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宫里还被除夕宴的风波阴云笼罩着,郭太后对外说头风旧疾犯了,正在卧床休养,不叫人打扰。
郭嫣也称病,但却派心腹给长乐公主和准驸马赏了不少珍玩,并偷偷给春愿带了张字条,写道:阿姐莫怪,实是除夕那日吹了冷风,感染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你。陛下说了,上元节那日会带我出宫看大鳌山,到时再和阿姐痛痛快快地吃酒耍乐。
春愿明白郭嫣不见的苦衷,想必那晚被大娘娘训斥狠了,不敢见她。
让人意外的是,胡太后一改往日的埋怨疏离,叫御膳房准备了十几道珍馐美食和琼浆玉液,热情地招待小两口。
胡太后眼里心里都是慈爱,拉着春愿的手,噗哒噗哒地掉眼泪,絮絮叨叨地诉苦:“好孩子,你那晚也瞧见了,并不是娘不疼你,实在是有心而无力。我虽是皇帝生母,可这二十多年见你弟弟的次数屈指可数,本以为宗吉登基,娘要苦尽甘来了,瞧,还是动辄被大娘娘禁足训斥,连桌子都要比人家矮三寸!你是娘的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怎会眼睁睁看你嫁个有家室子女的老男人,岂不是断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
转头,胡太后亲自给唐慎钰斟酒,简直泣涕涟涟,“唐爱卿,哀家打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正人君子,哀家真的万分感激你,把哀家的女儿从那火坑里救出来,亲手送到哀家身边。”
说罢,胡太后还真要行礼。
慌得唐慎钰赶紧搀扶起,跪下忙说此乃微臣分内之事,娘娘千万别再说感恩的话,实在折煞了微臣。
胡太后笑着点头,把眼上下打量唐慎钰,连声夸赞唐爱卿仪表堂堂,乃人中龙凤。话锋忽然一转,忧心忡忡地说,“好孩子,公主从前经历不堪,难免沾染了风尘恶习,多谢你不计较公主的那种出身遭遇,可见你的人品胸襟。头先陛下还在哀家跟前说,等出了正月,就能筹备你俩的婚事了。既是一家人,哀家也不说外话了,皇帝年轻,身边缺少得力可信的人,你和万首辅都是栋梁之材,定能辅佐陛下成就一番伟业。”
出宫时,马车摇曳缓慢,春愿身子犯懒,便窝在唐慎钰身上小憩,她直摇头叹息,自打那晚除夕宴后,她以为胡瑛改变了,其实心里是有女儿的。
可瞧瞧咱二娘娘这番话,太让人寒心了。
胡瑛看不到女儿曾经的苦难,打心眼里认为女儿是肮脏不堪的,而唐慎钰能娶她女儿,竟是去救苦救难的,是有宽阔胸襟的。
还有另一个不争的事实,胡瑛那晚之所以敢替女儿说话,拒绝和郭家联姻,真的是心疼女儿?其实是不想看到儿子女儿都和郭家人更亲近,还有万首辅一脉如今在朝堂炙手可热,她认为女儿嫁给唐慎钰更上算。将来趁着女婿的风头能力,她二娘娘超过大娘娘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左右,胡瑛一切为了自己和儿子,至于这个女儿,有用的时候是身上掉下的心肝肉,无用的时候就是突然冒出的讨债鬼,会污图了她和陛下的声誉。
唐慎钰听罢春愿的这番倾诉,搂着妻子,温声安慰她:宫里漫长残酷的岁月,会把人扭曲得面目全非,左右将来你是要假死离开的,就别因为胡瑛伤神了,不值得。
春愿苦笑了声,没答话,或许最近筹备着过年,有些累,人也容易多愁善感。
她不会因为胡瑛的冷漠感到难过,只是替小姐伤心罢了。
果然如皇后所说,这场除夕宴后,许多人嗅着味儿,知道皇帝甚是疼宠长乐公主,真的有一些官眷贵妇,自来熟地拿着厚礼,去公主府拜年攀关系。
春愿嫌麻烦,连夜和唐慎钰躲去了鸣芳苑,夫妻俩打算好好松快松快,泡温泉、赏梅花,要么泛舟于未央湖,快活逍遥似神仙。
而唐慎钰一面听从圣命,专心致志地陪伴公主,另一面,他也没闲着。
记得大年初二那天,他和阿愿进宫拜见郭太后,借着询问戒指找没找到的事儿,近身接触了李福,短暂地说了几句话。呵,这李福还真是历练出来的人精,示好合作的话没有一句,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对裴肆的不满,全是客套,就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说了两句褃节儿上的话:裴提督筹谋着要对付万首辅,纠集言官弹劾他废先帝法度和乱.伦;太后让提督初三送大师出宫,十五灭口。
有点意思了。
这几日在鸣芳苑游玩的空当,他派出去心腹探子的密报一宗接一宗,邵俞总管并未和裴肆有任何接触,此人仍在暗中往外搬运古玩财物,看来抱定了决心要走;
裴肆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动作,除夕夜遭到太后训斥后,此贼最近心情极差,动辄辣手惩处底下人。还有就是,大年初三的傍晚戌时,裴肆亲自将莲忍、善悟两位大师送回了相国寺。
唐慎钰得知这些事后,细细筹谋了番,他央告春愿,这两日就待在屋里别出去,作出他们两个整日家在房中贪欢的样子,切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这般安排好后,他偷偷乔装改扮,穿了夜行衣,夜里摸去相国寺“探访”了两位大师,当机立断地布了个局。
毒蛇阴险凶狠,必须打其七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裴肆,咱们这次好好斗一斗,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不知不觉,鸣芳苑的三日逍遥就结束了,眨眼间到了大年初六。
大年初六,是万首辅的继室妻子小杨氏的生辰。
唐慎钰早就让人准备了贺礼,正午时分大大方方地去万府祝贺拜谒。
万氏算得上累世官宦,至万潮这代臻于极盛,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傅,门生故吏遍布朝堂。
万家府邸是百年老宅,自是宽阔气派。可首辅为了避嫌,将家中的奴婢释放了半数,不竟豪奢,不加装饰,力行节俭之策,后为了推行他的新政主张,去岁更是主动将族中千顷良田全数奉出,给予无地可耕的佃农,博得了个千古良相的好名声。
唐慎钰由老管家引路,穿过几道游廊拱门,径直进了阁老的书房。
书房是由三间屋子打通的,暖如春昼,里头除了数不清的善本书籍外,便是各品兰花香草了。
唐慎钰朝前望去,恩师万潮此时站在长书桌后。
大抵今日是爱妻小杨氏的生辰,恩师眉间的深深的川字纹舒展了不少,穿得十分喜庆,枣红色团花纹的圆领直裰,由于常年累月的忙于政事案牍,使得他两鬓生出了斑白……
听到了动静,恩师只是略抬眼看了看,说了句“来了啊”,继续专注于作画,他用汉白玉镇纸将宣纸铺平,从笔架上挑了支狼毫,蘸饱了墨,画了幅兰花,还在旁边即兴作了首情诗。
恩师身边立着位身怀六甲的美人,正是小杨氏,她单名一个兰字,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个头并不高,肌肤白皙,两腮有几点微麻,更显灵动,大抵孕期体热,妇人微微发汗,打湿了额边细碎的绒发。
见有外男到来,小杨氏显得有些局促,偷偷拽了下万首辅的袖子,小声怯怯道:“老爷,来客了。”
万潮笑道:“他是慎钰啊,你又不是没见过。”
小杨氏轻咬下唇,低头浅笑,像害羞的小羊羔似的躲在夫君身侧。
唐慎钰最讨厌这种矫揉做作的女子,但碍着恩师的面子,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笑道:“今儿是师母的生辰,学生和公主各备了一份礼,愿师母诸事顺遂,康健平安。”
小杨氏掩唇惊呼道:“公主殿下竟也知道我的生辰?”
唐慎钰笑道:“她原是要来的,谁知出门的时候崴了脚,我看她实在疼得难受,就没叫她来。”
小杨氏了然地点头,小孩儿似的挽住万潮的臂弯,“老爷您听到没,公主给妾身也备了礼呢,妾身要不要去谢恩呢?我一人不敢,您陪我去吧。”
唐慎钰被小妇人这温软甜腻的腔调,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也倒竖了起来。这小杨氏原本是恩师发妻大杨氏家的远亲,六年前家逢变故,便千里迢迢和母亲进京投奔表姑。
大杨氏见这位兰姑娘生的实在貌美,加之出身书香世家,很是知书明理,心里更喜欢了,更巧的是,大杨氏发现长子倾慕追求这位小妹,便有心促成这门亲事,她想让这位表侄女给儿子做个贵妾。
可谁能料到这小姑娘竟和丈夫暗通曲款,还有了身孕。
小杨氏自知做了丑事,深感愧对表姑,忙叫她母亲在街上买了副堕胎药,偷摸喝了,结果弄得大出血,差点丢了小命。
家中发生这么多糟心事,恩师的长子愤怒非常,可又不敢顶撞违逆父亲,便自请外放,郁郁不乐的到地方做官去了。
师母大杨氏原本就身患顽疾,被这么一气,加上儿子远走他乡,顿时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两年后,恩师正式娶了小杨氏,两人恩爱非常,已经育有二子一女了。
唐慎钰心里腹诽,反正他这辈子就阿愿一个,孩子嘛,也不要太多,一儿一女就够了,阿愿喜欢女孩,她要是愿意的话,那就再多生一个……
正想入非非间,他瞧见恩师轻抚了下小杨氏的大肚皮,扶着女人慢慢地往出走,柔声道:“你没听见慎钰方才说么,公主身子不适,你就不要去打搅了。而且你这两日就要生产了,好好的待在家里,莫要乱跑了。”
等将小杨氏送走后,万潮命令管家将院子守好,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搅。他关上门,自顾自地在铜盆里洗手上的墨,回头打量着慎钰,这小子虽说眉眼间稍带些忧色,但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错,十二分的英俊爽朗,叫人喜欢。
万潮早都知道除夕夜那晚兴庆殿发生的变故,也知道慎钰最近一直和长乐公主在一起,他笑着问:“和公主的婚期定下没?”
唐慎钰阖上半开的窗子,双手为恩师捧上干手巾,笑道:“定了,陛下选定了三月初三。”
“上巳节,是个好日子,可别再出岔子了。”
万潮擦了手,命唐慎钰别拘礼了,自行入座,他拎起红泥小火炉上正沸腾的铜壶,沏了两杯热茶,端过去,笑着问:“你今儿过来,是不是与我商量如何对付裴肆?”
唐慎钰一惊:“您怎会知道。”
万潮抿了口热茶,坐到长桌后头,“自打过了年后,这该死的阉货就开始四处活动,撺掇着言官参我,我已经在勤政殿看见了十来封折子了。”
唐慎钰忙问:“都弹劾了您什么?”
万潮从抽屉里拿出封墨绿封套的折子,丢到唐慎钰怀里,“我让人大致誊录了些,你瞧瞧吧。”
唐慎钰快速扫了遍,主要是弹劾首辅六大罪:一、勾连锦衣卫指挥同知唐慎钰兴冤案;二、勾连长乐公主蛊惑帝王,伤灾年月大兴土木;三、无故削藩,对皇室不敬;四、名为清仗土地,实利用权势打击政敌;五、强侮儿媳,淫·乱无耻;六、逼死发妻,枉顾人伦,娶侄女为继室,强迫长子离家。
万潮斯条慢理的将他方才写给小杨氏的情诗折好,夹进书里,问:“慎钰,你怎么看?”
唐慎钰将折子合住,冷笑了声:“这些弹劾,上到政事,下到您的私德,无死角地进行攻击,经验十分老道,刀刀见血,几乎不给咱们留半点余地。”
万潮嗤笑:“是啊,厉害的女人哦。”
“依学生看,主谋者并非郭太后,是裴肆!”唐慎钰眼露杀气,“日前学生得到消息,除夕宴后,郭太后与陛下在慈宁宫里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争执,当晚下了两条密令,其一,太后不满您鼓动陛下施行新政,命裴肆想法子对付您,将您贬黜至外地;其二,她让裴肆正月初三将两位高僧送出宫,正月十五秘密处决掉。”
万潮蹙眉:“你的这个消息来自谁?可是慈宁宫的人?可靠吗?”
唐慎钰没有说出李福,点头道:“从弹劾您的折子来看,消息十分可靠,裴肆已经动手了。”
他正襟危坐起来,望着万潮,“恩师,裴肆他是郭太后最得力的干将,诸般阴损主意,都是这厮出的。从前他背靠郭太后,陛下有些忌讳疏远他,如今眼瞧着他到了御前,逐步取得陛下的信重,此人阴险歹毒,过去我就在他手里吃了几次暗亏,他已经威胁到咱们的事业,必须要除掉了!”
万潮面色凝重,食指一下下点着桌面,敏锐地问唐慎钰,“你方才说的那两个高僧,怎么回事。”
唐慎钰犹豫了一瞬,凑近恩师,沉声道:“太后年前请了两位相国寺的高僧进宫讲经,一位法号莲忍,另一位叫善悟。太后她,她和……”
唐慎钰忽然磕巴了,郭太后虽然政敌,但同样是让人敬佩的女人,而且到底尊长,他有些不好意思讲出口。
“哼!”万潮鼻孔发出声不屑冷哼,“都过了这么多年,她竟仍惦记着,还在宫里行此秽乱之事,置先帝和陛下的颜面于何地!”
万潮气愤的连连重击桌子,茶盏里的汤水顿时泛起甭涟漪。
只见万潮眸中浮起抹戏谑,手隔空指向唐慎钰的胸口,冷笑道:“不用问也知道,她定是叫人给那两个淫僧的胸口纹了条黑蛇。这事几乎没人知道,四十几年前,郭太后和秦王有过一段情,俩人在寺里私会,我这个傻小子在外头给他们放风。那秦王年轻时候甚是俊朗英武,又骁勇善战,曾与敌军作战的时候,胸口和肩膀被砍了几刀。记得秦王回京后,约小郭氏在寺里见面,他褪去衣衫,将身上的伤给小郭氏看,郭氏哭着说吓人。秦王忙不迭穿好衣裳,连声哄着,后来索性纹了条黑蛇上去,据说他的子孙也都纹了这种东西。”
言及此,万潮看着唐慎钰,“你不是和瑞世子颇有几分交情么,大可以去查证查证他有没有这纹身。”
唐慎钰干笑了几声,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和肩膀,忙岔开这话头,“大概有罢,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怎么不要紧。”万潮用力拍了下唐慎钰的肩膀,正色道:“为师年幼时有幸当过先帝和诸王的伴读,小时候就看出那秦王是个野心勃勃的东西,知道么,当时高祖皇帝病重,秦王立誓为父祈福,小小年纪竟带发出家,在相国寺里待了整整一年,瞧这份心机!”
“知道知道。”唐慎钰头深深低下,十分尴尬。
“你才多大,能知道个什么。”万潮担忧道:“虎父无犬子,我看秦王世子赵宗瑞也非池中物,瞧着庸懦胆小,只怕是装出来的。钰儿,听说你父亲生前与瑞世子交好,在大是大非上你一定要坚守立场,不要被人家甜言蜜语给糊弄了。”
唐慎钰头深深杵下,老半天说话,忽然抬头,无比严肃道:“我知道自己是本朝的臣子,是唐家人,姨丈和您打小就给我教,要忠君报国、九死不悔,我绝不会与秦王那种玩弄女人的畜牲同流合污!”
万潮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你方才说那两个淫僧在正月初三被送出宫,可现在已经初六了,他们人呢?”
“还在相国寺。”唐慎钰略整顿了下情绪,蹙眉道:“学生得了那个消息后,佯装和公主在鸣芳苑游玩厮混,暗中摸去相国寺查证,那两个淫僧住进了后山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里,被四个驭戎监的卫军严密看守,我试了几次,很难接近。我命心腹迅速调查这两个淫僧的来历,原来,这两个竟是假货!真正的莲忍和善悟确实是得道高僧,不过一个今年六十七,另一个一个八十五,想来是有人将两位真高僧秘密转移出去,又不知从哪里寻摸到两个样貌俊美,阳.物硕.大的年轻男子,剃了头,受了戒,顶着高僧的法号,大摇大摆地进宫,单独给太后讲经!”
“寡廉鲜耻!”万潮骂了句。
唐慎钰喝了口茶,接着说:“这两个家伙被拘禁在小院,屡屡与卫军发生争执,吵着闹着要去见太后,不肯吃斋饭,要吃御膳,甚至还口出狂言,说太后喜爱他们,将来会给他们封侯封爵。”
“哼!”万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唐慎钰发愁道:“与我接头的眼线说,太后为着陛下的身子康健,曾发过口愿,每年的正月的上元节前,都要食素放生,抄经念佛,为儿子积攒功德。而正月十五的时候,正好是结束口愿的时间,恰好那日相国寺的觉远大师出使身毒,届时这两个假和尚会跟着去,裴肆将派人在外头杀了他们,如此干干净净,不损太后半点清誉。”
万潮沉默了半晌,厉声道:“阉竖裴肆,胆大包天从中安排,协助淫.妇秽乱后宫,简直罪不容诛!”
唐慎钰见话头终于拐到杀裴肆上了,松了口气,忙道:“老师,这条毒蛇祸国殃民,可不能让他活过这个正月。”
万潮点了点头,“此贼阴险狡诈,又极其谨慎小心,我是见识过的,况且他现在又得陛下和太后的信重,要杀他,怕是难……”
“不难!”唐慎钰激切道:“若是太后和陛下都厌弃了他,那他的死期就到了!”
万潮喝了口冷茶,“你可有有什么主意?”
唐慎钰将椅子挪动到恩师身边,低声道:“我记得公主曾提过,郭太后已经因为裴肆办差不力,掌过他的嘴了。要杀他,最好借郭太后的手。”
“你的意思是……”
唐慎钰胳膊搁在桌上,凑近了,正色道:“学生有个隐藏的极深的线人,是百媚楼的花魁娘子。学生昨天已经暗中授意她,最近每日都去相国寺进香,做出鬼鬼祟祟寻人的迹象。之后,我会想办法,偷偷从相国寺的后山,将太后的小情郎劫走,不用两个都劫,一个就行。之后,我会做出小情郎和花魁私奔出逃的假象。花魁消失,百媚楼定会报官,恰好主理搜寻的捕头与我有几分交情,他听见和尚满口胡言什么太后、慈宁宫,吓得忙将人交给我处置。经过审讯后,我深知此事事关慈宁宫清白,忙将相国寺的另一名漂亮和尚拘捕,一并密报给皇上。而那个和花魁私奔被捕的和尚因惧怕太后,咬舌自尽。陛下最是爱惜颜面,那裴肆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排花和尚进宫,陛下能容他?而郭太后这番因着懿宁公主和驸马的事,已经对裴肆不满了,再出了花和尚暴露的事,她会更痛恨裴肆办差不力,定会与裴肆翻脸。届时咱们一齐发难弹劾,定要弄死这条毒蛇!恩师,您觉得可行么?”
“行倒是行。”万潮起身,闷头在书房里打了几个来回,又沉吟片刻,道:“正巧,我近期也有打算联合其他几位阁臣,一块向陛下上折子,驭戎监不合法制,而让阉人去监督卫军,更是前所未有的事,应当立即取缔,将驭戎监的几千军人分散充入锦衣卫和五军营中。如此双管齐下,咱们一块剪掉妖妇的左膀右臂,彻底还政于陛下!”
“是!”
唐慎钰满面激切,立马起身,深深给万首辅行了个大礼,“斩除奸佞,九死未悔。”
万潮扶起唐慎钰,眉头深深皱起,“我记得你和夏如利掌印有几分交情,此番若是在咱们对付裴肆和驭戎监的时候,他能在旁协助几句……”
唐慎钰明白,朝臣和太监,历来就是相互倾轧、相互利用的关系,如今裴肆风头实在太盛,眼看着权势就要压过司礼监了,想必利叔定会喜闻乐见,协助他们将裴肆弄下来!
唐慎钰再次行了个礼:“我这就秘密去见夏掌印,请他帮忙。”
万潮微笑着点头。
当下,师生两个又商量了番细则,用了午饭后。唐慎钰便匆匆离府办事去了。
午后天忽然阴沉了下来,凛冽的北风将纱窗吹得噗噗作响。
万潮独自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凉茶,已经沉默了半个时辰了。
这期间,他仔细回想了晌午和唐慎钰商量的“除蛇”计划。这小子分明是细细考量规划了几日,这才过来报给他听,他冷眼瞧着,慎钰此次行动只针对裴肆,似乎并不愿将郭太后拉下水。
譬如花和尚与妓子私奔的这环中,步骤分明,甚至细化到了接案子的捕头姓甚名谁,明显是要将事态严格把控在自己手里,此事最后仅几人知晓,半点都不会污图了郭太后的名誉。
一阵冷风呼啸而来,吹开了紧闭着窗子,将桌上的书吹得哗啦啦乱翻,恰好将那封折子给吹了开来。
折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墨字,是弹劾首辅的六宗大罪。
万潮目光落在最后两宗罪上,强侮儿媳,淫.乱无耻;逼死发妻,枉顾人伦。
忽地,万潮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紧抿的唇和下巴都在颤抖,眉头紧蹙,眉中间的川字纹挤得越发深凹,男人眼底渐渐发红,老拳握住,分白的骨节咯咯作响。
最后,万潮拿起冷茶一饮而尽,拳头捣了下桌子,似乎纠结许久,终于作出决定,他扬声喝道:
“颜主簿,进来!”
不多时,从外头小跑进来个五十左右的男人,穿一席灰色粗布棉袍,看着面相端方,举止沉稳老练,正是万首辅跟前的主簿颜从渊。
“阁老,您叫我。”颜主簿抱拳见礼。
万潮正襟危坐起来,沉声吩咐:“按照咱们前两日商议的,草拟一封取缔驭戎监的折子,后头再附上几宗裴肆的罪状,什么不敬皇帝、干政枉法、卖官鬻爵,只管往上添。”
“是。”颜主簿颔首应承,这个好弄,政敌之间相互攻讦,就那么老几篇。“学生尽快拟好,到时呈上来请阁老过目。”
“还有。”万潮冷眼横过去,“暗中叫人散布一句话。”
颜主簿明白,说是散布,其实就是造谣,在政敌相互攻讦的过程里,这种手段再平常不过了。他忙踏着小碎步上前,深深躬下身子,“要散布什么话?”
第141章 你说老头子不会真的想造反吧? :云海楼
唐慎钰离开万府后,便匆匆前往司礼监衙署寻夏如利。谁知去了后得知,利叔被陛下宣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唐慎钰想着陛下有午睡的习惯,现在正值午时,想必利叔很快就会回来。哪料等了整整一个中午,还未等到。他问了上值的太监,那位公公倒是殷勤客气,端上热茶点心,满口的奉承,说:夏爷爷好像办皇差去了,具体去哪儿,谁也不晓得,驸马爷您要不去城里找找?
唐慎钰就算再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利叔似乎故意躲着他。
他干脆耍起了无赖,大剌剌地往正厅一坐,直接说: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不论夏掌印办什么差,去哪里办,总有回来的时辰。
好么,从正午等到了天黑,依旧不见利叔的身影。
此时过来两个太监,哆哆嗦嗦的不敢靠近,互望一眼,终于为难地说:还请大人恕罪,眼瞧要换下一轮班了,堂内各类机密文书都要封箱上锁,您若是在此,怕是不太方便。要不明儿再来?估计那时夏爷爷就回来了。
唐慎钰一肚子憋闷,什么话都没说,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他没敢再耽误时间,迅速乔装改扮了番,扮做肥头大耳的富商,摸去长安最热闹的销金窟——百媚楼,寻到他的线人,也就是花魁娘子秦瑟,细细给她叮嘱了番计划细则,郑重许诺,若是秦姑娘帮他办成这事,他不仅奉上丰厚报酬,还会帮姑娘改名换姓,从此脱了贱籍,远离长安这个是非地,去江南水乡过良人的安稳日子。
办妥此事后,唐慎钰原本打算回公主府,猛地想起最近事多且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瑞世子了。而这次过年,他也只顾着和阿愿新婚欢喜,竟全然忘记去拜个年,也不知瑞大哥身子如何了。
趁着天黑,唐慎钰策马朝秦王府去了。
他偷偷从角门那边进府,特意嘱咐引路的管事,千万不要声张,更不敢惊动世子妃。如今朝堂削藩的声音大,秦王府正是众人瞩目的地方,若是叫人晓得唐大人在晚上登门拜年,又不知要生出什么是非。
唐慎钰提着长刀,快步走进名唤“云海阁”的藏书小院,这地方僻静,平日里鲜少有人打扰,正适合养病。
房中烛光错错,外头守着两个清秀小厮,他们见唐大人来了,忙要去通报。
唐慎钰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别出声,他轻轻推开门,扑面而来股浓郁的苦药汁子味儿,夹杂着书籍的潮旧霉味,虽点了上等沉水香,也很难遮盖住。
秦王府的家具摆设自然是贵中之贵,一水儿的金星紫檀。
唐慎钰朝里间走,侧倚在门框,微笑着地往前瞧。里头是个小卧房,十分雅致,瑞世子这会儿坐在床上,腿上盖着块厚鸭绒被,手里捧着本旧书,微闭着眼,似乎在躲什么人。
此时,床边躬身侍立着个瘦高少年,十六七岁,长得文质清秀,浓黑的剑眉给他平添了几许英气,这少年正是瑞世子的嫡长子——赵玄棣。
“爹,这是您最喜欢吃的鲍鱼粥,儿子听大夫的话,将粳米换成了糙米,对您身子有益。”
赵玄棣端着只玉色碗,舀了勺粥,递到他父亲嘴边。
谁料瑞世子唇抿得更紧了,将头撇过去,挥了挥手,拒绝食用。
赵玄棣一脸的焦急,眼睛都红了,“爹,您这几日都没怎么用饭,眼瞧着又瘦了七八斤。不光母妃着急,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也都心焦如焚,轮流过来侍疾……你好歹吃两口罢。”
“嗳呦。”瑞世子声音虚弱,手往开推粥,烦道:“我饿了,自会去吃。每日家药汁子都把人灌饱了,哪里还吃进去旁的。”
赵玄棣眉头紧锁:“不拿粥饭垫垫,光吃药又烧心又反胃。”
“行啦!别在这里啰嗦了!”瑞世子板着脸训斥:“我的病自有大夫料理,身边也有奴婢伺候,用得着你小孩子殷勤?一天到晚过来转悠十几趟,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多念几本书,多练几行字!你五经烂熟于心了?兵书读通了?”
瑞世子还要斥责几句,忽然看见唐慎钰这会儿斜倚在门框,先是一愣,转而满面的欢喜,“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