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翌日请安,皇后出去时,外殿已经坐满了人,低声在议论着什么,皇后隐约听见了“养心殿”“叫水”的字眼。
她装作没听见,只是在落座时,不着痕迹地抬手扶额,有点头疼。
皇后刚坐稳, 就听见有人迫不及待道:
“嫔妾听说昨日养心殿叫了水,但怎么不见今日有新的姐妹?”
谁都知道昨日被皇上宠幸的宫女是谁,心底再郁闷, 她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只是她们等了一日, 居然没等到后续, 这就叫她们有点纳闷了。
毕竟宫女和后妃还是不同的。
哪怕只是官女子,皇上也该给云姒位份才对。
容昭仪也不由得朝皇后看去,让云姒早日进后宫有位份,也是她心中所想, 但只瞧了皇后一眼, 容昭仪就移开了视线。
容昭仪轻扯了下唇角,果然,她就知晓这种事情根本指望不上皇后。
请安时一向安静的何美人今日也说了话,她轻抿出一抹笑, 如沐春风般温和:
“云姒姑娘既然已经侍寝,的确还是有个名分为好。”
何美人能替杨宝林出谋划策许久, 她自不会是个傻的,云姒留在御前的时间越久,日后威胁也只会越大。
且不说皇上宠爱, 毕竟她在后宫多年, 早看清这后宫妃嫔起起落落。
只说云姒在御前待得越久, 人脉只会越深, 后妃常常打赏御前人是为何?不过是想有人在皇上提起一句, 增添些许印象。
而这些, 只要时间一久, 云姒唾手可得。
对于云姒, 何美人也不知该作何情绪。
按理说,她和云姒是无仇无怨的,但偏偏她曾献计杨宝林,让卢才人从嫔位贬位,而云姒曾是卢才人身边的得力人。
虽说云姒如今身份骤变,但在何美人不清楚她对卢才人是否还存有情谊前,她不得不以防万一。
可惜,能做主的人不是她,皇后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她摇头: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话音甫落,殿内众人倏然噤声,谁敢说要揣测圣意?
皇后见众人消声,才轻飘飘地道了一句:“等皇上想给她位份时,诸位姐妹自然会见到她了。”
容昭仪耷拉下眼皮,懒得听皇后这些敷衍之词。
但除去容昭仪和何美人这等心有顾虑之人,也有不少人觉得这般也好,不想后宫再多一女子分宠,甚至纳闷何美人提出给云姒位份一事。
有这般想法的人不止一二。
至少回到千秋殿后,何美人就得了杨宝林派人传来的训斥。
杨宝林是被禁闭没错,但她和何美人同居朝阳宫,想让人给何美人传个话再是正常不过。
请安时发生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不等何美人回来,就传到杨宝林耳中,杨宝林皱眉,陡然窜出一股怒意:
“她在搞什么?!我让她去调查卢才人一事,这么久没有消息,居然还向皇后提议让皇上给那贱婢位份?!”
杨宝林是真的搞不懂何美人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的禁闭将她要逼疯,再加上中省殿的怠慢,杨宝林越发喜怒无常,分明都降到宝林位份,但仗着手中拿捏住何美人的把柄,对何美人的态度依旧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一分。
雅玲见此只觉心惊胆战。
她相识何美人许久,何美人曾给主子出谋划策,其中不乏害人性命的阴损法子,可见其也并非是个良善之人。
这种人,平日中温和低调,可一旦被逼急了,只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雅玲现在只担心主子会遭反噬。
但是,她劝不住主子。
主子一向恃宠而骄,如今失宠,百般不如意之下,性情较从前越发恶劣,对底下宫人动辄打骂都是轻的。
这一月来,殿内的宫人居然少了一半有余。
都是私下运作,寻了别的去处。
偏偏主子被禁足,状告无门,而中省殿也被主子得罪狠了,对这种情况熟视无睹。
想至此,雅玲不禁觉得有点头疼。
而何美人听见杨宝林传来的话,她只是垂眸不语,平静得仿若没有一点动容。
连翘替她打抱不平,气得够呛:
“她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杨婕妤呢?!”
何美人敛眸,温柔擦了擦铜镜上沾染的脂粉,心平气和道:“和她计较什么。”
总归,她也只能叫嚣这一两日了。
何美人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杨宝林得意惯了,许是忘记了一点,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的办法,从不是向她妥协。
那样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话音甫落,连翘陡然噤声,不再抱怨。
*******
云姒也得知了请安时发生的事情,是秋媛给她送来的消息。
她因初经人.事而觉得身子不适,谈垣初待她也不至于苛刻,云姒多了一日清闲,没去当值,厢房内早摆上了冰盆,四周皆是,沁出了些许凉意。
这冰盆倒不是那日后才有的,早在养心殿内用起冰块时,她这厢房也跟着一道有了,甚至比后宫妃嫔还要早些。
秋媛给她端来午膳,提起这件事,语气没什么起伏:
“有人想让你早点进后宫,有人却恨不得你一辈子都只待在御前。”
众人想法各异,云姒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唯独令她惊讶的是,提出这件事的居然是何美人。
云姒杏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侍奉卢才人的数月中,有半年被困于和宜殿,她和这位何美人接触不多,但回想与何美人短暂的交集中,以及后宫宫人对何美人的评价,这位何美人一贯是个低调不招惹是非的人。
她和杨宝林同居一宫,和杨宝林的性情却截然相反。
换句话说,她是个聪明人,但即使她觉得云姒留在御前不是一件好事,也绝不会主动提及才对。
云姒思绪转了转,想起当初杨宝林中毒一事,心底逐渐有了答案。
从在和宜殿侍奉开始,不论她心底如何想,表面上都很难说她不是一个忠仆,若杨宝林中毒一事也是何美人献计,就不难理解何美人今日的做法了。
想起卢才人,云姒眸色不由得轻闪。
她说过,卢才人是一个好主子,这句话从不是基于卢才人的性情,而是她的身世。
如果说后宫有谁和她是死敌,那就只有杨宝林一人。
和她本身没什么关系,只因为杨宝林害死了卢才人。
云姒很清楚,她无权无势,只凭一张脸,纵使前期能够搏得谈垣初些许怜惜,但思及她想要的,这点还不够,她得要借势。
想到这里,云姒反而觉得她不着急要一个位份了。
她在御前还有些事情没做。
翌日,云姒回到了殿前当值,她跟着许顺福进殿内伺候,谈垣初看见她,有点意外地挑眉:
“这次倒是挺快。”
知晓他这是在揶揄她上次养病养了半个月一事,云姒只当作没听出来,她言语真切:“奴婢一心侍奉皇上,哪敢耽误时间。”
这话,谈垣初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会往心里去,谁信她这一张惯会骗人的嘴?
他扭头问许顺福:“今早御膳房给她送蜜水了?”
不然怎说得一番哄骗人的话。
这二人逞口舌,许顺福可不敢搭腔,见他将别人牵扯进来,云姒倏然脸一红,她羞赧咬唇:“皇上!”
见宫人要替他束上腰带,云姒眨了眨杏眸,只想快点略过前面话题,她上前一步:
“奴婢侍奉皇上穿衣。”
她今日穿了谈垣初后来让人给她送的衣裳,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宽袖细腰,对襟披肩,将她和这殿内的宫人区分开来,谁见她这一面,也不敢说她只是个宫女。
她养了两日,锁骨处的红痕也只是浅淡了些许,衣襟略低,不似宫女装裙的全身包裹,可见白皙修长的脖颈,云姒不敢顶着春色见人,在出门前,寻了脂粉将其遮掩了些许。
谈垣初瞥了她一眼,颔首让原先侍奉的宫人过去,给她腾出了位置。
女子低垂着杏眸,谈垣初能够轻易地看见她轻颤的眼睑,呼吸轻微,不似那晚,她咬着唇,也忍不住溢出哭腔,谈垣初漫不经心地看她,眼底神色却渐深,许久,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云姒很认真,压根没发现他的眼神,等替他系好腰带后,察觉到他伸手替她挽了挽落在脸侧的发髻,她一怔,蓦然说了句:
“奴婢今日挽了松云发髻。”
两侧是要落一缕青丝的,松散间见一抹风情。
只是这个发髻不适合宫女挽,不利落,耽误视线,容易影响她们做差事。
谈垣初仿佛没听见什么不对,见女子仰脸望他,他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轻描淡写道:
“很好看。”
他不吝啬于对她的夸奖。
云姒眨了眨杏眸,她一开始没想让他夸她,但等他真的夸了,云姒眉梢也不禁掠上一抹笑意,她得寸进尺:
“皇上不觉得奴婢没规矩?”
话音甫落,谈垣初轻啧了声,他耐人寻味道:“不差这一次。”
云姒被他噎住。
说得她好像经常没规矩一样。
她恹恹地恼了他一眼,扭过头,不说话了,谈垣初也不哄她,淡声道:
“跟着伺候。”
今日无早朝,从养心殿到御书房的一条路,云姒一身与众不同的打扮,引来许多打量和惊讶的视线,只是这些视线隐晦,粗浅地一眼扫过就赶紧收了回去。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人莫过于卢冬勋,他是御前禁军,身担要职,乃禁军副统领,一贯在御前得脸。
选秀一事是世家女子避不开的事情,胞妹进宫时,卢冬勋还不觉得有什么,他身为禁军,总有机会照应一下胞妹。
但谁知,胞妹进宫不到半年,就传出有孕在身的消息,还不等府内惊喜,胞妹就被禁足,后禁足小产,又落水丧命,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都不到一年。
胞妹于宫中丧命,消息传回府中,母亲悲恸之余大病一场。
但再多难过也不能与人言,更不能埋怨皇家,所有怨气只能朝杨家发泄。
而这其中,令卢冬勋心情复杂的人莫过于云姒,当时胞妹落水,他得知消息赶到现场,错过了最佳时间,却将云姒替胞妹求皇上做主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女子头破血流的场景。
他初见女子时,她恭敬地跟在胞妹身后,抬头打量他时杏眸中全是好奇,脸颊晕着浅浅的粉脂,添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那时卢冬勋不敢看她。
现在,卢冬勋依旧不敢看她。
只是相较于那时,他见到女子后,心底除了惊艳外,其实更多的是对胞妹的无奈。
觉得她不该留这般样貌的女子在身边伺候,他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胞妹才去不到数月,女子就调到御前伺候,只论眼前,瞧着倒是比胞妹在宫中时还要风光。
她今日穿一身华贵云织锦缎裙,头顶玉簪步摇,较之风情,却愈多了些许矜贵,和当初的宫女判若两人。
卢冬勋不知该对云姒报以什么情绪,他许是看得久了,女子察觉不对,不解地转头看过来。
等看见他,女子似乎一怔,有点仓促地转过头。
她低垂下头,脊背无措地紧绷着,瞧不出一点自然。
卢冬勋不知她是不是心虚,或者是愧疚,她毕竟曾侍奉胞妹,如今胞妹尸骨未寒,她却爬上圣上的床榻,这本就是一种不忠。
卢冬勋抿平了唇线,他收回视线,不再看向女子,他其实不该替女子找借口,但如果皇上当真看重了她,岂由得她拒绝?
算起来,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胞妹的事。
许是她也有苦衷,再说,结合她刚被调到御前,后宫就传来杨宝林被禁足一事,某种程度上,她也的确在替胞妹报仇。
总归,只要一想起那日她浑身狼狈仍是替胞妹求情一幕,卢冬勋就很难生出厌恶她的情绪。
只是卢冬勋没料到,没出两日,他居然会在宫中听见胞妹当初落水其实另有隐情的消息,而且这则消息直指云姒。
卢冬勋第一反应,怎么可能?
当初胞妹禁足解除后,他和胞妹不是没见过,如果云姒真有不轨之心,胞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不透露给他?
得到消息的不止卢冬勋,云姒也得了消息。
秋媛将消息告诉她时,皱紧了眉,低声道:“奴婢是听宫人私底下议论才知道此事,卢才人一事过去那么久,忽然又起风声,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云姒垂着眼睑,袖子中她握紧了手帕,表面上却没让人看出异样,她只是轻声道:
“我知道了。”
秋媛皱眉看她:“姑娘打算怎么办?”
云姒抬眼,和她直视,语气格外冷静:
“谁人不知,我对卢才人忠心耿耿。”
秋媛骤然咽声,她以前也觉得云姒对卢才人很是忠心,但听见云姒这句话后,秋媛才隐约意识到真相许不是她想的那样。
细想一番,云姒伺候卢才人不到一年,能有多忠心?
但不忠心,也不代表云姒就害了卢才人。
秋媛:“她们敢放出这种消息,应该是有备而来,不论怎么样,这件事和杨宝林脱不了干系。”
云姒也知晓这个道理,毕竟当初卢才人一事只和杨宝林有牵扯。
就是不知,这杨宝林是否被人利用?
云姒不由得想起当初迫使她对卢才人下手的原因,究竟是谁故意引导卢才人知晓常德义一事?也只有这个幕后主使能够怀疑到她身上。
除去那个人,知晓她会对卢才人的下手也只有两人。
小融子不会背叛她,秋玲却是说不准,她早嘱咐过刘公公看管秋玲,想要从秋玲口中得知消息,也不是一件易事。
秋媛离开后,云姒骤然想起什么,她脸色一变。
其实不论小融子还是秋玲,都没有她对卢才人下手的证据,只能是猜测罢了。
唯独有一人能够给这件事作证。
——只有陆淞知晓她会凫水。
第47章 抗拒
卢才人去世后, 和宜殿的宫人被撤走一半,其中云姒和小融子回到了中省殿,陆淞和秋玲原本也是。
但很快, 云姒去了御前。
陆淞也被分配到其余宫殿, 宫中每年三月份会放出一部分超龄的宫人, 这时, 各宫各殿都需要添补宫人,在云姒去了养心殿后,陆淞也很快被分配离开。
他去的是翊和宫,当今德妃娘娘居住的宫殿。
经过和宜殿一事, 陆淞已经明白, 在宫中高调不是一件好事,他早学会了低调行事,到了翊和宫数月,也没人在意过他。
陆淞觉得这样也不错, 只是他偶尔听见宫人议论御前的事情,在听见熟悉的名字时,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有点发怔。
如果不是那件事,他和她本也该是一对眷侣。
陆淞垂首, 他握紧了手, 许久, 他艰难地扯动唇角, 苦笑一声。
要是让她听见他心底所想, 怕是只会觉得恶心。
悔恨再多也无用, 事情已经发生, 是他陆家对不住她, 而且,如今的他,哪有资格再肖想她?
陆淞全然没有想过会有一日听说卢才人溺死和云姒有关,消息传到他耳中,陆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但当他回到厢房时,却不可抑制地冒上一个想法,真的不可能吗?
他在和宜殿侍奉,眼睁睁地这主仆二人渐行渐远,而且……
陆淞想起,曾在和宜殿时,他们经常被挥退,等再出现时,只见庭院中有云姒一人,云姒究竟是何时与皇上相识?
当真是卢才人溺水后?
陆淞不可知,但他的脸色却是一刹间煞白。
厢房被从外推开,有宫人进来:
“陆淞,娘娘要见你。”
********
正值十五,云姒出了养心殿一趟,她要去领月钱,秋媛有事被许顺福叫走,只有云姒独自一人前往。
中省殿,小融子正在发放月钱,当看见姐姐时,立即交代了一声,快速走过来。
绕到游廊后,小融子才皱眉担忧:
“姐姐,你没事吧?”
云姒摇头,她抬眼看他,冷声问:“出了中省殿,陆淞去哪里了?”
小融子很快给了她答案:
“翊和宫。”
话音甫落,小融子阴沉下来:“他有问题?”
在和宜殿时,小融子就察觉到姐姐和陆淞之间的不对劲,但姐姐不说,小融子从不过问。
如今卢才人一事闹出,姐姐第一件事就是问陆淞,小融子不得不慎重对待陆淞这个人。
他厌烦任何给姐姐惹麻烦的人。
云姒没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轻垂下眼睑,低声道:
“小融子,帮我一个忙。”
小融子变了脸色,不喜她这么说话:“姐姐有事,直接吩咐我就是。”
云姒轻呼出一口气,她没和小融子客气:
“帮我查清这些流言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利用宫人传递消息,不论是谁,没人比中省殿更好查清此事。
小融子立即点头:“消息刚传出来时,我就让人去查了,姐姐放心,不到两日,必有结果。”
云姒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云姒心底隐隐有些怀疑的人选,全部指向高位的几位主子娘娘,无他,能够知晓常德义那件事的人必然在宫中人脉匪浅。
云姒轻垂杏眸,她声音淡下来:
“我要见陆淞。”
小融子一顿,他有心想问姐姐见他作甚,但看见姐姐细眉拢蹙的模样,又立即咽下了疑惑。
姐姐已经很烦了,他不能再给姐姐添麻烦。
“我会很快安排好。”
他如今在中省殿,手中权柄远比在和宜殿做掌事公公要高,让人给陆淞传个话,安排陆淞和姐姐见个面不算什么难事。
云姒带着荷包离开中省殿时,还撞见了刘公公,但庭院中人多眼杂,两人没表现出多么亲近,云姒恭敬地服身。
刘安顺见她一身与其余宫女不同的衣裙,心底叹了口气。
她终究是顺了自己的意。
云姒出了中省殿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和刘公公心底都清楚,当她处于如今的位置上,她就绝不能和刘公公私交甚好。
中省殿掌事这个位置举足轻重,对后宫妃嫔不能有任何偏颇。
在回养心殿的路上,云姒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可以说得上熟悉的人。
云姒服身冲她行礼:
“奴婢给邱宝林请安。”
邱宝林被铃铛扶着,她没等云姒蹲下,就免了云姒的请安:“云姒姑娘无需多礼。”
云姒看了眼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这条路是前往养心殿的路,邱宝林住重华宫,不论她是要赏花还是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云姒心底隐约有了猜测,但她依旧低眉顺眼地站着。
邱宝林很快说明了来意,她语气温和平淡:
“近来宫中有许多流言蜚语,我觉得都不可信,云姒姑娘觉得呢?”
云姒有点讶然,最近宫中的流言蜚语指的是什么,云姒心当然知肚明,但是她和这位邱宝林应该是没什么交情,邱宝林特意跑来和她说这番话又是何意?
云姒袖子中攥了攥手帕,很快,她垂眸道:
“邱宝林都说了是流言蜚语,自然不可信。”
闻言,邱宝林抿唇笑了笑:
“云姒姑娘没受影响就好,我要去桂花林一趟,时间不早,云姒姑娘也早点回去。”
仿佛二人真的只是偶遇,邱宝林说罢,就朝桂花林的方向转身离开,云姒看着她的背影,杏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等回到养心殿,銮驾已经在殿内了。
许顺福在殿前守着,和秋媛不知在说些什么,云姒轻眯了眯杏眸,没去殿内伺候,而是径直转身回了厢房。
许顺福一抬头就见到她的背影,有点纳闷:
“云姒姑娘怎么回去了,皇上还等着她呢。”
秋媛言简意赅,把宫中的流言和许顺福说了一遍,许顺福脸色一僵,有点搞不懂了,论位份和恩宠,云姒姑娘都算不得拔尖,这些人怎么都冲着云姒姑娘来呢?
纳闷归纳闷,但许顺福还是将所有消息都打听了一遍,心里有了底,至少向皇上回话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果然,等到傍晚时分,云姒姑娘一直没出现,皇上问了:
“她呢?”
许顺福心底有了草稿,低头恭敬道:“云姒姑娘似乎是心情不好,今日一直都没出来。”
谈垣初挑了挑眉,今日是十五,他得去坤宁宫,楹窗外的天色渐暗,谈垣初站起来,往外走的同时,淡淡地问:
“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许顺福不会说她心情不好。
许顺福讪笑一声,他摸了摸鼻子,低声道:“最近不知怎么了,宫中私底下一直在说当初卢才人溺水一事另有隐情,说是和……云姒姑娘有关。”
谈垣初轻嗤:
“最近?”
许顺福立即纠正措辞:“几乎是一日间冒出来的说法。”
谈垣初本来要坐上銮驾了,忽然停了下来,他眉眼间情绪淡淡地问:
“皇后没管?”
许顺福可不敢随意编排皇后娘娘,只能含糊道:“时间太短,应该是没来得及。”
谈垣初意味不明地轻呵了声,他收回要踏上銮驾的脚,忽然转身朝西侧的厢房去,许顺福一愣,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厢房被推开时,云姒正趴在梳妆台上,埋首于双臂间。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她吓得一跳,扭头朝门口看来,待看清来人,她立即转过头,抬手擦拭了一下脸,她匆匆站起来,低头不解地问:
“皇上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透着点头含糊不清的哑,似乎是些许哽咽。
谈垣初走了进来,厢房内没有点灯,四周都有些暗淡,女子装作若无其事,但杏眸却是泛着湿红,她察觉到什么,恹恹地耷拉下黛眉。
像个小可怜。
只敢躲起来偷偷地哭。
许顺福点了灯,很快退了下去,厢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云姒有点不自在,她越发垂了垂眸,谈垣初漫不经心道:
“再低,就要埋在地里了。”
云姒浑身僵硬在原处,她有点忍不住情绪,攥着手帕:“皇上也要欺负奴婢。”
话中的哀怨几乎要溢出来。
谈垣初挺冷淡地轻啧了声,这是被欺负了,只敢朝他撒气?谁惯得她。
谈垣初冲她招手,云姒咬唇,有点不愿,但还是乖顺地走了过去,谈垣初勾起了她的脸,抚摸了一下她有点湿的眼角,问她:
“躲房间哭了一日?”
云姒不肯承认:“才没有。”
谈垣初没说信不信她这话,他听完许顺福的话,也知道这些流言是专门针对女子的。
那日凉亭中的场景,谈垣初冷眼旁观时,看得清清楚楚。
卢才人是被杨宝林身边的婢女推下凉亭落入湖水,而女子也是被牵累,甚至期间她是想要去拉卢才人的,却带着一起落入湖中。
若非宫人打捞不及时,她或许也会和卢才人落得一个结果。
不论是卢才人小产还是卢才人惨死,都是女子第一个给卢才人求情,甚至因此,婉拒他给她位份的一事。
云姒会谋害卢才人?
她只怕是会希望卢才人活得最好的那个人。
谈垣初想得没错,如果没有卢才人要把云姒送给常德义一事,云姒绝不会对卢才人下手。
云姒轻抽了下鼻子,她抬起一双杏眸,咬唇问:
“皇上一点都没有怀疑奴婢么?”
其余事,谈垣初未必信她,但这件事上,谈垣初的确不曾怀疑过她,所以,谈垣初轻颔首,没有一点犹豫。
她轻瘪唇,似乎放松了些许,然后又很快道:“奴婢不知是谁传出这等消息,但谋害妃嫔,对奴婢而言乃是死罪,其用心险恶,您得替奴婢做主。”
谈垣初挑了挑眉,他一手还搂在女子腰肢间,问出的话却是让女子瞪圆了眼:
“凭什么?”
云姒瞪圆了杏眸,半晌,她有点茫然地问:“皇上不帮奴婢,奴婢该去找谁帮奴婢?”
她唇色白了些许,浑身僵硬,两颊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许久,她轻颤着眼睑问:
“您……不管奴婢么……”
她声音很轻,几乎出口就被风吹散了,厢房内这般安静,谈垣初都要费点劲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好像从未想过他会这样说,睁着一双杏眸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去,她没哭,却是异常的安静。
她什么都没说,谈垣初却察觉到她对他从未有过的抗拒。
她几乎不再掩饰,她的顺从和温和,向来都是有所图谋。
谈垣初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心底有一点说不清的烦躁,和些许僵硬,很快,他垂下视线,淡淡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
他没想到简单的三个字,居然会引发这种结果。
他退了一步,但女子依旧什么都没说,她乖巧得有点不同寻常:“奴婢知道的。”
她从他怀中起身,然后看向楹窗外,外间日色暗了下来,溢着夜色的浓郁宁静,似乎是觉得时间晚了,她轻蹙了一下黛眉: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该去坤宁宫了。”
懂事又乖巧,偏偏她一举一动中都透着些许隐晦的恭敬和疏离。
谈垣初冷下脸,他何时被人撂过脸色?
谈垣初想甩袖离开,但他又隐约有一种预感,一旦他今日真的转身离开,日后即使她表面再乖巧和温顺,二人都会生出隔阂。
谈垣初只觉有点堵得慌,他要是真的不管她,他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她这里?
他语气沉了下来,带了一点警告:“云姒。”
云姒不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许久,她抬起头,杏眸红红:“您和她们一样,都欺负奴婢,她们欺负奴婢无依无靠,您也欺负奴婢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