,睁着一双杏眸,格外无辜和不解,不承认:“嫔妾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谈垣初就瞧着她装模作样。
她不喜欢容昭仪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谈垣初不解其意,却也拿她没办法。
怪她?自是不可能。
论起来,也是容昭仪先针对她,两人如今再有龃龉,又怎么能怪到她身上?
谈垣初不觉得自己偏心。
谈垣初指骨敲了敲她额头,将她脸侧被浸湿的青丝别到耳后,没再就着这件事继续说什么,而是问:
“饿不饿?”
云姒狐疑地觑向谈垣初,迟疑了一下,才闷声说:“饿。”
她今日醒得晚,没用早膳,适才只喝了一碗汤,怎么可能不饿?
谈垣初不着痕迹地觑了她一眼,说她聪明有时也的确聪明,说她笨,却一点不冤枉她。
她看见他时,恼他应该也是真,只是被戳破今日一事是她故意派人去请他,她那点恼意就跟着心虚地散了。
谈垣初勾了下唇,他没提醒她,让宫人摆膳。
他人都在盼雎殿了,午膳自是在盼雎殿用的,明日要去行宫,今日便得了清闲,谈垣初一整日都待在了盼雎殿。
坤宁宫得到消息时,一点没觉得意外。
百枝有点糊涂:“奴婢真心看不懂云婕妤这个人,说她聪明,她就一股脑地和容昭仪对上,说她不聪明,她往日作风瞧着也是个谨慎的。”
容昭仪这个人怎么说呢。
百枝觉得她有点当局者迷的不清醒,当初她和杨婕妤平分恩宠时,百枝纳闷的一直都是皇上怎么会看上杨婕妤,对容昭仪却从没有这个疑问。
原因不是杨婕妤比容昭仪蠢笨,而是她清楚容昭仪为何会得皇上看重。
云婕妤不应该看不出这一点,偏她还要和容昭仪作对,她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皇后困倦地按了按额角,闻言,不咸不淡道:
“这不是一件好事?”
百枝咽声,自从得知当初德妃害了娘娘一事中,也有容昭仪掺和在其中,百枝就对容昭仪恨到了骨子中,有人让容昭仪吃瘪,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皇后一点不疑惑百枝的问题。
她也知道德妃膝下有皇长子,皇上轻易不会动德妃的道理,但她不还是要拉下德妃?
云姒会不顾得失去地对付容昭仪,必然是容昭仪触犯到了她的底线。
见娘娘兴致不高,百枝忙忙换了个话题:
“娘娘,您怎么不去行宫避暑啊?”
行宫清凉,娘娘往年在府邸时也最怕热了,到时皇上都走了,也带走了一堆妃嫔,这宫中就彻底冷清下来了。
皇后:“小公主病情未愈,害了苏婕妤小产的凶手还没查出来,这宫中不可能不留下一个主事的人。”
这一点她和皇上都心知肚明,所以她把名单呈上去的时候,皇上见名单上没有她,也只是点了点头。
百枝瘪唇,又忍不住了:“皇上真偏心云婕妤。”
百枝一直记得,当时皇上和娘娘提起行宫避暑一日的情景——
殿内点着灯,谈垣初忽然提起了去行宫避暑:
“名单由你来定就行。”
皇后不觉得意外,只是放下手中的事,抬头问:“皇上有没有想带去行宫的妃嫔?”
烛火被灯罩拢起,照不亮整个殿内,谈垣初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
“云婕妤还没去行宫,名单中加上她。”
皇后点头,皇上如果不带云姒,她还会觉得惊讶一下,如今只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她又等了等,没再等来谈垣初其他的要求。
皇后这才觉得有点惊讶,往年去行宫避暑,皇上都会特意点名带上容昭仪的。
那一日,等殿内熄了灯,皇上也没再提起过行宫一事。
彼时百枝就在殿内,她什么都听见了,也才觉得皇上偏心,宫中没去过行宫的妃嫔少么?
只说一点,前年选秀进宫的妃嫔就全没去过行宫。
便是容昭仪,也是娘娘几经思索,才将容昭仪的名字加了上去,不止容昭仪,还有德妃娘娘。
皇后觑了她一眼,淡淡地收回视线,她语气平静:
“偏心才好。”
她想要的,就是一个被皇上偏心的人。
皇后想起当时她把名单呈上去时,谈垣初看向名单上的妃嫔,极快地皱了下眉。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容昭仪三个字上。
皇后几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眸,也是那时,她才意识到谈垣初当时没提起容昭仪,是根本没存带容昭仪去行宫的心思。
皇后若无其事地问:
“皇上觉得名单是否妥当?”
谈垣初直接点了点名单上的两个名字,他挑眉问:“这两个人能一起去?”
皇后瞧着容昭仪和云婕妤这两个名字,她忽然知道皇上为何这次不带容昭仪去了。
谈垣初淡淡道:
“朕是去行宫避暑,图的就是一个清净。”
这两人彼此看不顺眼,去了行宫后,谁知会闹出什么事,不如一开始就规避风险。
皇后不动声色地敛下情绪,问:“但是容昭仪往年都是跟着一同去行宫的,这次不带她,臣妾怕她会多想。”
谈垣初轻描淡写道:
“她每年都去,也不差这一次。”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仿佛没觉得这其中有不公平,而是真心觉得容昭仪都去了那么多次,而云婕妤一次没去过,如果要留一个人在宫中,便应该是容昭仪留在宫中。
“但是还有小公主呢,容昭仪如果不去,谁能照顾好小公主?”
谈垣初:“小公主病情尚未痊愈,经不住车马劳顿,这次她不去。”
殿内静了会儿,谈垣初眯眸,他的指骨敲点在名单上,许久,他不紧不慢道:
“罢了,就这样吧。”
小公主迟早是要回长春宫的。
皇后思绪回拢,她轻轻摇了摇头,容昭仪应该还不知道,若非皇上惦记着小公主,她这次险些就没能跟着一同去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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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发前往行宫这一日,云姒早早起了身,秋媛替她准备了一身单薄的夏裙,湖绿色的对襟织锦裙,外间罩了一层轻薄的鲛纱,略施粉黛,佳人亭亭玉立间顾盼生姿,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云姒看向松福:
“你留在宫中,要照看好殿内。”
行宫中有奴才,她们这些妃嫔顶多带两个贴身宫人,云姒一早就做好了决定,让松福留在宫中。
松福恭敬地垂头:“主子放心,等主子回来时,盼雎殿会和您离开前一模一样。”
秋媛觑了眼时辰,简短地催了一句:
“主子,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
这次邱宝林也在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中,云姒到宫门口时,远远就瞧见了德妃和容昭仪站在诸位妃嫔的前面,云姒下了仪仗,她没往前凑,前面晒死个人,最后她站在了邱宝林身边。
邱宝林给她挪了位置,低声道:
“适才容昭仪还提起了您。”
昨日容昭仪去御前见皇上,最后皇上却被盼雎殿被请走了一事早传遍了后宫,云姒来的时候,就察觉到有人在隐晦地看向她和容昭仪。
云姒不解地看向邱宝林。
邱宝林:“大抵是问婕妤怎么这么晚还没到。”
云姒听到了晚一字,便了然了容昭仪的意思,她眨着杏眸,声音轻飘飘的:
“容昭仪最近闲来无事,当然会来得早一点。”
四周倏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呐呐地揣测她话中含义,这是在嘲讽容昭仪最近不得宠么?
容昭仪转头, 目光越过众人,一错不错地落在云姒身上。
秋媛替她打着油纸伞,她躲在伞下, 身侧的松柏似乎都在偏爱她, 替她遮风挡阳, 她轻抬起下颌, 杏眸无辜:
“昭仪娘娘这般看着嫔妾做什么?”
德妃不动声色地瞥了两人一眼。
容昭仪眼底冷了冷,语气仿若不轻不重:“云婕妤到底是有了位份,和曾经谨言慎行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在刻意点出云姒曾经不过是个奴才。
云姒闻言,她往秋媛伞下躲了躲, 一副娇贵的模样, 轻弯黛眉道:
“昭仪娘娘不愧一直都是宫中最得宠的人,和皇上就是心有灵犀,昨日皇上也说了和昭仪娘娘相同的话。”
容昭仪扯她曾经身份,她就直接抬出谈垣初。
她话中惯来有刺, 前面还在嘲弄容昭仪最近不得宠,现在又说容昭仪一贯最得宠, 容昭仪哪里会想要和皇上有这样的心有灵犀?
不等容昭仪变了脸色,云姒还要装模作样地掩唇,不紧不慢地道:
“嫔妾原本还担心这般性子会不会不好, 但皇上说他喜欢嫔妾这般,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娇气, 可不能轻易舍了去。咱们做后宫妃嫔的, 不就是要让皇上舒心?嫔妾也就只能顺着皇上的心意了。”
话音甫落, 邱宝林都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见她一点不觉得害臊, 也仿佛没察觉到其余人都变了脸色, 心底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态。
人人都看得出她在惺惺作态, 但她一点不觉得尴尬,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容昭仪往日的风轻云淡早就消失,她冷声道:
“云婕妤最好能一直保持这般。”
谁都能听出她话中威胁,一旦云姒失去今日这般荣宠,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云姒轻眯了眯杏眸,她和容昭仪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倏然垂眸,她轻笑了一声:
“嫔妾谢过昭仪娘娘提醒。”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荣宠,威胁一直都会存在,不是日后她和容昭仪不再作对就能解决的,想要解决威胁,就只有一个办法——解决带来威胁的人。
在这种凝固的气氛中,銮驾终于到了。
谈垣初下了銮驾,一眼就瞧见女子躲在人群后面,四周气氛有点尴尬,容昭仪也才转过身,待看见他,众人服身行礼。
某人离得太远,一蹲下身子,被油纸伞遮了一半,谈垣初都要找不到她的人。
谈垣初颔首,让她们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问:
“都在说什么?”
云姒没抢着回答,再说,诸位妃嫔的位份,也轮不到她先搭话。
德妃轻柔地笑了笑:
“是容昭仪和云婕妤闲聊了几句。”
谈垣初点了点头,他不觉得意外,早在知道去行宫的名单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谈垣初轻抬下颌,看向躲在人群的女子:
“离得那么远做什么?”
容昭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众人噤声。
云姒隐晦地觑了容昭仪一眼,抬手挡在额头上,恹恹地耷拉下眸眼,轻瘪了下唇,道:“嫔妾来得晚,前面没有嫔妾的位置。”
邱宝林忍不住捏着帕子抵了抵唇。
她瞧得清楚,云婕妤不愿去前面,分明是嫌热,不想被晒,但瞧瞧她现在回答的话。
听着好像平常,没什么不对劲,但她是四品婕妤,不论什么时候来,她的位置都不会能被人占据。
说到底,云婕妤根本就是在告状,或者说,她是在给容昭仪挖坑。
谈垣初也噎了一下,他招手:
“过来。”
云姒迟疑了一下,众人都看见她瞧了一眼容昭仪,才一点点挪到前面,四周有片刻的无言,这般手段也太浅显了一点。
谈垣初一刹间觉得有点头疼。
她能不能装得真一点?这般一来,谁看不出她是存心给容昭仪添堵?
谈垣初颇有点没眼看,他瞥了女子一眼,示意她麻溜点,等人到了跟前,他才淡淡说了句:
“时辰还没到,算什么晚。”
容昭仪咬唇,他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么?
容昭仪不信。
还是说,他真的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要替云姒说话?
不论哪一种,容昭仪都不想接受。
谈垣初话落后,直接领走了云姒,徒留了一众妃嫔在原地,许顺福提醒了一句:“各位主子娘娘,时辰要到了,您们都赶紧上马车吧。”
德妃冲许顺福点头,等许顺福离开,她瞥了容昭仪一眼,仿若感叹道:
“看来云婕妤的确讨皇上欢心。”
即使表面不说,但德妃心底清楚,她和容昭仪私底下算是扯破了脸皮,她摇了摇头:“本宫记得,上一次去行宫避暑,途中陪伴圣驾的人,好像是容昭仪吧?”
容昭仪不喜云姒,但她同样也不喜德妃,她脊背挺直了些许,冷声说:
“娘娘记性真好。”
话落,她又不紧不慢道:“陪伴圣驾的人时有替换,不过,臣妾记得德妃娘娘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说到最后,容昭仪似乎觉得她说错了话,脸上露出一抹歉意。
众人听着两位娘娘的话中讥讽,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两位又是怎么对上的?
德妃笑意不变,她和容昭仪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得清楚对方眼底的冷意,德妃什么都没再说,她转身上了马车。
********
队伍一路出了皇宫,云姒和谈垣初一同上了銮驾,她掀开马车的提花帘,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马车还没离开皇宫的范围,她远远瞧去,只瞧得见宫墙和四周森严的禁军队列,云姒抬眼,忽然和马背上的人四目相对。
卢冬勋的心情有点复杂。
云姒曾是他妹妹的宫婢,他理智上知道,云姒在他妹妹死后才被封了位份,没有对不起他妹妹。
但他是殿前禁军,他是眼睁睁地看着云姒一路走来,心底清楚云姒的荣宠,和曾经他妹妹相比,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卢冬勋不知他该抱有什么情绪。
初见时,她不过只是个宫女,落后他妹妹一步,瞧他一眼都得小心翼翼。
如今二人身份全然转变。
卢冬勋知道不应该,但他时常想起当初和云姒初见时的情景,他有时总在想,如果妹妹落水那一日,他及时一点,是不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卢冬勋心绪复杂时,忽然听见女子惊讶的轻声:
“卢大人是升迁了么?还没来得及恭喜卢大人。”
他的官服变了,佩刀也变得不一样,的确是升了职位,禁军副统领,再进一步,便是权势在握。
卢冬勋嘴唇动了动,半晌,声音才出来:
“云婕妤客气。”
两人没有再交谈,女子头顶搭上一只手,谈垣初懒散冷淡的声音传来:“让你研磨,你就知道躲懒。”
提花帘被仓促放下,挡住了内里的光景,女子也没再探出头,卢冬勋垂眸。
马车内,云姒恼声:
“皇上,您做什么?”
她瞥了砚台一眼,砚台里有的是墨水,她说:“秋媛不是替您研磨了么,您就不能心疼心疼嫔妾?”
谈垣初眼神很冷地看了她一眼:
“心疼你?”
“不乐意替朕研磨,却眉飞色舞地恭喜别的男人升迁?”
云姒一怔,待听出他话中意思时,忍不住瞪圆了杏眸,佳人生恼,神色格外鲜活,她咬声:“您疯了?”
谈垣初情绪冷淡。
云姒咬唇,杏眸都要红了:“您是要让嫔妾去死么?这话让别人听了去,您让嫔妾怎么活?!”
谈垣初皱眉,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她猝不及防地扭过头,抬手擦了擦眼角,谈垣初听见她细微地抽噎了一声,才低声说:“您明知道嫔妾会去恭喜他,是因他是卢才人的兄长。”
卢才人?
听到这三个字,谈垣初皱了皱眉,他伸手去拉她,云姒偏过身去。
见状,秋媛和许顺福都低头不敢看地退到了马车外。
许久,谈垣初才拉过人,他携住她的下颌,让她转过头来,见她当真掉了眼泪,白皙的脸颊上印着两条泪痕,她咬着唇,不愿看他。
谈垣初皱了下眉,抬手替她擦拭泪痕,低声:
“朕一时气恼,也值得你掉眼泪?”
云姒闭眼:“对您来说只是气话,对嫔妾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谈垣初被堵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低头亲了亲她,云姒要躲,没躲得过去,她恼得去推他:“您不是恼嫔妾么,亲嫔妾做什么?”
谈垣初垂下视线看她,眼底神色颇深,没让女子看见,他语气轻描淡写:
“是朕说错话,不该恼你。”
云姒一顿,没等她回过神,谈垣初又替她擦了擦脸,声音低沉:“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哭?”
云姒依偎在他怀中:
“您日后不能再说嫔妾这种话。”
谈垣初掐了掐她的脸,觉得她得寸进尺,他那番话明明没那个意思,她偏要大题小做,如今道歉还没完,还得顺着她的话音应她几个承诺才行。
越来越难哄了。
也不知谁惯出来的毛病。
云姒见好就收,睁着一双杏眸,软趴趴地说:“嫔妾满心满眼都是您,您误会嫔妾,嫔妾要难过死了。”
这番话,谈垣初一个字都不信。
然后,又听见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