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才人死了, 她即使有了位份也不算背主,不会有卢才人视她为眼中钉,她是不是应该推进一下计划的进度。
位份再如何,至少这个时候,她会在殿内用着晚膳,有宫婢伺候,而不是只能守着门口吹着冷风。
云姒承认,她有一点点被今日的事情刺激到了。
约是一炷香后,殿内逐渐安静,许顺福和百枝领着人退了出来,动静打乱云姒的思绪,她立即回神,低眉顺眼地垂首。
有坤宁宫的宫人守夜,云姒和许顺福他们是不需要一直守在殿前的,但也得等皇上睡着后才能离开。
云姒安静地站着,百枝朝她看了几眼,忽然出声:
“这宫女看着有点眼熟,但好像之前不曾在御前见过。”
许顺福心底不禁纳闷,怎么百枝姑娘也问这个问题,他可不信百枝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但坤宁宫不同,许顺福笑了笑,客气道:
“她刚来御前伺候,百枝姑娘没见过也是正常。”
百枝扯了下唇。
云姒垂着头,仿佛没听出百枝是在说她,等殿内叫了水,许顺福拉了她一把,带着她去耳房休息,只能趴着休息会儿,想要像是在养心殿一样睡个安稳觉却是不可能的。
许顺福没忍住看了眼云姒姑娘,淡淡夜色下,她被浅淡的月光照着,衬得脸颊白净,唇色粉淡,杏眸黛眉无一不美,仿若月色给她添了些许粉脂一般,他心底不禁道,都是这张脸惹出的事端。
这人啊,生得好看,是福气,但有时也是一种麻烦。
都在耳房中坐着,许顺福没憋住,低声道了句:
“杨宝林曾向皇上讨要过那套青玉珠簪。”
云姒一愣,终于知道当时为何杨宝林的反应会那样激烈,甚至激烈得有点反常。
云姒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玉簪。
谈垣初赏了她这套玉簪后,她时常都会带着,原因很简单,一是姑娘爱俏,二是在无声告诉谈垣初,她很喜欢。
平日中戴习惯了,今日忽然来后宫,她也没有摘下。
但即使云姒知道有这个前提,她想必也是会戴着的,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难道就因杨宝林曾经讨要过,她就不戴了?
她不可能避让杨宝林一辈子,也不可能避让任何人一辈子。
*******
杨宝林被禁足后,很多人都在打听那日发生了什么,在坤宁宫前,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情,很难瞒住消息。
于是所有人都得知了前因后果。
翌日云姒回到养心殿后,就回厢房给手腕擦了药,她不是每日都当值,一月中也有休息的时候,她昨日睡得不安稳,今日就没跟着圣驾伺候。
御书房,谈垣初扫了眼殿内,总觉得少了什么。
许顺福进来奉茶时,他眯眼看过去,轻描淡写地问:
“她呢?”
他没说谁,但许顺福心知肚明,当即解释道:“回皇上,云姒姑娘今日休息,没跟来御书房。”
谈垣初放下杯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许顺福等了等,没等到他再说话,抬头,谈垣初已经伏案继续处理政务。
云姒不知道御书房的事情,她睡了一觉后,被秋媛叫醒,正在吃午饭,秋媛时不时看她一眼,似乎在看她有没有受昨日影响,但见她脸色如常,秋媛很快不再看她。
今日养心殿也不安静,宫人来来往往地不断穿梭,殿前时常换人值守,云姒看见这一幕,曾经在中省殿待过的她很是了然,昨日十五,今日轮到各宫宫人去中省殿领月钱。
云姒也得去。
她如今是御前宫女,而且一直在殿内伺候,她每月能领七两银子的月钱,比在和宜殿的时候多了二两。
秋媛和她相差无几,秋媛问了她一声: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中省殿?”
防止冒领,宫人的月钱是要亲自去领的,中省殿那边也要一一登记,宫中宫人多,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到这时,中省殿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云姒瞧了眼时间,见快要傍晚,圣驾许是快要回来,她道:
“待会就去。”
秋媛:“我和你一道。”
云姒自然没有不应的。
去中省殿的路上,秋媛一直都很安静,长长的红色甬道上,云姒和她并肩而行,远远地,二人瞧见一架仪仗走近,二人立即贴墙而站,恭敬地服下身子。
得益于在和宜殿伺候的一段时间,云姒对各宫主子娘娘身边的得力宫人都有点眼熟,她瞧了眼,想知道这是哪位的仪仗。
没敢瞧仪仗上的人,但云姒看见了仪仗边的铜芸,心底立即了然仪仗上坐的是谁。
只是瞧着仪仗的方向,好像是前往御书房。
云姒下意识地想起昨日长春宫送去的那份糕点,她不由得眼神一闪,和秋媛一样低下头来,等仪仗过去。
但没想到的是,仪仗居然在二人面前停了下来。
云姒和秋媛对视一眼,都觉得意外,不再只是服身行礼,而是恭敬道:
“奴婢见过容昭仪娘娘。”
帘幔被掀开,容昭仪独有风姿的脸庞露出来,她眉眼含着笑,说不出的风情,她笑吟吟地垂着视线看来:
“这不是御前的秋媛姑娘和云姒姑娘。”
她不像其他人,看见云姒在御前出现都要惊诧地问上一遍,她表现得会平常,只是不解地问:“二位是要去哪儿?”
秋媛隐晦地挡住云姒,不卑不亢地回答:
“回昭仪娘娘的话,奴婢二人准备去中省殿一趟。”
容昭仪轻缓地应了声,视线越过秋媛落在云姒身上,在看见云姒头顶的玉簪时,眼神轻闪,她掩唇笑:
“那日在和宜殿时,本宫就觉得云姒姑娘生得不凡,如今再见,越发觉得你风姿卓越,只可惜本宫慢了皇上一步,否则,本宫也能日日欣赏到这般美人。”
云姒后知后觉地心中咯噔了一声。
容昭仪曾想要让她去长春宫伺候?怪不得刘公公会急着让她赶紧离开中省殿。
云姒恭敬低声:“昭仪娘娘谬赞,奴婢不过蒲柳之姿,昭仪娘娘才是风华万千。”
四周来往许多人,见到容昭仪的仪仗都是恭敬行礼,然后避让开来,只是忍不住朝跪着的二人多了两眼。
闻言,容昭仪轻笑了声,不置可否,她道:
“二位着急去中省殿,本宫就不耽误二位的时间了。”
话落,帘幔被放下,铜芸朝云姒看了一眼,仪仗被重新抬起,不紧不慢地朝御前而去。
等仪仗走远了,秋媛和云姒才起身,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云姒一眼,然后目不斜视地前行,她生硬道:
“你如今的身份,有这样的容貌,又在御前伺候,不论是哪位主子娘娘,都会对你多加关注。”
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云姒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她轻呼一口气,冲秋媛抿唇苦涩地笑了笑:“刚才多谢你了。”
云姒谢的是秋媛挡住她,主动上前回话,她心底清楚,秋媛是在不着痕迹地帮她。
秋媛抿了抿唇,没说话。
此时一阵风刮过,吹起秋媛的衣袖,云姒似乎瞧见她手臂上有几道红痕,这些伤痕没道理会出现在秋媛身上,云姒心底蓦然一紧。
云姒一路上隐晦地看了秋媛好多眼,秋媛都很安静,不曾露出一点异样。
等到中省殿时,小融子正盯着众人登记,遥遥看见云姒,立即跑过来,带着二人越过排出的一条长队,众人认出那是御前的宫人,立即收敛目光,不敢有任何异议。
小融子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姐姐,心底担忧难与人言,而且四周人多眼杂,他也不敢表露太多情绪。
积极地替二人登记,小融子拿起荷包:
“这是二位姐姐的月钱。”
他把其中一个荷包专门递给云姒,云姒接过,摸出荷包中好像不止银子,她心底倏然一紧。
但云姒没露出什么异样,等回去的途中,她心底不断犹豫,最终想起秋媛适才挡在她前面的场景,云姒还是拉住秋媛。
秋媛一惊,不解:“怎么了?”
云姒蹙着黛眉,看向她的手臂。
秋媛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臂藏到身后,云姒皱眉,语气中有点担忧:
“刚才我看见了你手臂上……”
秋媛低声打断她:“先回宫!”
二人回到养心殿,圣驾还没有回来,云姒是单独住一间厢房,秋媛和她进了厢房,等门一关,云姒就抿唇看向她。
秋媛不敢和她对视。
云姒想起才来养心殿那日秋媛对她的提醒,脑海中不由得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她心底倏然一沉。
第37章 “跟着朕。”【1更+2更】
阳光透着楹窗洒进来, 落在秋媛身上,只是她一直低着头,将脸一直藏在暗中。
她没说话, 只是挽起衣袖, 手臂上印着许多青紫的红印, 云姒呼吸都紧了一瞬, 她觉得这些痕迹有些眼熟。
中省殿要做的事情很多,有犯错的奴才送回中省殿,也是要挨罚的。
被绳子绑起来,时间一久, 就会留下这种痕迹。
宫中隐晦的刑罚有很多, 其中一种是针刑,用银针扎在身上,疼到骨子中,留下的伤却是轻微, 云姒看着秋媛手臂上的一点点针孔样的红点。
云姒认得出这是新伤,甚至隐约见得到一点旧伤的痕迹, 也因此,她觉得一阵冷意。
秋媛是御前的宫女,谁敢责罚她?
厢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 云姒堪声, 却不知说什么:
“秋媛……”
秋媛扯了扯唇, 对她扯出一抹笑, 只是不见半点笑意。
秋媛放下衣袖, 她低下头, 格外平静道:
“你刚来养心殿时, 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她懂得避开常德义,听见她的提醒,也立刻了然她的意思,那时秋媛就隐约猜到,云姒是知道常德义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后来,养心殿的人都知道云姒和皇上间的关系,常德义再如何也不敢对云姒起心思。
秋媛一提常德义,云姒立即意识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底对常德义生出一阵嫌恶,她皱眉:
“你也常进殿伺候,难道不能告诉皇上吗?”
只要有人揭发,难道皇上还会纵容常德义不成?
秋媛平静得有点麻木,她反问:“我要怎么揭发?”
“说我残花败柳,被一个阉人欺辱,被迫和一个阉人同床共枕数年,求皇上替我做主?”
云姒骤然哑声,秋媛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媛看向云姒愣住的模样,她扯了下唇,秋媛不得不承认,她是羡慕云姒的。
不是羡慕云姒被皇上看中,而是羡慕她一入宫就在中省殿,也不曾受到什么欺辱。
她不同,她进宫时年幼,被分到打扫御花园的活计,后来莫名其妙被常德义看上,秋媛永远记得那一日,她忽然被宫人叫了一声,说是让她去常公公那里一趟,常公公有事寻她。
她一个小宫女,哪敢得罪御前的公公?片刻都不敢耽误。
后来发生的事情,秋媛甚至不敢回想,她不懂,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他让她听话,说只要她听话,他会提携她,让她早日到御前伺候,日后在宫中也是人上人。
秋媛恨他恨得发疯,但她能怎么办?
找谁替她做主?
残花败柳,还是个阉人,即使常德义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也会被人议论纷纷。
秋媛不想看见别人嫌恶的眼神。
后来,许是真的觉得她听话,常德义居然真的让她到了御前,她做事比谁都认真,盼着能逃离常德义的魔爪,但也只是奢望。
常德义让她到御前,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也想过求皇上替她做主,但她要怎么启齿?
厢房中有沉默下来,气氛一时很是凝固,秋媛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会和云姒说这些,明明这是她觉得难以启齿、藏了很久的秘密。
常德义的确恶心,但他很少动御前的人。
秋媛遭难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粗使宫女,哪怕后来进了御前,也早就逃不开常德义。
甚至,她心底也觉得自己脏。
也许是觉得云姒知道常德义的真面目,也许是云姒猜到了什么,眼中却没有嫌恶的神情,又或许是她真的憋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憋不住了。
秋媛低垂下头:“今日一事,还请你不要与人言。”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云姒蓦然伸手拉住她,秋媛疑惑回头,云姒紧蹙细眉:
“难道你就一直任由他这般下去?”
秋媛平静:“不然又能如何?”
常德义看准她不敢揭发这一切,承受不住别人异样的眼光,捏着她的软肋,任由拿捏她。
云姒抿唇:“总有办法的。”
秋媛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看向云姒,想起云姒和皇上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许云姒真的有办法?
秋媛张了张口,她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凭什么求云姒帮她呢?
论身份她只是一个宫女,甚至比不得云姒如今在养心殿的地位,她有的只是她这一条命。
半晌,厢房中响起秋媛的声音,堪堪哑声:
“如果你真的能除掉他,从此以后,奴婢这条命便是姑娘的,唯姑娘是从。”
她忽然变了称呼。
云姒惊愕抬眼,和秋媛四目相对时,她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袖中的手帕。
等秋媛离开,云姒轻轻呼出一口气。
才来养心殿时,她就察觉到秋媛和常德义之间的微妙,秋媛对她保留的善意,云姒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
今日一事,其实云姒早有预感。
她没有全信秋媛的话,至少她不信秋媛准备就这么任由常德义继续欺辱她。
如果她今日没有拉住秋媛,自然是不了了之,但她拉住了,所以有了秋媛最后的一句话。
秋媛是个聪明人,她知道皇上对云姒的心思,云姒不会在养心殿待很久。
她需要人脉。
于是秋媛主动送过来。
今日一事是一场交易,云姒和秋媛都心知肚明。
秋媛在养心殿内早站稳了脚跟,养心殿前宫女地位低,秋媛能进殿伺候,也算在其中颇有分量。
云姒很清楚,一旦秋媛投靠了她,不论是在养心殿,还是未来她去到后宫,这都会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想起常德义,云姒眼中闪过嫌恶,她一点点垂下眼睑。
另一侧。
秋媛回到厢房后,第一件事就打热水,她在沐浴,不断地清洗身子,不留情地擦过伤痕,仿若要搓掉一层皮。
今日的对话或许有真有假,但有一件事,她没骗云姒。
只要云姒解决掉常德义,她什么都肯替云姒做!
秋媛瘫软地跌坐在浴桶中,她双眼无神地看着房顶,再这样下去,她怕她要疯了。
她怕她会忍不住拉着常德义同归于尽。
但她害怕。
害怕连死后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
云姒等到傍晚,没等回谈垣初。
后来御前消息传来,容昭仪今日去了御书房,后来,圣驾直接去了长春宫。
谈垣初不在,御膳房很快送来晚膳,和往日没什么区别,毕竟,御膳房怠慢了谁,都不会怠慢御前的人。
今日御膳房还送了两碟糕点来。
谈垣初和许顺福不在,殿内是常德义做主,常德义将糕点推了一碟给云姒,堆着笑:
“云姒姑娘把糕点带回去。”
只有两碟糕点,她分得一碟,另一碟自然是被常德义端走了,其余人只看上了一眼,但没人有异议。
云姒夜中不会吃这么东西,将糕点和秋媛她们分了分,她和秋媛对视一眼,如常地回了厢房。
一连三日,谈垣初歇息在长春宫,期间没回养心殿,云姒倒是见了许顺福一面,他回来替皇上取了朝服,又匆匆离开。
没人让云姒跟着伺候,云姒也难得清闲。
养心殿前,云姒在和秋媛闲聊,常德义也在一旁,常德义这个人如果管得住自己,也不会私底下搞出这么多事来,他明知眼前人他碰不得,眼神却忍不住往女子身上瞟。
瞟她的眸,她的鼻,她的唇,视线一点点下移,常德义心底不断惋惜,这人怎么就被皇上看中了?
他看得很隐晦,但架不住云姒早知道他是什么人,云姒忍住心底涌上来的反胃。
谈垣初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女子侧头在和秋媛说话,她掩唇轻笑,眉眼姣姣,衬得顾盼生姿,而常德义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女子身上,最终停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眼神都有点直,吞咽了一下口水。
谈垣初漫不经心地勾着唇,眼底却是一点点冷凉下来。
许顺福看得胆战心惊,他心底把常德义骂了个底朝天,他也不喜常德义,毕竟他和常德义同在御前伺候,常德义一心想要拉下他,坐上他这个位置。
许顺福心底呸了声,觉得他痴心妄想。
但常德义是年少时就跟着皇上伺候的人,因着这点情分,常德义在养心殿的地位也固若磐石,只要不威胁到自己,许顺福就懒得理会他,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许顺福也隐约知道一点常德义的事。
他觉得常德义是在找死,这后宫的女子——不论后妃,还是宫女——都属于皇上,也轮得到常德义碰?
他迟早将自己作死,还不用自己脏了手。
瞧瞧,根都没了,还管不住好色那点事,明知云姒是皇上看中的人,他居然也敢觊觎?
许顺福偷瞥了眼皇上,他伺候皇上多年,心底是清楚皇上某些方面气性是有多小的,许顺福心底讽笑,觉得常德义再作下去,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云姒不经意扭头,立即看见了谈垣初,她拉了秋媛一把,恭敬地低头服身。
常德义见状,意识到什么,很快收敛了情绪,堆着笑跪地请安。
谈垣初和往常一样扶起了云姒:
“你倒是清闲。”
没人叫她,她就一点都不知道自觉,整整三日不见人影。
云姒被说得一懵,不知道怎么接话。
下一刻,谈垣初牵着她,她以为会直接进殿内,谁知,谈垣初直接一脚踹在常德义身上,将常德义踹得滚了两个台阶才稳住身子。
这变故让众人一惊,常德义也一头雾水,他脸色煞白地爬起来,重新跪好,虽然不知道做错什么了,但磕头却一点都不含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云姒和秋媛隐晦地对视一眼,她不解地朝谈垣初看去。
谈垣初什么都没解释,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冷淡道:
“滚一边跪着。”
常德义抬眼看见皇上和云姒姑娘握在一起的手,还是什么不懂的?当即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又磕了两个头:
“是!奴才这就跪着去!”
云姒被谈垣初牵进了殿内,她不明所以,试探性地问:“皇上,常公公是做错什么了?”
谈垣初瞥了她一眼,心底没好气,懒得搭理她,人家眼珠子都要钉在她身上了,她还迟钝得一无所知。
又想到她这几日在殿中偷闲,这种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谈垣初略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冷声:
“没什么。”
“日后朕去哪儿,你就跟去哪儿。”
云姒眨了眨杏眸,瘪唇道:“那日奴婢休息,皇上没回养心殿,奴婢才一直被落下的。”
可不是她偷懒。
谈垣初冷呵一声,压根不信她的话。
云姒哑声,扯了扯他的衣袖,见状,许顺福忙忙带着殿内宫人都退了出去。
一退出去,许顺福就看见台阶下跪着的常德义,六月阳光很烈,曝晒得人额头不断掉着汗珠,常德义少有的狼狈,许顺福站在游廊下的阴凉处,心底啧啧两声,真是活该。
也托常德义的福,云姒姑娘日后估计得和他一样,整日伴圣驾而行,休息的时间都难寻。
云姒扯着谈垣初的衣袖轻晃,谈垣初抬眼瞥向她,冷淡斥道:
“松开,成何体统。”
云姒愕然,她一点点松开他的衣袖,谈垣初轻扯唇,这时候倒是格外乖觉听话。
云姒瘪了下唇,小声嘀咕:
“您在御书房搂着奴婢压在御案上时,怎么不说成何体统。”
殿内只有她们二人,再小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谈垣初被她气乐了,他故意问她:“你说什么,朕没听清。”
云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倏地红了脸颊,低下头,咬紧唇,半个字都不敢再说。
谈垣初轻呵:
“云姒,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云姒瞪圆杏眸,一点都不认这话,她轻声说:“奴婢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皇上今日对奴婢这么不满。”
谈垣初不肯承认,下意识地反驳:
“没有。”
他语气冷淡,仿若说的是真话,一点都不是因为回来时看见的那一幕而心底不虞。
云姒低眉顺眼,却是道:
“奴婢不信。”
谈垣初被她噎住。
她还说她胆子不大,瞧瞧她说的话,有一点尊卑吗?
她装得一副低眉顺眼可怜样,还在那里说:
“奴婢笨,您不和奴婢说,奴婢也猜不到,奴婢该怎么叫皇上开心。”
谈垣初扯唇,看着她装模作样,有点被她逗乐,他对这话轻颔首:“是不聪明。”
这次轮到云姒被噎住。
她扭过头,不说话了,她闹小性子时一贯是这样,不吵不闹,却偏偏让人知道她是恼了。
谈不上娇气,怪是有点可怜。
谈垣初心底的那点不虞早不知不觉地散了,他扯过云姒,云姒偏头,不看他,轻轻咬声:
“不是不许奴婢碰您么。”
她还计较上了。
谈垣初也是点头,表示没错,然后道:“所以这次是朕碰你。”
云姒瞪圆了杏眸,似乎被他的厚脸皮震惊到,哑声了半晌,才闷闷憋出一句:
“那奴婢也不许皇上碰。”
谈垣初勾唇点头,手上却一点没松:“嗯,你不准。”
遂顿,他才慢悠悠地道了一句:
“但朕不听。”
云姒心底一言难尽。
跌坐他怀中,云姒一手攀着他,低声问:“皇上刚才到底在恼奴婢什么?”
她一贯如此,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谈垣初都有点习惯了。
谈垣初不可能说实话,眼底颇暗,漫不经心道:
“恼你没脑子。”
一点都没察觉到不对。
云姒轻扯了下唇。
谈垣初不哄她,只说:“是你一直要问。”
女子一脸不解地看向他,杏眸中全是不明所以,但谈垣初没再解释,他淡淡重复了一遍:
“明日跟着朕。”
那一幕有点刺眼,让他记到现在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容貌惹眼,又是如今的身份,除了常德义,会不会还有人在觊觎她?
云姒在他怀中点头:“好。”
她贴在他怀中,柔软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仰头将唇一点点贴在他的下颌,乖顺得不可思议,轻易抚平了他心底所有的不舒坦。
谈垣初顺着她脊背轻抚,他心尖莫名软了些,顺着心意低下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佳人在怀时,他一贯轻易就对她生出旖旎,如今却难得没生起躁动的欲念。
这份温情只维持到翌日清晨。
谈垣初坐在床榻上,扫了眼殿内一圈,没看见某人的身影,他冷淡地扯了下唇。
“人呢?”
许顺福摸了摸鼻子,如实回答:“云姒姑娘没来。”
皇上自己曾说的,云姒姑娘在殿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许顺福记着这话,也从不让人去催云姒姑娘。
谈垣初眉眼越发冷,若是没有昨日一事还好,偏偏昨日她那么乖顺地应他,哄得他开心,今日却不见人影。
莫不是又和他玩欲拒还迎的那一套?
谈垣初只觉得昨日的那点温热瞬间冷凉了下去,他眉眼情绪一点点寡淡下来。
见状,许顺福心底不好,立即试探性地问:
“奴才这就派人去请云姒姑娘?”
谈垣初语气不冷不热:“不许去。”
许顺福步子钉在原处,悻悻地缩了缩脑袋。
许久,等谈垣初都快洗漱,外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额头溢出一点汵汗,她杏眸有点红,看了谈垣初一眼,很快低下头,恭敬地服身行礼:
“皇上,奴婢来迟了。”
听见脚步声时,谈垣初就猜到了是她。
这养心殿敢不敲门就进来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知道人来了,没和他又来一出什么戏码,谈垣初心底的恼意早消了去。
见她杏眸红红,似有点委屈,却强忍着装出恭敬的模样,谈垣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她今日穿了身新的松青色宫装,腰带掐得腰肢纤细,谈垣初给她的迟到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女为悦己者容,她肯费心梳妆打扮,自然是对他上心。
谈垣初让她起来,走近点。
女子咬着唇,许是跑得急,青丝落了一缕在脸侧,有点凌乱狼狈,他替她将青丝挽到耳后,问她:
“怎么了?”
被后妃欺负时,都不会哭的人,这时候一脸委屈?
女子双手扯着帕子,小声地说:
“……不见了。”
谈垣初没听清,云姒又咬声说了一遍:“玉簪不见了。”
话落,她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慌乱地扭过头,胡乱擦了两把。
谈垣初终于听清,他抬头看了眼女子的头顶,她今日的确没再戴那支青玉珠簪,而是一支简单的银簪。
很奇妙的是,这一瞬间,他忽然领悟到女子为什么会哭。
她那次哭,是说怕他笑话她。
今日她丢了一支玉簪,就这样慌乱,在某些人眼中许是很上不得台面。
她很在意,也很虚荣,却不想被揭穿,说不清是脸皮薄还是骨子中在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