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大人,那个举人也不是个好人……”
有道是‘这世上就没有不漏风的墙’,平时那些被那些狗官用各种手段压下去的肮脏事,钱有福只在台子上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听了一大堆。
衙门里用来记录口供的册子直接在钱有福旁边的桌子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个在旁边负责记录的文书那落笔速度快的墨点子都快甩飞出去了,就这还有点跟不上大家说的速度。
等所有的全部记录完,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铁证如山,台上包括沭州那位父母官、县学教授在内的十多个人,
面对那么多罪证,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啥可喊冤的,最后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下了大狱,有几个甚至是阖家下狱抄没家产那种。
“这情况,比之之前祝家的案子感觉好像也不差什么了。”
“确实不差什么,跟之前一样大快人心。大人,您是没看到,结果出来,那些老百姓是怎么庆贺的?!”
“怎么庆祝的?”钱有福好奇。
“哭天抢地说大仇得报的有,在家门口放炮竹的有,还有在大街上撒果子糖,甚至撒铜板的。”现在出去,大街上一眼看过去,好些‘疯子’。“哦,对了,大人,我听着还有不少要给大人建生祠的呢。”
生祠就不用了,钱有福摇头,“沭州这两年被那些官员霍霍的不轻,建生祠劳民伤财,有那银子还不如给自家修修房子,给家人扯布做两身衣服,再不济给慈幼院、养孤堂捐点吃的穿的用的也好。”
“可这也是大家伙一片心意啊。”再说有人给建生祠啊,这是多大的德行啊?!传出去他家大人会青史留名的。钱五想想就两眼放光。
钱有福却不为所动,还把阻止百姓给他建生祠这任务交给了钱五,自己则留下继续翻石成递过来的那本账本。
账本上卖官鬻爵、官商勾结的一笔笔账今天公审的时候大部分都已经查清楚了,可是有几笔数额比较大的却明显对不上。
钱有福怕这里面又藏的有之前徐家私下有铁矿这样的事,一直还在审,只可惜并没有太多进展。
当事人咬死了就是不松口, 钱有福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人上刑了。
作为一个文明人,钱有福本人实际上是不怎么喜欢动刑的,谁没事喜欢血淋淋的呢?可是有时候也没办法,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大人?”
钱有福挥挥手,很快, 里面就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惨叫声。
“如何?”
“大人, 招了,不是铁,是盐。这狗官跟江南的盐商有勾连。”
盐?钱有福蹙眉, 按着对方账本上记的数额,那可是一笔不小的盐。“可审出来那些盐都运去哪儿了?”
底下人摇头, “只说是运去了北边,具体是哪儿不清楚。”
钱有福点头, 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子,思量着这事的后续处置。
既然此事牵扯到了江南的盐商, 那肯定就不能善了了。若是这盐只是运到北方贩卖还好,若是运去了草原上……
钱有福只想想就觉得糟心。却又不得不一边让人送信把这边的事告知远在江宁府坐镇的舒大人及京中的皇上, 一边耐下性子, 一点点去查那么大一批盐的走向。
好在,雁过留痕,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漏风的墙, 只两日功夫,钱有福这边就有了那些盐的消息。
“前面几批还不清楚,但是最近那一船盐, 根据船工的回忆, 应该是顺着水路一路运去了通州,然后在通州下的货。”之后货去了哪里, 距离太远一时之间不好查。
“通州?”这么说这批盐有很大可能是运去了京城?钱有福只高兴了一瞬,就又察觉出不对,如果是运去京城,对方完全没必要花大价钱去买通沭州知府,在这条线路上给对方放行,除非这批盐压根见不得光。
再想想通州到草原的距离,钱有福捏捏眉心,决定将这批盐到底去了哪儿抛给远在京城的皇上。
与此同时,江宁府
收到钱有福送过来的信,舒大人第一时间就让人把江南几位盐商请到了府上喝茶。
“大人找我等不知所谓何事?”
对于这位出海了很多次,为大周海贸做出莫大贡献的皇上心腹重臣,这些之前没怎么跟舒大人接触过的盐商,瞧着心里还是会略有点怵得慌的。
“无事,只是本官来江宁府多日,一直没跟各位见个面,正好今日听说了点事情,就约了几位过府来聊聊。”
?听说了点事情?何事?几个盐商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惊。倒不是他们草木皆兵,而是盐商这个身份比较特殊敏感,跟他们扯上的,往往都没好事。
若是之前,他们还能出点银子打点一下,这位人家自己就替皇上管着海贸的事,这几年海贸下来,明里暗里银子赚的怕是海了去了,哪里看得上他们这点?
这么想着,几人下意识坐姿都端正了几分。
舒大人发现他们的动作,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只由着他们猜。直待派去查钱有福送过来账本上,那几条船是谁的的手下回来报,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舒大人这才端起茶盏浅喝了两口放下茶盏开口,“本官听闻古老爷、屠老爷最近做了一笔大生意,赚了不少?”
古、屠两位盐商这心里正打鼓呢,听到舒大人这话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古老爷满脸堆着笑谄媚开口,“哪里哪里,大人说笑了,就是一笔小生意而已。”
“小生意?”舒大人挑眉,“原来你们生意做的这么大?一船盐也算小生意?”
“一船盐?”老古,老屠,你们可以啊?其他几人看向古老爷、屠老爷的目光满是震惊,“你们怎么做到的?”
“看来其他人也跟舒某一样好奇,不如古老爷,屠老爷给我们好好说说?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
“说,说什么?”没想到他们私底下贩卖私盐这种事会被人发现,还被捅到了巡抚大人跟前,只一会儿功夫,两人脑门上沁出一脑门的汗,豆大的汗珠砸下来,两人都不敢擦。
“就说说,你们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盐,又是跟谁交易的,准备把这些盐卖到哪儿去。”舒大人敲着桌子,随口给出几个方向。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啊。”古老爷似是有些尴尬的笑,“大人,我就是一时贪财借了条船而已,其他事情都是老屠联系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古老爷先撑不住,败下阵来,跪下哭嚎着就开始给舒大人磕头,那脑袋撞在地上砰砰响。
“放你娘的狗屁”屠老爷一听古老爷的话不干了,起身就要去撕扯姓古的,“什么都是我联系的?姓古的,你有良心没你?这事当初可是你先找的我?大人,您可别听这王八犊子胡说八道,当初做这事是他先找到门路找的我。这里面的利润他才是拿大头那个。船是他的,买家也是他找的。”
“买家是古老爷找的?”舒大人眯眼。
屠老板:“是,他找的,他一开始找我就跟我说买家的事,他会搞定,全程不用我操心,我这才动心的跟他一起干的。”当初要不是姓古的把这事说的天花乱坠,且给的实在太多,他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贩卖私盐,在这个世代,那可是要主谋砍头,其余家人全家流放的。
“而且我有证据。”这两年从姓古的那得的银钱,他都单独做了账,一笔一笔清楚的很,一查就明白。
“姓屠的你?你个蠢货。”这种事还留账,你是恨不得别人抓不住你是吧?这次不是屠老爷去撕扯古老爷,而是古老爷去撕扯屠老爷了。两个人很快就打到了一起。
“怎么?你做初一,还不许我做十五?”要不是对方上来就想把锅全部甩给他,他也不会做的这么绝。屠老爷一边跟古老爷撕扯,一边还不忘回嘴。
看的旁边一众盐商目瞪口呆。
“没想到古老爷,屠老爷还有这么,这么活泼的一面。”
旁边几个盐商感觉真是长见识了。同时心里也对面前这位面容有些严肃的舒大人也有了几分忌惮。这位真是太厉害了,兵不血刃,就把两人逼到了这个份上,这心机这手段,不愧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沭州这边,收到江宁府送来的消息,得知舒大人做的这事,看到舒大人让人送来的,江宁府那边查出来的消息,钱有福心里也满是敬佩。
这事若是他来处理,不一定有对方处理的好。“舒大人果然不愧是舒大人。”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是他学习的榜样。这次舒大人可算是帮了他大忙了。
第276章
“大人, 那狗官的事既然查清楚了,是不是就能杀了?这两天我出去,天天有人拉着我, 问那狗官什么时候砍头?”钱五也是被问怕了。
“?还有人问这个?”这钱有福还真不知道。
“有啊,怎么没有?大人不知道?一直都有的, 之前咱们还在江宁府的时候, 也有问的。估计都是被那些狗官害过的?想看那些狗官得报应。”
钱有福点头,不过,“这次这个, 沭州的百姓恐怕是看不上了,那几个人牵扯到把盐贩卖到草原上, 性质等同于叛国,舒大人的意思, 皇上会把人押送去京城审理。”
“押送去京城?”钱五惊讶,不过这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置喙的, 因此惊讶了一下也就扔一边去了,反而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咱们是不是要继续出发往徐州府去了?”
从江宁府出来, 这边耽搁几天那边耽搁几天,这都一个月了,他们这一趟还没走完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钱有福颔首, 想到舒大人信里的交代叹了口气,“不过还得再等几天”等皇上派过来押人的人到。
钱五点头,跟钱有福一起翘首以待。
结果人他们没等到, 反而在几天后等到一份让舒大人迅速回京, 顺带把人押回京城以及接下来由他钱有福代行江南省巡抚之职的圣旨。
“这……代行巡抚之职?大人,大人是巡抚了?”钱有福手下几人得知消息呆愣当场, 反应过来就是一阵狂喜。
巡抚啊,一省的第一把手,从二品,他们大人,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高官,他们大人竟然就这么做上了?!!
“我没做梦吧?”有人甚至不敢置信的直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没,没做梦,大人真当巡抚了。”
虽然现在还是代行,可能代行就能转正啊,只要他们大人接下来表现的好,皇帝老爷一个高兴,说不定就真的赏他们大人一个从二品官了呢,那他们大人不就连跳三级成二品大员了嘛。
二品大员啊,那可是官场好多老油子都惺惺念念升不上去的位置。他们家大人现在却唾手可得。钱五等人想想都替钱有福激动高兴。
钱有福当然也高兴,没人会不高兴升官,只是他这会儿考虑更多的却是——京城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舒大人被召回去的有点太着急了。
明明之前皇上让舒大人来江宁府坐镇,是有让舒大人在江宁府待个一年半载的意思来着,怎么这才短短一两个月,就要催人回去了?!
难道是海贸出事了?
钱有福心下猜测,却碍于人在沭州消息不灵通无法得知。
好在,巡视完徐州府的工作回到江宁府,他就从他哥、师父、周元、小胖、阿继他们的来信中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广州府那边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风灾、暴雨,人员财产损失惨重,据说还有一艘海外过来的商船也因为风灾在距离广州不足两百里的地方翻了。
“风灾啊”,钱有福轻叹,难怪前些日子他们这一直下雨,风刮的也大,恐怕就是受的那场风灾影响。就是这风灾的影响是不是太持久了点,按理江宁的梅雨季也过了吧?怎么这雨还隔三差五的下?
“夫君,你快去看看吧,刚刚有人过来说,城西那边有人家房子塌了。”
这个时代穷人家大都是土房子,这种房子平时其实还好,最怕的就是水。下个几天雨,地势再低一点,墙根被水泡泡,说塌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今天出事的这几家就是这种情况。
“有人受伤吗?”钱有福得知消息从屋里出来,也顾不上换衣服,就开口问道。
进来的人点头,“有一家老太太腿叫倒下来的墙压住了,受的伤有点重,还有一个孩子被埋了,不过救的及时没出人命。”
“那附近这样情况的人家多吗?”
“有不少。那一片住着的人家都比较穷,房子建的比较低矮。现在刘大人正带着人在那边挨家查看情况呢。”
刘大人是前任巡抚出事之后,巡抚衙门那边刚刚提上来的民科主事。
钱有福点头,两人一边继续说一边往外走,一点没耽误,等到府门前,钱有山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
钱有福上马车之后,继续了解情况。
这段时间他都在外面跑,对江宁府这边的事不熟,又是舒大人离开后仓促接手,多少有点手忙脚乱的。
“大人,这边马车过不去了,得走过去。”
“那就走过去。”从马车上下来,钱有福也没矫情,踩着小腿肚深的水谢绝钱有山的搀扶往里走。
走不多远,果然看到了已经塌了一半的房子。只是不是一间、两间,而是有一片,旁边几间看着还完好的,墙体也已经湿了大半了,看情形,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这些人家的人也安排他们转移吧。”
“大人来了?大人,他们不愿意转。”刘主事看到钱有福过来,劝的口干舌燥的他,赶紧走过来跟钱有福说明情况。
“不愿意转?是舍不得房子?还是没地方可去?”
大人真厉害,一来两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刘主事心下佩服,抹了把脸上的水,开口,“没地去,他们不少都是外来户,其他人还能去投奔亲友,他们根本没地方可去。”
“这样的情况多吗?”
“不少”这片都穷,说实在的,就算是有亲友,其实也没法投奔。大家都穷,一家人自己都住的紧巴巴的,又哪有能力接济亲友?
“那就找个地方给他们容身。考院那边院试结束不是还空着吗?让人收拾一下,把人安置进去。”
“考院?大人,安置到考院,会不会不太妥当?考院是读书人考试的地方,让这些人进去万一……”刘主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万一怎么样,可就是觉得把人安置去考院不太好。毕竟考院对于读书人来说是个挺神圣的地方。
“什么都没人命重要,若是江宁府的学子有什么说法,让他们来跟我说。”
“是,大人,下官这就去办。”
说完刘主事急匆匆下去安排,钱有福怕考院那边有人阻止,或者还有其他灾民有什么顾虑,让钱有山跟着一起去了。他自己手搭凉棚看了看现场的情况,见一切还算井然有序,点点头,凑到旁边,跟一群人一起疏通排水,顺便跟旁边的聊聊,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困难啊,那肯定有”一个精瘦的汉子轻笑,“这最大的困难啊,就是吃不饱饭。别看咱们江宁是府城,看着繁华,实际上很多人还饿着肚子呢。兄弟你是衙门里的人吧?(钱有福出门急,没来得及换官服)还是你们衙门里好,旱涝保收。你看我们”精瘦汉子指指自己,“本来想着今年攒点钱,也在京郊买上半亩地,再把房子修一修,结果一场暴雨,别说买地了,家里那点,够修房子重新置办物什就不错了。”
“宋老二
,知足吧?最起码今年还有官府帮着点,不错了。换往年,我们房子塌了,帮忙?不反过来跟我们收钱,说我们碍了他们的事就不错了。”旁边汉子凑过来插话。“诶,你们听说了吗?听说衙门准备给我们找个地方让我们呆着。”
“真假的?不会是城外那处破庙吧?”宋老二等人惊诧。
“不是,刚刚听那位大人说,是考院,说是要把考院收拾出来,给我们待几天。”
“考院?哎呦要是能去考院,那我可得回家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
“咋,你还准备相个媳妇啊?”
众人哄堂大笑。钱有福也被逗的笑意压不住。
第277章
让灾民住考院这事是钱有福思量过的最合适的, 可在一些读书人看来,却是他这个代行巡抚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
消息传出去,灾民自然是欢心不已, 可一些读书人却跟要了他们命一样。
只半天时间,灾民都还没住进考院呢, 钱有福这就迎来了第一批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十几个学子围在巡抚衙门前叫嚣着让钱有福收回将灾民安置到考院的命令。
本来正跟灾民们一起疏通河道, 得知消息黑着脸被人从灾民这边叫回衙门的钱有福身上还带着泥点子。
看到围在衙门口穿着一身儒裳明显家境都很不错的十几个书生,钱有福径直走过去,朝其中叫嚣的最厉害的一个人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是哪家书院的?”
被叫的书生本来看钱有福一身泥水跟个老农似的,轻蔑一笑, 还想嘲讽几句,你谁啊?你问我就要告诉你?幸好旁边有见过钱有福的书生及时认出了钱有福, 眼疾手快的把人拦住了。
“大人,我们, 我们是府学的。”
“府学的?你们都是?”钱有福抬眼看了十几人一眼。
书生点头,他们都是府学今年刚进学的学子, 得知消息时, 十几个人正好在附近酒楼吃饭,听说这事,觉得不妥当, 就约着一起过来了。
钱有福点头转身,朝身边人吩咐,“去, 让人去府学传话, 让府学的教授把所有在府学的学生全部组织起来带到城西去。”
“等等,让他们换一身方便干活的衣服。”
“是”传话的人只负责传话, 也没纠结钱有福这吩咐到底是啥意思,转身就跑去传话去了。
在场的十几个书生闻言,却是心思各异,有人觉得怕是要不好,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跟着一起过来了;有人则觉得钱有福心里有鬼,自己没理就妄图以势压人,拿府学的教授压他们。因此看向钱有福的目光中便带着几分愤愤。
钱有福看到了只做不知,交代完,让人看着这十几个书生,就回衙门处理事情去了。
直等两刻钟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出现在这十几个书生跟前,带着他们一路往西城区。
那里,府学的教授带着府学几百学生已经到了。
“大人。”看到钱有福还穿着那身沾满泥点子的衣服过来,府学教授隐晦的瞪了跟在钱有福身后过来的十几个书生一眼。
“来了?学生都带过来了吧?”
“带过来了。只要在府学的,都按着大人的吩咐带过来了。”
钱有福想做什么,听了事情经过的陆教授想想钱有福到了江宁府后做的那些事,也大概能猜到几分,虽然打心里,清高的他也觉得把考院腾出来让那些脏臭的灾民住进去不是太好,可到底比这些年轻学生多吃了几年咸盐,该懂的事,他还是懂的。
钱有福点头,看了眼把道路、巷子塞的满满当当的众多学生,轻咳了两声示意众人安静后,沉声开口,“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出生的家境都不错。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很多可能连地都没下过,地里麦苗、稻谷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可你们既然走上了科举这条路,想来也都是想着将来出仕做官的。”
这是肯定的,众学生点头。
“有道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本官无意让你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作为一地的父母官,爱护治下百姓这最基础的,总该做到吧?可是你们呢?你们现在还只是个秀才、举人”都还没怎么样呢,“就对眼前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只因为无家可归的灾民临时占用几天考院就闹到衙门口,觉得这些灾民玷污了你们读书人的清高。”说到这,钱有福胸口一直压着的怒火已经完全发了出来,接下来“那将来,随着你们越走越高,考上举人,进士,入朝为官,谁还敢相信你们为官一任能做到体恤下民?为民做主?”这几句,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
众学生低着脑袋,被钱有福振聋发聩的话震得不敢吱声。
有几个似是想反驳,可惜绞尽脑汁都找不到反驳的话,最终只能颓然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话说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的钱有福也没心思再在这里看这些学生,缓了缓情绪,转头交代了下面人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大人……”陆教授听了钱有福的话,心里也有几分触动,正想上前跟钱有福说上几句,见人转身要走,下意识开口叫人。
“陆教授”下面人一伸手直接把人拦住了,“大人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没时间在这陪你们,而且对于这些学生,大人刚刚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府学这些学生书的不错,就是忘了根本,现在机会正好,那边好些人家屋舍都被淹了,正缺人手,不若陆教授带着这些学生过去帮帮忙?”
吃了苦,体会到了穷苦人家的不易,也许就不会说话做事都那么高高在上,觉得一切理所当然了。
陆教授看看已经走远的钱有福,再转头看看周围低矮的房舍,以及一些穷苦百姓脸上凄苦的表情,点点头。“有劳大人给我们指个地方。”
“若是可以,大人能不能找个人教教我们。”旁边一个眼圈有些发红的学生提出请求。
“对对对,我们虽然不会干,但我们可以学。”
钱大人堂堂巡抚都能在泥浆里来去,他们又算什么?
“你们?可以,我找人教你们,跟我来吧。”
说完,转身带着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往外走。
这附近住着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不少人朝着他们看过来。
“这些都是读书人吧?”虽然钱有福已经明言让他们穿方便干活的衣服,可因为好些人根本没有这种衣服,所以很多人来的时候穿的依然还是长衫,加上读书人特有的气质,周围百姓一看就看出来了。
“是吧?刚刚不是有人说有读书人因为钱大人要把考院给我们避灾,去衙门口闹吗?估计这些人就是过来闹事的。”
“闹事的?不像啊”,这瞧着不是挺听话的吗?“是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有刚刚刚巧听了钱有福振聋发聩言论的百姓兴奋的凑过来给他们科普,“这些人都是被钱大人的话镇住了而已。”
“被钱大人的话镇住了?”旁边人好奇,“那钱大人到底说了啥?”能把这些一向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读书人都给镇住了?
“这我哪儿记得住”说实在的,有些他一个没念过书的老百姓根本听不懂,不过看当时那些书生的反应,绝对是被镇住了,他还看到有人在哭呢。
“切~”
旁边人嘲笑,不过这反倒更引起了大家伙的兴趣,等那些书生到了地方,开始干活,有人甚至借着教他们干活的机会,大着胆子上前跟读书人搭起了话,询问钱有福刚刚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瞧着这些读书人是真心想要干活的样子,这可实在太难得了。
“大人说,我们不需要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志向,却应该有最基本的爱民之心,能体恤下民。”说到这,读书人看了旁边人一眼,见对方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少有的耐心解释道,“直白点说就是不用有大志向,但是要知道爱护百姓,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将来即便考中进士做了官也不会是个好官。”既然不能做个好官,那朝廷又何必费那么大心力培养他们?
“钱大人这话说的太对了。书生,你们将来读出来可要跟钱大人一样做个对老百姓好的好官呐。”
书生重重点头。手上的活虽然累,心里却好像一下子敞亮了不少。
“大人,那些书生那边都安排好了……”下面人安排好府学的学生,过来回话。
钱有福听手下人细细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知道了那些人的表现后颔首,把手上最后一点活做完,这才直起身活动了一些有些酸疼的胳膊道,“等他们活干完了,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每个人针对今天这事写一篇策论出来交给我。后天之前必须交上来,你记着去府学去收。”
“……?策,策论?”手下人错愕的看向钱有福,反应过来低头连声应“是”。
虽然没见过亲自给府学学生布置策论的巡抚大人,可好像也没谁规定巡抚大人不能布置?就是不知道那些学生知道了会不会抱怨。
手下人心有戚戚,然而现实却让他很是意外。
这些之前还对他们大人愤愤的学生,这会儿听说他们大人让他们写策论,还要交,不仅没抱怨,一个个那眼睛亮的跟十五的月亮似的。
隔日他到府学收策论,原本还想着会不会有偷懒不交或者没写完的,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人家早就写好等着他了。
三百多份那是一份都没少。
而且他悄摸摸看了眼,瞧着一个个都写的挺认真的。
“你说,他们图什么呢?这么多大人也不会看……”去收策论的人回来跟同僚嘀咕。
同僚:“谁跟你说大人不会看的?”
“这,这么多?大人会看?”
“肯定会看啊!大人刚来那会儿复查之前的案子,那不比这多多了?大人不也一份一份认真看了?!以大人的性子,大人要是不看就不会让你去收了。”
“可这也太多了,大人那么忙,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应该很快。我瞧着大人看东西挺快的。”不仅快,还狠准。“不信啊?不信你就看着吧?”
看着就看着,收策论的心道,结果还真就跟他那同僚说的一样,他们这位钱大人看策论的速度那是相当快。
明明这几天还要到处跑看看哪里有灾情,救灾安置百姓,钱大人桌子上那摞的高高的策论依然每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