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对不住了驸马爷,本督可是冒死劝过陛下的,可惜没用啊。
放心,驭戎监的人很会廷杖,您毕竟是驸马爷,肯定不会真打死您的,但陛下说你是废物,要不,你后半辈子就继续做废物吧。
谁都没想到,除夕宴的结局竟是这样子的。
龙颜大怒,常驸马遭受了廷杖,只打了二十板子人就背过去了,下半截鲜血淋漓的,
太医赶紧给灌了吊气的药,又扎了几针。驸马后来倒是醒了,哭爹喊娘了会儿,忽然说下半身疼得没知觉了,完全动不了……
懿宁听见这话,喃喃说了句“没指望了”,两眼一翻,竟活生生给晕过去了。
慈宁宫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站了不少宫人和侍卫。
春愿立在廊子下,担忧地踮起脚尖,朝远处的寝殿望去,里头忽然传来郭太后的呵斥声,她心砰砰直跳,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些。
出事后,太后即刻宣众人后来慈宁宫,此时,宗吉独自进去回话,而皇后则跪在正殿门口,裴肆和承恩公郭淙跪在皇后的身后。
“殿下。”邵俞猫着腰上前,悄声道:“要不咱们走吧,头先陛下就让您赶紧离宫,您今晚拒绝了赐婚,已经惹得太后不高兴了。左右太后没有宣您,您何苦来触这霉头呢。”
春愿愧疚地望向郭嫣:“皇后娘娘今晚是为了维护我,这才跟懿宁闹了龃龉,若是太后生气骂人,我也能帮皇后娘娘承担一二,反正我在她老人家跟前是个叛逆的,有什么惩罚我担着。”
邵俞笑道:“皇后娘娘自有陛下护着,用不着您。”
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邵公公说得对。”
春愿扭头,只见从廊子的拐角黑暗处,走出来几个太监。为首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模样,中等身量,长得挺慈眉善目的,正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福,他身后跟着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太监。
春愿知道这位大总管虽不如夏如利和裴肆等人有权有势,但是在宫里还是有几分手腕体面的,她微微颔首,又稍蹲了蹲,给足了这位大太监面子,轻声询问:“李总管,里头怎样了?”
李福忙给公主行了个大礼。
这时,寝殿内响起刺耳的砸杯子声和斥骂声,无不显示着太后的愤怒。
李福肩膀不由得吓得一缩,忙朝公主摆摆手,轻声道:“殿下莫要自责,懿宁县主家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朝廷里的才是大事。大娘娘宣陛下来说话,说的也多是朝政,跟您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老奴送您出宫。”
春愿担忧地望向郭嫣,谁知鬼使神差,裴肆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也往这边看来,两人正好四目相对。
春愿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别开眼。
李福这边还打劝着:“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太后不会真把她怎样。殿下,承恩公这会子还在那儿跪着呢,万一大娘娘见您也在,坚持要赐婚……”
“知道了,我这就走。”
春愿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慈宁宫。
子夜的宫廷寂寥安静,对于绝大多数的宫人来说,仿佛除夕不过是最平凡的一日。这天过去,就如翻过一页书,再数着这般翻几十页,就能结束这漫长又枯燥的的一生了。
迎面来的风凄冷,春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她注意到了,李福说是送她出慈宁宫,可却陪着她走了好一段路,跟他出来的三个小太监走在中间,刚巧把公主府的侍从隔开一段距离,这位面上淡淡的,可眼睛却观察着四周,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机说些什么。
“嗳呦。”春愿忽然停下脚步,“我的戒指掉了。”她急得看向邵俞,“今儿特意戴的那只,就那个……”
邵俞忙接话:“可是那只镶了琥珀和宝石的戒指?皇后娘娘前儿送的那只?”
“对,就那个,我和娘娘一人一个。”春愿伸出空落落的左手,“我记得宴席上还戴着,怎么忽然没了。”
李福凑上前:“您方才在廊子站了许久,是不是落那儿了?”
春愿点了点头:“有可能。”
李福招手,立马有个模样机灵的小太监走上前来。
“你们去陪邵总管一路过去找找,打着灯笼,在犄角旮旯里仔细翻一翻。”李福严肃道:“若是惊着了大娘娘,可仔细你们的皮!”
春愿紧着也嘱咐邵俞,“试着找一下,找不到改日我去向皇后娘娘请罪。切记机灵些,若是扰了太后,就是我的罪过了,快去吧。”
邵俞有些惊诧,找东西这种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身份的总管,可主子吩咐了,他不得不照办。
邵俞打了个千儿,跟慈宁宫的小太监小跑着去了。
春愿右手攥着那枚戒指,自顾自地往前走,她不会先开口,倒要看看李福会说点什么。
跨过一道门,又转过一个弯。
李福略往后看了眼,见后头的下人有几步距离,他身子越发谦卑地弯下,笑道:“殿下莫要怪太后今晚忽然赐婚,您知道的,咱们大娘娘是最仁慈的,当初您和唐大人定亲,娘娘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赏了不少珍玩宝物给您和大人哩。”
“我知道的。”春愿温声道。
李福叹了口气,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原是那日裴提督办事不利,被大娘娘赏了顿嘴巴子,他为了邀宠,上赶着撺掇,说什么您和唐大人已经有了再议婚的苗头,如今首辅一脉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若是有了公主做靠山,会更不可一世,莫不如让大娘娘的亲侄子尚了公主,这才是亲上加亲。”
春愿蹙眉:“他真这么说的?”
李福是个油滑的,笑道:“夜里风大,老奴听的也不太真切,您回头可以跟唐大人说说,都说唐大人是最聪敏的人物,他或许可以辩一辩真伪。”
春愿咂摸出点意思,这老家伙好像想让她把这话传给慎钰。
她没答应,可也没拒绝,手扶了扶被风吹得乱摆的耳环,忽然疑惑地问:“裴提督是从慈宁宫出来的,李总管和他应该很熟吧?你在这么背后笑话他,不怕他知道了恼你么。”
李福不动声色地甩了下袖子,笑道:“大家各司其职罢了,现如今提督紧着伺候陛下,老奴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老人家的尊面了。哦,前儿见了一回,我那不争气的干儿子不当心弄脏了他的衣裳,提督气得把我儿子打了个半死,命他顶着油缸在大雪地里跪了半宿,现在病得都下不来床。”
春愿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呦,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提督气性还真大。跪在那该多冷啊,回头以我的名义给孙太医下个帖子,给你干儿子瞧瞧。”
“嗳呦,老奴多谢殿下恩典。”李福打了个千儿。
“说起裴提督,本宫也想起一事。”春愿并未流露出过多的喜怒,摇头笑笑:“今早大娘娘派人来宣我入宫,陛下高兴得什么似的,可偏裴提督横身拦住陛下,说什么大娘娘素来说一不二,忽然变得这样反复无常,肯定不对劲儿啊。你说这裴提督,怎么敢排揎起了大娘娘。”
李福嘶地吸了口冷气:“还有这码子事?”
“对呀。”春愿一脸的懵懂无知,俯身凑近李福,笑道:“你说提督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精了,在大娘娘和陛下跟前两头讨好,不论这门亲赐不赐得下,反正他谁都得罪不了。”
这时,远处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春愿直起身子,“邵俞回来了,不晓得他找没找到戒指。”
李福笑道:“大约没找到罢,老奴对慈宁宫熟些,回去后仔细查找一番,不论什么消息,想法子将消息带到您府上。”
“有劳了。”
春愿颔首,径直朝前走去,莞尔浅笑。
瞧李福这般“告密挑唆”的架势,慈宁宫要内斗了?
她一时间理不清这李福的路数和话语的真伪,还得和慎钰好好商量番。
哎,今晚在宫里耽误了这么久,估摸着他该着急了,得赶紧家去。
春愿回头,看向黑漆漆的宫殿,也不知宗吉和太后怎样了。
慈宁宫的寝殿里,一副剑拔弩张的场面,地上遍布官窑花瓶子的碎片,连灯都畏于太后的盛气,吓得熄了两盏。
郭太后这会子坐在罗汉床上,胳膊搭在炕桌上,身子下俯,眼睛直勾勾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胸脯一起一伏的,鬓边的白发似乎都多了几根。她斜眼看去,宗吉那小子此时竟弯腰拾起一枚果子,袖子略擦了擦就吃,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任何事都不在意。
“你还吃的进去!”郭太后气得拂去炕桌上的茶盏,食指连连戳皇帝,“你知不知道,驸马的骨头打坏了,要成瘫子了。”
“瘫子”这两个字,莫名把宗吉给逗笑了。
“你还笑?”郭太后越发震怒,“那是你亲姐夫!”
宗吉道:“太后说错了,朕是君,他是臣,朕叫他一声姐夫,他敢应么?他上劝不了父,下拢不住妻,朕这才小小惩治了番,谁承想他身子骨这么差,才二十板子就晕死过去了,估摸着身子早都叫偷养的外室掏空了。”
郭太后气得拍了下桌子:“驭戎监的卫军下手多黑,你难道不清楚?驸马一个自小娇养大的读书人,怎么禁得起阎王似的军汉打?”妇人斜眼瞪了下外头,“还有,你怎么晓得驸马外头养外室的事,是不是裴肆说给你的?”
宗吉俯身将地上的杯子拾起,拿手里掂了掂,含含糊糊道:“头先闹出了懿宁舅舅的事,朕便派人对懿宁的舅家和婆家统统查了遍,怪只怪懿宁人缘太差,竟有不少人主动告密。”
他望向郭太后,“这还是母亲教儿子的,要对近身之人了如指掌。”
郭太后蹙眉,像看陌生人般打量着宗吉,不知何时,他们母子竟生分成这样,她竟然全然不知儿子的心思和一举一动。
“懿宁平日是话密了些,可到底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和你一齐长大,你怎么忍心……”
宗吉打断妇人的话:“母亲说错了,县主和朕只在坤宁宫里同住了两年,即便有些情分,也被她屡屡刻薄朕的妻子和亲姐给消磨没了!”
“亲姐?”郭太后眼神轻蔑,手指向外头,“你说那个小娼妇?她做出未婚先孕的丑事,之前又缠着你要盖什么花园子,当哀家不知道?这种风尘女子,你还叫她亲姐?她如何配!”
宗吉脸瞬间沉了下来:“阿姐从未求朕给她什么,那个花园子全是朕的主意,旁的公主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朕的阿姐为何要委屈在那个小小宅子。朕知道国库吃紧,所以朕从未动过户部和大内一两银子,全都是朕自己……”
“你自己?”郭太后冷笑着起身,走过去绕着宗吉转,上下打量着儿子,“你哪里弄的巨万银钱,甭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头先尝到了查抄淮南郡王和户部尚书程家的好处,如今骤逢伤灾年月,朝廷银粮短缺,你用司礼监当你的耳目,驭戎监当你的鹰犬,锦衣卫当你的打手,在朝廷兴了好几桩大案子,查抄出来的银钱宝物大内的府库堆都堆不下。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听见外头有马蹄声,吓得都拿绳子自缢!”
宗吉的脸涨红,“他们平时都奉公守法,清廉无私,何必怕查!”
郭太后气的戳指头骂:“哪个官员禁得住查?哪个当官的手底下就一定能保证干净?便是那个你重用的万阁老,他敢让二监去查吗?司礼监、驭戎监和锦衣卫,哪个是吃素的,你再这么信重他们,长久下来,他们就敢捏造冤案…”
宗吉打断郭太后的话,“母亲在这里训斥儿子用二监和锦衣卫,难道您就没有重用过太监?驭戎监难道是朕成立的?裴肆难道是朕一手扶持起来的?”
“放肆!”郭太后凤眼怒睁,打了宗吉一耳光,“你这是在指责哀家?”
“儿臣不敢。”宗吉咬牙切齿道,他人白,侧脸登时就红了。从小到大,母亲虽严厉,可一根指头都没碰过他,今儿却打了他……宗吉明明眼里有了泪花,可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阿吉……”郭太后亦心疼了,想要摩挲着儿子的胳膊,谁知却被儿子躲开了。
“母后训斥儿臣重用二监一卫整顿吏治,却看不到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
宗吉手指着地,“懿宁舅父的案子绝不是个例,那些豪贵想法设法的买卖侵吞土地,又借着寺观的名头来逃避赋役,如今越来越多的土地集中在豪贵手里,老百姓被逼无奈,只能贱卖自己给豪贵当佃农,几辈子被人盘剥奴役,永世无出头之日!朕怜悯百姓,难道错了?如今掌握在国家的土地越来越少,能收取的赋税就越来越少,财政就难以支撑。万首辅早看清了这宗弊病,他顶着千万钧的重压去大力革除,您却屡屡偏袒那些豪贵,说什么朕是他们扶持着登基的,如今朕却要挖了人家的根子,那这个皇帝让他们做好不好?”
郭太后气的心口子发闷,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苦口婆心地劝:“哀家何尝不知道这些弊病,可这事它急不得啊!你现在羽翼未丰满,终先帝一朝都无法解决土地集中,你一个毛头小子就行了?听着万潮那老匹夫的撺掇,迟早会出大事啊!若是成了,他是治世名臣,流芳千古,可若是不成,你的皇位就保不住了,说不得你的小命都得断送!”
“您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宗吉握住拳头,寸步不让:“急症必须用猛药,如今江州等地已经有流民暴/乱,朕若是再放任豪贵侵吞土地,再不整顿吏治贪墨,那才是缩头乌龟,还不如躲在母亲怀里继续当吃奶的娃娃。”
郭太后见皇帝实在是固执,根本劝不动,她想着自己如今还没有彻底退下去,万一朝中有什么事,还能及时的干预插手,不至于出什么大变故。郭太后连连揉着胸口,道:“我也不同你争辩了,随你胡闹去,日后自有你的苦头吃,到时候你可别过来跟哀家哭。只是有一件事,你不许做。”
宗吉问:“哪件?”
郭太后缓缓坐到扶手椅上,正色道:“你不许削藩,尤其不能打秦王的主意。”
宗吉又炸了:“怎么不行?秦王势大,割据一方,实在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首辅早都跟朕议过了,可效仿汉制……”
“放他娘的效仿汉制,真真是书生误国之言!”郭太后这样的人,气急之下竟也动了粗口,她深呼了口气,沉下心温声劝:“秦王是你亲叔父,这么多年还算恭顺,他的世子赵宗瑞如今就在京都为质,可见诚心。你听了万潮的撺掇去削藩,若是惹得秦王反了,到时候你该如何应对?如今太平几十年了,人人居安自得,朝中现在有哪个大将能领兵打仗?万潮老贼祸国殃民,千刀万剐了都不解哀家的气!”
郭太后越说越气,越发怒不可遏,愤怒地拍了下立几,翡翠镯子都磕坏了一片,妇人眸中含泪,望着皇帝,“从前你是多么的听话温顺,可自打那个下作的小娼妇来长安后,日日夜夜在你跟前挑唆咱们母子的关系,挑的你越发叛逆,连皇后都成了市井泼妇样!说到底,全是万潮这老贼的主意,唐慎钰在旁执行,好,如今那小娼妇越发放浪了,竟敢当众顶撞哀家,哀家、哀家定要赏她一杯鸩毒!”
宗吉瞪向郭太后,“阿姐从来未在朕跟前说过您半句不是!”他强忍着愤怒,咬牙恨道:“我朝兵力强盛,各州府加驻军加起来远超百万,难道连个藩王都对付不了?父皇在的时候,您就替秦王说好话,您如此维护秦王,究竟是为什么。”
郭太后心一咯噔,“你什么意思。”
宗吉眼睛发红,“什么意思您不清楚?不就是因为秦王和您是青梅竹马!您一直骂我姐姐放浪形骸,可她到底是和自己的未婚夫,有名有份的。您呢,您当时已经被指为太子妃,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几次三番和秦王在佛寺里私会。哼,给父皇当妻子,还真是委屈您了,您去幽州找他去啊。”
郭太后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手紧紧抓住扶手,绝不承认,“胡说八道!是不是万潮在你跟前胡吣的?!”
宗吉见母亲这副模样,一开始他还不信,现在全明白了。
他抹去眼泪,头也不回地往出走,临出门前停下脚步,冷笑了声,“怨不得您总喜欢宣高僧进宫听佛念经,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我告诉您,这个藩,朕削定了,您仔细掂量掂量,到底是要儿子,还是要他!”
作者有话说:
这章原本叫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更改为:年轻的帝王。
现在剧情到一个关键节点,前面写的细节太多,现在所以给大家稍稍盘一下目前朝中的各方势力,以便各位小天使阅读后文时对脉络更清晰一些。
这些势力相互倾轧,偶尔合作,山雨欲来风满楼。
【万首辅一党】
代表人物是万潮和唐慎钰。万首辅是文官重臣,立志匡扶少帝,肃清吏治,整顿土地兼并,摒退后宫牝鸡司晨和太监干政,以及削藩。
【郭太后】
先帝和宗吉初登基时,能和万首辅合作,先不论这个朝廷有没有弊病,但她能让国家稳定、和平发展几十年,足见能力手段。郭太后要多角度看她,建议不要因为她的一些行为,就否定她老练的政治目光。
【太监党】
司礼监:(1)陈银:先帝留下来的,忠于皇权,已被排挤出长安;
(2)夏如利:明面忠于皇权,但暗面是秦王的人,与瑞世子尤其交好,在陈银之后上位;
驭戎监:郭太后一手成立的类似锦衣卫和御林军的军事和特务机构,还管着一部分皇家财政,军人人数不多,但极其强悍。这个机构由太监裴肆监督,牢牢掌握在皇家手里。裴肆是秦王安插在长安非常暗非常暗的一枚棋子,专门针对郭太后的,前面有提过裴肆身上的纹身和唐慎钰的一样,而唐的身份大家都知道的。
第13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走后,郭太后呆坐在扶手椅上,神情落寞,心绞痛得厉害,眼泪潸然而至。
若是万潮那老家伙看见她这幅模样,应该会很得意吧。
这么多年,她在后宫受过无数气、在朝堂吃过无数亏,都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了,以至今日,心锤炼得坚硬强悍,站在皇权之巅蔑视那些束冠男子。
几乎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她的情绪,左右她的判断,惟有宗吉……
瞧这位了不起的皇帝方才做了什么,顶撞她、疾言厉色地反驳她,甚至还用秦王来讽刺她、羞辱她。
白眼狼!
郭太后咬牙骂了句。
但凡她能拿出过去两分的狠,现在就该着手策划更换皇帝,可是……阿吉是她一手养大的儿子啊,犹记得那年先帝的万寿节,刚进宫不久的万美人正得盛宠,那女子年轻貌美,拔尖要强,席面上暗讽她人老珠黄,先帝装作醉酒,没听见。
年仅六岁的阿吉从席面上翻过去,强行拽住万美人的衣襟,拖着那贱婢到她跟前,强按住万美人的头,逼着贱婢跪下给他母亲认错磕头,转而又骂先帝贪色寡恩,不敬发妻,太监尚且知道维护自己的对食呢。
先帝又惊又怒,让左右打了这胆大包天的不孝子板子,命阿吉跪在勤政殿前反省。
盛夏日头毒,孩子身子骨弱,很快就中暑晕倒。
想起往事,郭太后不由得鼻酸,她在后宫素来端庄持重,那次是头一回与先帝吵架红脸,扔下一句这个皇后您想废便废罢,完全无视先帝的怒火,直接把儿子抱回宫。
记得她摇着羽扇,问发了高烧的阿吉,“你怎么敢顶撞君父的?”
阿吉晕晕乎乎地说:“儿子就不想娘受委屈,旁的什么都想不到了。”
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伤害到她,那也只有阿吉了,儿子那一句句带刺的话,就像刀子,将她身上坚硬的鳞,一片片剃光。
她不怨阿吉,只恨万潮老儿和那个居心叵测的长乐公主!
郭太后目光再次坚毅起来,起身走出寝宫。
年三十的夜空漆黑清冷,飘着零碎的雪花。
郭太后垂眸瞧去,殿前跪着郭嫣、郭淙兄妹,还有裴肆……她目光落在郭嫣身上,冷冷问:“皇帝没带你走?”
郭嫣身子一颤,低着头,“侄女自知惹得您生气,不、不敢走。”
“哼!”郭太后甩了下袖子,扫了眼郭嫣兄妹,冷笑道:“我郭家还真是专出情种,早知道你这么任性不懂事,那时就该叫你姐姐进宫。哀家再一次警告你,今后不要与长乐那个妖女往来,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儿了,活脱一个市井泼妇!”
“我……”郭嫣刚准备说话,兄长郭淙在后头扯了下她的袖子。
郭嫣心里再委屈,也不敢说,只是低头落泪。
“回坤宁宫好好反省去!”郭太后冷着脸,“若再让哀家知道你行为不端,你这个皇后就不要做了,滚!”
郭嫣捂住口哭,不忘给太后磕了个头,起身小跑着去了。郭淙也不敢留下触霉头,讪笑着指向幼妹,连连往后退,躬身行了一礼,说臣去瞧瞧皇后,登时也逃了个没影。
现下,寝殿门口就跪裴肆一人了,裴肆双手伏地,眼珠朝后瞪了下,暗骂,你们一个个跑的倒快,怎么不带上我?老婆子今晚动了大气,又不知道要怎么惩治他了。
郭太后刚准备开口,蓦地看见总管李福此时打着灯笼,在不远处的廊子上弯腰寻着什么。
“李福-”郭太后往前走了两步,蹙眉问:“你在那寻摸什么?”
李福急忙挥了挥手,让小太监们退下,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行了个大礼,小心翼翼道:“那会儿长乐公主在廊子上站着,她也要跪外头,听您的训话,老奴知道您不喜见外人,三两句把她打发走了。刚送出慈宁宫,公主说手上戴的戒指不知道掉哪儿了,因是皇后娘娘赏的,公主又不敢回来,都要急哭了,她家总管方才过来找了会儿,没找着,老奴便……”
“行了行了。”郭太后最讨厌这种无意义的事,抬手打断李福的絮叨,“什么烂事,也拿到哀家跟前嘀咕。”
她给李福使了个眼色,让李福在外头盯着些,然后走到裴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你进来,哀家有事问你。”
裴肆深呼吸了几口气,揉了下跪的发麻的小腿,深深躬下腰,随着郭太后进去了。意料之中,寝殿的地上到处都是碎瓷片,而香案上的那尊菩萨,不知什么时候竟歪倒,佛头都断掉了。
裴肆轻车熟路地沏了热茶,双手捧着给太后奉上,谁知大娘娘只端坐在扶手椅上,并没有接,他急忙跪下,惊慌求饶:“求娘娘恕罪。”
郭太后手指一下下点旁边的立几,垂眸看着裴肆,“为何要哀家恕罪,你做了什么错事?”
裴肆呼吸一窒,他总不能说是他使劲儿把陛下的火撺起来,授意驭戎监的卫军,打残了常驸马,也不能说是他数次偷偷给陛下呈交各宗亲的辛密,更不能说,是他暗示陛下,数十年前万家和郭家的长辈们有交情,所以万首辅年幼时候就和大娘娘以兄妹相称,熟悉大娘娘年轻时候的事。
裴肆的手被滚烫的茶杯弄得发疼,他动也不敢动,强笑着糊弄:“您是最尊贵仁慈的菩萨,可瞧这满地的碎瓷片子,您大约是生气了。菩萨怒目,那一定是奴婢们有罪……”
“哼,你倒是会说。”郭太后准备接过热茶,忽然顿了顿,抬手将茶打翻了。
瞬间,热茶全渗进地毯里,正嘶嘶往出冒着白色雾气。
裴肆手背被烫到,红了一片,他急忙双手伏地,连连磕头:“求娘娘恕罪。”
郭太后怒道:“哀家问你,驸马到底哪儿得罪你了,惹得你下这么狠的手!”
裴肆暗骂,好精明的贼妇,他装作慌乱,连忙跪直了身子,冲妇人摇头,举起手发誓:“真不是小臣,那会儿宴席上,陛下要杖责驸马爷,小臣还冒死劝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当时气昏了头,怎么都不肯听,他还拿袖子抽了小臣一耳光哩。实是没料到驸马爷身子骨太差……”
郭太后冷笑了声,没再继续这个事,她掐着佛珠,换了个问题:“为什么皇帝会知道驸马养外室的辛密,是不是你说的。”
裴肆头拨浪鼓似的摇,有意无意地将矛头往旁人身上引,“小臣近来多在外头忙碌,夏如利时常侍奉在陛下身侧,兴许他能知道些内情。不过小臣发现一事挺怪,前不久万首辅拿着封密折来觐见陛下,鬼鬼祟祟的将勤政殿里的宫人内侍全都打发了出去,单独与陛下说话。当时小臣还好奇地问夏掌印,阁老为何这么防着人?夏掌印说,兴许是阁老要密奏什么军事或者政事吧。这事小臣一个月前就跟您提起过,您……不记得了?”
郭太后拍了下桌子,呵斥:“怎么,你是在讥讽哀家年迈健忘?”
裴肆以头砸地:“小臣不敢,小臣不敢。”紧接着,他又默默地引导暗示郭太后,小心翼翼道:“记得那时好像两位高僧好像在藏经楼寻到什么东西,一声声地催促您,您嫌他们聒噪,就打发小臣离开,过、过去一探究竟去了……”
郭太后头阵阵发痛,她揉着太阳穴,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她记不太清了。
这半年她明显感觉身子大不如往昔了,时常困倦心烦,也爱忘事,倒是时常宣太医来瞧,太医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说她有了年纪,烦躁健忘都是正常的,再加上过去心力损耗太多,所以才会倍感疲倦,应当多多休息调养,多吃些滋阴补气血的药膳。
郭太后垂眸,平静地盯着裴肆,她纵横朝堂后宫数十年,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裴肆是她放到皇帝身边的,如今瞧着,在皇帝跟前站稳脚跟儿了,可未免太快了些。
要知道,在年初的时候,皇帝还很讨厌裴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