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 他继续紧紧盯着笔记本屏幕,等待一个结果,连续两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眼里充满了明显的红血丝,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
一时间,易北洲也屏住了呼吸, 但与安西不同的是,他甚至不敢去看那面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明明, 他曾经闯过无数龙潭虎穴,执行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难度任务,但那些充满惊心动魄的过往,没有一次比此刻更让他心焦。
秦粒在一旁, 悄悄打量着他上司的神色, 然后闭了闭眼。
他无法想象, 如果即便成功恢复了通讯记录, 却仍旧无法救回江小姐, 那么易北洲会怎么样……
他们真的还有办法吗?
时针已经悠悠地指向了凌晨四点,这本来是万物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 在这间小小的中控室内, 空气中仿佛都蔓延着心焦的味道。
终于——
安西猛得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 眼神亮得惊人, 简直与往日的他判若两人:
“找到对方的地址了,对方果然因为行动仓促没有假装防御程序……”
下一秒,他的目光扫过追踪结果,差点没震惊地跳起来:“但是!那架直升机出发了这么久,居然还停留在西京区域!而且……似乎定位一直停留在一个位置上,再没有移动过……”
他转头,正对上易北洲的眼神,简直如坠冰窟——
易北洲的眼中不见一丝欣喜,而是无比黑沉,如同黎明到来前最漆黑的夜晚,照不进一丝光亮。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再看任何人一眼,简短道:“带我们过去。”
紧接着,他突兀伸出手,快速抹了一把脸,没有让任何人看到那一瞬间他眼中升起的崩溃与脆弱。
安西只好胡乱点点头,依言记录下了那串地址,他看了看易北洲,犹豫了很久,终究没说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
他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来自他人的安慰都是无力的,漫长的痛苦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消解。
临走之前,安西最后一个出门,离开了这间让他们忙碌一整晚的中控室,关门的瞬间,他似乎听见走在他前面的易北洲说了一句话,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是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总要去看看的……不管结果如何……”
另一头,在平静生活的幻境轰然破碎后,江归荑终于见到了变异种的全貌。
这只变异种,是突然向着直升机发起袭击,把直升机拽下近两千米高空的变异种。
也是那只……
江归荑深吸了一口气,目视着它庞大诡异的身躯,明明胸膛中心跳如擂鼓,却仍挤出一丝微笑,道:
“你就是那只,在末世开启后整整困住了我一年半的变异种吧。”
在她的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没有人也没有房屋,只有已然干枯的枯草证明这从前是一片草原,坠落的直升机距离她十几米远,看不清损毁和残缺的部分,但从飞机上,正冒着不详的浓浓黑烟。
而在她的面前,藤蔓状的无数触手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触手上所有的眼珠齐刷刷张开,冰冷地注视着她的方向。
那像是来自深渊的注视,不带有一丝感情,像是冷血动物追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有最邪恶混乱的噩梦中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令江归荑诧异的是,变异种虽然用可怖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打量她,但它却并没有朝她进一步靠近。
虽然它“坚持不懈”地将她拉入梦境,但并未用任何一根触手碰触她一分一毫。
江归荑无法等到变异种的回答,也并未看出变异种有攻击的意向,停顿两秒后,她快速向着不远处失事的直升机跑去,口中道:
“我不管你的真实目的究竟为何,我要先去救人!”
江归荑还记得,当飞机被变异种袭击开始坠落,在她意识昏迷前的那一刻,那个温暖的、用生命保护她的身躯。
既然她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都没死,是不是说明,丽茨也有一定存活的希望?
然而,就在她拔步向着失事飞机跑出几米远后,那个一直在观察她的变异种动了。
三四根触手猛然从空中袭来,牢牢堵住了江归荑前方的路。
那几根触手离她极近,江归荑甚至能看清其上流淌的黏液,她瞬间感觉到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每根触手都极为粗壮,贸然翻越过去很显然是不现实的,绕远路绕开这些挡路的触手同样是不现实的,毕竟变异种只需要挪动触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阻拦她。
江归荑强压住胃里剧烈的不适感,直视着其中一根触手上的眼珠,那眼珠中黑色的瞳仁微小如针尖,眼白则占据了大片大片的面积,显得无比诡异。
江归荑语气平静:“你是不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变异种自然不会用言语回答她,但是在江归荑的注视下,那颗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对她说的话作出无声的回应。
不远处,直升机冒出的黑烟愈来愈浓,如果再拖下去,很有可能会造成一场爆炸,就算此时还有幸存者,到时候也必然会死无全尸了。
江归荑咬了咬牙,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触手上。
手底下触手的触感冰冷而黏腻,江归荑在碰触到它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想要缩回手,但她仍然克制住了自己。
她在心中数着,一秒,两秒,三秒……
终于,星罗密布在这根触手上面的眼睛慢慢缩小,甚至消失,与此同时,这根触手本身也像是被抽去了一半水分,慢慢变得干瘪……
江归荑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她知道,这是由于她的细胞活性升高,随之而来的异化值也在急剧上升。
不仅是她直接接触的这截触手,就连挡在她面前的其他几根触手,其污染程度也发生了明显的退化。
江归荑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适,紧紧盯着面前触手的变化,她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即这个变异种能像陈真一样,在接触她很短时间内收回自己的触手。
然而……
挡在她面前的触手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归荑心下一沉,然而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待了,既然挡在她面前的触手已经急剧收缩变细变小,也就不再有阻拦她的能力。
江归荑当机立断就要跨过这几根触手去救人,然而,她刚刚迈过一条腿,就听见一道温润清雅的男声响起:
“别回去。”
江归荑一寸一寸地回过头,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在她的眼中,这片荒野上,仍旧只有变异种和她,她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称之为男子的物种。
半晌,她将目光移到变异种的身上,完全无法掩饰眼中的惊愕:“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那道男声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我,你短暂恢复了我的意识,虽然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
江归荑深吸了口气:“你是谁?为什么要创造梦境困住我,又为什么阻拦我去救人?”
变异种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正当江归荑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发现,所有触手上的眼珠都暗沉了下去,江归荑甚至觉得在其中看到了一种名为伤心的情绪,虽然她觉得自己看错了。
紧接着,原先那道男声响起:“我竟忘了……你已经完全忘记我了,连一点点记忆的碎片都没有留下……”
江归荑心中疑云陡生,但她仍冷冷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我原来的记忆,就是被你弄没的吧?”
她之前就想过,纵使她在睡梦中度过了末世开始的一年半,这也不是她忘记末世之前所有事情的理由。
那么,必然存在一个环节,让她末世前的记忆就此消失。
这次,变异种沉默了很久很久。
如果是平常,江归荑愿意和它多沟通几句,毕竟这关乎着她的过去,而其中是否蕴藏着众生畸变的秘密也尚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她必须赶紧去救在直升机中生死不明的丽茨了。
她不再理变异种的回答,而是快步向着直升机的方位跑去。
江归荑跑到近处,发现直升机虽然外表有受损,但从高空坠落并没有主要部件毁损。
江归荑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这说明,飞机并不是纯靠着重力下坠的,变异种在破坏其飞行轨迹从而直接让飞机坠落的同时,必然还支撑了飞机一段时间。
毕竟,从那只变异种的回应来看,它的目的并不是要让她去死。
然而,即使飞机的主要部件仍旧完好,越来越重的黑烟也暗示了情况的无比紧急,江归荑甫一靠近直升机的残骸,就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呛咳。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几乎是凭着本能辨认着飞机的部件,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辨认出了一处关键……
那是直升机的舱门。
江归荑一边谨防着从头顶掉落下来的坠落物,一边爬进了舱门,在驾驶舱,她看见了格雷戈和负责驾驶飞机的飞行员,他们一动不动,头上脸上身上都是血,江归荑缓慢地将一根手指放到他们的鼻翼下,半晌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向着后方乘客席的方向赶去。
她不知道那只变异种是如何把她从一片废墟中刨出来的,但是她想,既然能够把她刨出来,那么埋在她身下的丽茨应该很好找。
然而,她错了。
比起驾驶舱,乘客席的混乱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所有的座位、桌子、行李架都东倒西歪,如果不把它们挪开,找到在这些物事下面压着的人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是,江归荑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把它们一点点挪开,她只能徒劳地用目光一点点搜寻着。
直到——
在她的脚尖前方,一条苍白的女人的手臂从倒塌的椅背下露了出来,而在那条手臂旁边,有一本《物种起源》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在江归荑颤抖着手,想要扶起倒塌的椅背时,一根来自变异种的触手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根触手比起之前的,已经足够纤弱了,正因如此,它才能进入飞机的舱门,在江归荑完全没有防备和预料的时候来到她的面前。
江归荑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之前那道男声缓缓响起:“你不能救她,你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完美的章节数,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明天!我一定要写到变异种的身份!不能再拖了啊啊啊啊啊
第61章
江归荑完全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她用双手奋力地抬起了倒塌的椅背,而在椅背之下,丽茨正躺在那里, 生死不明。
她往日尽显风韵的酒红色长发此时如同枯草般凌乱地堆积在脸侧和脑后,眼镜的镜片也因为下坠的冲击力摔碎了, 细小的玻璃碎片洒落在她的周围,她的面容苍白, 不见一丝血色。
江归荑颤抖地伸出手指,试探着她的鼻息。
天地都仿佛静下来了,江归荑能看见眼前随着空气流动而扬起又洒落的细碎灰尘,但她却感受不到丽茨的任何动静。
身前的那根触手见丽茨没有反应,也没有再阻拦, 只是默默地悬空在那里。
江归荑却仍没有抽回手,她仍然保留着那一丝微薄而缥缈的希望。
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茫然, 有种在她眼中恒久不灭的东西仿佛消失了。
说到底,这其实是她和丽茨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西京基地机场,丽茨对她的爱情给予了祝福, 那时候, 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充满希望。
那时的她, 绝对不会想到, 当她和丽茨重逢的时刻, 境况会彻彻底底地急转直下——
她们都被卷入这场探究众生畸变的黑暗漩涡中,无处脱身。不同的是, 她直到现在都对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仅仅有所猜测, 但无法确信……而丽茨, 似乎扮演了一个她自己心知肚明却又倍感无奈的反派角色。
由于立场的不同, 江归荑其实不必对丽茨的死亡触动如此之大,她也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只是,从丽茨那些或明或暗的晦涩暗示中,她第一次接近了一直以来苦苦探寻的核心真相,无论是关于末世的,还是关于她自身的。
而丽茨的死,又将所有潜在的进展统统归零。
……另外,当她的目光流连过驾驶舱内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又重新回到了丽茨脸上时,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孤寂——
这种孤寂感是在她刚刚从变异种的梦境中醒来,进入西京基地时逐渐滋生的,因为那时,她需要从每一个接近她的人身上试探信息,也需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情况。
但到了后来,随着亟待处理的事件频生,这道孤寂感慢慢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压制了下去。
而到了此刻,江归荑望着丽茨灰白的脸和满地的玻璃碎片,她的心中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话,并在她的心房上划出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就是末世,没有一个人能陪伴我走到最后。
正在此时,江归荑突然感受到丽茨鼻翼似乎动了动,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才发现这不是错觉——
下一秒,丽茨爆发出一阵呛咳。
大概是之前的椅子倒塌压住了丽茨的气管,如果江归荑再晚来一会儿,她可能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但丽茨却并未睁开眼,刚刚那阵咳嗽声仿佛是江归荑的错觉。
江归荑再次将手放到丽茨的口鼻处,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松了一口气。
丽茨大概只是睡着了。
江归荑不知道丽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内伤,因此并不敢直接移动她。她站起身,在四周用目光搜寻着什么,想要向西京基地发送一个讯息。
正在此时,她发现那根触手仍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紧接着,她听到那道清润的男声再次响起:“你不应该出去的,你会后悔的……”
变异种的发声器官不知道在哪里,它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似乎响彻在江归荑耳边。
江归荑止住了脚步,冷冷地注视着那根触手:“你这样的语气,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变异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是他。但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
江归荑道:“你不告诉我用梦境困住我的原因,却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你和那个成天沉迷工作,却还说是为了家庭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江归荑嘴角轻勾,虽然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一字一顿道:“嗯?哥哥?”
当她的最后两个字落地时,在这一瞬间,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那根触手不动了,像是电影画面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男声再次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苦涩:“你都想起来了?”
江归荑淡淡道:“当然没有,拜你所赐,我末世前的记忆还是被掩盖得严严实实,只是猜到的罢了。”
“第一,能在末世伊始就设法困住我的人,不是亲人,也是其他关系很密切的人。”
“第二,你不是父亲。从声音听起来,也是年轻男性……”
“就不可能是亲人以外的和你关系密切的人?”
变异种突兀打断了她。
江归荑摇了摇头,但并未多解释什么。
她的心中犹如明镜:那时易北洲刚到西京,至于其他人……她不信易北洲能容忍得了其他人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
变异种苦笑了两声,低声道:“我以为,你是喜欢那个梦境的,开学典礼那天回家后,你看起来和平时冷静的样子不太一样……”
“但我,真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从那个女人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很不喜欢的味道……”
江归荑知道,他指的是丽茨。
“不光是那个女人,归荑,你听哥哥的话,你现在已经忘记了一切,这很好,但是如果一旦那些人知道的话,我怕保不住你……”
江归荑皱眉打断道:“你指的是我拥有降低异化值能力这件事吗?我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播出去,可能会有很多人找我帮助他们,这其中可能也少不了诱骗或者要挟,但……”
她没有说完,因为紧接着,她就听见哥哥惊讶的声音响起:“降低异化值?竟然会这样吗?”
在这句话的最后,他的话中染上了带着嘲讽的笑声,渐渐地,那笑声越来越大,包含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上周榜单赶得好累,所以今天字数少一些,想休息一下
但我!终于揭晓了一个大秘密啦!大家都没猜对哈哈哈哈哈
另外,对于评论区小天使指出的关于女主为什么救丽茨的争议:
一是因为本章中提到的,丽茨她毕竟是个人,女主总不能见死不救;
第二,虽然丽茨真的很像反派,但是,她话还没交代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她是重要的线索来源啊!!不能放她去死啊!
感谢在2023-05-23 22:56:39~2023-05-24 22: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年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够降低异化值,但是……归荑,你真的应该离开所有人, 无论是爱你的人还是恨你的人……或者,你可以进入我的梦境, 这是我的特殊能力,可以为不同的人创设不同的梦境……其实我的梦境很真实的, 上次是因为遭到了外界的攻击才让你感受到了违和感……”
“爱我的人、恨我的人,我都要离开他们?”
说话间,江归荑一步一步,慢慢踏出了舱门,她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她身侧那根源于变异种哥哥身上的触手摇晃了几下, 似乎在不住点头。
“……是因为我的靠近,会让他们受到危害吗?”在无人看到的角落, 江归荑的手渐渐收紧了。
这次,她足足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哥哥的回复。
“不……但他们,有可能会伤害到你。”
江归荑的手本来已经因为紧张握紧了拳头, 此时又渐渐放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 脸上流露出了一个有些轻松的笑意:“不会的。”
在这一刻, 她想到了易北洲, 也想到了那么多在西京基地中默默支持着她的人们,安西、菲利克斯、丁玲、宋柠……
这些人的面容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纷纷扬扬的记忆也同时跨越了时光, 那些温馨与愉悦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会的。”
“但……”哥哥正要反驳, 却被江归荑接下来出口的话打断了——
“你想要证明他们会伤害到我, 那就应该告诉我过往的一切,否则我就只能根据我对身边人信任程度判断啊。”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哥哥一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另外,哥哥,你知道我的过去,却也对于我为什么拥有降低其他人异化值的能力全无头绪。既然如此,倒不如把真相全部告诉我,我或许还能分析出个所以然。”这句话说到最后,江归荑的语调中似乎流露出了淡淡的嫌弃。
“其实,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说话间,直升机上冒出的黑烟已经渐渐消散,显然,飞机暂时不会有爆炸的风险,昏迷的丽茨暂时留在飞机里是安全的。
江归荑下了飞机,重新打量着荒野上的怪物。
从外表上来看,它已经全然失去了作为人类的特征,粗壮藤蔓状的触手、触手上繁复冰冷的眼睛,都昭示着它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个怪物。
但与很多江归荑曾经见过的变异种不同的是,她看不见它的主干,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数的藤蔓状的触手,这可能是野外小队最头疼的那一类变异种,找不到核心与要害,也找不到一击制敌的要点。
但至少,对于江归荑而言,她可以暂时放心变异种哥哥的“生命”安全。
随着江归荑的目光扫向它,变异种粗壮的触手齐齐瑟缩抖动了一下,似乎在身份暴露后,就不想以这样的形象面对唯一的妹妹了。
但那道男声仍未响起,很显然,他还是不想说出缠绕在江归荑身上的真相。
“既然你不愿意回答上一个问题,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话音刚落,变异种每根触手上的眼睛都齐刷刷地闭上了,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伤心难受的情绪。
江归荑见状也叹了口气:“对不起。”
想了想,她又道:“哥哥,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只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再是你当年护在掌心的妹妹,有些东西就算再沉重,我也拥有了和你一起承担的资格。”
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虚空,继续说道:“另外,没有人会和你一样,把我当成小孩子,无论那件可能让别人伤害到我的事情是什么,纸都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我都要承担起那一切。”
江归荑说完一席话,她读不懂变异种的表情,也自然不清楚她哥哥有没有听进去。
但是,变异种无数触手上的眼睛又渐渐张开了,眼中闪过的光似乎微有动容。
与此同时,她听见哥哥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还是无法亲口说出那一切……”
江归荑正想要再加大一波火力劝一下,就听见哥哥话锋一转:“但你会逐渐想起来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半个月一个月,我会撤走当初留在你身上的影响,但你短时间内可能只会回忆起一些碎片,人的大脑总要有反应时间。”
过往一月弹指一挥间,江归荑那么多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交锋,都是由于她完全不了解过去的自己。
而到了记忆即将找回,部分真相即将揭开的一刻,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未有太多的欣喜,可能是由于,有太多太多的迹象都指向了某个潜藏的真相——
江归荑直视着变异种哥哥,问道:“你先告诉我,众生畸变是否和爸爸有关系?”
在这一瞬间,仿佛就连荒野上传来的风声都停止了。
江归荑屏住了呼吸,终于,她听到了最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有的。”
仿佛人在悬崖边缘纵身一跃,只能听见耳旁灌进呼呼的风声,江归荑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重重坠落,不见深渊尽头。
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么多午夜梦回的噩梦不止,那么多让人心焦心乱的猜测,都抵不上尘埃落定真相出土的这一刻——
如此残忍,仿佛在她心上用刀划开鲜血淋漓的一道。
意识到哥哥还在关注着她的情绪,江归荑故作轻松冷静地笑了笑,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没关系,就算这一切都是爸爸做的也没关系,我能降低其他人的异化值,我会尽可能地帮助其他人,以消洱爸爸留下的罪孽。”
哥哥却没有说话。
良久,江归荑看见,就在她面前的不远处,哥哥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如同顶风飞扬的风筝般逐渐伸展张开,如果不是因为她心知肚明它的真实身份,以及它目前具有人的意识,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江归荑可能也会被这一幕震惊到失语——
就像一只巨型海胆身上的刺全部炸开,暴露出了其隐秘的内部一样,变异种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向着四面八方游走,暴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真正的内核与致命的弱点: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那藤蔓状的可怖触手层层掩盖的深处,躺着一个俊美的年轻人。
江归荑只消一眼,就看出了他与她容貌中的相似之处。
江归荑曾在梦境中见过她的父亲,江知秋最为典型的是浓淡有致的眉宇和棱角分明清晰锐利的五官,这样的容貌体现在江知秋脸上是一种学者独有的儒雅,到了江归荑脸上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妍丽,而到了她的哥哥脸上,则显露出了一种若隐若现的文雅气质。
“你……”江归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时展露出真实的一切。
“我想要在我重新失去意识,变成彻彻底底的变异种之前,再以真正的容貌见你一面。”
被团团触手紧紧围绕住的年轻人并没有睁开他的双眼,从江归荑的角度,也看不清他的声带是否在振动,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在江归荑的耳侧传来。
就仿佛,尽管他的真身隔得那么远,他却始终在江归荑的身旁,通过每一根触手观察着她、与她交流、保护着她。
“另外——”他的一根触手指向了遥远的天边:
“你在等的人,就要来了,所以我要走了。”
江归荑朝着那片天空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刹那,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架飞机隐隐约约的影子。
她转头回来,正看到眼前所有的触手就像此前突然而至般,正如潮水般退去。
江归荑睁大了眼,张了张口,但终究没说出口什么。
“没有时间了,妹妹,我希望等到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事情不要真的走到我预想的那步田地。”
在最后的一刻,江归荑看见,那被团团触手围绕的年轻人似乎微笑一下,笑容中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舍和忧愁:
“在你最终想起一切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我的名字,江禹成。”
话音轻飘飘落下,在江归荑反应过来之前,随着触手向远方归去,变异种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很难说清,在江禹成周身缠绕着的触手,是束缚着他的精钢铁链,还是他完全拥有支配权的武器。
江归荑站在平坦的荒野上,方才的一番对话和见到的人都仿若是新一重梦境,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在她的不远处,一架直升机残骸静静地待在那里,一侧机翼深扎在土里。
下一秒,她听见一阵飞机引擎声从头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