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北洲目光凝重,大步流星走过来道:“我来再打一次。”
正在此时,执政官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这扇门很少被人敲响,一来,平日里探访执政官办公室的人不多,简直凤毛麟角;二来,在办公室里办公的人,诸如易北洲和秦粒,很多时候都是不敲门直接进的。
易北洲的目光落在了门上,不知在想什么,几秒后,他缓缓开口道:“请进。”
他的手指仍旧停留在电话拨号键上方,即将拨出最后一个键。
门开了,江归荑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她笑眼弯弯,脸上不见一丝阴霾,目光与易北洲的眼神相对,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
明明前方还有不知多少险恶泥潭与无尽深渊,当易北洲的眼神和她交汇的刹那,他却觉得心中的担忧和负面情绪全都一扫而空了,如暴雨后澄澈的晴空。
他们最终并没有再次造访基地饭店,在发生基地民众涌入执政官办公室讨说法的事件后,基地的气氛虽然表面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是平静的水面之下仍然暗藏波涛,在这风声鹤唳一触即发的氛围下,就连基地饭店的老板都在店面门口挂上了“暂不营业”的标识。
他们来到了易北洲的家中。
这是江归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但这一次,她少了一些作为客人的拘谨,她轻车熟路地被易北洲安排在餐桌前坐下,望着易北洲在灶台前忙前忙后。
半晌,她怀疑地眯起眼,问道:“你在做什么?”
正说着,她一边起身向着灶台走去,正看见易北洲将蔬菜包加入锅里,她哑然失笑,道:“原来是方便面呀。
易北洲斜觑了她一眼,道:“而且还是过期五个月的方便面,怎么样,吃不吃?”
江归荑注视着他用筷子在锅里翻搅,将面条搅动得又筋道又爽滑,半晌,一阵香浓的牛肉汤味蔓延开来,她笑道:“当然要吃,说实话,我还挺怀念的。”
她上手帮着易北洲将面条盛到碗里,眼神不无遗憾,道:“可惜不能再加个蛋了。”
任何新鲜的、易于腐败的植物、动物、生物产品都在众生畸变的过程中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污染,只有这些添加了防腐成分的食物才能保留到现在。
易北洲望见她遗憾的眼神,不知怎的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他舀了一口汤喝,转移话题道:“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江归荑思忖了几秒后,说道:“原来有这么明显吗?可能是因为,我终于知道了你隐瞒我的事情。”
“不过……”她的目光忽然狡黠起来,审视般地看向易北洲的脸,轻声道:
“这是唯一一件你隐瞒我的事情吗,执政官?”
——下一秒,她的脸倏忽红了。——
江归荑曾以为, 在她深陷林邱实手中,对抗蟒蛇变异种之后的那段时间,是他们之间的迷蒙的感情第一次走向明晰的时刻。
也是她第一次真正被他吸引的时刻。
因此在那时, 她选择询问营养剂这件事,是希望借此看到一个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
尚未说出的感情就像一株花, 渴求着清晨第一滴露水的浇灌,来判断自己在烈日当空的炙烤下能否继续生长。
然而, 那株花娇嫩的花茎还没冒出尖就被易北洲掐断了,他冷漠而又理智的回答,告诉她,他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但如今,阴差阳错之下, 她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相较于那时,二人目前的感情已经突飞猛进了, 但是信任永远都是比荷尔蒙更加珍贵的东西,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
那么,在当下, 你是否还有继续隐瞒我的事?
她其实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明明对易北洲也没有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却希冀着他的全盘信任。
易北洲清亮的眸子映出了她眼中的摇摆不定, 良久, 他开了口,不知为何嗓音有些低哑:“还有一件事。”
江归荑条件反射问道:“什么?”
易北洲的视线却刻意避开了她, 看向别处, 他似乎在做心理建设, 过了一段时间才道:“我的异化值, 其实是371。”
异化值351和371虽然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其中的意味可大不相同,异化值371,已经很接近于危险线四百了,和彻底转化成变异种的五百线也相距不远了。
江归荑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诧,她瞬间意识到了易北洲将自己的异化值刻意说低的用意。
但她很快就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将他偏到一侧的脸摆正,仰着头,直直注视着他的瞳孔,轻声询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出现变异特征了?”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二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任何一丝一毫因试图掩盖而起的躲闪都绝不会逃过对面那人的眼。
易北洲的呼吸稍稍乱了。
他的眼中浮起一丝伤感,叹息着道:“你这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吗?”
江归荑的心中重重一坠。
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时刻,不能有任何让人人心不稳的情况发生,作为执政官的易北洲一旦真的出事,必然会引起西京基地内部的急剧动荡。
这其实也是联合政府将专属物资分配给各基地执政官的原因。
只是,易北洲没有接受。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理解了在西京基地机场,托马斯在沉默过后,吐出的那句:“你会后悔的。”
江归荑依旧保持着仰望着他的姿势不变,问:“你的变异特征在哪?”
易北洲凝视了她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江归荑一字一顿道:“告诉我,我能帮你。”
她的瞳孔,在微光下似被打碎后的琉璃,望向他的眼神都给人一种破碎感,即使是普通的路人都会在她这样的眼神下心生怜意,动摇自己的想法。
更何况是,从在被劫持的机舱中初见她,就凡心初动的易北洲呢?
他低声道:“不好看的,怕吓到你。”
江归荑坚持:“我可以帮你。不要犹豫了,就算不为私心,如果你眼下真的出了事情,往小了看,西京基地可能从此毁于一旦,往大了看,整个人类社会的信念体系都可能会地动山摇。”
“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海啸,只因南美洲亚马逊河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扇动几下翅膀(注1),多米诺骨牌体系的全面崩塌,只需一只手推倒最初的那张牌。”
“……”
易北洲的面色仍然有一些犹豫,见状,江归荑语气轻松道:“就算我暂时异化值上升了,那也会很快恢复的。”
易北洲抿了抿唇,探身在江归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那句话很简短,他说完后就重新站起身,然而,江归荑却猝然睁大了眼。
下一秒,她的脸倏忽红了。
望见她微微发烫的脸,易北洲轻笑着,将她揽入他的双臂。
江归荑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手臂、他的胸膛传来的无比坚实的感觉,在她一辈子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的时光中,仿佛一直可以信赖,一直可以依赖这样的怀抱。
她咬了咬牙,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座机铃声响起——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这时候来的电话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易北洲颇为遗憾地放开怀中的江归荑,但还不忘用手贴了一下她仍在微微发烫的脸,随后转身接起了电话。
易北洲点开了免提。
对面是秦粒,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灼,快速道:“谢天谢地!执政官您果然和江小姐在家里!”
易北洲摸了一把鼻子,莫名有种老板被员工发现提前下班是为了回家陪老婆的负罪感。
秦粒在那头喊道:“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江归荑从他的身后走了过来,她的脸已经不烫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易北洲连忙把不相干的想法都从脑海中赶出去,他严肃道:“你长话短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粒快速汇报:“好吧!那我先说好消息,联合政府刚刚通过广播向全球范围内发布了声明,就是类似于宁澄搞得那一套,这也恰恰说明联合政府之前说搞不好无线通讯确实在诓我们,联合政府解释了为什么选择变异种作为营养剂主要来源的原因,也说了为什么联合政府高层和基地执政官能拿到专属物资,具体理由就和丽茨和我们说的差不多。”
易北洲面容严肃,询问道:“人们的反应呢?”
秦粒苦笑着道:“大多数的人并不买账,如果说,宁澄死之前,他们还有可能买账,现在就完全不可能了……”
秦粒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有几分犹豫,轻声道:“他们怀疑,宁澄的死,是由于联合政府为了隐瞒更大的秘密。”
最不想看到的情况终于发生,易北洲目光沉了下来。
他知道,杀死宁澄的人,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
就在此时,江归荑突兀开口道:“等等,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消息吧。”
电话那头的秦粒语气沉重道:“是这样的,但是从联合政府的回应这个开端来讲,这还是好的,只是结果坏了。而我之所以把它称之为好消息,是因为对比起来,另一个消息更是大大得坏!”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江归荑轻声道:“那你说说,怎样的坏消息,才是大大得坏?”
秦粒深吸了口气:“执政官,江小姐,民众抗议的大规模游行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注1:蝴蝶效应。
啊啊啊啊我今天才发现,易北洲ybz=一辈子ybz啊啊啊,这是什么完美的男主!cp给我锁死!
不知道你们磕不磕,我先磕为敬!不磕的都给我按头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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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找她吧,这才是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易北洲快速走到窗边, 往楼下看去,只见街道上依然风平浪静,没看见人群大规模聚集的影子。
他不由得诧异道:“大规模游行在哪?”
秦粒沉默了一秒, 解释道:“西京基地虽然目前仍旧风平浪静,但就在刚刚, 我收到了其他基地传来的消息,光我知道的, 就有好几个基地陷入了动乱中。”
江归荑突然问道:“蓬海基地呢?”
“蓬海基地那边我询问了,但还没有传来消息……”
……没有传来消息的话,那么大概率也同样陷入了动乱。
江归荑和易北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即便现在西京基地还没有出现群众游行, 但是在联合政府关于无线通讯的谎言被拆穿后,各个基地之间的直接联络再也无法阻碍, 单个基地再也不是一座孤岛。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西京基地必然会受到其他基地的影响,同样陷入动乱中。
到那时,即使易北洲之前将专属物资平均分配给每个人, 但在群情激奋之下, 没有人会进行独立的思考, 没有人会想起他曾经所做过的一切, 而都只能沦为任情绪宰割的羔羊。
易北洲沉吟了一会儿, 问道:“现在游行的目的是什么?取缔联合政府?”
说到“取缔”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眉目沉郁, 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秦粒回答道:“大部分人的诉求是这个, 他们认为联合政府满口谎言, 德不配位, 不如直接取缔掉,然后让基地自治。”
这就是在宣扬基地独立了。
易北洲并未直接对这种想法作出评价,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紧接着,秦粒在电话那头苦笑着道:“不过如果仅仅是如此就好了。”
易北洲蹙着眉道:“什么意思?”
秦粒叹了口气,道:“还有些人,说各个人类基地本就为联合政府所统筹,与联合政府沆瀣一气,不如直接将人类基地一起取缔掉,大家各过各的。”
易北洲哑然失笑道:“那大家都住在哪里?去没有植物没有动物只有变异种的大森林里进行荒野求生吗?”
秦粒“扑哧”笑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他就止住了笑意,声音听起来有种止不住的忧愁:“可怕的是,持这种想法的普通民众还挺多的。”
江归荑开口:“他们真的是普通民众吗?”
秦粒显然没明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道:“什么意思?”
江归荑想了想道:“我倒觉得,这些游行的背后必然有某种势力在推波助澜,否则,这实在是太快了。”
易北洲沉吟道:“这的确太快了,宁澄才出事多久,基地的普通民众就得到了消息,并且这么快就组织起来了如此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这简直不合常理。”
江归荑补充道:“我不信其他基地的执政官们没有试图向普通民众隐瞒这个消息,既然这个消息还是这么快就传了出来,这背后……我怀疑这股势力和刺杀宁澄的是同一批人。”
易北洲突然问道:“新泽西基地那边有调查出什么吗?关于宁澄的死因?”
秦粒那边传来纸张翻动时哗啦啦的轻响,听起来他在翻阅文件。
半晌后,他开口道:“凶手是从窗户进来的,事发当时宁澄的窗户没有完全关上,留下了一道缝隙,这成了凶手得以入室杀人的直接契机。另外,凶手使用了一把消音□□,这也导致在案发的一刻,没有人听到宁澄的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音。”
江归荑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宁澄死去之后,最开始你们都认为凶手就是联合政府?只是因为主观动机吗?”
她清楚地记得,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调查之前,这件事的被归责人就指向了联合政府。
秦粒叹息着道:“其实动机倒没什么,最致命的是,凶手在命案现场留下了一枚联合政府的徽章。”
江归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评价道:“这是一次最明显的嫁祸。”
秦粒又叹了口气,道:“虽然明显,却有效,民众现在已经听不进去联合政府说的任何话了。”
就在此时,秦粒那边传来了“砰砰砰”的闷响,似乎是有人敲门的声音,秦粒闻声道:“似乎是有人找我,我去看一眼。”
他撂下了电话。
之后,江归荑和易北洲听见了门被打开的一声轻响。
秦粒似乎和门口那人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他就回到了座机旁边,重新拿起话筒,声音带着几分明显的犹豫,道:“刚才那个是看守所的人,上次那个内鬼,他说他要投诚,他有事情要对我们说。”
在上次格雷戈用计劫走江归荑后,作为内鬼的值班人员就被暂时关在了看守所中。
易北洲一边和江归荑往审讯室的方向赶,一边注意着路途中西京基地可能发生的异动。
还好,到目前为止,西京基地都是一片平静。
他暗自松了口气。
赶到审讯室后,曾经的中控室值班人员已经被安置坐在了审讯椅上。
短短几日,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脸颊削瘦,面容发黄。
一见到易北洲,值班人员就立即开口:“我要投诚!我想出去!”
易北洲眯起眼:“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投诚?”
他可清楚地记着,就在几日前,这人还在看守所里大放厥词,说什么他这都是为了联合政府做事,一旦派他做事的大佬知道了他的处境,必然会想办法放他出去。到时候,他可就是联合政府的高官,跟着他,不愁吃香喝辣。
值班人员不可置信道:“联合政府都那样了!大势已去了!我去不了了啊!”
“所以你们放我出去吧!”
他情绪激动,手铐发出金属撞击传来的哗啦啦的响声。
秦粒连忙叫他冷静下来。
易北洲脸上怀疑之色更浓,他缓缓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联合政府这件事的?”
秦粒“啊”了一声,一拍脑袋,想道:对啊,这看守所里又没有通讯设备,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值班人员张大了嘴,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然后嗫嚅着小声说:“我听看守我的人说的。”
易北洲偏头看了秦粒一眼,秦粒点点头,去求证了。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易北洲和江归荑。
易北洲冷漠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值班人员脸上,他缓缓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想要对我们说什么了。”
值班人员脱口而出道:“格雷戈跑了!”
“……什么?”
自上次在西京基地机场发现准备潜逃的格雷戈和丽茨后,丽茨在审讯后又被暂时送回了医务室接受治疗,而格雷戈直接被送进了看守所。
虽然同在看守所,但格雷戈和值班人员分属不同的监房。
“对,就是那里!”
值班人员指着一间监房,那正是格雷戈之前被拘禁之处,但在此时,门口的锁断了,里面的人不翼而飞。
易北洲想了想,回头见秦粒正在教育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不要什么都往外说,吩咐他道:“立即去调取监控!”
看守所里其实是没有监控的,这个看守所实际上十分简陋,毕竟就连基地中的建筑物都是在过去的基础上改变了用途,而看守所只是在建造基地时顺便指定了一处,毕竟联合政府建立后的这一年里,这看守所里都冷冷清清的,没关过什么人。
易北洲说的调取监控,实际上指的是调取看守所外基地道路上的监控。
秦粒刚要跑去调取监控,就听江归荑轻声道:“现在就算知道格雷戈往哪个方向跑的,也太晚了吧,我们真的能够追得上吗?”
她想了几秒,补充道:“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小喽啰。
易北洲目光隐有怒色:“可他上次差点带走你……”
江归荑轻轻将尾指勾在男人的尾指上,那似乎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紧接着,她对着值班人员开口道:“你就住在他的监室隔壁吧。”
值班人员脱口而出道:“啊,这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了!你一定询问了看守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归荑毫不留情地打断:“说说看,你是怎么协助他逃跑的?”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如石破天惊,值班人员愣愣地看着她的脸,面孔遽然变色!
几分钟后,值班人员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是如何用自制的开锁工具打开了格雷戈那一侧的门锁。
易北洲哼笑了一声,冰冷道:“你也是个人才。”
的确,作为中控室的工作人员,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删掉与联合政府的通讯记录,且就连在通讯技术部工作过的安西,都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恢复了这些数据;现在又说出他会开锁……
“可惜了。”冰冷的话语如同盖棺定论般,让值班人员的脸色下一秒变得灰白。
江归荑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他,忽然开口道:“格雷戈的目的是逃跑,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真的仅仅是为了用主动检举格雷戈的事情投诚,然后出去吗?”
值班人员在她的目光下沉默了,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椅子上。
半晌,他惨笑着开口:“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什么了,格雷戈本来安排我在基地里应外合,不过就算我没有成功,算算时间,你们也来不及阻止了……”
来不及阻止什么?
江归荑刚想追问,就听见从秦粒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
江归荑愕然地望过去,就见秦粒脸上的表情同样懵逼,他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小型收音机。
正源源不断传出滋啦滋啦声音的就是它。
自从宁澄的全球大广播后,秦粒就随身携带了一部小型收音机,以防错过突发状况和重要消息。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断了,这仿佛是设备已经调配完成的信号,紧接着,易北洲听到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前面的内容和之前秦粒简短介绍的类似,联合政府再次重申了一遍营养剂谎言的原因,但紧接着,一句话如同惊雷般爆炸在所有人的耳畔:
“联合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固然不应该隐瞒,但你们这些人,现在叫嚣着取缔联合政府又有多大意义?能改善你们的现实处境吗?能让你们活下来吗?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能让你们活下来的办法吧——”
人类基地内,野外荒原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离他们最近的收音机,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遗漏一丝一毫的重要信息。
“西京基地的生物研究员江归荑,她拥有能够让受到污染的人类降低异化值的异能,你们去找她吧,这才是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办法!”
——她单薄的臂膀上仿佛承载着整个人类族群共同的命运。——
易北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指着那个小小的收音机,道:“这就是史密斯想到的办法?自己不解决问题却把问题都留给别人?”
广播里那个语调惯常高高在上的男人,不是史密斯又是谁?
秦粒简直吓傻了,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目光从易北洲身上又转到江归荑身上, 嘴张得大大的,说不出一个字。
江归荑深吸了口气,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这个当事人竟是几人中最冷静的了,她询问值班人员道:“你刚才说的里应外合,是什么意思?”
值班人员嗫嚅着说:“就是找来个变异种,在基地里面演一场戏, 证明您确实具有降低异化值的能力……”
虽然由于易北洲及时识破了值班人员的真面目,联合政府并没有达到里应外合的目的, 但里应外合本身就是锦上添花,即使没有,联合政府此话一出,必然会把水搅浑, 给西京基地带来不小的麻烦。
秦粒终于回过神来, 想了想道:“我们可以否认吗?”
易北洲看了他一眼, 摇了摇头, 沉声道:“别忘了, 之前我们还寻找过几个异化值较高的人,让他们协助我们进行异化值降低的相关实验。如果我们不承认这件事, 那几人必然会生疑, 到那时候, 纸是包不住火的。”
秦粒绝望道:“那就只能承认了?”
易北洲未置可否, 眼神沉郁。
几秒后,他转头看向江归荑,语气不容拒绝:“我送你走。”
江归荑眼睛睁大,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易北洲的眼底似乎有一分悲伤的情绪,但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他缓声说:“我把你送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只要你走了,他们就算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江归荑急促地打断了他:“那你怎么办?”
易北洲没有回答。
江归荑微微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是承认我具有这项异能,然后告诉其他人,我的能力是有限度和恢复时间的,既然我是唯一的救世主,我可以为基地中或者基地外的人降低异化值,但是,这一切必须按照我的节奏和频率来。”
易北洲望过来的目光含有一丝哀求,但江归荑仍旧不为所动。
半晌,易北洲终于转向秦粒道:“准备全球广播吧,就按江小姐说的办。”
但他的眼底仍带有对前方不确定未来的隐忧。
“江小姐,您可真是个大好人,我上至八十岁的老母、下至七岁的幼儿,都会好好感谢您的!”
江归荑几乎被面前的中年男人逗笑了,她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散去了不少,面目显得柔和了起来。
“你的变异特征是?”
“哦哦哦,在这里。”
中年男人撩开上身的T-恤衫,露出了他的肚子,只见在他光洁的肚皮上,有一截乌黑发亮的触手从他的肚脐位置探出了头。
江归荑神色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中年男人看见她的神色变化,面色也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也觉得……变异特征长在这个位置有点奇怪,简直像……简直像……而且我之前身材比这好的多,最近有点饿瘦了……”
还没等他说完,江归荑的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平静道:“变异特征长在哪里都是正常的,不用因此而感到羞耻,你们只是生病了,等到病好了,一切就都没事了。”
中年男人的神色变得有些激动,直直看向她的双眼,脱口而出问道:“我们真的能好起来吗?”
江归荑用平静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
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下,中年男人感觉自己的激动和心绪不稳渐渐平息了下来,仿佛进入了一种自末世以来就再未有过的平静境界。
他听见江归荑慢声细语地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众生畸变就像是传染病一样,最初传染源生物的细胞活性上升,通过磁场的影响,让周围其他生物的细胞活性也跟着上升,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我们所称的末世。但其实,一切都是有科学依据可循的,和末世片里面的丧尸围城完全不同,所以也不用过分紧张……”
她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握上那截乌黑的触手,手心间异物传来的滑腻触感让她有些许不适,但她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中年男人猛的点头。
虽然那截触手是他的变异特征,但他能感受到当面前女孩子握住它的一瞬间,所传来的凉丝丝的、令人一颗心都平静下来的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江归荑。
虽然他是野外小队的成员,但之前那几次研究院的宣讲,他都没有参加。
而在这之前,虽然他知道拥有降低他人变异值能力的人同时也是研究院的研究员,但他从未想过的是,她竟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
她五官精致,面庞白皙,眉眼沉静,即使被迫要和如此恶心可怖的触手进行肢体接触,神色也未发生丝毫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