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闻言,将右手放在那布包上,心砰砰乱跳,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周围看了圈,此时,那个老摊主十分自然地左手捻起她的指尖,右手搭在她的脉上,沉吟了片刻,笑道:“哎呦,贵人这命数真好哪,身宫富德,运数自身都在走上路,就是这家宅……”
春愿紧着问了句:“家宅怎么了?”
老摊主笑道:“烦请贵人把左手放上来,让老朽瞧瞧。”
春愿依言,换了只手上去。
那老摊主也很自然地给她诊了左手的脉,完后,手指点在她掌心的一条纹路上,笑道:“家宅倒也和顺,但老朽瞧夫人额上有些乌云,不晓得夫人最近是不是走了夜路?有什么烦心事?”
春愿晓得,这脉应该是诊完了,她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儿问老摊主到底结果如何,依旧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叹道:“老先生说得不错,近来家里确实有些不太平,妾身夜里去佛堂念了几回经。”
老摊主笑道:“那就是了,估计是路上碰见了邪祟,不妨事的,老朽这里给贵人画上几张符,在府里东南角烧了,一切就平安了。”
春愿莞尔:“那就承老先生吉言了,对了,老先生可否帮妾身看个姻缘。”
老摊主笑道:“手相看姻缘不准,最好起个六爻八卦,贵人你这么着……”
后头,春愿又掷了铜钱算卦,听老摊主叽里咕噜讲了通玄之又玄的话,付了钱,便起身告辞。
原本,她今日出来的任务已经完成,该乘马车回府了,可还是想见见大人,便在普云观各处转了转,试探着找寻唐慎钰的身影,总不见,正当她打算放弃,准备走时,发现在元始天尊殿前,出现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唐慎钰此时手执三柱长香,恭恭敬敬地在殿外躬了三躬,把点燃的香插.进大鼎里,双手合十,嘴里不晓得在祷告些什么,忽然扭头看过来,甚至“怔”了下。
春愿配合地惊呼了声,“呦,那不是接我回京的恩人唐大人么。”
她十分自然地扭头对跟着的侍卫道:“见了面不打个招呼不合适,我去找唐大人叙几句旧,放心,大人武艺高强,远胜你们,不会叫我出事,既到观里了,你们也到各处拜一拜,保保平安,回去别乱说。”
等把侍卫打发走后,春愿便朝唐慎钰走过去了,她知道该压住步子,可却不由得走快了。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在白天,堂堂正正地见他。
他今日穿了身半旧的深紫色圆领直裰,脚蹬牛皮靴,腰间革带悬挂了块玉璧,还是那样的俊朗挺拔,面上看着冷漠,但那双眼却炽热得很。
春愿蹲身见礼,想将面纱摘掉,想了想,还是戴着,不晓得为什么,看见大人就特别想哭,她真的想跟大人吐一吐苦水,告诉他,她今日出城时遇到了那个裴肆,那条毒蛇叫她安分守己,明里暗里讥讽刻薄她……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唐大人,好久不见了。”
唐慎钰抱拳见礼,温声笑道:“是啊,很久未见小姐了。”
春愿忍住眼里,左右看了圈,问:“您一个人来的?”
唐慎钰十分自然地带着女人朝比较清静的娘娘殿走去,笑道:“今儿本官休沐,照例陪姑妈过来上香。”
他用余光扫了眼,再三确认周围没人了,压低了声音,虽笑着,但眉头拧成了疙瘩,背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头:“你早都应该离开了!”
“我知道,可……”春愿鼻头发酸:“可我想见你啊。”
唐慎钰的拳头忽然松开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何尝不是呢,按道理,他安排老摊主离开后,这会儿也该走了,鬼知道他为何留下烧香,到处瞎转悠呢。
唐慎钰沉着脸,唇角却浮起抹笑,压声训道:“以后做事前要三思而后行,今儿先记你个过。”
春愿扁着嘴,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句:“今儿怎么都教训我啊,裴肆半路堵我,刻薄了我一通,你也说我。”
“嗯?”唐慎钰皱眉,停在挂满红绸缎的大榕树下,他一手背后,做出自然轻松的身段,笑吟吟地望着春愿,忙问,“怎么回事?”
春愿将这两日宗吉离宫出走,还有早上裴肆来接陛下,却被陈银阻挡在府外,以及她在大街上忽然被裴肆拦下,紧接着就被刻薄了通,全都讲给大人听,她就像受了气,忽然找到大人的小孩儿似的,眼睛都红了,恨恨啐道:“等着吧,将来我定要好好折腾番他,才能出了这口气。”
“别轻举妄动。”唐慎钰也是很不满裴肆欺压阿愿,但冷静地安抚:“他在府门口看见你的马车,又瞧见你要出门,按他那性子,定要蹲守在外头,亲见一见你,出言弹压你几句,叫你安分守己些,毕竟陛下明面上是因为你才和郭太后赌气,别放心上。”
“嗯。”春愿委屈地点了点头,忽又蹙起眉来:“你说郭太后会不会真觉得我才是引得宗吉不听话的罪魁祸首,她要对付我怎么办,哎呦,这宗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走,他多住一天,我就多担惊受怕一天。”
“老太太门清着呢,这事本质怨不到你头上。”唐慎钰仰起头,他人高,轻而易举地就够到挂在树上的许愿红丝带,佯装笑着给春愿念,低声道:“今儿恩师万首辅会去一趟你府里,面见陛下,一则劝陛下回宫,二则这次闹这么大,不管裴肆是奉了谁的懿旨,言行也太狂妄了些,正好首辅能趁机上书陛下,裁撤掉驭戎监。等着瞧吧,恩师前脚进王府,后脚郭太后就会再三请皇帝回宫,她比你更急。”
春愿听不太懂朝堂明里暗里的争斗,她心里装着事,手覆上小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那个……我、我有没有?”
唐慎钰抿唇笑,说了四个字:“虚惊一场。”他望着眼前身段玲珑的女人,柔声道:“大夫说你最近忧思过度,太过紧张,兼着最近老下雨,又着了凉,这才月事和肠胃不调,出现呕吐的症状。”
“哦。”春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松了一大口气,可不知怎地,又有点空落落的,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这幅表情。”
唐慎钰耳朵有些烫,沉吟了片刻,清了清嗓子,笑着问:“若是真有了,你想不想生?”
春愿故意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怀孩子会影响我找面首。”
唐慎钰晓得她的心,笑骂了句:“好狠心的娘。”说着,男人高昂起下巴,故意坏笑着促狭:“你不愿生才好呢,我家孩子的娘,那可是要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大字不识的草包怎么能行。”
春愿气得想踹他两脚,刚转过身,忽然发现从远处急匆匆走过来个高轩俊朗的年轻人,居、居然是那个裴肆!
春愿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这个裴肆故意跟踪过来的?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晓得了什么?
春愿忙扭头看向唐慎钰,大人此时早都收起玩笑,面色严肃,可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捏成了拳头,眼里也闪现出凌厉的杀意。
“大人。”春愿呼吸都急促了,嘴不动,咬牙低声道:“怎么办?!”
“别慌。”唐慎钰浮起抹笑,遥遥冲裴肆见了个礼,同时沉声交代:“先看看情况,记住,咱们是偶遇。”
说话间,唐慎钰大步应了上去,抱拳再次给裴肆见礼,故作吃惊:“呦,这不是裴提督么。”
裴肆亦躬身给唐慎钰行礼,笑道:“唐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上下打量着唐慎钰,此人体魄惊人,的确生的俊朗不凡,难得的是性子坚韧,做事凌厉,同时又八面玲珑,和司礼监、内阁的要紧人物都处的不错,年纪轻轻能爬到从三品的位子,心机手段可见一斑,此人就像蹲守在丛林深处的一头呲着獠牙、盯着猎物的猛虎,强悍又危险。
唐慎钰笑着寒暄:“可不,自打裴提督去了驭戎监后,就很少见了。”他也端量着眼前的这位权阉,穿着低调的秋香色圆领夹纱直裰,头上戴着儒冠,俊逸绝艳,在先帝跟前侍奉多年,经历了七年前丹凤之变,协助郭太后整顿后宫,以至于先帝晚年虽宠幸不少嫔妃,但却无一人有孕,后又遵郭太后懿旨,短短两三年内就建起与司礼监比肩的驭戎监,厉害。此人虽说刻意做出斯文亲和的书生气,可那双眼却冷漠得像条通身雪白的蛇,吐着信子、盯着猎物,迷人又危险。
裴肆故作吃惊地看向春愿,蹙起眉:“你们……”
“是这样。”唐慎钰从容不迫地笑道:“今儿我休沐,正好陪姑妈来观里上香,姑妈上了年纪,很信这种神啊佛的,去年被个道婆骗了笔银子,我不放心,就侍奉她老人家一道过来,没承想恰好碰到了燕小姐。提督呢?”
裴肆可不会信这种鬼话,他叹了口气,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想必唐大人听说了最近陛下离宫的事,我今儿去王府迎圣驾回宫,没想到被陈公骂了出来,恰巧在街面上遇到了燕姑娘,想着如今陛下与燕姑娘较为亲近,就紧赶慢赶地追出城,想请燕姑娘劝劝陛下,别再同太后娘娘闹别扭了。头先听雾兰说,燕姑娘要到相国寺迎佛,可本督去了后没找着人,于是碰碰运气,到周围的寺观找找,没想到运气不错,竟在普云观寻到姑娘,还碰见了唐大人,这也太巧了罢。”
唐慎钰才不信这种赶巧,估计这阉狗一路跟踪阿愿过来的,他什么目的?知道了什么?
“对呀,真是太巧了。”唐慎钰满脸堆着笑,心里杀意频生。
裴肆看向那个永远怯懦畏缩的春愿,歪着头,笑吟吟地问:“是不是很巧哪燕姑娘。”他左右看了圈,故意问:“雾兰和那几个侍卫去哪儿了?方才本督过来,离得老远就瞧见燕姑娘和唐大人两个正聊得火热,没打扰罢。”
春愿后脊背阵阵发寒,她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大人说的那句“毒蛇”和“别得罪裴肆,见着此人要绕道走”什么意思,稳住稳住,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瞧提督说的,哪里打扰了呢。”春愿一副颓丧样儿,叹了口气:“原是我最近诸事不顺,就想问问神仙老爷怎么回事,可佛寺里又不给抽签,雾兰说普云观蛮灵的,那我就来了呀,没想到正巧碰见了唐大人。”
春愿手附上侧脸,蛮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孤男寡女的,也确实不好凑在一块儿,我想悄悄走的,可是人家唐大人这次把我护送回京城,帮了我很多忙,要是不打声招呼,似乎也不太合适,显得我没礼貌。”
裴肆唇角勾起抹浅笑,他倒真小瞧这个女人了,巧言令色,胡搅蛮缠。
“那姑娘和唐大人都聊了些什么?”裴肆走近女人,笑着问。
“还不是聊府里和宫里的事儿。”春愿颇有些烦。
“哦?”裴肆垂手,笑吟吟地望向女人:“聊宫里什么了?”
饶是唐慎钰素来冷静,这会子也紧张得有些口干舌燥了,他是真怕阿愿被这条毒蛇套了什么话,说出什么大不敬的事。
春愿鼻子发酸,眼睛一眨,泪珠子就掉下来了,没完没了地絮叨:“我早在老家时就跟唐大人说,要不我就不来京城了,我实在怕得紧,唐大人说这是他的差事,我要是不来,他就失职了,会被陛下降罪的,那我就来了么。没想到来了后,府里的丫鬟们老是吵架拌嘴,我也不敢管,去宫里拜见太后娘娘,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吧,又被裴提督给撵出宫了。”
裴肆顿时皱起眉头,看了眼唐慎钰,沉声道:“姑娘要慎言哪。”
“那你就是把我撵出去了么。”春愿横了眼裴肆,真假掺半,又畏惧又不满,埋怨道:“提督你难道今日没把我堵在大街上,又把我训了顿?”
裴肆大体揣摩到这女人什么路数了,笑道:“本督也觉得说话有些过了,很对不住姑娘,想过来道个歉,姑娘毕竟是陛下的姐姐,就带这么几个人出来,本督多少有些不放心,特特来……”
“得了吧。”春愿豁出去了,像个愚蠢又愤怒的怨妇,气道:“你难道不是又来刻薄我,说我不配待在陛下身边?”忽地,春愿惊呼声,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身子瑟瑟发抖,直往唐慎钰身后躲,手捂住唇:“方才道爷给我看手相,说我最近会有血光之灾,难不成你追出来,是要杀了我?提督,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按说没得罪你呀,你也太狠了吧!”
裴肆脸阴沉下来:“本督没有这种想法。”
“那你找我做什么?”春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倒吸了口冷气,斜眼看裴肆,颇有几分惊惧,又有那么一两分的不可置信:“难不成你看我生的美,对我有什么不正常的心思?”
唐慎钰忍住笑,掩唇咳了几声:“燕姑娘,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
“那我就不明白了呀,他干嘛对我死缠烂打的。”春愿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盯着面色阴狠的裴肆,泪如雨下,“算了,这京都我是再也不敢待下去了,都是些什么事啊。”
说着,春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哭,边哭边埋怨:“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都欺负我呀,不住了,不住了,就算阿弟哭着留我,我也不在这里待了,不顺心算了,还被人挤兑刻薄,更要命的是被人给惦记了,这谁能受得了啊。哎呦不对呀,听府里的下人嚼舌根,他和我家雾兰做过对食……真是的,干这种事就不能避开点人么,还追到道观里了,不晓得还以为他对我存了什么歪心眼,三番两次招惹我,要欲擒故纵呢,哎呦,丢死人了。”
裴肆眼神冷得吓人,紧着追过去,厉声道:“燕姑娘,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唐慎钰忙拦住裴肆,连声打劝:“提督消消气,您如此身份,若是在观里和个女人吵起来,不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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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希望这条毒蛇千万别盯上阿愿
裴肆一副气恼又懵了的样子,几次三番要朝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追过去,剑眉都拧成了倒八字,咬牙切齿道:“本督在京中这么多年,就从未经历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他往开推唐慎钰,手伸向已经远去的春愿,似要把那女人勾回来:“燕姑娘,你不许走,你今儿必须把事给本督说清楚!”
唐慎钰可不敢让他追上去,连连打着太极阻拦,笑道:“提督消消气,快算了。”
裴肆气地问:“唐大人和她私交甚好,她从前就是这样说话做事的么?”
“她……”唐慎钰顿时警觉起来,裴肆这毒蛇好阴险,这半天假装生气,竟不动声色地开始套他的话了,哼,什么叫你和她私交甚好。
唐慎钰也开始扯东扯西,反正就是不正经回话:“哎呦,从前我也不认得燕姑娘哪,并不是十分清楚她以前是怎样性子的人,不过我方才闻见她身上有股子药味儿,估计是今早出门前吃错药了?要不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畏惧提督,嘴瘸了?提督如此身份,何必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生气,不值当。”
裴肆不再像方才那样气急败坏了,几乎是瞬间平复下来,他舌尖轻舔了下唇,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斜眼觑向唐慎钰,故意笑得暧昧:“唐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此番是大人你将燕姑娘接回京都的,从去年寒冬相处到今年暖春,你怎么会不了解她。”
唐慎钰耸了耸肩,十分无奈道:“这都是陛下交代下的差事,本官幸不辱命,将燕姑娘囫囵个儿地带回来了,旁的真不太清楚。”
裴肆蹙眉。
今儿见过周予安后,他紧赶慢赶地出城,一路跟过来,就只看见燕姑娘去相国寺供海灯、迎佛,没什么特别怪异的举动,后头这女人又来到普云观看手相,在道观里到处转悠,上香的时候和唐慎钰“偶遇”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这两人多半有私情,只是他们相约出来谈什么?
这女人竟也成了首辅党中的一员?
她除了血能给皇帝治病,还能有什么作用?吹“枕头风”,要挑拨皇帝和郭太后的关系?和首辅党的某位重要官员联姻?还是要做旁的什么事?
可她是皇帝的姐姐,一个情场失意的妓.女罢了,能听话?
难不成唐慎钰用感情支配她?还是用什么把柄控制她?
裴肆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思路,他昨儿听潜伏在王府的细作报过,这女人确实安分老实,那日被驱逐出宫后,甚至还劝陛下莫要和大娘娘怄气,没挑拨啊,还挺明理的。
难不成真是他多心了?
可多年来的明争暗斗,让他隐隐闻见股诡谲的味道,觉得还是有点不太对劲,寻常女人在他的施压盘问下,不说吓哭,多少也该露出点端倪,可这女人居然“稀里糊涂”地反将了他一军,给他扣了顶觊觎美色的帽子,而且因着她,陛下已经离宫两日了,不简单哪。
裴肆轻拂了下袖子,抱拳给唐慎钰见了一礼,笑着问:“唐兄,你说燕姑娘会不会在陛下跟前告我什么?我是个阉人,真对她没那个意思的呀。”
唐慎钰亦躬身回礼,苦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愚弟就不晓得了。”
裴肆心里翻了个白眼,套问了这半天,这厮还真他妈鬼,一律回答“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
裴肆笑着左右看了圈,疑惑地问:“唐大人方才不是说今儿陪姑妈来上香么,夫人在哪个殿里?本督既来了,可是得过去给夫人见个礼。”
唐慎钰故作为难,下巴朝西边努了努,叹了口气:“姑妈去附近的是非观探望褚小姐了,提督若是想见她,我这就带您去,不过提督想必听说过褚小姐的脾性性子,孤傲惯了,连我都不愿见,更别提外人了。。”
“哦,这样啊。”裴肆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唐大人和那位大才女的事,本督略有耳闻哪,怎么,都两三年了,这股劲儿还没别过来?”裴肆朝春愿离去的方向望了望,若有所指地促狭:“唐兄年轻有为,难道就没想过另找个佳人?我看那位燕……”
唐慎钰不给裴肆套话、引话的机会,摇头叹了口气:“愚弟是个粗野武夫,只有人家褚小姐甩我的份儿,我实在不敢有愧于她,否则叫她写什么诗啊词的编排,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说着,唐慎钰不动声色地将话头引在裴肆身上,笑道:“满皇宫都晓得,勤政殿的雾兰姑娘曾经差点跟了提督,可后来这门亲事忽然作罢了,是提督不喜欢她呢?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大’缘故,不敢喜欢呢?”
唐慎钰故意将那个“大”字,说的有点重。
裴肆显然有些不悦,隐在袖中的手攥紧,面上却一派的风轻云淡,挥了下袖子:“嗨,咱俩在道观清静地聊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也太不合时宜啦。”
说着,裴肆忽然问:“唐大人,你觉得陛下住在宫外,合适不?”
唐慎钰比方才更警惕了十二分,这个问题太刁钻,是个坑,若他回答合适,那就摆明了支持宗吉和郭太后对着干,若说不合适,裴肆这厮肯定紧着问为什么不合适,陛下做错什么了?那他就涉嫌非议皇帝。
唐慎钰双手轻松地叉腰,左右活动着脖子,笑道:“天子行事,自有天子的一番道理,唐某是个蠢人,不敢擅自揣测,那裴提督以为这事做的如何呢?”
“我也不太清楚哪。”裴肆含含糊糊地跳过这个问题,他足尖磨蹭着青石地,眉梢一挑,又笑着问:“陛下从前很孝顺大娘娘的,这次忽然离宫出走了,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为什么与太后怄气呢?谁在他耳边通气了?陈掌印老沉稳健,不干己事,一句都不会说,夏秉笔忙着给大娘娘办千秋宴,侍奉瑞世子去顺安府迎佛了,哎呦,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记起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还非得寻回来呢。”
唐慎钰只是笑,不说话,他晓得裴肆在暗指首辅。
裴肆忽然抬头望着唐慎钰,故作不解地问:“唐大人你说说,陛下为何要和大娘娘怄气呢?莫不是因为那位姐姐?”
唐慎钰噗嗤一笑:“总不至于因为提督当着众人的面儿,叫人强把陛下给抬回尚书房,就恼了吧。”
裴肆摇头笑,眸中暗暗闪过抹煞气,若无其事地问:“唐大人,你说陛下会不会一生气,再被人一撺掇,就要裁撤驭戎监?”
唐慎钰莞尔,手心不知不觉冒汗了。
这个问题太危险了,驭戎监是郭太后一手设立的,若是陛下裁撤,那就摆明了要和太后划清界限,也把首辅直接放在台面上了。
唐慎钰不解地摇了摇头,仰头望灰沉沉的天,笑道:“左右提督来普云观了,要不问问玉皇大帝,或许老天爷知道。”
明刀暗箭了这半天,裴肆晓得唐慎钰不好对付,也无法给这厮埋坑,再这么扯下去也没意义,便抱拳笑道:“燕姑娘到底是陛下的姐姐,本督还是不放心她孤身回城,这就先走一步了,改日请唐大人吃酒,恭贺大人升官之喜。”
唐慎钰亦抱拳回礼,颔首微笑:“既如此,本官就不留提督了,我与提督一见如故,改日定与提督同饮八百杯!”
裴肆再三让唐大人留步,不必送了,他大步朝观门的方向走去,俊脸阴沉着,略扭头,用余光朝身后长身玉立着的唐慎钰瞟了眼,唇角勾起抹冷笑,好呀唐大人,咱们来日方长。
唐慎钰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眉头蹙起,裴肆绝非善辈,希望这条毒蛇千万别盯上阿愿。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下,觉得要给男主男二一个牌面,单独放上一章。
第63章 这裴肆,简直就是她命里的劫数!
春愿就这样急匆匆离开了,她不知道为何裴肆会忽然来到普云寺,单纯想请她劝宗吉回宫?知道了她和大人有私情,来“捉奸”?那他从何处知晓的,王府还是大人那边?
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
她装疯卖傻、胡搅蛮缠地寻了个由头跑了,大人留下单独面对裴肆,他们会说什么?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大人有没有把诊脉大夫安排妥当了?
别担心,大人素来冷静强悍,区区一个裴肆罢了,还不是顺手就拿下的事。
虽这样安慰自己,可春愿还是惴惴不安,原本来京都后,还算事事顺利,自打那日在宫里看见裴肆开始,倒霉事一宗接着一宗,这裴肆简直就是她命里的劫数!
天擦黑的时候,春愿回到了府邸,原本想第一时间去给宗吉送平安符,谁知黄忠全过来传话,说陛下正在见万首辅和御史台的几位大人,估计还要说好一会儿的话,陛下交代下来了,阿姐回来后就不用等他了,先用饭,等他忙完后再差人过来叫你。
春愿猛地想起在普云观时唐大人说的话,之前裴肆奉太后懿旨,强将宗吉抬走,首辅立马抓住机会,今晚面见陛下,要以大不敬为由头,上书陛下把驭戎监裁撤掉。
不知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她觉得,不会那么轻易成事。
回沉香斋后,春愿由下人侍奉着沐浴更衣,稍用了几口粥饭,从傍晚等到了二更人定,也不见动静,刚准备睡,黄忠全过来了,说首辅等人走了,陛下叫小姐过去说话。
天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春愿坐软轿去了毓秀阁,这里守备依旧森严,上房灯火通明的,屋檐下点着半人来高的红灯笼,被点点雨水打到,犹如美人流了红泪似的。
春愿挥了挥手,让雾兰和衔珠等人收起油纸伞,不必跟着侍奉了,她整了整衣衫,独自进了上房,宗吉怕热,所以自打天暖后就不再摆炭盆,外头冷雨凄迷,屋里却暖烘烘的,似仍残留有唇刀舌箭后的狂热。
几个宫女正在拾掇茶盏和点心盘子,五副用过的汝窑瓷杯,说明共来了含首辅在内的五位朝堂高官。
此时,宗吉正坐在书桌后的扶手椅上,陈银手里端着拂尘,默默侍立在后头。
宗吉穿着燕居岫色锦袍,脚蹬绣金龙短靴,额上绑着条大红抹额,越发显得俊逸清贵,书桌上,除过一些常看的书、军政奏疏和玺印外,还多了几封崭新的章奏。
宗吉眉头蹙着,显然心事重重,他手里拿着把刻刀,正专心致志地雕刻印章,忽然,刀尖扎到手,他疼得嘶地倒吸了口冷气,嘴含住指头,越发愁眉苦脸了,蓦地发现阿姐来了,立马换上副笑颜,脚勾了张圆凳,手拍了拍桌子:
“阿姐,快过来坐。”
春愿嗯了声,过去后给陈银笑着点了下头见礼,便坐到圆凳上,柔声问宗吉:“方才割到指头了?”
“没事儿,芝麻大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宗吉挥了挥手,叫陈银退下,他把桌上的一盘栗子糕推过来,笑道:“朕记得你爱吃,这是新做的,还热乎着呢。”
春愿也没客气,吃了块,果然香甜。
宗吉放下刻刀,端起茶抿了口,略打量了眼阿姐,她穿着月白色夹袄,还未彻底干透的长发用金带绑起来,垂在身前,虽说回京后一直食补着,可瞧着还是弱。
宗吉将自己腿上的毯子,盖到了春愿腿上,笑着问:“今儿去相国寺迎佛,过程是不是很繁琐?朕瞧你脸上怎么有点疲倦。”
“有雾兰侍奉着,不累。”春愿心里暖暖的,从袖中里掏出道折成三角的黄符,自顾自地塞进宗吉腰带挂着的香囊锦袋里,“迎完佛后,我又去了趟跟前的普云观,给你求了道平安符。”
春愿反复思量,还是觉得裴肆太危险,与其将来让这条毒蛇偷偷在宗吉跟前胡说八道,倒不如她先说几句,“我今儿在普云观遇到了唐大人。”
“欸?”宗吉忙问:“唐慎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