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小时,周媛就已经自作主张的这么称呼她了。
沈意把排骨放在高压锅里炖起来,开始切别的菜,边回答她,“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周媛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那好吧。”
沈意把东西弄好,倚靠在料理台边缘休息,周媛殷切地拧开水递给她喝。
沈意道了声‘谢’,手指捏着水瓶,借着喝水的功夫,若无其事的问,“前天晚上我喝醉了……后边发生什么记不太清了,你能告诉我吗?”
“你不知道呀?”提到这里,周媛就特别兴奋,“这说来可就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正当我们寻欢作乐的时候突然……”
沈意轻咳两声,“麻烦捡重点说。”
“接下来就是重点了!”周媛继续。
“裴妄的爸妈,也就是裴夫人和裴老爷突然踹门而入,好像特别生气地在找什么人,后来裴先生就来了,让我们所有人都看了一出豪门大戏,当然,你是故事中的女主角,裴先生为了你,把他爸妈气昏过去了,当场救治,当场抬走的!”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周媛一本正经的模仿当时的裴妄,将他那晚上的话,生动形象的复制粘贴了一遍。
他说,“我觊觎沈意很久了。”
他还说,“沈意,我要定了,谁也阻止不了。”
听着这些话,沈意垂敛的目光微微晃动,头发披落在肩膀,侧脸在灯照下格外得柔和。
周媛把手机拿出来,透着一丝狡黠。
“现场没那个胆子录视频,但我偷拍了几张。”
她把手机拿给沈意看。
画面中裴妄慵懒的站在那,神色淡漠的和闵柔对峙。
然后是闵柔和裴振远昏迷倒地抢救,而他微蹙眉心的样子。
沈意喉咙像被什么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胸腔里不停翻滚起一股股的涩意。
裴妄如他说的那样,他站在了她这边。
“意意,你的锅叫了!”
周媛的惊呼声,让沈意一下子抽回思绪,下意识的伸手去掀锅盖,结果烫到了手。
她吸了一口凉气,关上火之后,迅速把手指放凉水下冲,竭力控制着心口处那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是比手指的灼热还难以控制的。
“意意,你没事吧?”
周媛急得打转,让服务员去拿烫伤药。
“没事,冲一冲就好了。”沈意微笑。
周媛,“剩下的别做了,我让厨师做。”
“不行,我要自己做。”沈意神色认真,“我想自己做。”
她执拗的做完所有的饭菜,放在三层餐盒中。
借来一支笔,在便利贴上写了点什么,然后交给闪送送过去。
周媛看了看她烫红的手指,“你这是要送给谁的啊,手都这样了还继续做。”
沈意笑容漂亮,“送给言而有信的人。”
“送给裴先生的吧?”
周媛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沈意眨了几下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有一个在YW工作的朋友说的,说那天裴先生拎着便当盒走的员工电梯,心情特好,还请了所有员工下午茶,估计今天他们又能享受到下午茶了。”周媛打趣她。
沈意摇头失笑,加了周媛微信之后,时间差不多了,叫了琉璃去训练场。
不重要的戏份已经拍完,剩下重要的戏份要用到打戏,所以要先经过武术指导的培训。
夏琉璃分到A组先走文戏,沈意和温雅以及男主角则在B组走武戏。
温雅的脸色有些憔悴,在妆造上下了不少功夫,粉感很重,但镜头拉开不会有太大影响。
沈意没打算跟她打招呼,温雅却径直站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意喝了口水,瞧她,“如果你还想劝我和裴妄分手的话,那就不必说了。”
温雅嘴角轻扯,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她,“我现在劝你什么都不会劝你和他分手,沈意,我真挺佩服你的,你到底是怎么忍得了裴妄并且还坚持这么久的?难道你就不怕吗?”
沈意咽下喉咙里的水,不明所以。
温雅惨淡的苦笑,“我忽然想起来一开始见面时,你提醒我的话——珍爱生命,远离裴妄。现在想想你说不定还真是好心,你说的没错,世界上男人这么多,以我的条件想要什么没有,没必要非在狗里找……”
“咳咳。”沈意被水呛到,“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温雅睨她一眼,“就是你说的。”
“……”
沈意的手抵在唇角,心虚的视线飘忽。
当时她对裴妄的怨气确实大,怨气大到路上的石子都要挨她两脚踹。
沈意道,“别说我了,当时你自己还说爱上一个人,无所谓他的优点缺点,你都会刀山火海的往里走呢。”
温雅也噎住,这话她确实也在脑抽的时候说过,但她不想承认。
“裴妄可比那刀山火海可怕多了,我是想谈恋爱,是想嫁豪门,可我还想长命百岁呢,命都没了,还怎么嫁豪门?!”
温雅定定的看她,“沈意,我轻视过你,嫉妒过你,现在又挺羡慕你,不得不承认,你赢了,我爱慕虚荣、自视甚高,我贪恋权势和地位,我想要在娱乐圈长久安稳的走下去,可我不觉得我一直以来有什么错,唯一的错就是输给你而已。”
“但沈意,我不会认输的,这部戏我会好好出演,我不会让你夺走属于我的光芒,这场戏就是我的翻身仗。”
她目光直白又野心勃勃。
沈意看了她一会儿,蓦地笑笑,眼里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温前辈,希望拍戏的过程中我们都可以撇开个人恩怨,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温雅道,“我看你还是来气。”
她说完,扭头走了。
沈意愣了几秒钟后失笑,整理身上的戏服。
那边导演在喊人了,她也快速地投入到了戏份当中。
沈意并不恐高,威亚将她吊到四层楼的高度时,还是难免束手束脚。
反观温雅,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拍摄经验,显然如鱼得水。
她调整着呼吸和节奏,配合导演做了几个空中翻跃的动作。
就在威亚骤然拉高时,沈意明显感觉腰上的绳子微松。
下一秒,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斜倾在半空中,今仅剩一根威亚吊起她全身的重量。
底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吩咐工作人员把人慢慢放下来。
可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但没把人往下放,还因为操作不当,导致沈意在半空中毫无支点的晃动。
这样下去,绳子必断。
底下已经有人在紧急地铺海绵了,沈意尝试着调整身体的姿态,可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下坠的失重感。
第151章 棋逢对手
李导捂着脸露出惊恐的表情,“保障部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再三检查吊点的安全吗,现在你给我搞这套?要我命啊?!”
“用之前检查过了是没问题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忽然就……”
李导把剧本砸在他脸上,“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沈意要是出事儿,我今天就吊死在剧组里,你看着办吧!”
现场很混乱,都在往底下铺海绵。
温雅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威亚,又抬头看看沈意的。
略微思索片刻,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用新号发给裴妄。
她走过去跟导演说,“李导,我这套威亚没问题,你让工作人员把我吊到沈意旁边,我能把她带下来。”
温雅和沈意都很轻,威亚吊着两个人不成问题。
但李导直接拒绝了,“你自己上去太危险了,不过你这方案挺可行的,我让场务按照你的方法试试。”
都是有身份的人,谁出事儿他都负不起责任啊。
温雅坚持,“我吊威亚这么多年,在场除了威亚老师,没人比我更懂得怎么借力操纵威亚,而且威亚老师太重,就算自己上去也带不下来沈意的,他们两个人的体重加在一起更不安全。”
威亚老师一百六十斤,再加上一个沈意,怎么也超过二百斤了。
李导还在纠结和迟疑,温雅继续道,“我和沈意都不到一百斤,而且我可以签免责书,要是我出了什么问题,不关你们的事儿,不过李导,你要多派几个人操纵威亚。”
她余光看了眼人群,“我怕再有人操纵不当的话,那危险的就不只是沈意,还有一个我了。”
不知道李导有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李导马上吩咐了下去。
“刚才操纵威亚的场务都靠边站,留下林师傅和高师傅,其他的人都散到一边去。”
李导担心的看向温雅,“待会儿你上去了也别勉强,能把沈意带下来就带,带不下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谢谢导演。”
温雅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讳莫。
绑上威亚之后,温雅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那边负责威亚的师傅把她高高吊起,温雅飞到和沈意并排的位置才敢缓慢的朝她移动。
直到沈意身边,温雅把手伸向她,“你抓住我。”
沈意瞧了她一眼,“温小姐,你该不会趁机要把我推下去吧?”
温雅冷笑,“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我还没那么蠢,现场这么多人,我就算要害你也该找个没人的地儿,我是不喜欢你,但没想过把我自己搭进去。”
沈意失笑,“这倒也是,温小姐是个聪明人。”
她握住了温雅的手,温雅顺势抱着她的腰,两个人紧密的贴在一起。
但因为平添了一个人的重量,威亚已经开始左右摇摆。
温雅废了好大力气才得以堪堪稳住身形,额头蒙了层细汗。
“你为什么要帮我?”沈意看着面前的女人。
温雅很漂亮。
比之她的青涩年轻,温雅的成熟和知性更是女人日积月累的财富,这是模仿不来的。
温雅扣着她腰身的手很紧。
两个人能清晰的感觉到彼此身体的温度,她也的确没有把沈意推下去的心思。
“我不过是会趋利避害而已,刚才我把你吊在半空中的图片发给裴妄了,估计他在赶来的路上,我这人还有个优点,就是识趣,得不到,我又毁不掉的,不如趁机索求一些对我有利的,沈意,这次你欠了我一个好大的人情,你要还的。”
沈意诡异的沉默几秒钟之后,只剩下对温雅能屈能伸的敬佩。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温雅边说。
边用绳子和沈意捆在一起。
沈意摇头,“温小姐,你想要我怎么还?”
“圈里有句话叫,没有高奢代言的艺人是没有时尚价值的,时尚资源这块一直是我的短板,而我今年费心心力拿下的高奢代言,被裴妄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压下来了,沈意,我要拿回属于我的资源。”
“你想要让找裴妄聊?”沈意,“是不是有点高看我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温雅道,“而且,他是因为你才压了我的资源!”
沈意看她,“因为我?”
温雅吐出一口气,“是我把闵柔和裴振远引到八号公馆的,他因为这事儿记恨我,断了我的时尚资源。”
“难怪。”沈意道,“这也算你罪有应得。”
温雅胸口又是一闷,“你到底帮不帮?现在的处境容不得你选择吧。”
沈意瞧了她一眼,双手抱住温雅紧紧的,谁推也推不开,“那咱俩都别想下去。”
温雅瞪圆眼睛,“沈意你……你有病吧?!”
沈意微笑,“温小姐,我可没求你上来救我,就算没有你,导演也会想办法把我弄下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不过我的确能和你谈一笔划算的买卖,除了代言还给你之外,从前发生的事我们还可以既往不咎,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温雅气得面红耳赤。
沈意好心提醒她,“咱们现在可是绑在一根威亚的蚂蚱,我知道你惜命,同样我也惜命,你要是再乱晃,保不齐真掉下去了。”
温雅顿时不乱动了,但遏制不住的咬牙,“果然是近墨者黑,你和裴妄待在一起,好的没学,他的精明你是一样没落!”
沈意,“彼此彼此,为了卖给裴妄一个人情,不惜豁出命来救我,你也不遑多让。”
一双眼眸清冷淡然,一双眼眸隐忍烦躁。
两人对视的几秒钟内,底下的人担心的要死。
谁都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
她们一动不动的停在半空,抱在一起,跟拍电视剧似的。
李导恨不得自个儿飞上去把两人弄下来,结果只能用喇叭在下面喊,“温雅,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怎么不动了?”
温雅脸色难看得不像话,一言不发着。
沈意温吞的提醒她,“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温雅最终屈服了。
她发现沈意没有道德,所以根本绑架不了她,跟她对峙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沈意笑起来,嗓音很甜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温雅听完后皱眉,看沈意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就这样?”
“嗯,就这样。”沈意点头。
温雅沉思片刻,又狐疑的时不时打量她,似乎想分辨些什么。
可沈意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旁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好,我答应你。”
就算按照沈意说的去做,她也不会损失什么,“只要我做到了,你就帮我把资源要回来?”
“嗯,说到做到。”
“好。”温雅也答应的痛快,“那就一言为定。”
两个人达成共识,这才配合威亚老师缓缓的降落在地。
两个人抱在一起时间太久,再加上服装厚重,身上粘湿了层汗水。
都对彼此有莫大的嫌弃。
李导赶紧上前问,“怎么样,都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沈意摇摇头,“没事。”
温雅也道,“我也没事。”
“那就行。”李导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骂骂咧咧地开除了原来负责威亚工作的场务。
武戏是拍不成了,全员改成文戏。
温雅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我入行这么多年,吊了这么久的威亚从来没出过事儿,你第一次吊威亚就差点掉下来,我看你最好去寺庙烧柱香,点够背的。”
说完,人高傲的走了。
沈意留在原地若有所思,余光掠过那些负责威亚的工作人员。
那几个被开除的正在收拾东西走人。
她唇角含笑的走过去,眉眼单纯无害的打招呼。
“各位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的疏忽,没能控制好威亚,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是我们没检查好,幸亏你没事啊,要不然可就……”
林师傅和高师傅是满脸的歉疚。
沈意笑了笑,问,“刚才开除的工作人员是剧组的老人还是新人?”
“你说他们三个啊,都是剧组这两天招的新人,不过他们先前有过威亚实操经验,我和老高也考验过他们的技能,都是没问题的,谁能想到今天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被开除也是应该的。”
“新人。”沈意闻言思忖片刻,面色有些凝重。
边拿出手机打电话,边折身往A组走。
起初她只以为是意外,可温雅的话不无道理。
沈意不信自己这么倒霉。
电话刚拨出去就接通了。
里面传来裴妄紧绷的声音,“意意?”
沈意隐约听到电话里急促的鸣笛声,她轻轻开口,丝丝安抚的意味,“裴妄,我没事。”
刚才温雅说给裴妄发了短信,那他估计真会来,所以又补充,“也没受伤,你不要过来了,五分钟后我要继续拍戏了。”
裴妄嗓音低哑,“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裴妄……”
“乖。”虽是轻柔的语气,但透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五分钟后裴妄的车骤停在片场外边,下了车,不由分手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车边走。
沈意被塞进后座,双手撑在座椅上未等反应过来。
裴妄就板着脸,要将她戏服扒开。
沈意按住他的手,神色认真,“我没受伤,真的。”
裴妄紧绷着脸色,定定的看着她没动。
一身戾气,眼眸滚烫。
沈意只得渐渐松开了手,配合地让他检查。
她腰上原本的伤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一层淡粉色的皮肉,其他地方没有受伤的痕迹,他眉头才渐渐松开,只是面容依旧阴郁。
裴妄低头将她的戏服默不作声的穿好,俯身将她紧紧的揽入怀中。
“吓到我了。”他闷声说,心神未定。
哪怕安排在现场的人分明确定的跟他说过,沈意已经安全的从威亚上下来。
可他依旧维持不了虚假的理智,脑海里只有想见她的念头。
谁说都没有用,只有亲眼看到才行。
沈意的头轻轻地倚靠在他的肩头。
车外是耀眼的黄昏,白色桔梗花上洒了层金边,正绕着墙边开得肆意妄为。
深城许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裴妄,你知道我在威亚上在想的是什么吗。”她轻轻说。
裴妄的唇沿着她的颈侧若即若离的轻吻,仿如这样才能真切的感受着她的存在,沈意觉得有点痒,在他怀中不安分的动了动,他才低声问,“想的什么?”
“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世界上会不会有人替我伤心。”
裴妄骤然将她搂紧了些,“不许这么想。”
沈意蜷在他臂弯里说,“以前我从来不会有这样矫情的想法,因为我确定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死活,而现在我开始贪恋活着,做事开始畏手畏脚,是因为我有了很多在意的人,有琉璃和田甜,还有你……那一刻我好像很确定,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很伤心的。”
“沈意,不许再提这个字。”裴妄声音暗哑低沉。
“人早晚都会……”
裴妄蓦地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掌心扣着她的颈窝,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被迫仰起头,窗外的光正好落进漂亮的眼睛里,是黄昏温暖的杏色,也正将他颤颤巍巍的长睫和患得患失的模样清晰映入眼帘。
“意意。”半响过去,他有些难以控制地抱紧了她,抵着她的额心喘息,“不许说。”
沈意卷翘的眼睫颤动,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应和,“好,那不说。”
她软软地依靠他的肩膀问,“裴妄,你最喜欢什么花?”
“花?”
沈意的嘴角徐徐上扬,满眼是他的影子,“嗯,喜欢什么花?”
裴妄眼底暗芒未褪,闭了闭眼眸,似乎在克制什么,“没什么喜欢的。”
“如果必须要喜欢一种呢?”沈意执拗。
裴妄再次掀开眼眸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声音仍有些嘶哑,“那就白色桔梗花吧。”
沈意默默记在心里,瞧了眼时间,才发觉竟然耽误这么久!
匆忙从车上跳下来,顾不上说分别的话,就催促裴妄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裴妄眸色忽然变得浓稠暗沉,像在瞳孔里蒙了一层黑纱,冷冽得让人心惊肉跳。
一百米开外抽烟的缙云在沈意走后,才将烟掐灭,走过来汇报。
“裴先生,人抓住了,用了点手段才招,是裴家人派来的。”
“裴昊东?”
他靠在椅背,低头摩挲着尾戒,淡淡的猜。
似笑非笑的样子,让缙云觉得头皮发麻。
“裴昊东派来的人已经暗自收拾掉了,在威亚上动手脚的人……”
他迟疑了下,才继续,“是您父亲派来的。”
原本两条绳子都割断了,对方想制造沈意意外高空坠落的假象,或许是沈意体重轻,并且在一条绳子断掉之后,她迅速将身体放平,然后抓住断掉的那根威亚缓冲压力。
导致第二条绳子还没来得及断掉,就被人救了下来。
裴妄的视线下压,变得很深、很沉。
大概是没猜到裴振远‘身残志坚’。
人在医院,那么多人监视着,他还有机会动手。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他还真闲不住。”裴妄瞳孔黑漆漆的,影影绰绰的没有温度。
“在威亚上动手的人,您看该怎么处理?”缙云请示道。
裴妄闭上眼睛养神,“那双手留下,寄给裴振远,人送监狱去。”
缙云欣慰的应下,现在的裴先生真是太善良了,看来在米国那半年的治疗果真有用。
换作从前,这人怕是要被裴先生绑直升机上来个高空坠物了。
缙云坐进驾驶座准备开车离开,裴妄掀开眼眸,“等等。”
缙云不明所以的转头,发现裴妄已经下了车,往片场的方向走了。
“裴先生,沈小姐不是说不让您去的吗,要是她知道肯定会生气。”
缙云纳闷的同时,在他身后小跑着跟上。
裴妄面不改色的迈开双腿,“那就不让她知道。”
悄无声息的站在片场黑暗的角落里远远的看着。
看她薄瘦的身子靠在墙上认真研读剧本,拍完每个镜头之后,回放刚才的片段和导演探讨;
看她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每次分明摔得不轻,又重新爬起来无所谓的拍拍灰尘,毫不娇气的继续……
表面上云淡风轻都是她装出来的。
沈意骨子里多倔,裴妄八年前就领教过了。
她有严重的性格缺陷。
医生是这样形容她的,哪怕你喂给她一口烧着的红碳,她也会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即便疼得锥心蚀骨,也一声不吭。
好比一个不断往里面灌水的气球,表面的风平浪静,早晚有一天会撑破,会把她折磨崩溃。
为了修补她这性格缺陷,裴妄费了不少心力,其中自然免不了用些强硬的手段引导她反抗,譬如玩枪、射箭以及飙车等高刺激性游戏来释放她的天性。
是什么时候沈意开始改变来着?
那一次他把人带到射箭场,空旷的场地灯火通明,沈意带上护具和眼镜,左手握着弓身,再用拉弦手向后拉弓弦,直到满弓点,注视瞄准具释放。
“1号靶位,第一环九点三环。”
对业余爱好者来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
机械的播报声响起后,他故意说,“太差劲。”
结果下一秒她侧过身,陡然调转了箭矢的方位,对准不远处的他推弓拉满,没有顷刻犹豫松了手。
箭矢脱弓而出,朝他的命面破空而来,最后时刻他微微旋身,箭矢还是贴着他的脖颈险险擦出一道血痕,最后深深刺入身后的木门,在余震中颤栗平息。
沈意手中的弓箭背在身后,不偏不倚的朝他甜笑,有点挑衅,“这次差劲吗,小叔。”
尤其是一双眼睛格外无辜好看。
让他想起了弗拉特黑德湖,越是清澈见底的地方,越是诱人深陷。
很难形容当时那一刻的心情。
亲手培养的野玫瑰,终于可以披荆斩棘了。
可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又迅速在他的胸口凿开个洞似的,四面八方的狂风热浪涌进去。
她羽翼丰满的太快,让人处处惊喜,又让他怅然若失。
大概她也是有点后怕的,即便佯装淡定的和他对视着。
但裴妄依旧敏锐的察觉了她的闪躲和心虚。
换作别人,的确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裴妄只是抬手拭去脖颈的血痕,把箭矢从门上拔下来,塞进她细白的手中,淡淡勾唇,“意意,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沈意还装无辜呢,“这话怎么这样说,小叔,你真冤枉我了。”
裴妄碾了碾指腹的温度,手搭在她的颈窝,俯身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不怪我冤枉你,射靶子能射歪,射我倒是不差分毫,要不是我躲开了,你不得把我钉门上?”
沈意就跟被豺狼衔住后脖颈的兔子似的,但也丝毫不慌,“你不是嫌弃我射得歪吗,我不射正一次,怕辜负你这么长时间的教导。”
“是吗。”裴妄挑眉。
听她继续狡辩,“名师出高徒,是你教的好。”
裴妄唇角淡淡的浮起一丝弧度,垂了垂视线看她,沈意从容不迫的和他对视着,本以为他会生气,会发怒。
谁知道他盯着她的唇瓣,忽然来了句,“你涂口红了?”
当时沈意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指腹便已经抵在她的唇珠上,微微用力,把红色的唇膏尽数擦掉。
不紧不慢的说,“你年纪还小,涂这个对身体不好。”
“可她们都说很好看。”
“他们?”裴妄皱眉。
沈意,“我的同学们,之前你见过的。”
哦,那几个他安排的世家子女。
沈意上高中并不合群,把自己锁在封闭的牢笼里,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的。
心理医生说这样不利于她的病情。
裴妄知道她不交朋友的原因,无非是幼年时落下的心理阴影,她口中所谓的朋友,将她心爱的宠物狗分食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交过朋友。
可他自个儿就是个不合群的,这个真教不了。
冥思苦想了半个月,还是江翡给他出了个主意,安排几个人做她的好朋友不就得了。
巴结他的权贵比比皆是,那些人听说这个,当即把自己的儿女殷勤地带了过来。
那些人围绕在沈意身边,就算她生出排斥的情绪,让她们心里不高兴了,觉得沈意摆谱,明面儿上学校或者班级要做什么活动,依旧热情地都带上沈意。
裴妄告诉她,“那些人说的不对,你不涂就很好看,她们是涂上也不好看。”
沈意看他的眼神不解,“你在夸我?”
“也可以说,是损这粗制滥造的口红,把你给弄脏了。”他说。
沈意听得想笑,忍住了,她说,“裴妄,我身边的朋友都说女人这辈子不需要努力,只需要找个名门嫁进去就万事无忧了,她们说我长得好看,以后你会把我嫁给一个有钱人当豪门太太,然后给豪门丈夫生儿子,生儿子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