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他回公司了,但转念想想,他不像是会不告而别的人。
正在舒心发怔的时候,江然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心心。”
舒心走上楼,看到他在书桌前安装显示屏。
显示屏是之前她从家里打包过来的,平时有笔记本电脑可以用,安不安显示屏她就觉得不那么迫切,一直躺在纸箱里没动,没想到江然还帮她惦记着。
舒心发现桌子后面还多放了一把椅子。
这样看,一张书桌一下子分割成了两个办公区块,且因书桌足够宽大,即便两个人同时办公也不会觉得拥挤。
这样一来,以后他们就可以同时使用书房了。
“我给你连上了啊。”江然把她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连上显示屏,调试了一下。
舒心好奇问他:“怎么突然想起安显示屏?”
调试好,江然把笔记本合起,笑着将椅子推回到书桌下,“你平时用显示屏翻译稿件应该更方便吧。”
那倒是真的,因为显示屏比较大,翻译的时候用双屏甚至三屏操作,翻译起来会更高效。
舒心嘴角飞起一抹弧度,开心地笑说:“嗯,谢谢。”
江然走到窗边,打开放在柜子上的音响,一阵悠扬的黑管开场从音响里飘了出来,整个书房顿时多了分氛围感。
他回身含笑说:“晚上做番茄炖牛腩,我会早点回来。”
“好。”舒心拉开刚被他推回桌下的椅子,想要感受一下自己的“新工位”。
虽然是同一张书桌,可能是布置上有所改变,她有一种全新的感觉,冲动之下,打开电脑直接接了一篇四千字的单。
江然扣好衬衫两边袖扣,对她说:“那你忙,我先回公司了。”
舒心欢快点头,“嗯,早去早回。”
接下来两天,每天早上九点舒心都跟上班打卡一样准时出现在工作室,连梁书都感慨她是不是励志发奋图强了。
结果这个行为持续到周五便戛然而止。
江然起床时,舒心的脑袋还蒙在被子里,他上前帮她往下拉了拉,小声问她:“今天不去工作室了?”
舒心咕哝着翻了个身:“不去。”
为了弥补上周偷懒,这周她勤快地去了工作室三天,工作都超额完成了,现在她需要休息,谁都别想打扰她。
江然弯了弯唇,替她把窗帘拉得更严实些,放轻脚步走进卫生间。
等出来时,舒心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披着被子,借着卫生间微弱的灯光,可以看见她还迷迷瞪瞪的,明显没睡醒的模样。
江然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脸,“怎么起来了?”
舒心松开身上的被子,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歪着头说:“想送送你。”
江然看她这个样子,心底软得不行,差点连这个班都不想去上了,理智好不容易回归,他揉揉她的头发,放轻声音说:“好,你再睡一会儿,我换好衣服喊你。”
舒心点点头,顺势躺在了江然平时睡的那一侧,“嗯,我帮你系领带。”
江然又摸了摸她的脸才走进衣帽间,穿戴整齐后特意留了领结未系,不过等走出来时,舒心已经睡着了。
他没舍得喊醒她,笑着低头系好,把领带结往上一推,走之前在她额前落下一个轻吻。
等舒心第二次睡醒,起床洗漱时,望着镜中刷着牙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漏做了什么事,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没勉强自己,吃过早饭,翻出最新接的稿件,做新一轮翻译。
这次接的是澜沧最新的技术手册,花一上午的功夫就翻完了。
她将稿件收整好,做最后一遍检查,没问题后,邮件发送给了梁书。
舒心伸了个懒腰,开始收拾书桌。
桌面凌乱,各种医学类书籍散乱在上面,还有很多她手写的草稿,她将书籍一本本整理好后归置到书架原位,草稿装进文件袋里放到专门的一层。
其实她现在做翻译的稿件已经很少会需要翻阅资料了,但她这次就是想深入了解一下这个版块,毕竟是创新技术研发的新药,专业对口的她不会不感兴趣。
舒心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当然不是因为特意去了解江然。
收拾好,她准备下楼看看,中午能给自己做点什么好吃的,梁书的信息就发了过来。
梁书:【请你吃饭,洋房火锅。】
原本舒心觉得随便做点就好,但看到信息后这种心态瞬间消失。
她现在特别想吃火锅,尤其是早上只喝了碗粥,嘴里清淡,正好需要一点重口的调剂,加上上周回绝过一次梁书的邀约,可不敢再回绝一次。
她飞快地回过去:【一小时后到!】
鉴于是吃火锅,舒心还换了一身不怎么吸味的衣服,化了个很淡的妆,简简单单的就开车出发了。
要不是路程距离就需要驱车四十分钟,她恨不得现在就坐在火锅面前。
服务员引着她往二楼走,舒心心里笑笑,梁书就是大气,两个人吃饭还订个包间,结果打开门一看,唰唰唰两大桌陌生的面庞,梁书那张灿烂的笑脸在居中的位置尤其显眼。
她脚步一顿,不明显地后撤了一下,梁书马上从位置上起来,上前一把挽住舒心的手臂,强硬地拉着她往里走,一把将她按在了位置上。
然后开始热情地介绍她:“舒心,我们真正的幕后老板,也是我们工作室的笔译大神,平时虽然来得少,但你们应该都见过。”
“不过和我们一起聚餐这还是第一次,有什么想问她的,趁现在尽情问,我听你们平时都叫她心姐是吧,叫得好。”
她早该想到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心姐。”
“心姐好。”
包间里一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好声,舒心故作镇定,笑着点头回应,但其实只能认出其中几个工作室的老员工,一些新面孔她平时接触的少,也就没什么印象。
“今天呢,是为了庆祝我们工作室被澜沧引进供应商库而安排的一个小型聚餐,大家随意就好,怎么开心怎么来,不用管我们啊。”
梁书的官腔打得一套一套的,舒心暗中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聚餐就聚餐,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害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梁书也不客气地回了她一脚,要是提前知会,她肯定会准备一大堆理由推三阻四,根本就约不出来,她会不知道?
舒心看着桌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一看就有些拘谨,她安抚地笑道:“先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说完就见他们悄悄的松口气,舒心笑着,有种产生共鸣的感觉。
除了梁书手底下那些拓展部门的成员,其他大部分都是译者。
为什么做译者,还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交际,所以才选择这份天天只要和文字打交道就好的工作。
梁书给她夹牛肉的时候,对着她笑得一脸乖巧,眼睛里好像在说——怎么样?快夸我快夸我。
舒心一脸无语地低头吃下了她夹来的肉,端起桌前的水喝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个小姑娘一直眼睛亮晶晶地偷看她。
舒心笑着对她点了下头,谁知小姑娘豁得一下站了起来,端着桌前的红酒朝她跟前一送。
她说:“大神,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天终于接触到本尊了,我真的太开心了,我先干为敬。”说完就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
舒心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梁书,一看就是她在背后捣鬼,也不知道给人家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伸手掠过,拿起了另一只酒杯,笑了笑:“不敢当,我陪一杯,你快坐下吧。”说着也喝了一杯酒。
梁书就笑着给她介绍:“这是我们翻译部门的陈竺,上次你去杭城做的那个同传项目就是替她去的,她自己本身也是一名翻译量极高的译员。”
舒心肯定地朝那小姑娘点点头,说:“我看过你翻译的文章,很细致认真,专业水平也很高,到我手上审核的稿件,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继续努力。”
这么一来,餐桌上一下子热闹开来,每个人都站起来找她敬酒,一圈下来,她一口气喝了有十来杯。
吓得梁书赶紧劝大家吃菜,然后拉拉她的衣袖,很小声地问:“没事吧?”
舒心摇摇头,虽然眼睛里多了一层水光,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红酒度数不高,就是喝得太快,后劲有点大。
结束火锅大餐,几人晃晃悠悠地结伴回工作室。
梁书陪她留在包间里,起身盯着他们的背影,笑得一脸灿烂,“估计工作室里又要多出一些关于你的传说了。”
舒心斜看着她,无语问道:“你到底给我编了多少小故事?”
梁书笑嘻嘻地坐在她旁边,“我没有编!我是实话实说,你不知道,有些客户特别难搞,但是提你的名字他们就会好说话很多,你在笔译圈很有名的。”
“那也是你散播出去的。”舒心一脸笃定,不然凭她天天坐在电脑后头,谁能知道“舒心”这个名字。
梁书心虚地抬头望着天花板,支吾地说:“那不是为了工作室的声望嘛,主要还是你翻得好。”
舒心还待说话,手机响了。
是江然的电话。
梁书在边上偷瞄了一眼瞄到了,催促她赶紧接。
舒心瞪了她一眼,拍开她催促的手,接了起来:“怎么了?”
她听到那头轻舒了口气,声音才跟着响起:“没事,我给你发了信息,看你一直没回,有点担心。”
舒心每次不去工作室的日子几乎都是宅在家里,很少出门,而宅在家里就不太可能注意不到信息,他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忍不住打了通电话,
她拿下手机点开微信的聊天窗口,果然看到上面躺着两条信息,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两条信息之间还间隔了半个小时。
江然:【中午想换换口味的话,橱柜里有意面,很方便做。】
江然:【吃过了吗?】
看到信息她才想起来,出门走得急连个信息都没给他发。
舒心连忙把手机放到耳边,歉意说:“对不起,今天工作室聚餐,我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江然顿了一下,不确信地问了句:“你?去聚餐?”
“嗯。”舒心应声,没打算解释得太清楚,只说:“总是不到场也难为情。”
江然本想说“要是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推掉”,但想到她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他就没多言。
今天他有个外场会,这个电话是开会途中走出会场打的,她既然没事,他也就放心了,“你没事就好,那我先挂了。”
梁书一直贴着耳朵在舒心手机边听着,不管舒心怎么推她她都不走,见江然准备挂电话,忙喊了一声:“她喝多了!”
舒心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将她从手机边推远,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江然举着手机在原地顿住,着急地问:“你喝酒了?”
光听声音,舒心显得很正常,一点不像个喝多酒的人,江然都没听出来。
舒心声音轻轻的,用很平常的语气说:“没有,你别听她乱讲。”
江然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你在哪里?”
舒心听到他那边隐隐约约地有抑扬顿挫的演讲声音传过来,估计是在开什么大会,就说:“真的没事,等会儿我会叫代驾。”
若是往常小事,江然一定会优先照顾她的感受和情绪,由她说了算,但听见她喝酒了,他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舒心听到电话那头的演讲声越来越远,接着江然重复了一句:“在哪里?”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梁书在旁边大喊了一声:“洋房火锅!”
“梁书!”舒心喊她的声音拔高了不少。
这一声,江然倒是嗅到了一丝酒味,他赶紧说:“我马上到,等我。”
“哎呀,你不要过来了,别耽误你的正事。”舒心觉得酒劲有点上头了,她已经努力克制,但说话的声线已经有点控制不住。
“我的正事就是你。”
这一句,即便是隔着电话,舒心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情,酒气一阵上涌,发酵的酒精让她脑子渐渐不那么清醒,一阵不受控制的悸动在心间缓缓蔓延。
挂掉电话后,她捋了下长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梁书却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拉过她的手凝视着她,虽是个问句,语气却肯定:“你,喜欢他吗?”
是即便她不回答也明白答案的问句。
舒心一手撑住脑袋,将发丝勾至耳后,轻笑着说:“干嘛问这个?”
梁书拧着眉,“你都和他结婚了,没想过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吗?”
培养感情?
他们这样也算是培养感情了吧,谁又能说只有爱情才算感情呢。
这样的生活她觉得已经很好了。
对于江然,她有过心动,但,没想过喜欢。
这是她给自己画的一条界线,不能多想,不能跨越,只有老实本分地守着这条线,她现在拥有的才能守恒长久。
这样就挺好的,她很满足。
舒心反握住拉住她手的那只手,眼睛里呈现片刻的清醒,嘴角弯起,笑得格外好看,“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彼此相爱的吧,相敬如宾或许能走得更远呢。”
梁书摇着头,不太认同她的话,她狠了狠心,说:“你这是在用父母的过错来定义自己,知道吗?”
这是梁书第一次狠心剥开披在她身上的那道枷锁,让她暴露在空气之下,直面内心。
舒心失笑,眼睛睁了睁,克制着心底那股翻涌的情绪,抬眸扫了她一眼:“你是真敢说啊。”
“你不是不会喜欢,你只是害怕会喜欢上他是吗?”梁书不容她逃避,追问得很紧。
舒心摇摇头,眼睛里都是痛苦的情绪,借着酒劲以最平淡的口吻叙说着:“我见过我爸妈相爱的模样,那个时候我妈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相信我爸会替她摘下来,那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但你根本无法想象,最后离婚的那一年,他们的嘴脸有多难看,他们用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对方,我早就不知道被他们丢在了哪个角落里,抹布尚且还有用处,只有我,是多余的。”
她平淡的声音里逐渐带上自嘲的笑意,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事,但话语间透出一股浓浓的悲伤。
梁书双手放在她的臂膀上,正视着她的眼睛,“心心,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是你爸妈那样的,也有很多夫妻一直到晚年,白发苍苍了依旧很恩爱,对不对?”
舒心的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她先摇头,然后又点头。
“你要去尝试,你不试怎么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呢,万一是happy ending呢?”
舒心抬头看着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出现在包间门口。
是江然。
第49章 传说中的断片
舒心印象里的江然一直都是从容镇定的,是温和笑意下也难掩的稳重,可他现在不太稳定的气息,被拉低后不工整的领带,眉目间的忧虑。
这些,都是因为她。
她仰着头,望着他。
心底好像滋生了一道不可控的情绪。
一下又一下。
撞击在她心上。
江然走近,半蹲在她身前,见她眼睛里水雾一片,像刚哭过,心里泛起一片心疼,他抬起手掌,最终落在她头顶,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放轻声音:“我来了。”
舒心视线平直地回望过去,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那双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满满的全是她。
梁书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感觉自己杵在边上像个电灯泡。
虽然现在出声有点不合时宜,但待在这里她觉得更不合时宜,她盯着舒心的眼睛,确认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舒心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点头,她才放心地对江然说:“那我把她交给你了。”
见他郑重颔首,梁书起身说:“我回工作室了。”
舒心看着她的背影,不放心地说道:“你也喝酒了,晚上不要开车。”
她摆了摆手,说:“知道啦。”随后走出了包间。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舒心感觉头晕乎乎的,面上的神情反倒清明了不少,她不确定地问:“真的不耽误你的事吗?”
看她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江然心里无奈,给她解释道:“就是个研讨会,我只占旁听席,药理部总监在现场,放心吧。”
舒心这才起身往外走。
江然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见她起身马上抬手扶在她胳膊上。
身体的靠近,他身上浅淡的冷木香就裹挟了过来,舒心以为他是要抱她,马上开口拒绝:“没事,我能走。”
在大庭广众之下太亲密,她还是不能接受。
江然笑了下,扣住她的肩膀说:“我扶着你走。”
舒心被他护着坐进副驾驶,拉过安全带,反手扣的时候扣了几次都没扣上,她低下头去看,江然已经伸手帮她扣了上去。
抬头的时候,头更晕了。
江然开着车,余光看她,问:“喝了多少?”
舒心在脑子里大概过了一遍刚才圆桌上的人数,有些数不清了,最后总结说:“有点多。”
她还好,不算难受,就是有点想睡觉
听着她略微虚弱的声音,江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下,“回家给你榨西瓜汁。”
他没有说“要少喝点”之类的话,毕竟没什么事谁也不愿意喝这么多酒,他更关心怎么能让现在的她好受些。
“好。”舒心闭眸靠着椅背,微弱的声音像个小猫一样,没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
舒心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卧室的窗帘被体贴地拉起,她看不到外面的天色,慌张地在床头柜上找着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17:42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不对,她是怎么回到卧室的?
舒心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着醉酒后发生的事情。
碎片化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她在江然的车上睡着了,后面这段记忆缺失,躺在床上喝过江然打的西瓜汁,后面这段记忆继续缺失,她又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后面这段记忆依然缺失。
完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断片吧?
她呆坐着,房间里异常安静,安静的舒心有些不舒服,她掀开被子下床,出去找江然。
下到一楼,江然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看到她,忙放下手中的菜,擦过手快步走到她面前,手背轻探在她额头上,“还难受吗?”
舒心摇摇头,小声问他:“晚上吃什么?”
江然回到厨房,掀开砂锅的盖给她看了一眼,锅里的白米粥正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泡。
他说:“你这样只能吃清粥小菜了。”
舒心苦了下脸,怎么又是粥啊,早上才刚吃过。
江然捏了捏她皱皱的鼻尖,笑着说:“好啦,快去桌上坐着,给你配了好吃的小菜。”
不出意外,因为小菜太好吃,光喝粥舒心就喝了两碗,撑得她不愿意坐下。
江然问她要不要出门散散步,消消食,她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外面天还没完全黑,天边的霞光落下一抹余晕,晕染开一道道黑金色的云彩,煞是好看。
小区的路灯已经按时亮起,户外的人三三两两地经过,还有几户养狗的人家在外面遛狗,他们两人手牵手穿插在小区的人流里,很有几分生活气息。
舒心慢悠悠地走着,迟疑地问出了纠结了一晚上的问题:“我下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江然神情平常地说:“没有,就是一直犯困,哄了好久才肯起来喝西瓜汁。”
舒心松了口气,嘴角放心地微微抿起,“哦,那就好。”
还没等她松完这口气,江然的声音又跟着响起:“还有嫌自己身上味道重,突然起来说要洗澡。”
舒心忙偏头看他,追问:“然后呢?”
“然后你就开始脱衣服……”
舒心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眼神慌乱窘迫,语速飞快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她这个姿势几乎是把人挂在了江然身上,他长臂一捞,就把她捞进了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腰继续往前走。
期间还矮下身对着她耳语:“还有别的事,你真的不想听?”
舒心脸红,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说:“不想不想,你不……”
走着走着,怀中人说话的声音渐息,直至没了声响。
连脚步都跟着停了下来。
江然低头看她,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失了神,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小区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看车身是辆奥迪。
他看她神色有些不对,眼睛明显失了焦距,嗓音柔和地问了她一声:“怎么了?”
舒心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拽着就转身往回走,镇定的声音下是难以掩饰的颤声:“没事,我们回去吧。”
江然搂住她跟着她的脚步转身时,余光瞥见那辆车的后座上下来一个人。
是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
“心心……”
一道压抑的低喊止住了她的脚步。
舒心顿在原地,不敢回头,这一刻思维凝滞,眼眶开始发热。
他下车了?
他还喊了她的名字。
时隔十六年,她又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个称呼。
察觉到自己身体发颤时,她用力地攥住拳头,才能克制住失态。
她自嘲。
舒心,你真是没用啊,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江然心疼地松开她掐得满是月牙深痕的手心,低头问她:“要我帮忙吗?”
他在脑中逡巡了好久才认出这个男人的身份,是舒心的父亲,和他记忆中的样子比,苍老了许多。
舒心已经冷静了下来,摇头拒绝了他:“没事,我去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虽然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很惶恐,可惜这种事她只能自己面对,谁也帮不了她。
至少,她还有他在身后做支撑,不是真的一个人在面对。
江然在松开她的手前把她拉到怀中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才说:“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个拥抱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底气,舒心扬起唇角,冲他留下一个明媚的笑颜,重重地点头说:“好。”
舒心回身往小区外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缓。
沿街路灯昏黄,灯光落在舒律身上,可以清晰看见他脸上露出的笑,和蔼而温暖。
看到这个熟悉的笑脸,舒心不由自主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从读小学开始,母亲就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围棋、小提琴、书法、游泳等等,将她的课外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每周,只留给她两个小时的时间允许她自由安排。
有一次,她小提琴课下课,母亲没有来接她,电话也打不通,那天很晚了,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她不敢自己回家,就给当晚留在厂里加紧新家电研发的舒律打了电话,隔着电话她都能听见对面的忙碌。
但是舒律来了。
也是这样的天,这样昏黄的路灯,这样和蔼又温暖的笑。
他牵着她的手往家走。
回家路上,还一直对她说:“不可以怪妈妈,妈妈肯定是有急事才没来接心心的,爸爸来接也一样。”
这么温暖的一个人,后来怎么就变成了那样?
舒心走到他面前,没有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路灯柱子,问:“你来干什么?”
舒律激动地蜷着手指,颤抖的手抬起又立马放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舒心哼笑着勾了下嘴,“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可以走了。”
舒律抿起嘴,着急地问她:“听你嬢嬢说,你结婚了,对方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舒心垂了下眸,眼里闪过一丝痛色,努力克制着语气平淡:“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些没什么意义吗?”
舒律的手又一次抬起,想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但那手终究还是跌落了下去,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不敢暴露的期待:“心心,你能原谅爸爸吗?”
舒心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近距离对上他的容颜时,忍不住一怔,他怎么这么老了?
意识到自己又生出不该有的心软时,她狠心地偏过头去,掠过地面两道长长的倒影,心里明白,他们到底只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了。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不能。”
舒律安静了下来,隔了很长时间才缓慢说:“我知道了,以后你好好过日子,我不会来打扰你了,但是,你要是有什么难处,请第一时间告知爸爸。”
“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舒心一口回绝了他迟到的关怀,回头望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等待的江然,嘴边勾起一抹和暖的弧度。
她留下一句话:“我的丈夫还在等我,我先回去了,您也慢走。”
这是她今晚以来用的第一个“您”字,明明是充满敬意的一个字眼,舒律却感受不到一丝欣喜,因为他听到耳里,这就像一个疏远冷淡的信号,令人更加难受。
舒心漫步往回走,快到小区门口时,脚步终于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起来。
江然那张气质凛然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地映入她眼帘,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初见时那样,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坚定地站在她身前。
她无措的心就能莫名安定。
舒心飞快地跑上前,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江然没有预见到她的意图,身子不禁被她撞得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是稳稳抱住了她,像抱着无价的珍宝,不舍得松手。
“累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好似怕惊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