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长林嘿嘿笑,这个,他还真想过,“您也知道阿德他娘跟他外公学过点药理,认识几种草药,之前我去镇上看腿,正好无意中听医馆里的小药童提过一嘴,说是现在新朝虽然建了,外面匪患却还是多的很,咱们这又是小地方,一些药不好运过来。我就想着,这不咱们家正好有地吗?咱能不能种点好种又不需要怎么打理的草药?就金银花、板蓝根、薄荷这种,咱们后面山上就有不少的。这些东西没人打理在山上也长得挺好,应该也不怎么需要管。爹觉得呢?”
钱存贵捋着胡子沉思,须臾道,“也是个办法。只是相比种田,种草药,我们可是完完全全的生手,什么都不懂,这怎么种,你可知道?另外种子又从哪儿来?”
“种子的事儿,您不用担心,上次我去医馆的时候,已经顺道问过孙大夫了。孙大夫刚好认识的有这方面的人,答应帮我问问。年前等我腿好一点了,我再去寻孙大夫问问。若是他能帮忙弄到种子最好。不能也无妨,我听阿德他娘说,金银花可以扦插,到时候咱们去山里弄点金银花枝回来扦插也可以。”
至于说如果弄回来种子怎么种?这个“我也跟人打听了一下,前儿三弟去给三弟妹家送兔子,我又让三弟找三弟妹娘家那村里种果树的打听了一下。两厢结合下来,板蓝根跟薄荷的种植方法应该跟咱们种粮食的路子差不多。”
反正,他们初期,也就想着能把土地利用起来,不让它继续荒着,也没想着能有太多出息,这些已经够了。后面如果还想继续种,再好好研究就是,如果种的不好,大不了,明年换种粮食。
那会儿,他腿也好了,再想办法肥田呗。
钱存贵想想是这么个理,遂点了点头,“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看看能弄回来多少种子,如果种子够,就种上几亩药材,不行就种大豆,棉花种……”这年头棉花实在贵,如果能自己种棉花,钱存贵还是想自家种点,“我再找人问问。”
钱长林点头。转头怀里被媳妇塞了小儿子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去镇上卖猎物的时候,认识的一位老大哥好像说过他家就种棉花。
“算了,还不知道,那位老大哥家里有没有棉种呢,还是回头等我腿好一点,去镇上问问,确定了再说吧。”
要是那位老大哥家也没有,他这会儿跟他爹说,他爹不是白高兴一场?“是不是阿福?”钱长林笑着颠了颠怀里的钱有福。
没有听到钱长林跟钱存贵之前谈话的钱有福一脸懵。
不过他爹刚刚提到棉种?他家难道是要种棉花了?
种棉花好啊,不仅自家人冬天不需要再花大笔银钱去铺子里买棉花回来做棉衣、被子,等他再大一点能流利说话了,或许也可以帮得上忙?
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钱有福两辈子,第N次发出感叹。
人生难得重来一次,换个尝尽成人心酸的,估计巴不得永远留在小时候,无忧无虑可以肆意玩耍,只有他,两辈子都因为一个‘穷’字,恨不能一天长大。想想也是心酸。
转眼,时间就到了大周崇元初年腊月二十。
趁着这两天天气晴好,地上因为前些日子下雪而泥泞不堪的土路也干了,想着年前再让大夫给钱长林看看他腿的恢复情况,钱存贵忙不迭的就又让钱长鑫、周氏把板车给支愣上了。
“爹,我可以自己走。”两个多月过去,钱长林的腿其实已经好的差不离了。只要不做重活,走的慢一点,应该没啥大碍,“不用板车也成。”
“还是坐着吧。”钱存贵压了压头上的兔皮帽摇头,“这十多里路呢。”万一累坏了腿,前面这两个多月养的不都白养了吗?
“是啊,二哥,你就坐吧。反正今天去镇上采办年货,本来就要拉板车的。”钱长鑫笑着附和,二哥不坐,他也照样要拉,二哥坐了,他们来回还能加快点速度,多在镇上逛会儿。“是不是,娘?”钱长鑫给他娘使眼色。
“是,行了,老二,你赶紧的,快上去坐好,今天天气好镇上人肯定多,再不走,回头去晚了,好东西都让人挑完了。”
李氏说话麻利,动作更麻利,都不等钱长林反应,就把人推板车上坐着去了。推完扭头跟在家带几个孩子的吴氏叮嘱几句,就赶紧让钱长鑫、周氏她们出发了。
这天是真的不早了,再不走可真赶不上趟了。
“爹,娘,二嫂,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年前最后一次大采购,往年一家人都是待到下半晌快天黑才回来,今年吴氏以为也差不多呢,没曾想,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呢,周氏她们就跟村里其他人一起结伴回来了。
“哎呦,可别提了。出大事儿了。”李氏从外面进来,就拍了下大腿,那嗓门大的,直把屋里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小手小脚练习爬的钱有福吓了一跳。
“出啥大事儿了?”吴氏上前一边帮着卸货,一边好奇的问。
“就咱们隔壁镇上,有船叫水匪给劫了。一船十多口人就活了一个回来。”
啥?正爬的呼哧呼哧的钱有福,
乍然听到这话一惊,小胳膊腿一个脱力,身子直直砸在床上,脑袋砸在被子里半天没爬起来。
“真的假的?这啥时候的事啊?”吴氏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轻,手里拿的东西,险些一个没拿稳直接砸地上。幸亏旁边周氏眼疾手快的帮着托了一下。
“就前天的事儿,镇上都传遍了。还能有假?也就我们这地方小,大冬天的也没啥人往镇上去,消息这才传的慢些。人其他地方早就知道了。这以后啊,没事还是得出去转转,不然得的消息都比别人慢。”念叨完这,李氏又开始念叨被水匪杀的那家人可怜,“听说是知道朝廷允许开荒了,想着回来开几亩荒地的呢,结果荒地没开上,却把一大家子的命给搭上了。”
说到这,李氏不由想到自己那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的大儿子一家,再想到自家当初之所以会走散也是因为逃难的路上遇上了匪寇,当即恨恨的骂道,“那起子杀千刀的贼匪,断子绝孙,黑心烂肝死了狗都不吃的东西,老天爷怎么就不把他们都收了去。”
吴氏张口就要跟着附和,话到嘴边,钱长鑫突然一个胳膊肘杵过来。吴氏愣了一下,正要恼,钱长鑫却已经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边嘻嘻哈哈的安抚着他娘,一边半拉半扶着李氏去里屋看钱有福去了。
吴氏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二嫂,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不然,巧儿她爹干啥不让她说话?可她也没说什么呀?
周氏摇头,妯娌俩一起把板车上的东西拿到厨房,分门别类的放好,周氏这才轻声道,“没有,娘刚刚估摸着因为刚刚那事想到阿德他大伯一家了,三弟应该是怕你再不小心说了什么引得娘更伤心,这才不让你开口。放心吧,没事的。”
吴氏闻言点头,悄声问,“这事儿还真是真事啊?也太吓人了。那些水匪抓到没有啊?不会流窜到咱们这边吧?”她们这边可是也有水道的。再往前几十年,她们镇上还有码头呢,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废弃了而已。
“没听说人抓到,估摸着是还没抓到。”这寒冬腊月的,估摸着人也不好抓。
“那咱们接下来,可得小心点。也不知道我娘家那边知不知道,不行,回头我得回去说一声。”吴氏爹娘明理,也不重男轻女,吴氏跟娘家那头感情很深,闻言立时道。
周氏点头,“对了,今天我们去镇上还听说了一件大事——宫里皇帝老爷要遴选宫女了。镇上的差爷说家里有十二岁往上,二十岁往下,身体健康,长得周正的良家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报上去供来遴选的公公挑选……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妹子,好像满十二了吧?”
“可不,上个月刚满的十二。不过我那妹子跟我一样打小身体不好,那是十里八村皆知的事儿,应该选不上吧?”选宫女嘛,那肯定是要选身体好的能伺候人的啊,她妹那细胳膊细腿的选进去,是她伺候人,还是人伺候她啊?
周氏一想,好像也是,也就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
却不知,接下来一段时间,附近十里八乡,因为这个遴选宫女,闹出多少事。
“啥?姐,你说真的?”
腊月二十二,钱家人从镇上回来不过两日,这日午后,刚刚掌握爬行技巧的钱有福正倒腾着小胳膊小腿在床上来回爬的正欢,就听旁边跟他大姨周桂香凑一起嘀嘀咕咕的他娘突然一声惊呼。
“你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周桂香拉拉周氏衣服。
周氏意识到自己一时太激动,声太高,轻咳一声,伸头看看外面,见没其他人注意,这才放低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那家到底怎么说的?你那小姑子素梅那么好的人,长得好,还有一手好针线,那家到底怎么想的?”
周桂香皱眉,“就今天上午的事儿。谁知道那家咋想的?就突然托媒人来说不愿意了,问吧,媒人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什么原因。本来两家都说的差不多,这两天就要开始走礼了。”两边孩子都不小了,想着开春就把亲事给办了呢。她都开始给小姑子绣添妆了,现在可好,突然来这么一遭。“你是不知道,我婆婆都快被气死了。偏偏顾忌素梅的名声,还没法说没法闹。反正就是糟心的很。”
遇上这种事,确实糟心,钱有福停下爬行,小脑袋轻点。不过换个思路想,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没嫁过去之前发现这家人有问题,总比人嫁过去才发现强。
这年头,虽然因为新朝初立,朝廷为了人口,鼓励寡妇再嫁,可有前面千百年男尊女卑的观念在,和离对女子来说依然是一件挺不容易、且容易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周氏也是这个想法,再有,“反正你那小姑子要长相有长相,要手艺有手艺,年纪也不大,要找个啥样的找不着?那家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娶不到你那小姑子吃亏的是他们,又不是你家。等选宫女这事结束了,再好好找一个就是了。”
就是,钱有福心里附和,嗖嗖几下,快速滑动小胳膊小腿,几下爬到周桂香腿边,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伸出小手拍了拍他大姨,以示安慰。
周桂香福临心至看懂了小人儿的想法,心倏地软成一团,“哎呦,大姨的心肝诶,怎么就能这么贴心招人疼呢……”她家三个小兔崽子加一起都没有她家阿福一个这么贴心。
送走恨不能把阿福偷回去自己养的周桂香,正好钱长林领着钱有德从外面进来,周氏把钱有福从床上抱起来,笑着跟钱长林说起刚刚钱有福安慰她姐的事,“你说,咱家阿福这性子到底是像了谁?这么一点点小人儿就这般懂事贴心。”
“贴心不好?”
“好”周氏还没答,钱有德小盆友先答了,“弟弟什么都好。”他最喜欢弟弟了。“是不是弟弟?”
“嗯嗯。”钱有福趴在胳膊上,低着头朝他哥咯咯笑。
周氏、钱长林被兄弟俩的笑感染,两口子脸上也是笑意融融。
笑完,周氏把钱有福放床上让他跟他哥玩,两口子坐旁边一边看着兄弟俩玩耍,一边说起隔壁钱有福大爷爷家孙女豆角的事。
“豆角还在闹着要去当宫女?”
钱长林点头,“还在闹呢,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进宫当宫女可以有机会飞上枝头,吃好的穿好的,就一直闹着要去,谁劝都不行。”
“也是平时堂哥堂嫂他们太重男轻女了。”啥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儿子,闺女半分见不到不说,还恨不能当牛死命使,阿德他爷他奶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了?让他们稍微对豆角几个女孩子好点。
为了豆角的事儿,阿德他爷还特意找他大爷爷说过,可惜都不听不当回事啊。是她,她也宁可进宫伺候人,也不愿意再留在家里。
钱长林赞同的点头,但是这事儿吧,该劝还是得劝,“那宫里又哪是什么好地方?打骂由人,犯了错,皇帝老爷说要小命,就要小命。”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人要是一头钻进去了,又哪是其他人说的通的?
果然,翌日,周氏跟着李氏、吴氏到隔壁去劝,小丫头梗着脖子、咬着牙根本听不进去。她们说得多了,还扬言回头就去里正、差爷、遴选公公跟前去自荐。
钱有福偷听他娘、他奶她们背后说道这事,还想着,她这个堂姐是不是故意的,本意并不是真的想进宫,只是想通过这事,让家里人心疼心疼她。要不然偷偷去就是了,干啥这么大大咧咧把这事说的人尽皆知?
不曾想,人家是来真的,他大爷爷家里不过一个错眼,叫人跑出去,只不到半天功夫,他这堂姐竟真的就跑去里正家自荐去了。还叫里正记了名字。
“老天爷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事情传回村里,钱有福堂伯母拍着大腿坐在门口嚎哭。
钱有福二叔公知道后,顾不上说道他大爷爷、堂伯,叫上他爷,想想又绕路到周童生家请上周童生做说客,三人一道急急去了里正家。
第008章
“怎么样?那名字能消吗?”晚些时候,钱存贵回来,李氏抱着钱有福迎上去,悄声问。
“现在还不好说。”钱存贵跟着跑了半天,累得不轻,进来擦了擦手脸,看到朝他笑的小孙子,
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还是下意识露出一个笑,伸手把小人儿从老伴怀里抱了过来。“里正的意思,得再等两天。都说江南出美人,这次选宫女,咱们这因为跟江南挨得近,分到的名额也多,听里正的意思,咱这一个县就分了七八个名额……”
“那豆角要不要进宫,是要看到时候人能不能挑满呗?那估计悬,谁家好好的日子不过,能想家里闺女进宫受苦?”
那可不好说,钱存贵再次摇头,摸了摸怀里一直仰着头看着他的钱有福小脸,表情有些复杂的道,“我们这地方不知道,听里正的意思,其他地方,想把女儿送进宫的还真不少。”
“啥?”钱有福跟李氏同款惊诧。
见老头子/爷爷不是开玩笑,奶孙俩同时目光直直的看向钱存贵,等着他解释。
“这事说来话长……老婆子可还记得老辈们嘴里口口相传的,前朝前面几位皇后、太后是个什么出身?”
“前朝前面几位皇后、太后?”这她哪儿知道?
“好像是平民出身,有一个好像还是寡妇再嫁。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饭做好了,正好老爷子也回来了,钱长林被周氏差遣出来叫人进去吃饭,听到钱存贵问话,顺嘴便答了一句。
钱存贵低声呢喃,“是啊,平民出身……”
听到他爷这声呢喃,原本还在想他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的钱有福,小脑袋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他爷想要表达什么——那些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女儿送进宫做宫女的人,其实都是想让女儿复制前人的道路,成为又一个平民或者说宫女出身的皇后、太后。
可是进宫的宫女千千万,不说最后能坐上皇后、太后之位,就说最终能得个好结果的,又能有几人?
反正这事要发生在钱有福身上,不管是他的闺女还是姐妹,他都舍不得。
当然,他也只能代表他自己的想法,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投机之人。这从几日后这次遴选宫女出来的最终名单上就能看出来。
不管是真心自愿,还是被迫自愿,名单上大半都是镇上、县城出身的姑娘,有两个据说还是颇为富贵的出身。
要说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素梅怎么会也在这名单上?”
豆角在名单上也就罢了,经了豆角主动跑到里正跟前自荐这事,李氏她们也算是看到了她的决心。就算心里依然为她担心,几天下来,见她依然坚持己见,其实心里已经慢慢接受了。可素梅又是怎么回事?
“二嫂,刘素梅她不会也想不开自己跑去跟里正自荐了吧?”看到出现在刘家门前的衙差,吴氏把怀里的巧儿往上托了托,狐疑的扯了扯周氏衣袖。
周氏摇头,这个她还真不知道。这两天她忙着跟李氏、吴氏准备过年要准备的各种物什,还要照顾两个儿子,偶尔还得被迫听听隔壁堂嫂的诉苦,实在分不出太多精力关注其他事。她姐也没再跟她说什么,她还以为没事了呢。
谁能想到,她姐那小姑子竟然也上了宫女名单?
关键,看刘家人震惊的样子,估计之前也是完全不知情的状态。
“姐,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今天天比较冷,周氏听到这边动静,被吴氏拉出来看热闹,没敢带钱有福出来,倒是方便了她自己趁人不注意,把她姐拉到一边问情况。
周桂香疲惫摇头,她也不知道,“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连素梅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这结果还能改吗?”
还能改啥?这都最终名单了,肯定没的改了,这也是刘家人恼火的真正原因。
明明昨天她男人还特意请周童生去里正那边帮忙问过,当时名单上根本没有她家素梅。现在突然又有了,要说这里面没人故意使坏,周桂香那是一万个不相信。
只是这话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法跟周氏细说,只能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她们自己再好好理理,“行了,这事呀你就别管了。也别瞎打听,等事情弄清楚了,我会跟你说的。”
周氏点头,回去抱着钱有福,听钱有德给钱有福背《千字文》,悄声跟钱长林说起这事,言语间满是唏嘘,“本来眼瞅着这事都快结束了,大家伙就等着好好过个年了,娘还说等过了年,挑个日头好的,再让你去镇上看看腿”明明一切都在转好,结果“竟然能天降惊雷……真真是世事无常。以后豆角、素梅两个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听说那深宫里,日子都不是人过的。有些人特别坏。”
“坏,咱们不惹她们,她们应该也不至于就欺负人。豆角、素梅都不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又都是能吃苦能干活的”钱长林轻叹口气,搂着妻儿安抚,“等过几年,到了年纪,回来就好了。”
“还能回吗?”朝廷在民间选宫女不是一茬两茬了,前朝时,她们周家村也有长辈被选进宫过,可到了年岁没一个回来的。
“能”肯定能,钱有福在周氏怀里突然道。
“能什么?你听得懂吗?”周氏好笑的低头轻刮钱有福小鼻子。
钱有福装作以为他娘在跟他玩,努力昂着小脑袋,咯咯笑着往后躲。钱有德见了,也停了背书,笑着过来帮他。刚刚还萦绕在夫妻间,有些沉闷的氛围,立时变得欢快起来。
隔壁正因为女儿马上就要进宫做宫女而心力交瘁的王氏,听到钱有福隐隐约约的笑声,只觉得一阵怒火直冲天灵盖,手上拿着的碗,直接就朝两家连着的那堵墙砸去。
灰褐色的粗瓷碗砸在墙上,刹时四分五裂。
“王氏你疯了?”钱有福大爷爷钱存荣低喝,拐杖敲打在地上,传来一阵‘咚咚’的砸地声。
“我是疯了,我闺女都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了,他们倒好,还笑,他们怎么笑的出来?进宫的不是他们家闺女……”
“进宫的本来就不是她们家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前的豆角看了眼地上破碎的碗,看向她娘的目光似是嘲讽,又似是微笑,“当然二奶奶家也养不出我这样上赶着进宫伺候人的闺女,毕竟人家可没这么重男轻女,不把闺女当人的爹娘。”
“你……”
“豆角,你少说两句。”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就这两天了,何苦这般?
豆角转身,避着人,用手指轻刮了刮眼里流出的泪水,笑着道,“我也就在这家再呆两天,还不让我把我这么多年想说的说了?你们要是实在不想听,也行啊,我现在就去找里正,现在就住到镇上去。”
其他人立马不说话了。就是原先看着有些癫狂的钱有福堂伯母,这会儿也跟个漏了气的气球似的,立马蔫了。
次日,大周崇元初年腊月三十。
原本,按着钱有福的想法,这个年虽然物质可能匮乏一点,却一定会是个非常热闹、有意思、且年味十足的年。
可是因为这次宫女遴选,因为豆角明日就要跟着遴选宫女的公公离开,钱有福她们家虽然贴着大红的春联,气氛却沉闷的新年氛围聊胜于无。
顾忌着隔壁的心情,钱有福他们甚至在自己家里玩闹、说话都不能太大声(昨天王氏发疯往墙上砸碗的事儿,李氏她们还是知道了。虽然很生气,可是想到豆角马上就要走了,心疼孩子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为此,钱有福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不过在一家人开开心心用完还算丰盛的年夜饭后,想到明儿豆角堂姐就要跟着遴选公公离开,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钱有福眨巴眨巴已经有些困倦的惺忪睡眼,还是心软的把自己刚刚从他爷他奶那儿收到的红纸包着的一文铜板压岁钱拿了出来,然后小手指了指隔壁。“娘,姐……”
“阿福是想把这个压岁钱送给你豆角堂姐?”
钱有福小脑袋轻点,因为困倦,不多时就靠在周氏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周氏看着手里的压岁钱,跟钱长林对视一眼,心里几乎软成一汪水,低头亲了亲钱有福小脸,把钱有福小心翼翼放到床上安置好,就起身去堂屋,把这事跟钱存贵、李氏说了。
钱存贵、李氏听周氏把事儿说完,定定看着周氏掌心那红纸包着的铜板,对视一眼,好半晌,老两口都没吱声,良久,钱存贵才哑声道,“送去吧,怎么说,也是咱们阿
福一片心意。不过小孩子压岁钱还是要有的。”那可是用来镇压邪祟用的。“等下,我们再给阿福包个大的。”
“诶”李氏点头,起身也没去接周氏手里那铜板,而是进屋又数了十个铜板,找来一块旧帕子包了,这才从周氏手里接过那一枚红纸包着的铜板,出门去了隔壁。
“谢谢二奶奶。还有,之前,对不起……”
从来没有感受过太多善意的人,突然知道其实还是有人真心念着自己的,豆角看着手心静静躺着的十一枚铜板,瞬间泪眼满面。做出进宫做宫女这个艰难的决定到现在,她第一次生了后悔念头,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氏摇头,“没啥好对不起的,你能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坏事儿。只是既然选了这么条路,以后是好是歹,就都要你自己扛了。以后一个人在外面,自己注意照顾好自己,多为自己想想……”
“我知道。”豆角流着泪,捂住嘴咬牙点头。
“知道就好,大过年,不兴哭,快擦擦。我先回了。”年纪大了,眼窝子浅,李氏瞅着自己这眼泪就快止不住了,该办的事儿也办了,轻拍了拍豆角肩膀,赶紧转身离开了。大过年的,她可不能哭,回头给小孙子包压岁钱不吉利。
大年初一,原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拜年串门的日子。
豆角、素梅今天离开,村里不管平时关系如何的,都到村口去送了送。钱有福也在他娘怀里跟她们挥了挥小手。目送着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了,钱有福他们这才回转。
“娘,姨姨……”钱有福小手指向不远处的周桂香。
正好周桂香也看过来,看到这边周氏母子三,周桂香转头跟她婆婆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过来了。
周桂香点头,伸手从周氏怀里接过钱有福自己抱着,姐妹俩一边闲话一边往回走,很快就回了钱家。
“姐,你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瞧着这么憔悴?”到了家,周氏先去给周桂香倒了一碗红枣茶,又去拿了几块麦芽糖过来给几个孩子解馋,交代他们慢点吃别噎着,这才过来坐下,有些心疼的拉着周桂香关切道。“是不是素梅走之前跟你们闹了?”
周桂香捏了捏眉心摇头,“素梅没闹,不是素梅的事儿,是冯家,就是之前我跟你说的,素梅要定亲的那家。”
“他家?他家咋了?姐你之前不是说他们不愿意结亲了吗?怎么这里面还有冯家的事?”周氏不解。
钱有福也很好奇,表面上窝在周桂香怀里玩手指,实则竖着小耳朵暗搓搓偷听。
“别提了,提到这个,我就火大。你姐我活了这么多年,逃难路上,砍过土匪、斗过流民,自认也是经过些事儿,见过些世面的,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无耻的……你知道素梅怎么会在名单上吗?是那姓冯的贿赂了衙差,特意让人用素梅的名字替换了另一个。”
“啊?不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啊?”明明说好的事儿,是他们家突然不愿意了,又不是刘家?而且他们不愿意,刘家这边顾忌自家闺女名声也没说什么呀,就算是报复,那也该是刘家报复他们才对,怎么还反过来了?
周氏怎么都想不通。
上辈子被狗血剧荼毒甚深的钱有福却是很快就从财,色两方面,把这里面可能发生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事情也确实跟他想的大差不差,那个被刘素梅替换掉的女子是那姓冯的在镇上酒楼做帮厨时,勾搭上的相好。那女子家里还有些钱,因此她爹压根看不上姓冯的。偏偏那女子被姓冯的迷的五迷三道的,非君不嫁。这不正赶上宫里遴选宫女嘛,那女子的爹就为了吓唬他女儿,说要把她的名字报给衙差,结果这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家庭伦理剧,这名还真给报上了。
后面这做爹的自然是悔不当初。姓冯的为了表现,也是为了得未来岳丈认可,把女儿嫁给他,竟然主动开口说这事他能解决,然后他解决的办法就是借钱贿赂了衙差,然后让衙差用素梅的名字换了那个女子的名。为了让事情更顺利,他还把豆角的事艺术加工了一下,套到素梅身上,说素梅是自愿的,爹不疼娘不爱多么多么可怜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