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呢?”
许顺福很快反应过来:“云姒姑娘今日刚来,奴才让她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谈垣初想起什么,轻眯眸:
“她带的东西很多?”
许顺福进殿前,倒是真打听了这事,当即摇头:“听说只有一个包裹。”
谈垣初淡淡道:“朕记得她在宫中待了快三年。”
许顺福没接话,只是在想皇上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云姒姑娘的东西太少了?
谈垣初只是想起一切平息后,女子第一件事就是蹲下捡起玉簪,见玉簪上摔出几道裂痕,她隐晦地轻咬了下唇,敛下疼惜之色。
他隐约记得,那只是一支很朴素的玉簪,在后妃身上,甚至都拿不出手。
忽然,谈垣初平淡地吩咐:
“库房中那几支青玉珠簪给她送去。”
许顺福错愕。
能被放进皇上私库的物件,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听皇上的意思,是将青玉珠簪都给云姒姑娘送去?
许顺福记得那一套青玉珠簪做工精致,每一支都价值不菲,恰好做成一套,曾经还有后妃隐晦地想向皇上讨要过,皇上都忽视过去了。
宫女一年四季都有两套换洗的衣物,一套粉色,一套青色,但云姒姑娘很少穿粉色裙装,见她时基本都是一身松青色。
这一套青玉珠簪和她平日中的装扮倒也衬配。
想到这句话时,许顺福都觉得心疼,那一身宫女裙装怎么可能和价值不菲的青玉珠簪衬配?
但不管许顺福怎么想,那套青玉珠簪的去处都被定了下来。
许顺福亲自送到了云姒姑娘的厢房:“是皇上吩咐奴才送来的。”
等许顺福走后,云姒打开了锦盒,瞧清了一套玉簪,她轻抿唇,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梳妆台上的玉簪,那根玉簪上面有几道裂痕。
其实云姒很少佩戴玉簪,她容貌本来就惹眼,平日中更是压着风头,只敢戴个宫人最常见的银簪。
但今日是来养心殿,她到底是存了点心思,挑了根玉簪戴上,玉簪上本来就有裂痕。
她想攀上皇上,自然不是求他那一两分心思。
这宫中,想要什么,只凭等是等不来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她想要锦衣玉食,宫婢环绕,荣华富贵,顺遂和高位,就得一点点去争,一点点费尽心思。
云姒垂眸看向锦盒中的玉簪,她轻呼出一口气,神情逐渐平静下来。
*******
到养心殿的第一日,云姒没折腾,而且今日费劲了心神,她早早就洗漱上了床榻。
而养心殿内,谈垣初伏案处理政务许久,等御案上的一摞奏折全部批完,再抬头,也不见殿内有某人的身影。
谈垣初蓦然挺冷淡地笑了一声。
许顺福听得脖颈后发凉,他扫了殿内一眼,再看向皇上神情,隐约猜到什么,小声道:“奴才去叫云姒姑娘?”
谈垣初语气冷淡:
“由她去。”
同样的话,许顺福却是硬生生听出不同的情绪。
许顺福摸了摸鼻子,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晚,谈垣初没进后宫,留宿养心殿。
后宫得到消息后,心中想法各不相同,长春宫的人剪了烛线,殿内昏暗了些许,但床榻上的人却是久久不能入睡。
重华宫,卢才人去后,重华宫又恢复往日平静。
其中,邱宝林的住处——宁绥苑,同样格外安静,一个宫人拎着食盒进来,推开了门,抬声叫道:
“主子,该用膳了。”
邱宝林被扶出来,铃铛已经把膳食摆好在桌上,很简单的四菜一汤,其中两荤两素,连个出挑的菜色都没有。
宁绥苑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邱宝林一直不得宠,经常被忽视,但得幸于重华殿没有主位,也很少有人刁难她,只是最近倒霉,掺和进卢才人小产一事,被贬成了宝林。
连带着待遇也都降了规格。
御膳房管着宫中的膳食,宁绥苑这样的自然要排在后面取膳,等饭菜拿到宫中都有点凉了。
好在是夏日,吃着不觉得难受,邱宝林一脸平静。
铃铛看着桌上的菜色,哀怨地叹了口气:
“御膳房的那群奴才,都是些势利眼!主子先前和卢才人交好时,他们对宁绥苑都殷勤了不少。”
邱宝林脸上的情绪寡淡下去。
铃铛倏然噤声,她拍打了一下嘴巴:“是奴婢失言。”
不管怎么说,导致卢才人小产的那几盒香膏都是主子送去的,而且,主子也因此被贬位,宁绥苑许久都没有提起过卢才人这三个字了。
许久,邱宝林淡淡道:“是我对不起她,不必忌讳。”
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宁愿当初冒着得罪卢才人的风险,也不会把那几盒香膏送去和宜殿。
铃铛缩了缩脑袋,很快,她转移话题:
“主子,刘御女害得主子这么惨,难道咱们就这么放过她了吗?”
邱宝林抬头,反问:“不然呢?”
铃铛一愣,没听懂。
邱宝林的语气格外冷静:
“害卢才人小产对刘御女没有任何好处,她们之前无仇无怨,刘御女为什么要害她?”
说到底,是听别人的指使罢了。
不论这个人是谁,能让刘御女到最后都不把她供出来,足以说明她在宫中的地位很高,刘御女有这样一个靠山,即使那人不在意刘御女,但也不想刘御女把卢才人小产的真相说出去,所以,她会一定程度上维护刘御女。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宝林,怎么不放过刘御女?
铃铛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顿时哑声,好久都没能说出话。
半晌,她闷闷不乐:“这一个个的,怎么都捡着咱欺负!”
邱宝林平静地低头,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对于铃铛的话不可置否,甚至心底有点讽刺——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
等邱宝林放下木箸,铃铛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主子,奴婢听说之前一直跟着卢才人的那个宫女,好像调到御前去伺候了。”
邱宝林想起云姒的容貌,眼神蓦然一闪。
片刻后,邱宝林轻扯了扯唇角,低声道:
“也许也不是没有报复回去的机会。”
她不对付刘御女,是因为得不偿失,她在宫中低调不惹事,不代表别人算计了她,她也会默默地忍气吞声。
会忍,不过是没能耐报复罢了。
听见她的话,铃铛一脸不解:“奴婢没听懂。”
邱宝林忽然想起见到云姒的第一面,她一直觉得云姒是个聪明的人,而卢才人小产一事,当初香膏的事情云姒心知肚明。
云姒没阻止卢才人讨要香膏,只能说明她和卢才人早就离心。
邱宝林不指望云姒会念着什么主仆情分去替卢才人报仇,但只要云姒有一点心思,她那副容貌简直是如虎添翼,说难听点,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云姒是个安分的。
哪怕是个安分的,她的那张脸也会把她逼到绝境。
她能藏一时,还能藏一辈子不成?
邱宝林只是简短道:“等着瞧吧,这宫中不会平静太久了。”
她当初宁愿选择和卢才人交好,也不想投靠上位娘娘,因为她很清楚一个道理——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
邱宝林扭头朝和宜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又看见那个眉眼姣姣的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会等云姒一步步走到后宫来。
铃铛还是一脸纳闷,但邱宝林没再解释,她又问了一句:
“和宜殿其他奴才呢?”
铃铛的确打听了一番:“听说小融子回了中省殿,那个叫陆淞正等着再分配呢,主子也知道,杨宝林被贬,长乐殿遣回了许多宫人,至于秋玲,奴婢倒是没听说她的消息。”
别人对小融子三人许是会陌生,但铃铛却是不会,毕竟她们同处一宫,总会碰上几面。
铃铛悄悄小声:
“听说,那日去长乐殿搬东西的就是小融子。”
邱宝林眼神倏然一闪,小融子回到中省殿后,是得了重用?
她没让人去打听,别看她是主子,中省殿只是奴才,但她想打听中省殿的事情,却是没那么容易。
一旦被发现,她的处境恐怕就要艰难了。
******
养心殿。
云姒的作息一贯良好,翌日早早起身,推开门时,隔壁传来动静,是秋媛的声音:
“水井在殿后,今日我替你打好水了。”
云姒一怔,再看向秋媛,眸中浮现些许感激,秋媛没等她道谢,转身回了厢房,只留下一桶水,没烧开,是凉的。
但即使如此,也足够云姒记下秋媛这份好意。
至少她来养心殿后,秋媛对她散发的一直都是好意,不论是提醒她小心常德义,还是如今替她打水。
至于秋媛会不会有其他目的,这个时候想这些为时过早。
云姒抬着水桶回到厢房,匆忙洗漱后,赶到殿前,许顺福也正好到达,他轻咳了声,想起昨晚皇上的反应,开口邀请云姒:
“云姒姑娘,咱们一起进去?”
云姒一怔,她隐约记得昨日秋媛和她说过,皇上不怎么爱用宫女。
起因是曾有个宫女想借职位便利爬床,当初养心殿也是宫女和太监轮换着守夜,但半夜中,谈垣初正睡熟,忽然有人爬上床榻,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据说,当时殿内没点灯,谈垣初一睁眼就见长发扑头盖面的一女的,当即被吓得浑身冷汗,下意识地将人踹在地上。
从那以后,养心殿再没有用过宫女守夜,甚至,谈垣初也因此不怎么爱让宫女伺候。
云姒乍然听闻这件事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但现在,云姒也没拒绝许顺福,跟着许顺福一起进了内殿,在进去前,许顺福告诉她:
“皇上三日一早朝,早朝时要提前一个时辰过来伺候。”
今日是沐休,皇上不需要早朝,但还是要去御书房批折子和见朝臣。
云姒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许顺福一眼。
许顺福神情没什么变化,冲她呵呵地笑。
但云姒还是冲他服了服身子,因为她听得懂许顺福话中的意思,他是让她日后就跟着圣驾伺候。
所以才会提点她时间。
她能一进养心殿,就跟着圣驾伺候,还得得益于谈垣初对她的那点心思。
许顺福见她听懂了提点,挑了下眉梢,没再多说,他推开门,带着云姒等人进去,殿内谈垣初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榻上,手按着眉心醒神。
伺候谈垣初穿衣的活计落在云姒身上,云姒没有推脱,等她蹲跪下准备替谈垣初穿鞋时,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冷淡的低哑声:
“昨日做什么去了?”
他刚睡醒,声音透着一点沉哑,仿佛响在她耳畔,云姒有点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她刚准备回话,谈垣初却是挪了挪身子,随手指了一个奴才:
“你来。”
云姒一愣,她有点无措地攥了下手帕,她不解迷茫地抬起杏眸。
谈垣初仿若没察觉出什么,轻描淡写地冲她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过去。”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的位置就太低,两人纠缠半年,依旧是含糊不清的状况,现在她又蹲跪在他脚下替穿鞋,谈垣初垂眼看她时,莫名想起她昨日在他怀中时,也是有些娇矜的人,稍碰一下就会疼。
这人若是对一个人生出一点心思,许是也会跟着生出一些怜惜。
怎么瞧,怎么觉得她低卑的姿态碍眼。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谈垣初顺着心意让云姒站到一边去。
等话音落下,谈垣初又觉得有点好笑,后宫妃嫔侍寝后都要伺候他起床,跪下替他穿鞋穿衣一直都是平常。
许是因她身份太低,他反倒是在意起这些细枝末节起来。
刚过卯时, 外间天际隐隐晓白,养心殿内一片安静。
许顺福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云姒姑娘,后宫佳丽三千, 皇上只是起了些心思很简单, 但能让皇上生出怜惜却是很难。
云姒和谈垣初对视一眼, 她隐约地察觉到什么, 美人眸倏然轻颤着垂下,稍顿,她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她轻攥着手帕,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垂, 乖顺得不行。
等一切收拾妥当, 二人仿佛都忘了谈垣初刚才问云姒的那个问题,等銮驾准备前往御书房时,许顺福拉了云姒一把,云姒忙忙跟上, 谈垣初将许顺福的动作看在眼底,却是没有阻拦。
养心殿前往御书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红色甬道, 等他们出来时,外间太阳也逐渐升起,云姒被晒得脸颊泛红。
有宫人举着伞, 许顺福扫了眼, 轻啧了声, 这云姒姑娘怎么也不知对自己好一点?
这样想着, 许顺福就伸手把云姒拉到伞下。
阴影遮住头顶, 云姒整个人都藏在伞面下, 被遮得严严实实, 四周又有宫人撑伞, 阳光都被挡在了外面,云姒一怔,低声道:“多谢许公公。”
许顺福觑向她,想到昨日皇上的话,不着痕迹地提醒:
“云姒姑娘在御前不必这么拘束。”
皇上都说由你去了,你一副毕恭毕敬地作甚?
云姒眨了眨杏眸,刚欲说什么,銮驾内冷不丁敲起两声响:
“你们俩话挺多?”
许顺福和云姒对视一眼,两人都倏地噤声。
许顺福心底泛起嘀咕,他一个阉人和云姒姑娘说两句话,皇上都不高兴?
这气性可真小。
云姒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越发低了低头,头顶的青玉珠簪在白日中甚是耀眼。
*******
谈垣初一连三日都没进后宫,坤宁宫请安时,抱怨声连绵起伏。
皇后抵着下颌,不紧不慢地听着,等众人说完,她才摇头说了一句:
“卢嫔才去,皇上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
卢才人死后以嫔位下葬,皇后向来严谨,不会在这点上有差错。
闻言,殿内一半人都被堵得哑声,也有人觉得一言难尽。
谁不知道,卢才人失宠半年,要不是她忽然出事,皇上还能不能记得她都是一回事,她死了就死了,皇上会替她伤心难过?
皇后仿佛没有察觉殿内一时间的沉默,她觑向左侧的空位,不禁皱起了眉头:
“杨宝林呢?”
当即有人朝空位看了一眼,这杨宝林被贬位后,起初还来坤宁宫请安,但被中省殿关顾一趟后,翌日,她就迫不及待地找皇后娘娘做主。
结果被皇后娘娘一句“这本就是规矩”堵了回去。
打那后,她就有三日没来请安了。
苏贵嫔和杨宝林进宫起就有龃龉,她淡淡地朝何美人看了一眼:“何美人和杨宝林同住一宫,难道也不知道杨宝林究竟怎么了?”
话落,就有人忍不住抬手掩住唇角的幅度。
谁不知道杨宝林还是婕妤时,何美人就一直巴结着杨宝林,现在杨宝林倒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还会不会抱成一团,苏贵嫔这话问得颇有些讽刺。
何美人只是温柔抬眼,仿佛没听出苏贵嫔话中的针对,语气轻缓:
“杨宝林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嫔妾也不知长乐殿内情况。”
苏贵嫔冷淡扯唇,不置可否。
容昭仪懒得听她们口角争执,她慵懒地倚在位置上,语气轻慢中透着点讽刺:“许是又病了。”
杨宝林前两日都是以不舒服做借口不来请安,但敬事房那边却是一直没递消息过去,绿头牌至今还挂在敬事房中。
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不舒服只是借口,根本就是借此宣泄对皇后娘娘那日处理结果的不满。
而且,她还抱着皇上会去看望她的希望,只要皇上去了长乐殿,她如今的艰难处境就会立即迎刃而解。
但可惜,中省殿去长乐殿搬东西一事至今都过去了三四日,皇上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仿佛坐实了杨宝林失宠的事实,加上皇后娘娘也不曾替她做主,长乐殿现下的处境可谓是十分艰难。
被宫人敷衍无视也就罢了,马上就是十五,到了宫人和主子领月俸的时候,那日杨宝林刁难中省殿的人,谁知中省殿会不会回报一番?
也就只有杨宝林还认不清事实,觉得她还是曾经那个杨婕妤,居然还敢和皇后娘娘置气。
皇后娘娘显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她不恼不怒,只是顺着容昭仪的话道:
“想必是如此。”
她扭头吩咐百枝:“等请安散后,去敬事房把杨宝林的绿头牌撤下来,免得侍寝会过了病气给皇上,再去太医院替她请位太医,病了只窝在殿内,也不知请太医,卢嫔都去了,难道她还怕有人会闲言碎语不成。”
皇后娘娘轻描淡写地一句话,甚至还皱眉仿佛带了点担忧和无奈。
但话中意思却是让一众妃嫔险些笑出声来,那次杨宝林中毒,在皇上面前说什么怕有人会背后说三道四,才不肯请太医。
谁都知道,那是杨宝林故意说给皇上听,好让皇上知道卢嫔平日中对她是如何不敬。
只不过这句话现在听来,却是莫名地讽刺,也不知杨宝林听来,会不会觉得臊得慌?
岂止是臊得慌,杨宝林险些又摔了一套杯盏,是雅玲跪地,抱着她的腿哭求道:
“主子冷静啊!”
现在长乐殿不复从前光景,这一套套的杯盏碎了就是碎了,中省殿那边可不会给长乐殿添补,不仅如此,这件事如果传到皇后耳中,皇后心中会如何想?
短短一段时间,雅玲都仿佛憔悴了许多,再不见往日的得意和张扬。
杨宝林怔愣愣地跌坐在椅子上,两行清泪蓦然掉下来,她哽咽道:
“欺人太甚!她们都欺人太甚!”
雅玲落泪,说不出话来。
长乐殿中哭成一团,许久,雅玲说:“主子,您不能再任性了,请主子去向娘娘请罪吧,如果敬事房的绿头牌一直不挂上去,主子谈何重新获宠啊?”
杨宝林眼泪不断地掉,她从未受过这般屈辱,但她不得不承认雅玲说得对。
她已经没有资格和皇后作对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宝林闭着眼,哑着嗓子艰难道:
“……我知道了。”
杨宝林说去请罪,她也未曾磨蹭,立即带着雅玲去了坤宁宫。
云姒得了消息,都是傍晚时分了,彼时,她正随着圣驾回到养心殿,听见秋媛和秋寒等人在讨论这个话题。
她问秋媛:
“发生什么了?”
见到她,四周宫人有点不自在,毕竟在这些宫人看来,云姒和她们不一样,秋媛看了她一眼,没将她排挤在外,将事情重说了一遍:
“……杨宝林一去坤宁宫,就跪下哭着说最近身体不爽利,本来今日好得差不多,准备明日就去请安,请皇后娘娘将她的绿头牌挂回去。”
云姒讶然,她没预料这段时间后宫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她面上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问:
“然后呢?”
众人一怔,忽然想起她曾经伺候的卢才人就是因为杨宝林死的,杨宝林也因此才被贬位,怪不得她对杨宝林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她们做奴才的都知道,一旦被分去哪个宫殿,基本就和主子一荣俱荣,她好不容易爬到卢才人的贴身宫女的位置,却全被杨宝林毁了。
但转念一想,要不是因此,云姒也来不了御前。
一时间,御前宫女也不知该不该同情她。
秋媛没有同情她,依旧是同样的语气,不冷不热:“皇后娘娘说她身体没好利索,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而且替她请了太医,一切都等太医诊治后再议。”
云姒眼神不易察觉地一闪,她应该猜到结果了。
太医是皇后娘娘派去的,而且她也不做什么,只需要压着杨宝林让她静养几日,让杨宝林意识到她的权威不容挑衅,同时也达到了警告后宫妃嫔的目的,在皇后娘娘和杨宝林中,太医只要不傻,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杨宝林注定要在宫中安静待一段时间,这绿头牌短时间内也甭想挂回去。
果然,秋媛的话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太医说杨宝林郁结在心,最好休养一段时间。”
云姒抿唇冲秋媛感激地笑了笑,她心底清楚,她初来乍到,再加上谈垣初不曾避讳过对她的态度,她在养心殿内其实很容易受到排挤。
不是明面上的排挤,而是她一来就越过众人,众人心底难免有疙瘩,和她疏远距离。
这对云姒来说,不论她日后会继续待在御前,还是会进入后宫,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任何一个后宫妃嫔想要和御前的人交恶。
而秋媛如今作为御前隐隐较为出头的宫人,她对云姒表示出接纳的态度,其余宫人自然会有样学样,这才是云姒感激秋媛最主要的原因。
秋媛和她对上视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云姒轻垂眸,想起今日在御书房她听见的消息,卢才人一死,前朝也不曾太平,卢家和杨家结了死仇,在朝堂上也隐隐针锋相对。
杨宝林虽然之前一直都颇为得宠,但是整个杨家却没出几个能耐的人,最高的官位也只做到了四品侍郎,往日仗着杨宝林得宠,杨家还能张扬一点,但如今被卢家针对,加上杨宝林在后宫失势,难免会显得兵荒马乱。
也不知道杨宝林是否得到了这些消息。
云姒淡淡敛下眼睑,她记得杨宝林当初高高在上的模样,她在宫中受的第一次伤就是被杨宝林所赐。
那日中秋,她和卢才人说来日方长,却也不止是在对卢才人说。
******
傍晚,敬事房的人又来一趟,被许顺福拦下,内殿都没进去,许顺福:
“皇上吩咐,今日不翻牌子。”
敬事房的掌事张公公都快哭了,许顺福表示爱莫能助,他隐晦地觑了眼云姒姑娘。
御膳房的人一贯精明,等敬事房的人一离开,确认了圣驾今日的去向,立刻着人送来晚膳。
殿内,云姒站在一边替谈垣初布膳,她一手拢着衣袖,一手持着木箸,昏暗的殿内点着一盏烛火,照在她露出的一截白皙皓腕上。
谈垣初的视线不经意扫过。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白皙的手腕,而是她手腕上那支简陋的银镯,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一点都不衬配。
谈垣初觉得有点眼疼,但他什么都没说。
上赶着送东西算什么?
等膳食被撤下去,许顺福有眼力见地带着宫人都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谈垣初和云姒二人。
养心殿内多了一张软塌,上面铺了层柔软的粘绒毯。
是云姒来了后,谈垣初让许顺福送来的,她守规矩,从未主动躺过,但如今,她跪坐在谈垣初怀中,脸颊有点红,额头和鼻尖都溢出了汗。
她觉得她有点自作自受。
那日,她问谈垣初是想在这里要她么?的确,她本意是不愿的。
她总想着不应该这么随意。
她将自己看得随意,谈垣初只会把她看得更轻贱。
谈垣初许也觉得气氛太差,最终没碰她,只是他敲点着她腰肢,略带了些许暗示的意味。
云姒有点懂,却是显得不是很懂,甚至她后来借着许顺福的话躲回厢房的举动都是故意的,也不知谈垣初是不是看出来了,所以第二日才会问她去做什么了。
后来谈垣初再没提那事,但他总有办法叫她不好受。
如现在,她两条腿被他握在手中,衣裳半褪至臂弯,再是亲密不过,但偏偏他不碰她,即使殿内没有一人,即使外间月色高照,即使烛火渐残摇曳出旖旎不断,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仿佛轻羽拂过,带来酥麻不断的痒意,叫云姒伏在他怀中,忍不住抽泣出声。
谈垣初脸上仍是情绪淡淡,眸低却仿佛被印着外间夜幕的暗沉,他甚至语速轻缓:
“哭什么?”
轻飘飘得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偏了偏头,仿佛弄不懂她怎么这么难伺候:“不是不想叫朕碰你么?”
云姒被他逼急了,忽然偏头咬在脖颈上,与其说是咬,不如说是磨,她胆子到底没那么大,眼前人身子骤然一僵,他声音一点点暗哑,带着点劝告:
“云姒,放开。”
云姒抽噎了声,和他有商有量:“您、先放开……奴婢……”
她说恭敬却敢咬他,说不恭敬,这时又还记得尊卑称呼。
谈垣初都被她逗笑了,他也真的低笑出声:
“云姒,朕没和你商量。”
云姒埋在他怀中,看不清他神色,却听得出他声音逐渐危险:“放开。”
云姒身子轻抖了下,她意识陡然散了些许,只记得抽噎着摇头,她哭得不凶,只是眼泪掉得厉害。
谈垣初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许久,他露在外的一只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额角似乎也抽了一下,许久,他说:
“行。”
云姒仍是颤了下身子,她理智回拢些,察觉谈垣初一点点收回手,她咬唇忍住吟声,扭过头泪珠不断掉。
谈垣初站了起来,云姒却是瘫软在榻上。
谈垣初看了眼铜镜,他脖颈上磨出一道牙印,红红浅浅的,不疼,只是泛着些许暧昧和旖旎。
谈垣初拎起茶壶,借着茶水冲洗了手,他指骨分明,根根修长,甚是好看。
在某些时候也挺得用。
云姒听见水流声,将头埋进了粘绒毯中,忍不住喊了声:
“皇上!”
谈垣初眸色深,眼神却挺冷:“叫什么。”
道是折磨,谁知是不是伺候,结果,他被人咬了,咬人的人还一个劲地哭丧。
他垂眸觑了眼还有点黏糊的手指,忽然勾了下唇,慢条斯理道:
“说起来,这还是你教朕的。”
云姒身子陡然一僵,她蓦然想起曾经给在和宜殿那条长廊上和谈垣初的一番对话,她倏地不敢说话。
然而有人不愿意放过她,谈垣初不紧不慢道:“真是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