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力量却又如此迷人,这世间,怎么会存在着乌素这样完美、强大的妖类呢?
祂想,祂一定要得到乌素的力量。
于是,祂孜孜不倦地朝着乌素追了过去。
他用了无数种诱惑来吸引乌素的注意力,但乌素只是捧着手里的书打哈欠。
直到——祂对乌素说:“你的丈夫,现在很危险。”
乌素的眼眸这才掀起些许,她瞥了一眼祂,小声道:“你骗我。”
“我骗你。”血色的眼睛欺近了乌素,“但是,小妖怪,在意他。”
“他是我结过契的丈夫,我如何能不在意他?”乌素反问。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责任。
“我知道了——”祂恍然大悟,“他也并不是无懈可击。”
骤然间,这血色的眼眸撞进了乌素的身体。
瞬息之间,乌素感觉自己的躯体不再属于自己,她被祂操控着,朝外走去。
“他锁着你,若是,你在他的监控之下,杀了仙洲的无辜修士,吸收了他们的阴阳能量,他又会如何做?”
“他会杀了你,从此之后,你便不能出现在仙洲,只能留在妖域,成为他永远的敌人,对吗?”
乌素意识到祂的想法。
她没想到,祂的力量竟然强横至此,竟然能绕过裴九枝的监控,直接操控她的身体。
此时的凡间,正是正月十五,而仙洲的人间亭之上,飞来了无数飘飘摇摇的花灯。
很久之前,裴九枝对乌素说的话,确实没错。
凡间人写在花灯上的愿望,真的会被仙洲的仙人看到。
每一位仙洲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修士,都会认领一盏花灯,完成花灯上的愿望。
所有人,包括裴九枝自己,都要去认领花灯。
只是,那些从凡间飞来的花灯飞行的速度太慢太慢。
现在仙洲收到的花灯,都是千年之前的愿望。
——所谓的向神明许愿,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等到神明能够看到他们的愿望,都已是千年之后。
又有谁还能活到那时候呢?
久而久之,这个仪式也就只成了仪式而已。
不过,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摆起。
人间亭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修士。
乌素的身体被祂操控着,往人间亭直直飞去。
以乌素现在的力量,虽然无法杀死李绰,但杀死一群普通修士,也是轻而易举。
祂知道了让乌素彻底与裴九枝站在对立面的办法。
乌素的意识留在身体里,裴九枝的金色锁链只能感应到她的恶意。
乌素自己,是没有任何恶念的。
有恶念的,是其他存在。
所以,金色锁链没有任何反应。
乌素不住地哀求祂,就像许多年前她哀求李绰一样。
她不想做那样的坏事。
——虽然杀死修士、吞噬其他无辜之人的阴阳能量,对她这样没有感情的妖类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不想站在裴九枝的对立面。
“我……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他或许会因此恨我,但不是现在。”
乌素自己也要杀李绰,于是她对祂如此劝说:“我到时候,还是会离开仙洲。”
“你不许用我的身体杀人。”乌素说,“他在看管我,我也要管好我自己。”
“我要的就是让仙洲修士对他产生怀疑,让他恨你,抛弃你、放逐你……再之后,你一定也会对他失去所有希望。”
“你是妖,你天生便属于妖域,你怎么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裴九枝还是没有感应到乌素的杀意。
他捧着手里那个飞蛾形状的花灯,站在人间亭之上,正准备将它拆开。
但此时,乌素的身形突然出现。
而在她的掌下,已经聚集了一团黑白之气,似乎要将人间亭内的许多修士吞噬。
就在那混沌之气即将吞噬无辜修士的时候。
藏在自己身体里但失去支配权的乌素骤然间睁大了眼眸。
“不行。”她果决地说道。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她一字一顿说道。
此时,裴九枝才感应到属于她自己的杀意。
——这杀意,是针对藏在她身体里的祂而出。
在乌素释放出杀意的那一刹那, 裴九枝马上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飞蛾花灯。
他抬眸望向突然出现在人间亭之上的乌素。
在她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
这杀意浓烈、果决、冰冷,带着一股非人的坚定感。
乌素的意识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原本无法拿回自己身体的指挥权。
但, 就在她释放出那杀意的瞬间,她也感应到绑缚在自己脚上的金色锁链骤然收紧。
这锁链绑着她的力道较平时更大,乌素感觉到些许冰冷的锐痛。
在无数修士诧异的目光中,漫天的花灯在光柱之中出现。
裴九枝朝乌素飞了过来,他仿佛一道落在尘世间的、迅疾的光。
瞬息间,他已来到乌素身前。
乌素不知所措地睁大自己的眼睛,此时,祂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消失。
她看到,裴九枝的眸中带着一丝冰冷的漠然与警惕。
从他的视角看,就是乌素突然出现在许多修士面前,而后, 她展露了杀意。
“不……”乌素下意识地低低唤了一声。
此时的裴九枝已经操控着锁链,将她扣到了自己的身前。
乌素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前扑。
在众目睽睽之下, 裴九枝腰间挂着的长剑发出清越剑鸣。
他藏在袖间的手紧攥,将掌心掐出血色的印痕。
他没出手, 将乌素扶着。
“她要做什么?”一位年轻的修士警惕地看着乌素, 回过神来, 高声问道。
“我来处理。”比起查看花灯上心愿, 显然是眼下发生的意外更需要解决。
裴九枝低眸, 看了乌素一眼,他领着她, 消失在了原地。
转瞬间,乌素人已经来到日月天之中。
除了重逢的第一面, 裴九枝便再没有在许多人的目光下质问过乌素。
这一次,也是如此。
乌素的眼睫低垂着,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她不应该对祂产生杀意的——他要做的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她的生存。
只要不是生死之事,对于乌素来说便不是大事。
她会拒绝做某些事,但她不会为了拒绝这件事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
乌素歪着头,呆呆看着裴九枝,她想不明白。
她唯一能想明白的,就是祂的目的。
祂从始至终,就根本没想用她的身体杀人。
裴九枝只要没探测到她的杀意,他便会知道她是被迫的。
祂只是为了刺激她对祂产生杀意。
这样,乌素就成了妄图伤害修士的恶妖了,这同样达到了祂的目的。
乌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杀李绰,她要放松裴九枝的警惕,她便不会说出祂的存在。
——只要裴九枝发现她与祂有联系,他一定会更严密地看管她。
乌素思忖着这些细节,迷茫的眸子瞬间有了焦距,她安静地看着裴九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裴九枝问。
乌素平静地说:“我没想杀那些修士。”
“我感应到了。”裴九枝说,他一字一顿,语气平静。
“其他修士,也注意到了你危险的行为。”裴九枝提醒她。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这并非乌素的本意。
乌素的眼睫敛下,她轻声道:“仙君大人,要将我怎么办呢?”
“还叫我仙君大人?”裴九枝介意的竟然是乌素对他的称呼。
乌素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对祂产生杀意,皆因为眼前这位小殿下。
所有人都信任小殿下能看管好她,所以,她若是做了恶事,伤害的人只会是小殿下。
她又会怎么样呢?世人杀不死她,他们若是愤怒,要将她杀了,她还正好逃跑。
但是……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正谋划着要做的事,比伤害普通修士还要更加可怕。
她要杀了仙洲万人景仰、曾经几乎将妖域覆灭的人族功臣——仙洲最强大的星师李绰。
她还是要伤害他。
乌素低下头了,她的视线避开裴九枝,她什么也没有解释。
——并没有解释的必要,她确实,非常危险。
“乌素。”裴九枝唤她。
乌素缩着自己的身子,而后,她化作一团黑白气流,直接逃避裴九枝的问话。
“你就如此?”他冷声问。
乌素闷闷的声音传来:“嗯。”
“仙君大人,不然你将我杀了,可好?”乌素问。
“又胡言乱语了?”裴九枝盯着眼前的黑白气流,严厉地沉声问。
他的俊眉微微蹙着,见到乌素这副模样,他不知为何,总感觉到有莫名的情绪刺向心口。
裴九枝拽了一下金色锁链,乌素又变了回来。
她安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仙君大人,您最好……离我远一些。”
这是乌素的真心话:“将我杀了,或是放了,都行。”
“痴心妄想。”裴九枝道。
乌素轻轻叹气。
“这是你激我将你杀了的手段?”他问。
裴九枝还自己给乌素找了一个解释的理由。
乌素摇头。
她的否认在裴九枝看来,就是承认。
蓦然间,他往前走了两步,行动受那莫名的情绪支配。
他早已没了曾经的记忆与满腔爱意,所以动作有些生硬。
裴九枝将乌素的手捉住了,乌素下意识往后走了两步。
她那双温柔迷茫的眼眸安静注视着他。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她的双眸格外澄澈坚定。
裴九枝没有她坚定,他注视着她的眸底幽暗,捉着她手腕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腕心。
在乌素的腕心之上,有一殷红的印痕,他似乎想要将这印记消除。
但是——将它消除,便等于他彻底承认了些什么。
裴九枝冰冷的手指骤然间停顿下来。
他盯着乌素,冷着声说道;“你想死,或是想逃,我都不会答应。”
“仙洲不可能会放过你这样的大妖。”
“但你未曾作恶,所以我也没有将你杀死的理由。”
“小殿下。”乌素的声音轻轻柔柔。
她已经被他逼到了墙角,她缩在他高大身子投下的阴影里,却还是能保持冷静。
乌素抬起一手,抚上裴九枝的面颊,她腕间挂着的金色锁链垂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不想这样,但是……请您,求您,离我远一些。”
“你要我放你这样的大妖离开仙洲?”
“可以杀了我。”
裴九枝握着乌素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
乌素感觉有些疼,她的手指屈起,点在了裴九枝的手背上。
“疼。”她冷静地对裴九枝说。
裴九枝的手松了松。
“不。”他对乌素说。
他没有任何理由杀乌素。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乌素。
他只是想,留住她而已。
与责任道义没有任何关系。
是裴九枝……想要乌素。
这样危险的念头出现,裴九枝的思绪马上如同触电般缩回。
面对这样执拗的他,乌素也无奈了,她想,小殿下的性子过了一千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她侧过头去,避开他复杂的目光。
乌素轻轻叹气。
裴九枝微凉的呼吸落在她耳边,许久,他还是没说任何话。
此时,守在日月天外的小童子联系了他。
“尊上,您在人间亭落下了一枚飞蛾花灯忘记带走。”小童子清脆的声音传来。
“带进日月天。”他说。
“谷大人问,刚刚在人间亭上,乌姑娘是怎么回事。”小童子问。
“我已解决。”裴九枝还握着乌素的手腕。
乌素想,你什么也没解决。
她听到了小童子口中说的“飞蛾花灯”。
乌素想到自己在许多年以前,似乎和小殿下一起放了两盏写了愿望的花灯。
她有些惊讶地瞪大眼,如果这盏飞蛾花灯是她放的,那上边写着的文字……
乌素的眼睫颤了颤。
她不会让裴九枝看到这盏花灯里的愿望。
裴九枝松开了她的手,此事就算不了了之。
他准备到日月天门口去拿那盏飞蛾花灯,但乌素竟然跟上了他。
“怎么?”裴九枝问。
乌素平静说道:“小殿下,我跟着你。”
“你将我跟得烦了,我也不会杀了你。”他对乌素说。
乌素歪着头看他,她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有些想笑。
小殿下,还是有些可爱,她想。
小童子将那盏飞蛾花灯捧了上来,裴九枝接过,来到镜湖之上,想要打开它。
乌素盯着那花灯,开口道:“小殿下,我能看看吗?”
“不。”裴九枝拒绝。
他拆开了花灯的纸制外壳。
只听到一阵锁链声响,乌素扑了过来。
裴九枝正待将她推开,但乌素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骤然停顿,思绪断开一瞬,他愣住了。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里,乌素已施展法术,指尖出现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焰舔上花灯,瞬间,藏在灯芯里的一纸小小愿望被火吞噬。
“乌素!”裴九枝的话语间已染上薄薄的怒意。
乌素低眸,看着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花灯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她一出手,就盯紧了藏在灯芯里的愿望,裴九枝没有时间去阻止。
乌素做完这事,轻舒一口气,一抬头,这才发觉自己还倒在裴九枝的怀里。
——她才是导致他反应慢一拍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我起来。”乌素努力直起身子。
但她没想到裴九枝竟然如此不要脸,他的手竟然往下一按,将她的腰又给按了回去。
裴九枝低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乌素,他额上垂下的墨发落在乌素的脖颈间。
乌素懵懂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烧了什么吗?”他问。
“死了一千多年凡人的愿望。”乌素答。
“无用的东西。”乌素轻声道。
裴九枝将她推开了,乌素的回答太冰冷无情,这让他回过神来。
他猛然想起,自己怀里竟然抱了一个小妖怪。
乌素面无表情地说:“小殿下,如果很生气,那就把我——”
“把你怎么?”裴九枝打断了她的话。
他径直往外走去,乌素没再追他。
她知道,他要按照规矩,再去人间亭那里拿一盏新的花灯。
他总是如此循规蹈矩,甚至有些执拗。
乌素达到了目的,她便没再跟上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里,她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思考。
——乌素一直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因为小殿下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她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晃悠悠摇着,开始发呆。
乌素知道,自己这样是……太在意小殿下了。
但她从不会回避自己在意裴九枝这件事。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可能会抛下他。
可是……乌素想,自己在人间亭上的反应,有些太激烈了。
在没有遇见小殿下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吗?
如果祂要害的是别的修士,她也会那样抗拒吗?
乌素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歪着头,疑惑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她不会因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情绪而感到惊恐。
乌素只是好奇,就像是,曾经没有五感的她好奇外界的模样。
在她化形为人的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天空的颜色,听到了风的声音,嗅到了早春的花香,一张口,也发出了真切的音节……
这些感受,新奇迷人。
对小殿下的这种情绪,也是这样的吗?
乌素如此思考,她却想到了自己许多年吃过的酸橘子。
是那个味道,乌素想。
她继续慢悠悠地荡着院子里的秋千,裙摆上下翻飞。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忧愁与烦恼。
乌素有着一颗最纯净、最无知无觉的心。
对外界所有没有感触,她便不会因此生出负面的情绪。
与此同时,裴九枝重新来到了人间亭上。
在这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修士守在人间亭旁,挑选着从凡间飞来的花灯。
在人间亭前光柱的角落处,藏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日月形状花灯。
裴九枝朝那里走了过去。
——就像是,无形之中有命途指引。
他忘记了一件事。
乌素也将那件事当做哄她开心的玩笑。
当它在发生的那一瞬间,便开始真切地影响到了两人。
在他们成婚之前,裴九枝将自己的一颗命星分给了乌素。
乌素本来是没有星星的。
但因为裴九枝的赠予,那天上月亮的光辉,也落了些光线在她这团晦涩难明的混沌之上。
裴九枝说得不错,赠给她命星的光线之后,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交集。
按道理来说,乌素的命运轨迹,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奈何乌素是一团无动于衷的混沌,所以,只能由裴九枝的命星朝夜空中的这一片漆黑靠近。
这样玄妙的变化,影响到了当下的某些偶然事件。
裴九枝会在万千从人间来的花灯里,选中乌素的那一枚。
就算乌素想方设法将她的愿望烧了,没让他看到。
但再次选择花灯的裴九枝,还是会选择与她有关的那一枚。
这一回,他挑中了自己当年在正月十五放飞的那一枚花灯。
乌素的愿望,还有些没头没尾,让人看不懂。
但裴九枝自己当年写的花灯愿望,那就意思明确了。
他没拿着这盏日月花灯回日月天——他担心乌素又把它烧了。
在人间亭下,他亲手拆开了这盏花灯。
远处滞留的修士因为他的到来,都纷纷退远了去。
裴九枝一人立于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的人间亭之上。
他摊开了手里的纸张。
一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落入他的眼中。
——这是他自己的字。
当年他亲手写下的虔诚愿望,越过一千多年的时光,终于来到了他的手里。
这也像某种宿命般的启示,他要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就是……天生的神明。
那纸上写着——
“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这白纸黑字,清楚明白——裴九枝,乌素。
裴九枝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将这串用熟悉字体写就的愿望紧紧攥在掌心。
此时天色已晚,人间亭的远方,是暮色斜阳。
他站在光与暗、昼与夜的交界之上,明亮、坚定、高大的身形微微颤抖。
裴九枝什么也想不起来——被他回忆起的记忆片断,全被封入冰窟之中。
他的情丝已被天底下最无情锋利的斩情之刃干脆利落斩断。
他本不该……本不该再生出任何感情。
他的心绪不会再泛起任何涟漪。
但是现在,佩在他腰间的黑白长剑发出短促、喜悦的锋鸣声,与他怦怦的心跳相应和。
本该修无情道的他,竟然对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甚至,为了她,虔诚地向仙洲的仙人许下愿望。
这样的事实带来的情绪变化,本该是惊恐绝望,又或者疑惑不安。
但这些怪异的情绪,都被他心底涌上的喜悦潮水淹没。
这个念头,浇灭所有发现某些隐秘真相带来的不安、彷徨、质疑……
他在想。
真好啊。
他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遇见她了。
在同一片夕阳下,乌素歪着头,靠在秋千上,都快睡着了。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小殿下的答案,
她知道,这种“在意”的情绪很淡很淡。
它淡薄到,它现在还不能阻止她继续坚定地完成谢幽冥的临终愿望。
算了,有些困倦的乌素迷迷糊糊地想。
在意就在意,它并不会改变什么。
就像——她每个月多了一天能闻到味道、尝到食物,并不会对她的生活带来太多的影响。
夕阳下,乌素的影子被斜斜拉长。
她半倚着秋千,任凭自己上下晃荡,有些迷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她在院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乌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听到自己的小院外有人敲门。
是小殿下,她想。
乌素对这位小殿下,实在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他总是这样靠近她。
她都斩断他的情丝了,莫非,她还要再斩一次?
乌素如此胡思乱想着,她匆匆从秋千上跳下,小跑到了院门附近。
她将远门打开,在金红色的夕阳下,裴九枝身后的日轮正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夕照映在他的身后,利落地勾勒出他凛冽坚定的轮廓,却无法清晰地照亮他隐没在光线暗处的面庞。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低下头,只看到他腰间佩着的香囊晃了晃。
那眼睛脱了线的白色鸳鸯,这个时候被暮色照着,似乎也恢复了光明。
光明……
乌素看到裴九枝的右手紧攥,似乎在捏着什么极为宝贵的东西。
“小殿下?”乌素歪着头,轻声唤他,“怎么啦,你拿到新的花灯了吗?”
“拿到了。”裴九枝答。
“好。”乌素松了一口气,对于在小殿下面前亲手烧毁一枚花灯这件事,她还是有些心虚。
“乌素。”他低声唤。
“嗯?”乌素疑惑地答。
猝不及防间,他攥紧了乌素的手。
他不应该……有这样冲动的行为,乌素愣了愣,便往后躲去。
裴九枝攥着她的手指,不由分说地挤进她的指缝间,他与她十指紧扣。
并且,他戴着黑白混沌戒指的那根无名指,正慢慢蹭着她缠着绷带的手指。
“小殿下……不。”乌素冷静地、温柔地轻声呼唤他。
“什么不?”他眯起眼,低声问乌素。
他又往前欺近几分,乌素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她直接被裴九枝逼到了屋檐下的廊柱旁,天上暮色已深,光线昏暗,暧昧不明。
乌素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在她身前的小殿下还是冰冷的,这让乌素感到有些庆幸。
“你要做——”乌素正说出两个字,裴九枝已低下了头。
他凭借自己身体的本能,直接叼住了乌素莹润的耳垂。
他想,在这里,似乎应该多一件什么东西让他含着,才够妥帖。
裴九枝的心念微动,他已用法力幻化出一枚带着金色偏光的珍珠。
他的舌尖舔着乌素的耳垂,替她将这枚珍珠耳坠给戴了上去。
冰冷的气息环绕在乌素身侧,乌素瞪大双眼,任凭他孟浪地亲吻着她。
她的反应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殿下,裴九枝,他在干什么?
他还修不修无情道了?
乌素的双手抵在他的肩头处,有些无力地将他往外推了些许。
“小殿下,你在干嘛?”乌素轻声唤。
裴九枝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尾处。
乌素急了,一字一顿呼唤他的全名。
“裴九枝,你冷静一点。”乌素提高了些许音量。
但裴九枝还是不听,他的大掌已经捉住了她的双手,将她完全拢在自己的掌心。
乌素只能拿出其他的理由来让他停下。
她的右手手腕翻转,露出自己腕心下的红色彼岸花印记。
“我有夫君!”她盯着裴九枝漠然冰冷,但带着些许本能欲望的眼眸说道。
裴九枝的眼眸低落地微黯,些许沉郁的占有欲染上眼底。
他的指腹在这印记上一按,彼岸花痕迹马上消失,仿佛从来就没存在过。
“你夫君?”他知道乌素指的是蚩予,他的喉间发出低沉不屑的笑。
“我会杀了他。”他道。
第89章 八十九点光
乌素瞪大眼, 在她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裴九枝已拢着她的双手举起,将她按在了廊柱上。
“不要杀……”乌素当然知道, 她的夫君是眼前之人。
所以, 她如此下意识地拒绝道。
裴九枝眼底的黯色更浓,他有些不甘心地咬着乌素耳垂。
他用了些力气,将乌素咬得有些疼。
“心疼他?”他的嗓音沙哑低沉,似有怨意。
乌素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他的眼眸一贯是坚定澄澈的,但此时,他的眸子里现出些迷茫之色。
裴九枝清楚地知道,这样做并不是正确的。
但那汹涌而来的欲望与本能,让他对眼前的这位小妖怪,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乌素看着他,感觉有些无奈,她不想裴九枝这样。
但, 可怕的是,他变成这副模样, 完全是因为她。
她确实是心疼他的,于是她呆呆地点了点头。
裴九枝果然因此生气了, 他的身子完全压了下来。
他坚硬的胸膛将乌素呼吸的起伏堵着。
乌素闭上眼, 感受着他周遭的凛冽气息, 她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咬着乌素的面颊, 舌尖伸出齿端, 轻轻舔了舔她。
乌素的脸很红,将他的舌尖烫着。
乌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想起什么了吗?
可是, 她分明将写着她愿望的那盏花灯烧了呀。
他再回去拿,总不能在千千万万盏花灯里, 再挑到属于他的那一盏吧?
裴九枝确实什么也没记起,他只知道,自己在写下这盏花灯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乌素。
他那时或许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