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烨望向牧随的身后,似乎已经听到了聚集在一起,向这边涌来的脚步声。
“你背弃自己的使命救了他们,但他们却会臣服于心中的忧怖,然后找个他们都接受的,自诩正义的理由……处决你。”
“我早见过了人心。”牧随淡漠道,“不需你来教我。”
盏烨闻言,微微笑了笑:“可你现在沉溺于温暖之中了。你不像我,我是选了这条路,但你……你是被这条路选择的。我看过你的过去,你摆脱不了的。”
牧随眼眸微垂,似被盏烨的话刺中。
夜风吹拂,姻缘树上似有花开了,花瓣被风吹拂,徐徐落下,盏烨望着面前的飞花,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都彻底熄灭。
“其实我知道,我会失败。”在象征爱意的这棵树下,盏烨闭上了眼睛,“孟如寄,我学不来你,我原谅不了太多事。我不愿与这样的大多数人生活在同一世间。我偏激,对,我与这世界,都看不上彼此。”
话音渐弱,盏烨那双好似永远带着恨意的眼睛,再也没睁开了。
孟如寄有些错愕,在盏烨身边的莫离却掰开了他的掌心,在他掌心之中,藏着一枚无留之地的铜板,铜板上,术法的光芒刚刚隐没。
“他哪来的钱?”孟如寄不解。
“无留之地的钱是人的念,他最后的念凝聚成了一个铜板,了断了自己。”莫离叹气,望着盏烨已经开始渐渐化作光点飞散的身体,怅然一笑,“线索又断了,要问一个天神的去向,真难。”
孟如寄看着垂着头已经了无生息的盏烨,她穿过飞花与盏烨化作的光点,走到了莫离面前,抬手向莫离索要:“给我吧。”
莫离给了孟如寄:“怎么?故人离去,还是伤感了?”
孟如寄没说话,接过铜板后,在手掌中一捏,转瞬间,铜板也化作了齑粉。
莫离一怔,那方的牧随也面露意外。
“要走,全都走。别留下念头。”
孟如寄抬手一扬,粉末跟着光点,缠绕着,渐渐融合在了一起,它们一同飘飘摇摇飞向远方,最终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现在,该轮到捋你的事儿了。”孟如寄目送所有光芒消失后,她只闭眼静了一瞬,随即转头看向牧随。飞花掠过,也乱不了她的眼眸,“夫君,给个说法吧。”
“你要什么说法?”
“你的戾气、过去、目的。什么都要。”
“可我现在,却不一定有时间与你说。”牧随侧头,看向远处,“盏烨说的大多数人,怕是已经快到……”
“城主哥哥!”一声响亮的壮汉怒喝传来。
闻声识人。孟如寄都不用转头,就知道从自己身后狂奔而来的是谁。
脚步震动大地,兔子一记滑跪倒在了牧随脚边,他痛哭流涕,抱住了牧随:“城主哥哥!你怎么!你怎么就用戾气了呀!你不是一直想藏着的吗!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咱们怎么收场啊!”
听到他这话,孟如寄惊讶,牧随更惊讶。
“你知道!?”孟如寄错愕。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牧随冰冷的声音问出的范围更精准。
莫离在一旁吹了个口哨:“宠物都知道夫人不知道。”
孟如寄左边的耳朵听到了,然后下意识的横了牧随一眼。
牧随感受到了,咬牙呵斥兔子:“答话!”
“您上次来的时候,我可是你的悬命之物啊!”兔子痛哭流涕:“你睡觉都不避着我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孟如寄了悟:“哦。”
兔子继续输出:“我还知道你的隐忍与痛苦,你的挣扎与不安,我……”
牧随一抬手,一巴掌抓住了兔子的嘴,将他所有的话都摁回了喉咙里。
牧随的手很修长,放到孟如寄脸上能将她整张脸都抓住了,但放在兔子的脸上,堪堪抓住了腮帮子还有点勉强,毕竟人家是有络腮胡的……
牧随闭上眼,似乎回忆了一下过去,又似乎在控制情绪。最后,他睁开眼睛发问:“留你还有用吗?”
“有!”兔子立马道,“我是来带消息的!城主哥哥!先前你去临岚山找洛迎风要钱的时候,不是还让洛迎风去通知无留之地所有有头有脸的人,让他们知道了逐流城的危机吗!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说重点。”
“然后天上出现那个大洞的时候,有识之士就都纷纷出手,牵制住了那个洞,那个受伤的洛迎风都来了我们逐流城旁边!”
“重、点。”
“重点是!你先前用戾气在天上做的那么大的动静!那些正在帮忙补洞的有识之士全都看到了呀!他们都在往这边赶了!洛迎风来得最快!怕是都要到了!”兔子急道,“那个坏女人的旧相好已经想办法去拖住一拨人了。”
莫离插嘴:“我这第二个女婿还挺靠谱。”
孟如寄吼他:“你闭嘴,别添乱!”
牧随斜了莫离一眼,又转头看兔子:“这就是你的重点?”
“对呀!城主哥哥!他们那么多人来逐流城,知道你有戾气,一定会对你不利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哥哥!”
听着兔子雄浑的声音在夜色与飞花里喊出这句话,牧随叹了口气。
孟如寄也揉了揉眉心:“你的重点就是来问怎么办?”
“对呀!”
孟如寄看了眼牧随:“好宠物,真会帮你耽误时间。”
“坏女人你什么意思!?”
孟如寄根本没搭理他,几步迈到牧随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动作坚定干脆,让牧随有几分愣神,看向孟如寄,孟如寄只顾着吼兔子:“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带你哥哥我夫君跑路啊!不然在这儿等人来抓吗!”
“这就是逐流城,是城主哥哥的地方,你要让我城主哥哥跑哪里去!?这不是长他们那些人的志气吗!”
孟如寄比划了一下拳头:“你再不去像叶川一样,帮你城主哥哥引开一些人,我现在就在这儿开火做爆炒兔肉!”
兔子被吓得下意识的缩了一下,他转头看向牧随。
牧随却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直接被孟如寄牵着手拉走了。
孟如寄一边疾步走一边喊道:“老家伙跟上!”
莫离比兔子识趣,立马应了一声“哎”化为石头,钻进了孟如寄的腰带里:“刚从天上接住那盏烨,可费了我不少功夫,我得歇歇。”
孟如寄只顾拽着牧随往一条小道上走,没有搭理莫离。
兔子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姻缘树下,他望着被孟如寄逮走的牧随,看到了牧随没有一丝反抗,看到他落后孟如寄一步,却一直侧头注视着孟如寄,还看到了牧随微微弯起的嘴角。
最后兔子回头,看见了姻缘树上,光芒亮得刺眼的那两个名字……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名字——“牧随”。
因为这两个字太亮了,以至于让旁边的孟如寄三个字都显得比别的字更亮一些。
兔子气得跺了跺脚:“城主糊涂!”
兔子还是认命听从了孟如寄的安排,去引人了。
而另一边,被孟如寄拉走的牧随,跟着孟如寄,顺着逐流城的阶梯向下,走到了一个小巷里。
逐流城依山而建,主殿处在最高的地势,下面便是姻缘树所在的一处平台,再往下便是民居。民居排布,多有小巷,交错纵横贯穿整个逐流城。
孟如寄没走一会儿,在黑夜里便有些打不准方向。
“狡兔三窟,你还有窟吗?”她问牧随。
寂静的小巷里,牧随看了她的眼睛一会儿,才道:“不用躲,左右戾气已经暴露,便不必再瞒。他们敢来,我便敢杀。”
孟如寄闻言,翻了一个白眼:“杀多少?”
“多少人想杀我,我便杀多少。”他问孟如寄,“他们,你也想救?”
孟如寄没好气的狠狠捶了一下牧随的胸口,牧随对她根本没有防备,被这一重捶捶得闷咳一声,牧随忍住了喉咙间的腥甜。
“救他们?”孟如寄冷讽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么大个堕天阵,你说毁就毁了?你是会用戾气,但戾气会让你变成不死之身吗?”
牧随挨骂了,沉默不语。
“我现在只想救你!”
孟如寄骂完了牧随的逞强,然后便不再看他,她仰头望天,只见天边已经有金光飞过,定是无留之地的“有识之士“其中之一已经赶到了。
先前他们算是远距离携手抗敌,力挽狂澜,救了无留之地,但现在来的却不知道是敌是友。
盏烨其实说得也没错,人心晦暗,总是难测。
“后面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但他们暂时应该会只往逐流城赶,咱们先出城总没错。”孟如寄问牧随,“出城的路你之前建城的时候有埋个隐蔽的吗?”
牧随没回答。
孟如寄奇怪,转头看牧随,却见这个人,竟然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盯着她看。
“问你呢。”
“你想救我?”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孟如寄有点气:“不然我是在干什么?玩躲猫猫吗?”
“盏烨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明白他背后的意思是什么。”
孟如寄一怔,随后沉默片刻:“很难不明白。”
想要灭世的盏烨只是错会了天神意思的凡人。真正拥有灭世使命的,是牧随。
“那你也愿意救我?”
“我这不是在等救你出去之后,听你与我细细道来么?”
牧随闻言,也默了片刻:“我说什么,你便愿信什么吗?”
“当然不。”孟如寄立即反驳,干脆利落,“我有自己的判断。”
牧随倏尔笑出声来:“孟如寄,你的性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孟如寄又翻了个白眼,瞥见天上来了第二道金光,她一边观察一边搭了一句:“是,可惜我夫君总是与我不对付,不喜欢。”
“我喜欢。”
孟如寄盯住天空的双目便失神了一瞬。
她回头望向牧随。
牧随没有躲避。
孟如寄压住心头的弹跳,她故作冷静克制道:“千山君,这不是你诉说心意的时候。”
“嗯。”牧随点头,也一起望向了天空,看着第三道金光来道,他道,“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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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说,下次一定。
天空中,飞过来的金光越来越多,小巷外,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也听得十分清楚。
孟如寄想探头去看,却被牧随一把拉回,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孟如寄前面,给了孟如寄一个“站后面”的眼神。
孟如寄挑眉,心说都这时候了他还挺讲究。
而就在这时,牧随刚准备探头,数到银光从天而降,大多数落到了姻缘树的方向,唯有一道银光落在了他们面前。
是穿着黑甲的逐流城军士。
落下来这个人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他站起身来,直接与牧随打了个照面。
少年愣住,显然是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了。
牧随面色沉凝,侧耳听了下姻缘树那方人马的动静,似在思考什么时候动手。
孟如寄在牧随已经从墙上抠了一块砖头下来了,她准备砸晕来人。
“你那边有人吗?”另一头,传来一声呼喊。
孟如寄石头已经举起来了。
“没……”少年愣愣的望着牧随,开口应道,“没人……”
这话倒是让孟如寄手中的石头一顿,她望着少年,只见少年面色憋得通红:“这里没人!”
这少年穿着逐流城军士的服装,总不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帮他们打掩护……于是孟如寄又转头打量牧随。
牧随沉默着与少年对视,眼眸似沉寂无波,但却微有颤动。
“没人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另一道银光喊着从天上也落了下来,就停在了少年身边。
孟如寄有些错愕,手中的砖头又握紧了,而另一名黑甲军士在落地站起后,也露出了与少年同样震惊的神色。
他也呆呆的望着牧随,嘴巴张了张,最后又愣生生的闭上。
然后他也跟少年一样,站在了牧随身前。
“去那边查呀!你们到底在耽搁什么!”小巷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似有一队人正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走来。
孟如寄与牧随正站在小巷中凹进去的一处,走来的人一时看不见他们,只能看见两个黑甲军士愣愣的杵在在凹陷处边上。
这队人来得很快,甚至撞上了最开始那个少年,来人直接拍了少年脑袋一下,少年挨了打,没吭声,打人的军士但一转头,也愣住了。
这一次,一队军士加上前面来的两个,拢共七八个人,高高大大的,把孟如寄与牧随藏身的这个凹陷处堵得结结实实,甚至有些让人气闷。
所有人都望着牧随,然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震惊、沉默。
“你们那一队!”更远处传来了喊声,“有发现吗!”
七八个壮汉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牧随,然后整整齐齐的回答:“没有!”
活像睁眼瞎……
孟如寄放下了手里的砖头,“哒”的一声,让对面的几个军士似乎反应过来了,有人开始从自己的腰带里面掏东西,有的转头看了眼远处。
“好像有其他城的人过来了。”有人用极小的声音说,“咱们别杵这儿。”
几颗银珠加上一把铜钱被传到了少年手里,少年摸出了自己的钱,然后将所有的钱都怼到了牧随怀里。
他没对牧随说一句话,但又好似说了千万句“保重”。
七八个军士,转身就往巷子外面走,就好似巡逻了一处无人之地,没有一人开口议论任何一句话。
牧随也没有耽搁时间,他握着手里的钱,直接展开了阵法,光芒一闪,直接带着孟如寄遁地而走。
军士们还没走出小巷,只觉身后光华一闪,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然后继续向前,无人回头。
“没想到啊。”从地面阵法上闪出,孟如寄刚站稳身子,便对一旁的牧随道,“逐流城的军士对你还挺忠心的,你以前对他们应当很不错吧。”
牧随望着远处夜色里的逐流城,逐流城依山而建,现在纵使隔了很远也能看见,夜空里,越来越多的金色银色的术法向那方聚集而去。
牧随声音却显得薄凉:
“我建逐流城,只是为了千金而已。”
“可他们好似并不这样认为。”孟如寄点了点牧随手里的钱,不多,拢共六银十八文,“这好像是我在无留之地里遇到的头一遭,不为利益,纯给钱。他们对你有感情的。”
牧随垂眸,沉默片刻后,将手里分了三银九文出来:“你的。”
递到面前的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孟如寄眨巴着眼,嘴说了句“谢谢”,手将钱拿了过来,迅速得根本没有思考。
等钱收到自己兜里了,她才想起来:“这是你军士给你保命的钱,我不该要……”
“夫人何必与我客气。”牧随冷淡道,“如今你已是我的半条性命。钱先别揣起来,自己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
孟如寄听得有点愣神,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总是阴阳怪气的人,此时是真的在关心她,还是在嘲讽她。
孟如寄便没有接茬,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将钱又拿出来,往旁边看了看,找到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了上去,然后施了个治疗的术法在手上,盖在自己的伤口上:“你也自己调息一下吧。”孟如寄瞥了眼牧随,“你这戾气怎么用的我不知道,帮不了你了。”
牧随没多言,也坐了下来,就在孟如寄旁边。
两人各自疗伤,夜里只闻鸣虫之声,十分安静。且因天上的云层已经完全消失,今夜的月色尤其的明亮,照彻千里,把两人的影子都拉扯出来,好似他俩靠在一起了似的。
孟如寄现在身体只余皮肉伤,充入血液里的戾气都被牧随抽走了,她调息了一会儿,觉得身体好些了便开始关注旁边的牧随。
牧随好似比她难受多了。
他调息的时候,额上的汗珠豆大一颗,一滴滴往下落,平日里这么隐忍的人,现在眉头也皱得死紧,更可怕的是,他身体里好似传来了骨骼挤压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听起来令人牙酸。
孟如寄本打算自己的伤自己养,不多关照他,可他看起来太不妙了,孟如寄便停了自己的治疗术,专心看着牧随。
而随着她的治疗术一停,牧随也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接。
“你这戾气怎么样?”
“你伤怎么样?”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了对方这个问题。
若说前面孟如寄还有些怀疑牧随是不是在阴阳怪气自己,那现在她就是很确定了,这小子,是真的在关心她的伤呢……
“皮肉伤。”孟如寄答了,“你看起来比我难受。”
牧随抬手,摁住心口:“诚如你所说,毁一个堕天阵,没那么容易。”
“我听到你骨头都在响……”
“盏烨的戾气与我本来的戾气略有冲突而已。短时间里调息不好,时间长了就没问题了。”
牧随答得坦然,孟如寄歪着脑袋看他。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一直盯到牧随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问就是。”
“所以……你真的是掌控戾气的神明吗?
“神明是没有命格的。”牧随道,“我现在,是人。”
“现在是人,那你以前呢?”
牧随默了一瞬,这一次,只有一瞬:“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天神。”
尽管已经猜到了,但听牧随亲口承认,孟如寄还是吸口了一口气。
“还真是……”她继续打量牧随,“那你是为何由神成人?”
“五千年前,仙神之战,天神落败,诸神为护我一命,剥去我的神格,令我变为凡人,落入下界。”牧随说得十分轻巧,剥去神格一事听起来就像是一只狗被小孩揪了毛。
要不是之前盏烨提了一句“众天神以冰锥破开我皮肉,刮我筋骨”,孟如寄听牧随这般说,还真就会以为剥去神格,就那么简单……
孟如寄垂眸,看着牧随的手背,骨骼在他的皮肤下支撑出漂亮的线条。
而孟如寄知道,天神的神格犹如修仙之人的内息,存在于每一寸骨血之间,要剥去神格,他的每一寸皮肉,应该都被切开过。
他一定经历过一场……无法想象的非人折磨。
孟如寄指尖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起了一丝难以遏制的痒,这瘙痒没让她抓挠自己的皮肤,反而促使她抬手覆盖上了牧随的手背。
明晃晃的月色下,她就看见自己的手盖在了牧随的手背上,她抚摸他骨骼在皮肤上勾勒的线条:“听起来……好像很痛……”
孟如寄鬼使神差的说了这话,她望着牧随,于是,她便在牧随眼中看到了面露心疼的自己。
像是被烫到,牧随一怔,手指后缩,动作幅度不大,但却将自己的手从孟如寄的手下抽了出来。
“还好。”他维持自己的冷漠,“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倒是有一件凑巧的事。之前为了瞒住戾气一事,一直未曾告诉你。”
“什么?”
“我被剥去神格后,坠于人间一处冰湖之中,沉睡。未免被仙人发现,赶尽杀绝,我沉睡了数千年。千余年前,我终于在湖底苏醒。”
“冰湖……千余年……”孟如寄呢喃,似乎想到了什么。
牧随点了点头:“是你救回盏烨那天。”他望着孟如寄,漆黑的眼瞳里,没有算计,没有深沉,干净得一如最通透的水晶,他告诉孟如寄,“你救他时的余光,唤醒了在湖底沉睡的我。”
“孟如寄,我才应该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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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再更一章!不更是狗!
她救盏烨时的光,唤醒了沉睡的牧随……
孟如寄怔愣了片刻:“所以……盏烨说,他曾在冰湖上等死,却幸得神明眷顾,拥有了戾气,是因为……”
牧随没有遮掩:“是因为我,沉睡数千年,身体中的戾气溢出,被他汲取。”
“所以他以为的命运……”
“是我的命运。”牧随坦言,“仙神之战,天神落败,仙人欲对众神赶尽杀绝,诸神于末路之中,合力剥去我的神格。他们将憎恨、怨毒、不甘都给了我,这就是戾气。”
孟如寄闻言,望着牧随,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她低头看着牧随的手背:“天神欲灭人世,你的任务就是要杀掉所有人,是吧?”
牧随默认。
孟如寄仰头凝望他的眼瞳:“可你这次却救了我和无留之地的所有人……”
所以盏烨才那么的不甘、不明白。
明明他要做的事就是牧随该做的事,而牧随却选择了站在另一边。
为什么呢?
孟如寄这个问句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想到,牧随之前已经回答过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身体就已经做了选择了。
选择了救她。
选择了救人。
有神明魂魄,却得凡人之身,踏阎罗之路,却生慈悲之心。
“迷途者……”孟如寄苦笑,“这命批得挺准。”
听孟如寄如此感慨,牧随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敢多看,怕自己的目光陷在她眼瞳里。
“劳碌命,你也不差。”牧随低头揶揄。
孟如寄撇了撇嘴,望着远处夜色里的逐流城,月色下,她能清晰的看见城中光芒越聚越多。
“去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道多少人会笃定使用戾气的人是你……”
“所有人都会笃定。”牧随道,“洛迎风也来了,收拾了盏烨,他可不会放过我。莫说用戾气的当真是我,就算不是,我在他口中,也该杀。”
孟如寄脑中浮现出那临岚山主的模样,他将他们投河的时候,多少是有点小人得志的模样。牧随这样猜测,倒是合情合理,是那人会做的事。
“权衡利弊,或敌或友,无留之地做生意的人,都很是无情嘛。”
“人都一样。”
孟如寄点头,努嘴问牧随:“那些人不知道要在逐流城呆多久,短时间内你怕是回不去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千金买命,回人间。”
闻言,孟如寄一挑眉:“你打算继续自己的使命?”
“嗯。”
“你……”孟如寄迟疑的问他,“真的能杀了所有人吗?”
牧随看了她一眼:“这不正巧,人间出了个要灭世的人神吗。”他用戏谑遮掩了其他情绪,“我与你说过,我上一次千金买命回到人间,去拿你的内丹,正巧遇上了一群黑色的怪物。”
孟如寄点头:“你说它们已经打开了我的封印,意图取我内丹……你这话是在骗我?”
“没骗你。”牧随道,“我与它们一番争斗,抢到了内丹,却也受了伤,身体发生了变化。”
“变小了。”孟如寄接茬。
牧随瞥了她一眼:“年纪变小了。”
孟如寄点点头:“现在看来又变大了一些。”
“嗯,吸取了盏烨的戾气,虽有不适,但对我来说并不算坏事。”牧随握了握手掌,骨骼“咯吱”的声音相当突出,好像正在宣告它在变化,“当时我不知那是何物,现在知晓了,那是人神的戾气凝聚而成的冥怪。人神想要取你的内丹,或许,她想到的方法与我相同。”
“所以……”孟如寄凑近他,挑眉问,“你们想到的方法是什么?只杀人?能杀了所有人?”
牧随顿了顿,眸光一转,落在孟如寄脸上:“想套话?”
“也不算。”孟如寄厚着脸皮道,“说了这么多,再多说点怎么了?”
“不能说了。你会阻碍我。”
被看穿了,孟如寄往后坐了一些:“你已经救了无留之地的人,牧随,或许你没有那么坚定,这个任务,也不是非完成不可。”
“非完成不可。”
孟如寄定定的望着牧随,试图从他眼中找到动摇,可他微阖双眸,藏住了自己的情绪,让孟如寄看不真切。
“杀了所有人,这任务,听起来很荒诞且难以实现。”孟如寄继续劝他,“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如今的人与仙也并非当时的人与仙……”
“孟如寄。”牧随抬眸,打断她的话:“你一定会阻止我?”
“我也是人。”孟如寄道,“你要杀所有人,那就包括我和我在意的人,我当然要阻止你。”
“无留之地,来者皆是半亡人,我可以留下。”
“那衡虚山呢?山上的人呢,山下的人呢?无辜的人呢?像妙妙那样的人呢?”
“所以你一定会阻止我。”牧随重复,不是疑问,是陈述。
“当然。”
“这是你一定会做的事。”牧随盯着孟如寄,话语坚定:“我与你一样,也有一定要做的事,一定会走的路。”
孟如寄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那你将与我为敌。”
牧随仍旧坐着,不退不避,他望着她:“我们本就为敌。”
人与神,在数万年前,就已经是敌人了。
夜风倏起,在他们之间也都不敢吹得太大声。
但偏偏就是这般紧绷的时刻,一个声音从孟如寄的腰带里传了出来:“吵什么吵!”莫离现身,挡在了孟如寄与牧随中间,他先是一脸严肃,随即往旁边一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直接打!我当裁判!”
牧随深吸一口气,别过了头,眼不见为净。
孟如寄大大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对莫离骂道:“你长耳朵没长?听得懂重点吗?他刚才说要杀了所有人!你不趁着他现在在无留之地,赶紧把他给我绑起来!”
莫离瞥了牧随一眼。
牧随冷冷的坐在原地,周身飘散着些许戾气。看起随意,但好像莫离只要敢接近他,这戾气就会将他刺穿。
莫离摸了摸鼻子:“哎呀,真动手,以前我还有几分胜算,现在嘛……主要是我受了伤……”
提到以前,孟如寄更气了:“你以前有胜算,能看到他的命格,你不去阻止他,还让他凑了千金买了命,回到人间抢我的内丹?!四舍五入你就是在给他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