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好好吃肉!”唐慎钰脸上露出少年般羞涩的笑,宠溺地捏了下女人的侧脸,他从铜锅子里捞出片烫熟的羊上脑,在麻酱蘸碗中过了番,一手托在底下,然后给她送进嘴里:“寻常吃羊蝎子,吃原味儿最好,但京城人习惯蘸点芝麻酱,别有一番风味,你吃一吃。”
春愿一口全吃掉,嚼着:“你再给我夹块原汤的,我比对比对味道。”
“好,公主殿下。”唐慎钰又涮了块肉,夹着喂给她,笑着问:“哪种好吃?”
“都好吃,各来十片!”春愿毫不避讳地挽起袖子,大快朵颐,抱怨道:“你都不知道,在宫里时每次用膳,跟前都站了十几个宫人侍奉,弄得我坐立难安,一点胃口都没有,而且我又怕坏了规矩,被人耻笑,每顿饭都只吃一点点,你瞧,我都瘦了一大圈。”
说话间,春愿举起自己的胳膊,让他看。
“我就晓得你吃不好,所以才在外头请你吃。”唐慎钰又在铜锅子里夹了些菜蔬,把花椒一颗颗都拣掉,这才送到她碗里,又给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柔声道:“今儿下雨了,冷得很,喝几口暖暖。”
“嗯。”春愿嘴里全是肉和菜,含含糊糊地问:“对了,褚姑娘的事怎样了?”
唐慎钰用调羹晾着羊汤,笑道:“她跟家里断了关系,但和舅舅关系不错,她舅舅在扬州做官,这些年一直很担心她,经常写信叫她去扬州住,甚至都派了好几拨人来接她,她太清高,不肯去。上个月,我让我姑姑暗中去了趟扬州,同舅老爷深聊了许久,试着问一下舅老爷有何打算,原来她舅舅早都在扬州给她看准一门好亲,这回三年之期到了,舅老爷使了个狠招,给她写了封信,信中说自己得了重病,快死了,想在临终前见一见外甥女,只要姑娘肯回去,那所有的事都好办了。”
唐慎钰将晾得温热的羊汤给春愿递过去:“前儿我姑妈去了趟是非观,发现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我想她应该等不到下个月,很可能会提前派人知会我。”
“那就好。”春愿喝了一大口汤,凑到他跟前,趴到他耳边悄悄说:“宗吉说,咱们的事应该年底前就能办好,他现在已经开始让人着手准备着了。要不,等褚姑娘走得时候,我找个由头送她些厚礼吧,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唐慎钰眼睛都直了,双手合十,呈祷告状:“我求求你了,可千万别招惹这颠婆了,我可被她整怕了。”
春愿噗嗤一笑,正准备和大人再调笑几句,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黄忠全恭敬的声音响起:“殿下,到时候了,咱们得回去了。”
春愿一脸的不悦,嘟囔了句:“怎么这么快,哎呀,我想再待会儿。”她咬唐慎钰的耳朵:“要不你今晚偷偷来佛堂找我,我想你了。”
“别闹。”唐慎钰从袖中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羊油汤渍,在她耳边悄声道:“你当我不想找你啊,这几日你在宫里,我一夜夜失眠,猜想你的状况,可若是咱们再被抓住,只怕陛下面上无光,肯定会生气的。左右咱们的事过了明路,我时不时就去你府上请安,等过些日子天晴了,京郊有踏青会和马球会,到时候我去打,你来看,我给你赢个好彩头。”
春愿不情愿地嗯了声,拽住他的袖子摇:“那你送我回去。”
“好。”唐慎钰笑着点了点头。
用罢饭后,春愿和唐慎钰说说笑笑出了酒楼。
此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雨仿佛大了些,噼噼啪啪地砸到地上,马车早都候着了,侍卫们也撑起了伞,就等着公主和未来驸马出来。
“这顿饭净我一个人吃了。”春愿扭头,对紧跟着她的唐慎钰笑道:“我瞧你一口都没吃呢。”
唐慎钰莞尔:“等将殿下送回府,我再过来接着吃。”
春愿紧着嘱咐了句:“黄公公今儿出来趟劳累了,你可得好好招待他。”
“晓得了。”唐慎钰笑着点头,阿愿真是越来越适应京中的人情世故了,将来哪怕没有他,她都能生存下去。
正在此时,从漆黑的街巷中忽然走出个清瘦俊秀的男人,他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捧着个礼盒,竟是那周予安。
春愿一看见这倒胃口的人,就浑身不舒服,借着酒楼悬挂的灯笼微光,她冷眼瞧去,这周予安倒依旧出彩得很,穿着华贵的锦袍,腰间悬挂着玉佩,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可仔细看,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底的乌黑甚浓,眸中透着股患得患失的忧愁,下裳湿了一大片,显然在雨中站了很久。
“微臣定远侯周予安,给公主请安。”周予安说话间就跪下了,他略瞅了眼春风得意的表哥,眼皮生生跳了两下,转而,望向不远处那貌美窈窕的女人,笑道:“微臣得知您得封,高兴得几日夜都没睡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旧日友人是得过来相聚庆贺一番,微臣有幸,护送您回京……”
“侯爷有心了,起来吧。”春愿虚扶了一把,忽地皱眉,摸了摸发凉的胳膊:“雨好像越来越大了,冷得很。”
邵俞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忙将披风披到主子身上,搀扶着公主往马车那边走:“今儿下午听您咳嗽了几声,奴婢早在车上备了汤婆子,您待会儿抱着暖暖。”
周予安见那女人都不理他,又羞又恨,急着追上去:“公主,微臣给您备了贺礼。”
谁知还未走近公主,立马上前来两个侍卫,仓啷声拔出刀,恶狠狠道:“请侯爷自重,立马退下!”
周予安心里着急,今儿早上接到消息,他不日就要被调到地方当差,用脚趾头想都是谁在从中作梗,他试着往过冲,眼看着公主上了马车,急得抻着脖子喊:“求公主给微臣个机会解释一番,公主……”
“做什么你!”唐慎钰冷着脸喝了声,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周予安推开,皱眉叱:“街面上大喊大叫,没个样子!”
“表哥!”周予安紧紧抓住唐慎钰的胳膊,“你帮帮我,当日是大娘娘宣我问话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哪。”
唐慎钰推开周予安的手,淡漠道:“你先回家去。”
“那你去哪儿?”周予安眼见着马车远去,急得跺脚:“表哥你不管我了么!”
唐慎钰眉头微蹙:“若是小侯爷愿意等,就请在东仙居稍后片刻,等本官将公主送回府,会过来找你。”
说罢这话,唐慎钰撑着伞,疾步追着马车去了,徒留周予安一个人痴愣愣地站在原地。
周予安怀里抱着礼盒,目光冰冷,咬牙切齿望着表哥已经模糊的背影,越想越恨,竟忽然弯腰,哇地声吐了口血,好得很哪唐慎钰,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终究巴结上了高枝儿,恭喜你,前途无量哪。
在东仙居的正对面,是天然居酒楼。
此时的天然居黑灯瞎火的,正门还上了把老大的铜锁。
在二楼的小包间里,裴肆端着杯热茶,站在窗边,唇角含着抹讥诮,看着楼下街上发生的一切,有意思,这个周予安真有意思。
他喝了口茶,抬眼,又往对面的包间望去。
不久前,他就在这个位置,恰巧就看到了对面发生的一幕,很短暂,但还是看见了。
唐慎钰和长乐公主忘情地拥吻。
那女人朱唇微张,闭上眼,那很享受的样子,就像是女人行周公之礼时,到达欢愉片刻时的样子。
这种事真的有这么开心?
裴肆又喝了几口热茶,他倒有些不解了,明明燕桥是个卑贱又糟污的妓.女,为何唐慎钰会陷进去?
因为脸?因为身子?还是因为身份?
如果是逢场作戏,那唐慎钰未免演得太好了。
难道是真的喜欢?
裴肆不屑地嗤笑了声,垂眸,看了眼立在墙边的伞。
他真的很不解,那位燕桥姑娘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能勾得唐慎钰数次冒险潜入王府,这回更是连官禄名声都拼出去了。
她到底哪里好?
裴肆从袖中掏出张纸条,上面短短一行字“唐和公主今晚戌时,于东仙居酒楼相会”,字刻意写的东倒西歪,显然是刻意遮盖原本的笔迹。
他将这张秘密字条浸泡进茶中,两指夹起,递给身后侍立着的心腹阿余,淡淡道:
“吃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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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愿:约会真难
唐慎钰:真难约会
宗吉:不许对朕的阿姐做奇怪的事!哼,小子,朕一直盯着你呢。
第75章 画大饼
唐慎钰紧着将阿愿送回公主府,顺带着,他将府上的侍卫们叫在一处,简单地训了几句话,指出府里巡守存在的问题,要求尽快改进,甚至有打算将他们分批拉进北镇抚司,找个百户,把他们好好地练一通,提高守卫公主府的能力,别叫什么猫啊狗的偷摸进去,扰了公主的清静。
他正骂着那些侍卫,阿愿赏赐下个小席面,他正好也饿了,便在府里和黄忠全吃了两杯酒,紧着忙将黄忠全送到宫中,又给陛下回了话,等这一切都结束后,已经深夜子时了,他怕姑妈担心,冒雨策马回了家。
姑妈未睡,一直在等着他,说傍晚的时候有个穿着细铠的侍卫来了,拉了满满一车的礼物,说是送给唐夫人和唐大人的。
姑妈虽说出身不显,但为人方正,不贪不争,精明但不狡诈,和善而圆通,她丈夫早逝,她含辛茹苦地将三个孩子拉扯大,女儿前年出嫁了,长子中进士后去青州做官,小儿子今年才十五,正是发奋读书的时候。
姑妈看见那堆山码海的贵重礼物,害怕有人贿赂侄儿慎钰,实在不敢收,忙叫那侍卫从哪儿拉来的,就拉回哪儿去,谁知那侍卫直接放下东西,跑了个没影儿。
见他回家后,姑妈第一件事就是质问他: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他笑着说:是个老朋友送的,都是他家犄角旮旯里不值钱的东西。
姑妈不依不饶:不值钱?你晓得那血燕盏多贵么,换成银子都能在西市买两间好铺面了。
姑妈见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的,认定了他受了人贿赂,哭着骂他糊涂,劝他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赶紧把东西给人还回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稍微透露了两句,他和长乐公主相互爱慕已久,陛下也同意他尚公主。
姑妈只晓得那位长乐公主,就是原先的懿荣公主赵姎,最近几日风头极盛,城里到处都在传她的美貌,譬如昨天,儿子慎安从学堂回来后,就带回来几张大诗人“易难”写公主的诗词,这位公主是天家开恩,最近才从上阳别宫迎回来的,是个没有母族的可怜人,算算年纪和钰儿差不多大,比起权势天恩,她更在乎公主的品行和性子,又紧着问了几句。
他这样的厚脸皮倒有几分腼腆了,真假掺半得同姑妈说:公主是个忠义厚道的好女人,她受了许多年的委屈,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将来咱们要好好待她。
姑妈忙道这个不消说,笑着打趣他,怨不得你小子上月央告我去扬州见舅老爷,忽地,姑妈又忧心忡忡了起来,这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叫人家说你在婚约期内见异思迁,而且褚小姐性子偏执拧巴,若是晓得这事,不定得怎么整治你呢,咱们就装作什么事没发生,长乐送来的厚礼,就说是你恩师万首辅送的,阿弥陀佛,千万别叫外人议论公主,好歹等是非观那位大小姐离开京城,一切就都顺遂了。
姑妈催促着他赶紧趁着天黑,将这些东西搬进库房里锁上,他心里舍不得,摸都没摸呢,便笑着央告姑妈,再看一晚上,明儿一早他就搬。
等送走姑妈后,他一件接着一件拆,兴奋之余,甚至抽出那把名家锻造的刀,到院子里耍了通,最后,他把当用的伤药抽出来,其他的全都原封不动归置好,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洗漱,躺床上后,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了,可实在想不起来,困得眼皮直打架,没多久就睡着了。
唐慎钰正稀里糊涂地做着梦,忽然听见阵“砰砰砰”的敲门声,越来越急,他还当出了什么事,猛地坐起来,却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表哥!你开门!”
唐慎钰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周予安。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了鞋,这会子天已经蒙蒙亮了,纱窗上残留着夜的微蓝,刚走过去打开门,周予安就一个踉跄摔进门来,满身的酒味儿,像坨死狗似的睡在地上。
唐慎钰朝前望去,发现老管家花叔披着夹袄,手拎着灯笼,颇有些担忧道:
“大人,方才小侯爷来砸门,瞧他喝了这么多,不会亲家老太太那边出什么事了吧?”
“若是有事,想必有人专程过来报,你回去睡吧,别管了。”
唐慎钰三言两语打发走老管家,俯身将周予安捞起来,架着表弟进屋,将他安置在一张四方扶手椅上后,便去找了火折子点亮蜡烛,刚端着烛台转身,就发现予安醒了,整个人呈一种宿醉的软,塌进椅子里,双腿抻着,脸喝成了猪肝色,衣裳湿透了,不晓得在哪里摔跤了,腿那块满是泥污,冠子大概丢了,头发乱糟糟散着,疲累得大喘气,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
唐慎钰心里倒有点愧疚了,问:“怎么没回家?”
“我在等你。”周予安显然憋着气,“一直坐在东仙居里等。”
唐慎钰没言语,倒了杯水,给周予安塞手里,又在铜盆里拧了个湿手巾,过去帮表弟擦脸上的泥点子,谁知,被他愤怒地打开了。
“对不住啊。”唐慎钰坐到旁边的圆凳上,疲累地揉了下太阳穴,长叹了口气:“最近事太多,我给忙忘了,既然没等到我,你就家去,或者白日再找我,怎么这么死心眼。”
“你没发话,我就没敢动。”
周予安咬牙切齿地隐忍。
他喝了口冷水,谁知垂眸间,看见内室的方桌上摆了小山般高的礼盒,妒恨瞬间淹没了他,“你方才说你忙忘了?那你怎么有空儿和长乐公主用饭?又怎么有空送她回府?唐大人,男人敢做就得敢当,你大可不必用那种蹩脚理由搪塞我。”
“我做什么了?又怎么搪塞你了?”
唐慎钰早发现这小子眼睛乱瞟,他绝不敢将他和阿愿的事露给表弟半点,一脸的无辜:“这不是燕姑娘封了公主么,她感念着当初留芳县的恩情,又念着我把她护送回京都,她到底是个未嫁之身,怕府中设宴会惹人非议,于是选在了外头,又赏赐了我一些东西……”
不等唐慎钰说完,周予安忽然直起身子,血红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她为何不给我下帖子?又不赏我?单单就待你这么好?”
“对呀,为什么呢。”
唐慎钰翘起二郎腿,俊脸毫无波澜,淡淡道:“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公主在东仙居用饭?你跟踪谁了,我还是她?”
周予安眼神闪躲:“我、我打听到她昨儿出宫,想去她府上道贺,见她出门了,就、就……”
“就个屁!”唐慎钰用力拍了下桌子,“你没看见御前的黄忠全一直守在她跟前儿么?你昨晚贸然出现,闹了那么一出,黄忠全肯定回去要跟陛下上报的,是我说尽好话,又送了厚礼,求爷爷告奶奶,他这才答应不在陛下跟前说你。”
唐慎钰斜眼觑表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训斥:“你说公主为什么只待我好,她难道没有厚待过你?没给你亲手剥过松子仁儿?是你不厚道,在罗海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做出追求她的举动,私下送了她一串海螺珠手串,你知不知道,郭太后以此为由头,觉得你们俩有什么,要把她许给你,你说她恼不恼你?”
周予安搓了把脸:“大娘娘是宣我问了几句,问我是不是中意她,那我确实蛮喜欢她的。”
“糊涂!”唐慎钰压着声叱:“你看上了她这个人?还是看上她的身份?别叫我说出来!陛下要给她封赏,大娘娘不同意,这是把你当刀子使,你还屁颠屁颠地往上凑……”
“你不也一样?”周予安恼了,“你敢说你不喜欢她?和她清白着?表哥,你别把旁人都当傻子,你和她早都有一腿吧,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藏着掖着,只要你说出来,兄弟二话不说退出,可你偏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唐慎钰冷眼横过去:“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周予安低下头,没敢再骂,他牙关紧咬住,老半天才幽幽问:“你会尚公主么?那褚流绪怎么办,你这不是背信弃义么!”
“你别瞎说,我和长乐公主清清白白的。”唐慎钰抱拳,朝皇宫方向拱了拱:“唐氏门第寒微,便是我有心,陛下也看不上我,跟你说句实话,陛下其实一直暗中替公主留心驸马的人选,已经选好了几家公子,叫我查背景经历,都查了一个多月了。”
“是谁?”周予安急了,竟然直接站了起来。
“这我可不能给你透露。”唐慎钰双手捅进袖筒里,眼微闭住,身子前后摇晃:“我只说一句,这几位公子不论出身、样貌、性情、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不日就会慢慢地安排宴会,让公主去挑,其中荣国……”
唐慎钰故意戛然而止,甚至还清了清嗓子,转身去给自己倒水,以避免“泄露天机”。
“是荣国公家的世子?”周予安顺着表哥的话头去猜,“不对,他家世子早都成婚了,莫不是他家的老三?”
“哎呀,我不知道,你就别问了。”唐慎钰呷了口水,板着脸。
周予安颓然地坐回椅子里,荣国公家的老三,倒真是能配得起公主,人家不光出身高,父兄如今都在朝为官,而且本人也面如冠玉,斯文有礼,比他强,比唐慎钰更强。
他猛地记起今儿最重要的事,忙望向表哥:“哥,你知道我要被调去姚州么?”
唐慎钰唇角浮起抹难以察觉的笑,嗯了声,面无表情的放下水杯。
“那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周予安气急了。
“我要说的呀。”唐慎钰剜了眼表弟:“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因着大娘娘指婚的事心虚,躲出去给你爹扫墓去了。”
“这事是谁的主意!”周予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姚州在西南极偏之地,周边尽是未经教化的蛮荒部族,为什么偏要把我调去那里!”
唐慎钰索性全都推到宗吉头上,他将寝衣脱下些,让周予安看他后背的伤,阴阳怪气道:“就为了你不知死活追求公主这事,又在大娘娘跟前瞎说八道,陛下嫌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好你,把我狠狠杖责了通,而且这才仅仅是你虚说喜欢公主一事,还有那件,留芳县时你和玉兰仙厮混、害得公主被伤害差点致死的事,若是被陛下晓得了……”
周予安也顾不上什么小侯爷的尊贵体统了,直接跪到唐慎钰跟前,哽咽着求:“哥,你想想办法,千万别把我外调,我打小在京城长大,老太太和我娘还等着我尽孝侍奉,姚州那么远,光赶路都得近两个月,我要是走了,我家里人怎么办?老太太年纪很大了,没几年活头了!”
唐慎钰这回没心软,往起扶表弟:“你瞧你说的,外调而已,又不是让你定居在姚州。”
周予安彻底急眼了,甚至都掉泪了:“哥,你在这行当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你明明知道地方官往京城爬究竟有多难。”
唐慎钰摩挲着周予安的肩膀,画着大饼:“你放心,我会想法子运作,尽量给你谋个好差事。”他还真皱起眉,一副寻思状,“我想过了,你在京都到底只是个小小七品总旗,若是到幽州、利州这些军制健全的州府,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各个位置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未必能让你做多大的官,姚州虽偏远些,但确实不错的,那儿的千户所正好短个官长,你又在京城历练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老叫你做个总旗,姚州都指挥使与我有几分交情,能暗中照顾你,你去了就是千户。”
周予安含泪问:“那我还能回来么。”
“怎么回不来?”唐慎钰安慰道:“京都不是还有我么?其实哥也真是为了你着想,你看,去年刘侍郎家的姑娘为了你自尽,如今你又将长乐公主得罪下了,说句难听的,如今京城里到处都是躲在暗处看你笑话的人,你争气些,去了姚州跟着指挥使好好做事,你也晓得的,姚州多蛮夷部族,时常来挑衅,如此你就有更多的机会立功,将来我也有由头将你调回来不是?届时也好运作,让你在锦衣卫做个高官。”
周予安心都凉了,可如今事已至此,他也没别的选择了,甚至可以说,路已经走死了,他从前也曾尝试过,走裴肆或者郭太后的路子,甚至也忍着恶心,想娶了那个燕桥,可如今呢,落得个外放的下场。
罢了罢了,去姚州好歹也是个千户,只要娘亲还在京都,时不时地在唐慎钰跟前嘀咕哭诉,总能将他调回来。
想到此,周予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点了点头。
唐慎钰见此,总算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表弟的肩膀,笑道:“去洗个热水澡,在我家里好好睡一觉,换身干净衣裳再回去,别让你娘担心。”
“好。”周予安闷声回应。
天一日暖胜一日,四月底,真是繁花如织的好时节,长安犹如被浸泡在了香水里般,从海外和番邦来的商人往来不绝,兜售着各种珍奇商品,三年一度的春闱已罢,朝中又是番新气象,贵女们换上轻薄的纱衣,纷纷乘车外出踏青赏花,处处都是好颜色、好风光。
周予安郁闷了好几日,终于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两日已经将衙署的差事悉数移交,今儿带了小厮出门采办,姚州贫瘠,想必什么都缺,可是得准备好了再上路。这几天,他倒也带着厚礼各处走动了番,哪料人走茶凉,爹爹的那些老同僚、好兄弟,有的人还做点面皮功夫,笑呵呵地应承他,说会帮他打问打问,有的人直接冷着脸,说年轻人去地方历练正好。
甚至,他想过,用那件怀疑已久的辛秘去找裴肆或者郭太后,可就跟姓唐的狗崽子说的一样,万一他又一次被当刀子使了可怎么好?而且那女人正当盛宠,不好对付……
周予安闷闷不乐地走在街市上,忽然,他看见打皇宫的方向骑马过来个年轻男子,貌不惊人,小眼睛小鼻子,圆圆的脸,穿着灰色长衫,正是在裴肆跟前侍奉的心腹--阿余,他原本想低下头,装作没看见,谁料那个阿余一抬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周予安无奈,只能笑着作揖。
“小侯爷。”阿余跃下马,径直朝周予安这边走来,躬身见了一礼,看见小侯爷身边随从抱着大小不一的锦盒,笑着打趣了句:“您这是在置办年货?”
周予安最厌烦这些没了根的阉人,但念着此人是裴肆身边的,多少还是要给几分面子,也弯腰见了一礼,笑道:“我这不是马上要去姚州了,今儿出来买些吃的用的,公公呢?这是去哪儿忙?”
“倒也不忙。”阿余手按了按胸口,笑道:“去威武营给提督送个帖子。”说着,这小太监仿佛刚反应过来,微蹙起眉:“小侯爷您方才说姚州?那也忒偏远了些。”
周予安尴尬笑笑,嘴里嘟囔着:“是有点。”
阿余促狭一笑:“那不就跟流放似的,小侯爷怎么不走动走动,求一下你表哥,他如今可手握重权,而且不日就要做驸马了。”
周予安一开始还萎萎靡靡靡,忽然精神一震:“啊?你说什么?”
“你竟不知道?”
阿余摇头笑笑,他将周予安拉到旁边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子口,眼珠子左右看了番,让跟着的下人们别过来,手按在侧脸,踮起脚尖,小声笑道:“这事当初闹得挺大,不过被陛下摁下去了,都过去十来天了,那时燕姑娘还没有册封呢,你表哥晚上和她私会,被提督抓了个正着,俩人衣裳都没穿哩,陛下生了大气,将他打了个半死。”
周予安眼睛瞪得老大,唐慎钰不是说身上的伤,是因为他在大娘娘跟前乱说话,被陛下教训得么?
阿余见周予安这般表情,摇头笑了笑:“公主死活看上你哥,陛下没法子,爱姐心切,只能同意这门亲事,我听御前的人嘀咕了句,陛下嫌现在的公主府太小,怕公主两口子住得不畅快,准备扩建,银子都拨下来呢。”
说着,阿余拍了拍周予安的心口,笑道:“姚州实在是远,听说那儿的蛮族还都披发左衽着呢,这些年不晓得填进去多少武官的命,小侯爷便是为了功名,也选个富饶平安点的地儿,何苦去那种鬼地方。你去跟你哥说几句好话,置办个厚礼,去公主府求求你嫂嫂……哎呦,天不早了,咱家要走了,留步,留步。”
说罢这话,阿余脚底生风似的离开了。
周予安一个人痴愣愣地立在原地,几乎站不稳,手撑在冰冷的墙上,心里闷闷的,一口气上不了,下不去。
他想起那天唐慎钰“掏心掏肺”同他说的话,不对,是哄骗他的话。
他就像个傻子,蠢货,居然还真信了。
奸夫淫.妇,欺人太甚!
周予安拳头狠砸了下墙,丝毫不顾及指骨处破裂流了血,闷头往前冲。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么,大家都别好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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