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感觉到自己耳边许久没有传来声音了。
乌素侧过头去,偷偷看裴九枝,便看到他的脑袋低着,埋进了自己的双翅之中。
“小殿下?”乌素轻声呼唤他。
裴九枝抬起了脑袋,他的面颊之上,果然多了两撮绯红的羽毛。
乌素看着他这熟悉的模样,长睫颤了颤。
有些话,说来只是顺口,但她知道,这种话之后不能再说了。
一般情况下,乌素会节约自己的法力。
雀灵宗远在万里之外,她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乘坐了灵舟。
“我要在灵舟上留两天。”乌素手里拿着指引房间的令牌,提醒裴九枝道,“小殿下,您那边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我留了化身在日月天。”裴九枝应道。
“好。”乌素将房间门关上,来到自己临窗的床前。
她在自己枕边拱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对裴九枝说:“小殿下,你可以睡在这里。”
裴九枝:“……”
他乖乖睡了上去。
乌素合衣躺在他身边,她安静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夜里安静前行的灵舟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平稳。
惟有遇到夜里疾风的时候,才会发出微微的摇晃。
此时,夜风袭来,乌素在颠簸之中睁开了眼睛。
裴九枝却趁着这个时候,变回了人形。
房间里的床小,他高大的身子挤了上来,乌素已经被她挤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她轻轻叹气,裴九枝却将她揽在了怀中。
乌素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她没有再动,现在的裴九枝显然并不是很想做些什么。
但若她继续乱动,就说不准他要做什么了。
注意到乌素身体的僵硬,裴九枝按在她身后的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
他低声在乌素耳边问:“怕我?”
乌素瞪大眼,愣了愣,她自然是不怕他的。
她从未对他产生过这样的情绪。
她摇头。
“莫要如此。”他对乌素说,“我没什么好怕的。”
在飘飘摇摇的灵舟之中,月色摇晃,裴九枝低沉且轻缓的声音传来。
“我只是,出于本能想要如此,我曾经对你有过情意,对吗?”
乌素道:“不对。”
他本不该有情意。
裴九枝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仙人不需要睡觉,在那日之前,我已经许久没有陷入睡眠了。”
乌素在想,无眠的长夜,他又要如何睁着眼度过?
无情道,这一路走来,确实是孤寂的。
“那你睡吗?”乌素问。
“出于习惯,我不会合眼。”裴九枝应。
但乌素很困了,她想睡觉,于是她想,就哄哄他。
——最后一次哄他。
乌素展开双臂,将他完全抱住了,她回忆起在许多年前,从太子妃那里学来的安眠曲。
这首安眠曲,她只唱给小裴逸听过。
现在,乌素轻轻地在他耳边哼唱出了这首安眠曲。
裴九枝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在听到这熟悉旋律的时候,他愣了一瞬。
这曲子,他听裴逸说过。
那时候还在云都,裴逸白日被夫子骂了,回来躲着哭了很久。
裴九枝不惯着他,便让他自己一人在日月阁里哭。
后来裴逸睡不着,便缠着他,要他给他唱安眠曲。
他说,以前他的娘亲就会给他唱这首歌。
裴九枝想,裴逸在胡言乱语,太子妃在生下他不久之后就死了。
他安静听着乌素哼唱,没告诉她,他也知道这首曲子。
——她肯定不会说。
许久之后,乌素自己遭不住,哼唱安眠曲的声音越来越小,先睡了过去。
裴九枝端详着她的睡颜,仿佛在看着一件陌生的、失而复得的宝物。
许久,他也抱着乌素,闭上眼去。
次日天明,裴九枝重新化作青鸟,他卧在乌素的枕边。
直到午后,乌素才下了灵舟,再飞不久,便到了雀羽宗。
这是个仙洲偏远处的小宗门,宗门里的修士修为都不算高。
裴九枝原本要带乌素去见的,本来是一位修为极高的强大修士,但乌素还是选择了这里。
她行事,一贯遵循最简单快捷的路线,但一遇上裴九枝,便多了许多弯弯绕绕。
乌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为他,有了那么多坚持不能做的事情。
她隐匿自己的身形,潜入雀羽宗里。
要死去的修士是雀羽宗的长老。
她的徒弟在灭妖之时中了毒,因为那位徒弟天赋比她高,所以她瞒着徒弟,将徒弟身上的毒渡了过来。
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修士即将死去的来龙去脉。
她的徒弟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真相,哭得死去活来。
她被宗门里的其他长老领着,吃了些灵药,将这件事忘记,现在闭关修炼去了。
乌素来到这位长老的洞府前。
她要死了,却还靠在榻上,翻阅自己怀里的话本子。
她看得津津有味,除了病弱的身体与苍白的唇色,她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
乌素在她面前现出身形,将这位女修吓得不轻。
“你——”她盯着乌素身边缠绕着的黑白气流,大惊失色。
雀灵宗地处偏远,这里的修士还不知道,日月天那里被囚了一位诡异的黑白妖怪。
乌素朝她缓缓走去,柔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要死了。”
“宗门里的医修早就给我看过了,我渡毒之后,只能活十五日,今天是最后一日。”
她对自己的死亡似乎早已经接受了。
乌素对着她眨了眨眼:“你死前,有什么愿望吗?”
“我死前,将我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了。”她似乎看出乌素没有恶意,便直接回答道。
“我希望我徒弟忘记了这件事,便喂给她灵药,你看,这不就忘记了吗?”
裴九枝在乌素耳边低声道:“服用灵药,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还是会想起。”
“你不怕你徒弟想起吗?”乌素问。
“等到她想起的时候,她已经释怀,不会再悲伤了。”这位雀灵宗的长老笑道。
她掰着指头算着自己做过事情。
“我将她需要用的功法,都准备好了,足够她去往更好的宗门,这处洞府,我也留给她了。”
“宗门里的事务,我全都安排妥当,如此说来,我确实没有什么愿望。”她对乌素说。
乌素有些失望,但她相信人类一定会有愿望。
“那你……有什么遗憾吗?”她问。
“哦,你若非要这么问,我唯一感到可惜的就是,我死前没能把这话本子看到大结局。”她亮出自己看了一半的话本,“若不是与你说话,我就能多看几页了。”
“结局,不过是话本里的主角在一起,成亲了。”乌素轻声道。
“我可没见过成亲,咱们仙洲好是好,就是人间烟火气淡了些,听说凡人婚礼,热闹得很。”雀灵宗长老对乌素说道。
乌素想,她若要实现其他愿望,对她而言可能还有些难。
但这成亲婚礼,她是熟悉得很。
“要看吗?”乌素轻声问她。
“我可以,告诉你凡人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你看起来比那位日月天的尊上还没有感情耶。”雀灵宗长老看着乌素平静无波的眼睛说道,“你会知道成亲是什么?”
“会,我是从人间来。”乌素答。
她挥手一拂,掌下出现一幅水墨画卷,这黑白色的水墨勾勒出些许熟悉的画面。
问缘是会绘画的,她也将自己绘画技巧教给了乌素。
乌素手里幻化出七彩的颜料,她提笔,在纸上作画。
奈何她对外界的感知很淡薄,所以落在纸上的喜庆红色,也变淡了许多。
裴九枝站在她肩头,提醒她:“红色再浓些。”
乌素呆呆地点头道:“好。”
雀灵宗长老托腮看着站在乌素肩头——脚上绑着细细金色锁链的青鸟。
“这是你养的灵兽吗?还能说话,看起来很厉害。”她问乌素。
“不……”乌素正待开口否认。
对于她和裴九枝来说,她才是被关的那个。
但裴九枝应了声:“是。”
雀灵宗长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口中不住说着什么:“嗑到了嗑到了。”
乌素继续作画,她在纸上勾勒出鲜红的婚书与名册。
“以名册定下星位,以此来确定婚礼的吉时。”乌素对雀灵宗长老说道。
“定了吉时,便可以去准备婚服了,女子着绿裳,男子着红裳。”乌素平静说道。
她的话语如流淌的水,将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一切,娓娓道来。
乌素的手腕曼妙地翻转,在纸上勾勒出星辰的轮廓。
在她笔下,简单的红绿嫁衣被涂抹上鲜艳的轮廓。
然后,她画了满城的红色喜糖,它们被抛洒到半空中。
还有……那月色下的杏花树,热闹街道上拥吻的情人。
她画了许多许多,却唯没有画这场婚礼中的主角。
裴九枝对她说:“成亲的人呢?”
乌素涂抹了几笔,在纸上画上无面之人。
“话本里的男女主角,一个是桃花眼,一个是杏眸,你加上吧。”雀灵宗长老对乌素说道。
乌素应道:“好。”
她将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加到了这场婚礼里。
最后,红妆十里,满城宾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月下,红烛摇晃,合卺酒荡漾,两人相拥的身影隐没在红帐之下。
乌素一气呵成,这画作在她笔下,栩栩如生。
当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春雨消失的所有细节,此时,似乎又被乌素重新画了出来。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会凭空消失的。
雀灵宗长老看着乌素笔下的画作,呆呆地说道:“真好看。”
“想来,他们十分相爱。”她说。
乌素将画卷合上,递给她,她柔声道:“你觉得是,那便是。”
“谢谢。”等到乌素将整场婚礼画完,这看起来有些年轻的长老也要死了。
她抱着乌素递给她的凡间画卷,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没了气息。
在生与死的交界之中,乌素感应到了丰沛的阴阳能量。
她闭上眼,将这些能量完全吸收,她的实力又增长了一大截。
仙洲的修士越强大,所能给予她的能量就越多。
雀灵宗长老临死之前在看的话本子落在了地上,摊开来,停在结局的一页。
哦,最近修仙界流行虐恋情深,这话本的结局里,那对主角并没有在一起,幸好她没有看完。
乌素俯身,将这话本捡起,塞进雀灵宗长老的怀里。
蹲在她肩头的裴九枝已经沉默许久了。
他忽地开口,语气含着冷意与醋意。
他问乌素道:“这是你与谁的婚礼?”
她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
所以,在离开雀灵宗之后,于一处山巅之上, 乌素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青鸟, 轻声开了口。
“小殿下,是你。”乌素平静且真诚地说道。
果不其然,裴九枝盯着点她许久,那双冷冽的眸眯起。
“胡言乱语。”他果然不信乌素的话了。
主要,他现在已经不能够相信乌素竟然会与他成亲了。
——并不是不相信他自己,而是不相信乌素。
乌素的长睫微垂,她看着半低的青鸟眼睛,又重复道:“确实,是小殿下你。”
裴九枝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沉默,并未说话。
乌素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往前飞去,她想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即将逝去的生命。
很久之后, 在乌素转过一处清溪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那我信了。”他对乌素说。
乌素知道他还没相信, 于是她眨了眨眼, 从容应道:“好啊。”
裴九枝盯着她柔软的侧颜, 又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他将自己的视线埋在双翅之间, 乌素在附近的山林里找到了一棵将要死去的古树, 她朝那里走了过去。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她在自己的耳边,听到裴九枝低低的一声呼唤。
“娘子。”他唤。
乌素敢说, 他假装相信。
既然信了,他也还真的敢喊出这称呼。
乌素瞪大眼,看着眼前的树荫下漏出太阳的点点光斑。
蓦地,她感觉自己的舌底似乎又传来了许多年前曾经尝过的酸涩味道。
她没应答,只往前奔去。
青鸟啄了啄她的耳朵,问:“为何不应?”
乌素抬手,抚上眼前那株老树干燥的树皮,她平静道:“你知道我是骗你的。”
就在此时此刻,她无比地想要离开裴九枝身边,因为她害怕,若是自己再有一瞬间的犹豫,便真的应下了小殿下的这声呼唤。
她怎么可以呢?
她必定会害了小殿下。
在小殿下身边的人,没有一个骗过她。
乌素兀自与眼前的这株老树交流去了,她没再与裴九枝说话。
老树沧桑安定的声音让她的心绪平静了不少。
“有什么愿望吗?”乌素问。
“我希望你肩膀上的小鸟,能给我唱一首歌,年轻的时候,很多飞鸟围绕着我,但它们都飞向更高远的天地了。”这老树对乌素说道。
乌素想,让仙洲之主给你唱歌,你可真敢想。
她回答老树说:“抱歉,我没办法办到。”
老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它对乌素说:“好吧……那我便这样,安静地睡了。”
乌素看着眼前的老树崩塌凋零在自己的面前,她没有选择去完成它的愿望。
——即便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裴九枝就一定会答应她。
乌素看着枯木坠地,转身离开。
裴九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没有吸收它的能量,为什么不?”
“我完成不了它的愿望。”乌素答。
“它的身边,几乎没有飞鸟生灵环绕,它的愿望,是希望有什么小动物能陪着它?”裴九枝问。
他是仙洲之主,对于世间生灵的洞察,也十分敏锐。
乌素要绞尽脑汁才能理解的情感与愿望,他只需一眼,便能透彻地看懂。
“嗯。”乌素闷声应。
“我在。”裴九枝说。
“不要你。”乌素径直飞上了渺远的天际。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冷静,声线柔和得像平静的海洋,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她确实……不要他。
裴九枝依旧执拗地想要追逐她。
于是,往前飞的乌素又发觉自己的脚踝被金色锁链给拽住了。
裴九枝已变回人身,他的手臂一伸,横在了乌素身前。
他从后将乌素抱紧了。
乌素挣脱不开,便只能依着他。
她冷静的眸子看向前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还要抱多久?”乌素问。
裴九枝的手臂收紧,他没回答乌素的问题,他希望一直抱着她。
乌素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她耐心地解释:“我不希望你帮助我。”
她不想……在多年之后杀死李绰她所拥有的力量有一分是来自于裴九枝。
“我与你,究竟发生过什么?”裴九枝问。
乌素叹了口气道:“并没有什么,小殿下,那时候你是云都里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我只是躲在人群里的……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我怎么可能与你,有什么呢?”乌素轻声笑。
“又骗我。”裴九枝说。
他低下头,在乌素的脖颈间蹭了蹭,这动作熟稔又顺理成章。
乌素坚定地说:“小殿下,你要拿出我与你曾经有过关联的证据。”
裴九枝从后,将自己的手绕到了乌素的身前,他摊开自己紧攥的掌心。
在他的掌心之上,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其上是裴九枝熟悉的字迹。
他写:“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执手相知,白首不离。”
这纸张的大小很熟悉,是当初她写进花灯里的那张许愿纸。
乌素不知道那时候站在她身边的小殿下写下了怎样的愿望。
这个愿望,越过许多年的距离,就这么直白地呈现了她的面前。
乌素抬起了自己的下颌,她盯着天上的朗朗白日。
她用力挣脱,想要离开裴九枝的怀抱,但他将她抱得更加紧了。
“裴九枝。”乌素连名带姓地唤他。
这一会,裴九枝没有因为她的严肃而松了手,将她放开。
乌素的眉头紧锁,他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面颊转了过来。
乌素凝眸看着他,眸中是一片漠然,她知道为什么裴九枝会突然这样了。
李绰的法术,确实不怎样,他的戒指,她的香囊,全都没有消失。
就连他多年前写下的小小愿望,也飘摇着,来到了仙洲。
但乌素不知道,裴九枝当年是抱着怎样的执着爱意,才将这些东西在那通天绝地的法术之中保存下来。
就算是李绰,也没办法带走在他怀里仔细珍藏着的香囊,也无法让他亲自佩上的、象征永恒誓言的戒指取下,更无法将他那虔诚的心愿消除。
乌素不理解,所以她觉得是李绰的法术还没修炼到家。
她轻轻叹气。
裴九枝倾身,果然是吻上了她,在紊乱的呼吸间,他的舌尖抵着乌素的齿端,他问:“恨我这样吗?”
乌素当然不恨他,她连李绰都不恨,她怎么会恨他?
她摇头。
此时,天际之上的云层朝他们卷了过来,浓浓的白色雾气将他们完全包裹。
乌素瞪大了双眼,她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撩开了她的衣襟,他的手指往下压。
“你……”乌素按住了他的手腕,她这回是真的有些慌了,说话的声线都带着些许颤抖。
“小殿下,这里是外面!”乌素提醒他,她慌得有些语无伦次。
裴九枝低下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他不知在他怀里的乌素与他发生过什么,更不知自己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在一千多年前,他就用这样的欢爱来让没有感情的乌素展现出些许情绪的变化。
如今,他也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寻找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亲密证据。
此时此刻,在天地之间,于最高的云顶之上,所有人目所不能及之处,密不透风的云层翻涌,将朗朗日光遮蔽。
乌素的长裙坠地,她完全被裴九枝靠在了怀里,他身上只披着一件绣着耀目日月的白袍了。
她裹着这白袍,而他每动一下,便会在乌素的耳边低声问:“这样恨我吗?”
就算……对他没有任何爱意与喜欢,让她恨他也好,这也是刻骨铭心的感情。
但乌素的眉头紧锁着,还是对他不断摇头。
他恼了,低下头,咬着她的肩头,在其上留下一串整齐的印痕。
脚下,是柔软的云层,头顶,是明亮的太阳。
乌素的面颊红透了,即便她知道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能窥探到这里。
但是——这也太荒唐了,比以前在日月阁的时候,还要更加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乌素咬着唇,她靠在裴九枝的肩头大口喘气,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小……小殿下,我们回日月天去好不好?”
事实证明,人的底线是会一步步退让的,现在乌素总算服了软。
她环抱着他的窄腰,鼻间发低低的喘气声,小声哀求道:“你想怎么样,都依着你。”
裴九枝的大掌落在她的腰间,他低声在乌素耳边说道:“日月天,回不去。”
因为欲色,他的嗓音哑极了。
乌素的眉毛挑起,他却拥着她,倒了下去,她的墨发在柔软云层之上散开落下。
“为……为什么?”她懵懂地,小声问。
“今日日月天里,我约见仙洲几大宗门掌门,商讨进攻妖域一事。”他舔了一下乌素的耳垂。
乌素惊得手都抖了起来,所以……小殿下,此时此刻也在?
她不敢再想下去。
这……更加荒唐了。
以她这样小妖怪贫瘠的思绪,根本想不到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九枝没有骗乌素,此时日月天的镜湖之上,气氛肃穆庄重。
裴九枝——这位仙洲之主、九寰仙君、天下第一剑尊立于满山寒梅之间,脚下踩着的是镜湖里倒映的朗朗白日。
他的身形高大圣洁,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如山巅之雪,不染尘泥,无情冰冷。
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崇敬又虔诚,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藏在纯白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而他垂下的高贵凤目中,已染上些许意味不明的色彩。
他今日,本不想如此,但在乌素说出——“不要你”这三个字之后,他便失控了。
他……害怕听到这三个字从乌素口中说出。
而在此时的云层之上,那洁白的云絮还在翻卷着。
“走神?”裴九枝咬住了乌素的耳朵。
他的指尖湿漉漉,身子便沉了下去,乌素的鼻子一酸,眸中落下泪来。
她做这事的时候,总是容易哭,裴九枝似乎早就猜到她要哭。
他低眸,长睫垂下,一下又一下地将她眼角的泪水舔去。
乌素越想越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能靠在裴九枝的怀里,不住地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了。
她的小殿下,变成了很不好的样子,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她不想这样,而他偏要这样。
她要就这样顺从他的愿望,与他在一起吗?
乌素的眉头紧锁,她特意闭上了双眸,不去看裴九枝那泛着红的眼睛。
他是天上的日月,是永不可及的山巅之雪,他怎么能如此?
这样的裴九枝,是裴九枝吗?
当年太子说,他朝祂求来的旖情香,是要陷害裴九枝,让他跌落尘泥。
那时的裴九枝对太子说,他并没有害到他。
但,真的没有吗?
乌素清楚地知道,那一日,若去的是其他的妖类,那么小殿下一定能够脱身。
但是……但是!去的是她。
乌素的眸中还是在落泪,但这泪意已经被心底漫上的其他欢悦情绪覆盖。
是的,她还贪恋他的身体,只需要他的轻轻一触,她便很难拒绝他。
他知道她身上每一处……隐秘的、不可触碰的禁地,而他总是喜欢触碰着那些地方,让她露出失控的表情与声音。
乌素沉沦在这矛盾的、自责的漩涡之中。
她本不该与红尘里的任何一位存在产生牵扯,然而,她唯独与他产生了牵绊。
她辜负了他。
乌素的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她叫得嗓子有些哑,再发不出声音了,只能低低地喘着气。
裴九枝拥着她,眼眸幽深,他的手指顺着她细瘦的脊骨慢慢摩挲。
乌素还是累了,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裴九枝将她整理好,此时,那遮蔽日光的云层才散开。
他横抱着她,往日月天的方向飞去。
但在快碰到其他人的时候,乌素似乎察觉了什么,她卧在他怀里,身形微变幻。
她变成一团混沌的黑白气流。
但她还觉得不够。
这轻盈的气流慢慢收紧,最后,她变为一只小小的黑白色飞蛾,卧在裴九枝的袖袍上。
裴九枝的身形微变,他变为一只青鸟,将这黑白色飞蛾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领着她,悠悠往日月天飞去。
乌素确实是个执拗的性子,她不知道该如何完美地欺骗人类。
她知道,自己若是能哄着裴九枝,一定能让他更冷静些。
但某些问题的抉择上,她从来不会告诉裴九枝虚假的谎言。
所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让谁。
有的时候,乌素将裴九枝惹得急了,他才会做出……那样的是事情。
理智上,乌素并不想如此,但是情感上……算了,她没有情感。
更严格来说,在欲望上,乌素确实没办法拒绝她。
乌素近日来,搜集阴阳能量的速度更快了,她从没在裴九枝面前展露自己真正的实力。
她会等到……自己能够挣脱他的锁链,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将她杀了。
毕竟她将要做的事情,对于仙洲之人来说,是十恶不赦的可怕罪行。
——她不得不做,这是,李绰将她逼到绝境,引发的必然结果。
乌素很好奇,难道李绰不能预见到自己的命星变化吗?
但后来,裴九枝曾经带着她观察过天上的星辰,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对其他星辰产生的影响是没有预兆的。
她没有星星,所以她所做之事引发的所有变化,都不在观测之中。
她是观尽命运之人眼中,唯一的变数。
但她知道, 自己就这么在日月天长久地留了下来。
她有的时候会出去寻找阴阳能量,裴九枝会化作青鸟,陪着她一起去。
凡间里, 妖域的侵蚀愈发严重, 仙洲派了许多修士前去,将从妖域裂隙里逃出的妖魔剿灭。
若是从仙洲去往太多的修士,凡间与妖域的能量就会失衡。
到时候,光凭裴华裳的血脉力量就无法完全维持封印主体了。
上次裴九枝前往凡间,也只是用了自己的化身前去。
仙洲与妖域之间的战争,必须要凡间作为牺牲,但眼下的裴九枝,明显不愿放弃凡间的生灵。
即便生存在凡间的生灵平凡又弱小,似乎并不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太多的改变。
但是,在仙洲之下的凡间,却有最热闹繁盛的生灵。
因此, 妖域与仙洲就如此陷入僵持之中,
正如之前的蚩予所顾虑的那样, 此时的妖域之中,所有妖族正在等待着祂的完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