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寄—— by九鹭非香
九鹭非香  发于: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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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箭击中了一块山石,将房子大的山石径直击穿。
这阵法里面竟然还有会主动攻击的戾气?
孟如寄心头一沉,再向前看去,黑暗之中,不知还有多少暗箭等着她。
可孟如寄必须找到金杖。
金杖是启动这阵法的物件,要阻止这阵法,而后破解它,必须要金杖的力量,要救无留之地,要自救,这是她现下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这阵法位于高处,初初成型,还没有伤到下面的人,但再这样下去,逐流城、逐流城外、整个无留之地,都会被吞噬进来。
必须尽快!
暗箭带来的耽搁也只不过是让孟如寄的速度稍微慢了一瞬。
下一刻,孟如寄在抢来的钱袋子里面掏了一颗金珠,掐了一个防护的咒诀。
继续向前。
在整个黑暗混乱的环境里,孟如寄就像一颗坠落的火流星,携着万钧之势,义无反顾的往前追赶。
戾气之箭不停的撞击到孟如寄防护的结界上,在一阵阵撞击的巨响中,结界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纹。
孟如寄手中的金珠也跟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嗡鸣,就像最后的尖叫。
但孟如寄丝毫不为所动,在金珠化为齑粉前的那一刻,她便掏出另一颗金珠,催动术法,修补结界的裂纹。
可来自暗处的攻击永远不会停下,被修复的结界又在不停的撞击当中碎裂。
破碎,修补周而复始。
孟如寄一心想要追上那坠落的金杖,可她好似永远都追不上。
终于……
钱袋中的所有金银已经耗尽,她的指尖探去,只摸到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面前戾气并没有停歇!
下一刻,结界上本有的裂痕被戾气之箭击中,倏尔破裂,一只黑色的箭直接对准孟如寄的眼睛而来!
孟如寄瞳孔微缩,紧急转身,但已然来不及。
戾气黑箭径直穿透她的肩膀!
力道之大,拖拽着她,让她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一块山石,几乎将她钉死在了那山石上。
孟如寄听到了自己肩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口腥气的血翻上喉头,她脑袋也发麻眩晕了一阵。
几乎是拼着最后的意志,孟如寄抬手,指尖搭在了黑色的箭身上,她想将箭拔出,却已经没有力气。
然而戾气的箭羽却自己慢慢消失了,不是化作烟云散去,而是融入了孟如寄的血液之中。
戾气顺着血液,从肩头,蔓延到了她的颈项。灼烧的疼痛从每一根血管里传来,宛如噬心。
孟如寄想将这气息逼出体内,可没有银钱,用不了术法,她甚至连自己的手指都动弹不了。
她被黑暗中的风拉拽着,发丝凌乱的飞舞,有的黏在了她渗满冷汗的额头上,有的贴住了她流出鲜血的嘴角。戾气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勾勒出可怕的纹路。
孟如寄喘息着,不可抗拒的被拉入更深的黑暗。
此时的她,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命运。
她飘浮着,就好似身边的山石,远处的木梁,如死物,无生气。
御风也是不能了,金杖恐怕追不回来了……
她好似真的走到了绝路。
她注视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她绞尽脑汁,想要如何破局,但最后却似乎只听到了这个“世界”在她耳边低语:
“到此为止了。”
胸中仿佛有一口气淤堵其中,她不愿认这命,可此时此刻,她却连喊都喊叫不出来。
呼吸越来越弱,所有的画面在她眼中都开始便慢,她看见,有一道黑色的戾气之箭冲她袭来,这一次,直指她的眉心。
或许,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但孟如寄依旧不允许自己闭眼,若就要死在此处,那她就要看看,她这条命,到底会被如何夺走。
戾气之箭势如破竹,转瞬已射至孟如寄面前,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她看着那黑色的箭停下来了。
黑色的箭尖离她的眉心,仅有一毫厘,几乎让孟如寄额头的皮肤都能感受到那属于戾气的诡异冰冷。
“嘭”的一声,戾气之箭应声爆裂,这次是真的化为了黑色的云雾。
是谁也越过了重重危机,前来救她了吗?
孟如寄撑住自己逐渐模糊的眼睛,用力的想看个清楚,她想寻一个“可能”,但没想到,她却寻到了一个“确定”。
真的有人,跳入了这个深渊,不顾生死,越过危机前来寻她了。
“牧随……”
她唤着这个名字,声音极小极嘶哑却仍旧透露出了她的不敢置信。
戾气已经爬满了她的脸,致使她双眼完全变得混沌,她看不清牧随的脸,辨不清他的神情。
牧随也没说话,他一言不发,所以孟如寄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什么样的情绪。
孟如寄只在心里想,他们是战友,作为战友,他应该要来救她,但与此同时,孟如寄也认为,以她和牧随这一点点的战友交情,他实在犯不上拿命来救她。
他是个薄凉的人,还是个会赚钱的商人,在他的利弊权衡体系里面。孟如寄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值得他这般豁出性命的来营救的。
孟如寄身体疲顿,但脑子却很清醒。
她一番盘算,末了,用最后的力气抬了抬手指,将方向指给牧随。
“金杖在下方……”她说出口的话几乎是气音,“别耽误了,快追。”
牧随当然是跟自己有同样的目的,才这么拼命的往里面追啊!
方才那瞬间,她竟会误以为牧随是来救她的……
是她的错。
是她格局小了。
但让孟如寄不理解的是,她指了方向,也说了话,但抱住她的人,却并没有动。
她的腰被牧随紧紧扣住,他沉默着,力气却大得让她感到了疼痛。
而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孟如寄竟觉得自己身体里那因戾气侵蚀而产生的灼痛,在慢慢消失了。
静下来,她甚至还听到了戾气从她血液中退出去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沟渠里的水找到了出口,被渐渐的引走。
她再次感受到了肩膀上,仅仅来自于受伤的单纯的疼痛。
眼中,导致她视线混沌的戾气也逐渐褪去。孟如寄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于是,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牧随的脸……
他唇角向下,微微抿着,一双眼瞳仿佛懵了一层雾,他凝视着她,与她四目相对。
孟如寄觉得他这双眼睛里藏了好多情绪与故事。一时间,竟将孟如寄看得愣住。
“为什么。”那略显薄凉的唇,低哑的吐出了这三个字。
没头没尾,孟如寄不明所以:“什么?”
“为什么愿为救人而舍生。”
孟如寄一怔,下意识答道:“我只是在自救。”
“盏烨本意带你走,你大可不必拼了这条命。”
“那你……”孟如寄问他,“为什么愿舍命救我?”
她的不答反问让牧随沉默了下来。
孟如寄没有躲避,她直视牧随的眼睛,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混沌与迷茫。
他好像真是莫离口中所说的那个“迷途者”,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为何会来救孟如寄,又为何会被她的话语困住。
为何愿意舍命救她?
牧随答不上来。
不再给他更多的时间,风声呼啸里,再次有戾气的长箭射了过来,这一记长箭甚至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攻击,其速度之快,让孟如寄都没有反应过来。
牧随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她轻轻一拉,把她摁在了自己怀里。
那暗箭便贴着孟如寄的耳边飞了过去。
这箭的力道比之前的都更大,它与空中另外一个方向射来的一只戾气之箭撞在一起,登时轰隆之声响彻整个空间,气浪好似要将整个世界掀翻。
而就在这狂风冲击之中。
牧随抱住了孟如寄,他将她头摁在自己怀里,然后一旋身,用他的背脊,替她挡住了气浪的冲击。
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中,他抱着她,稳稳立在空中。
他没有说话,孟如寄听见的只有他沉稳的心跳声。
肩膀很痛,而这疼痛却让孟如寄在此时此刻无比的确认,她不是在做梦……一个一直在质疑“为何救人”的人,此时此刻真实的站在她身边。
以最坚定的沉默,守护着她。
他或许还没有找到救人的理由,但他已经在做这样的事了。
气浪停歇,不过片刻,黑暗中更多的戾气箭袭来。
孟如寄只得暂时按捺住心头的所有情绪,她用没有受伤的手拽住牧随的衣裳,在躲避之中告诉他:
“不知为何这些戾气凝成的箭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我们耽搁了时间,要找到金杖恐怕更不容易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剧烈的戾气冲他们而来,然后又撞上了他们后面的箭。
气浪翻涌,孟如寄在混乱的轰鸣声中思索着破局之法,忽然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疑惑的点。
“我追着金杖来到此处,已花光了抢来的所有钱,三五十的金珠定是有的,到最后也难免受伤,牧随,你是如何追过来的?内丹之力,你用了会有反噬的,对吧?”
孟如寄微微仰头看向牧随,但见牧随面色如常,丝毫不见任何疲惫,哪有夜晚躺在她怀里寻求触碰的脆弱。
他此时神色冷凝,也回望着她,黑瞳里面的情绪是孟如寄从未见过的严肃。
“找不到金杖了。”牧随没有回答孟如寄的疑惑,反而答了她上一句话,“成此堕天之阵,需极大力量,金杖应当消融在了这阵法之中。”
三百三十三金……
已经消融……
若是阵眼融于阵中,那这阵就永远也无法破解了。
他们只能在这阵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无留之地都被吸食进来,然后待到阵法力量耗尽,所有人的性命,无留之地的山川,皆会化为虚无,彻底消失于这个世间。
“但是……”孟如寄望着牧随,试探,“你有破解之法,对吗?”
牧随没有回答。
四周的戾气之箭却开始慢慢凝聚,它们好似有了意识一样,对准了牧随。
及至此刻,孟如寄才在恍惚间有些明白。
先前在她看来,在这里乱窜的箭矢,是在混乱的攻击,但可能是因为这些箭矢要攻击的人根本不是她。
而是追在她身后而来的牧随。
它们从深渊深处涌出,前仆后继的赶去要将牧随射杀,对孟如寄的袭击,只是是因为她挡了它们的路!
所以在牧随来到她身边之后,箭矢的力量会变得更强,攻击会更多……
“我的夫君……到底……是什么人?”
孟如寄依旧没得到回答。
但周围的箭矢在此刻万箭齐发,向他们而来。
而牧随甚至连揽住孟如寄腰间的手都没松,他单手抬起,一阵黑色的风自他周身而起。
这风中是不可掩盖的戾气的气息。
孟如寄看着他,看见汹涌的戾气自他身体中涌出,这戾气没有感染她,反而是在他们周围凝聚出了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结界,将外间风浪阻挡。
方才携带着那么巨大力量的箭矢如雨一般落在牧随的结界上,但便如春风化雨,那些箭矢瞬间消失在了结界之中,与之相反的,是牧随的结界变得越来越大,就好似,吸收了那些戾气箭矢的力量一样。
“我带你出去。”
他给她的,只有这一句不容置疑的话语。
孟如寄只见他五指一转,戾气缠绕着结界,他带着她,似一柄黑色的利刃,斩破长天,划破周边的晦暗,待阴霾褪去,孟如寄在下一刻,窥见了外面夕阳落下的最后一缕余晖。
然后,他们出来了。
如此轻而易举,令人惊诧。
她被牧随带着立在空中,盏烨还未离开,他错愕的看着他们自黑暗当中跃出,又诧然的望着似乎立在最后的霞光之上的牧随。
牧随身上,戾气四溢,却在晚霞的衬托里,恍惚间,有了天神的神光,只不过……
是黑色的。
他好像是上古遗存的,来自深渊的神祇。
如凝视蝼蚁一般,望着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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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孟如寄被牧随揽着腰立在空中,在他们下方十数丈的位置,是仍旧张着“大口”的黑色空洞。另一边是尚未离开的盏烨。
他错愕,怔愣。
而在他们三人的下方,是渐渐散去的云海,云海再往下,是坍塌的揭天阁,破碎的山体,滚落的山石,和死寂的,不知状况的逐流城。
孟如寄呆呆的被牧随揽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尚未反应过来。
她看着身边的牧随,又看着他周身飘散的黑色戾气,她甚至抬手在他身前挥了挥,试图扇走戾气,但却发现戾气在空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牧随的身体里面。
这就是他的戾气,没错了。
洗不白。
孟如寄侧头,仰望牧随的侧脸,看着这张从一开始的少年模样不知不觉变得成熟的脸,一时间,她很难琢磨出自己是何心境。
原来,他身体里充斥着的,是戾气带来的力量。
所以,他会被她的内丹之力反噬。不管是之前在叶川的幻境里对付叶川,还是他们遭遇盏烨之后对付盏烨。牧随使用内丹之力驱除他们戾气的同时,他身体里,也在承受着同样程度的伤害。
那几个他与她安静独处的夜晚,他身上好似“永不愈合”的伤口,竟都是他新添的伤……
孟如寄的心情,百味杂陈。
没来得及细品,她眼角余光倏尔撇到了一丝奇异的光亮。
她顺着光芒看去,但见远处空中有一道极细的光线,好似春蝉吐出来的丝
此时,天际最后的霞光隐没,天幕变暗,那“丝线”便显得越发醒目。孟如寄看见,那丝线是从极远的地下连到天上来的,一直向前,来到了他们身下。
孟如寄认清了,这是一道金光术法。
术法连接着他们脚下那黑色空洞的边缘,似以蚍蜉之力,拉拽着一棵大树般,阻止着这个黑色的空洞边缘继续扩大。
有人试图从下方阻止这场灾难。
孟如寄目光一动,接着双目瞠大。
因为,随着天幕越来越暗,她在黑色的空洞边缘,看到了另外的丝线,不止一根、两根……
在黑色洞口的周围,早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丝线,每一根丝都来自不同的方向,以黑洞为中心,似蛛网一般牵连到四面八方的地上去。
或者说,他们更像是用丝,在天幕中缝缝补补,织出了一块补天的布,兜住了这被堕天阵捅漏的天空。
孟如寄知道,每一根丝,都来源于地下的一个人,他们正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维系着这些看起来一扯就会断的“丝”。
而他们也真的用蚍蜉之力撼动了大树,用螳臂挡住了巨大的车轮。
堕天阵被牵制住了。
证据就是现在的堕天阵,与孟如寄刚进去的时候,一般大小,而且,也没有再吞噬更多的东西了。
孟如寄恍然间明白,为什么盏烨还会在这儿——因为地上的人,不愿让他阴谋达成,不愿放他就此离去,他们都在抗争。
“无留之地,还有人想救。”孟如寄呢喃,随即决定放下对牧随的一切疑惑,先解决盏烨。
然而未等她再说更多的话,只手揽住她的牧随已经抬起了他另外一只手。
“窃神者也敢妄议神谕?”
一句话,好似真来自远古,是天神薄凉的审判。
孟如寄只见牧随动了动指尖,他漆黑的眼瞳里,似有腥红的涡纹转动,下一刻,盏烨身上的戾气宛如山洪般汹涌的流出,溢向牧随。
盏烨错愕了一瞬,随后也立即抬手,掐了诀试图留住身上的戾气。
但并没有任何作用。
每一缕戾气都臣服于牧随的掌控,奔向他,然后融入他的身体里面。
他就像是掌控戾气的神明。
孟如寄猜测,或许刚才在那深渊之中,那些戾气之箭,根本就不是在攻击他,而是在向他进贡。
孟如寄望着牧随,他面容薄凉,眼瞳中,腥红的涡纹光芒依旧在轮转,他也没有看孟如寄,只盯着盏烨,似看山,看水,看的只是一件死物……
根本没有给盏烨太多时间,他身上的黑色戾气眨眼便被抽了干净,甚至连维系他御风术的力量都没有,他身体开始急速下坠。
失去戾气,在无留之地,盏烨也与其他人并无差别,需要金钱才能使用术法,而他身上的金钱,在之前,被孟如寄偷了,已经全部毁在了堕天阵里。
孟如寄望着他下坠,她嘴角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
她看见了盏烨的神色,他没有挣扎、恐惧、痛苦。他仍旧震惊的望着牧随,神情里有了然,有不甘,还有……嫉妒……
孟如寄当然知道,盏烨此时此刻,必然不是在嫉妒一些小情小爱。
她知道,盏烨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灭世。他最自诩骄傲的事便是——神授戾气。他认为自己是天神选中的人,天神是让他来重建世间秩序的。
但现在,他好似看到了他所信奉的真正的天神。
而这个天神,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用戾气……在救人。
盏烨的身影很快跌出了本来云海所在的位置,孟如寄看他下坠速度越来越快,而旁边却有一道金光冲出,孟如寄定睛一看,却是莫离!?
他在半空中将盏烨劫走。
这老头子又想做什么?
“你先处理这堕天阵,给我点你的金银。”孟如寄对牧随道,“让我先下去……”
牧随揽住她的手却根本没有丝毫放松。
“你得在我身边。”
很强硬。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孟如寄有些意外,先前在梦里还好商好量的分头行动,怎么一会儿就变成这样了。
牧随微微侧身,掌心对准了堕天阵,随即五指轮转,他眼中腥红光芒更甚,阵中戾气便被他召唤而出,一团一团,先前在阵中看起来那么凶猛的戾气之箭,现在都变成了他掌心里的绒毛,任他拿捏。
待戾气聚拢,覆手间,戾气如云散出,在星空显现的夜色里形成了一团巨大的,犹如乌云一样的存在。
拉扯着堕天阵的金光照耀夜空,更显得这戾气的乌云可怕至极。
牧随手握成拳,乌云便将整个堕天阵包裹,堕天阵与乌云似乎在互相吞噬,争斗。
从地面而来牵扯住堕天阵的金光也跟着开始变得波动,颤抖,有的金丝断裂,有的金丝甚至颇为化为齑粉,在空中飘下,就好像要下一场金色的雨。
牧随拳心一紧,乌云仿佛发出雷鸣,“轰隆”声中,整个堕天阵被彻底吞噬,所有金丝也跟着崩断破裂,金色的雨真的从夜空中落下,将天际照得如白昼一样耀眼。
立于空中的牧随与孟如寄便是这一片光芒当中唯一黑暗的地方。
那堕天阵消散的力量被乌云完全吞噬,而最后,所有的乌云,都再次向牧随的身边聚集而来。
在金光雨的照耀下,这一切变化,都被下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场无留之地的灭顶之灾就此解决,但孟如寄也知道,随着这场金色雨幕的落下,属于牧随的风波,或许才真正开始。
拥有戾气并且能操控戾气的人,不管是在人间还是无留之地,都不会受欢迎吧……
甚至……会被诛杀。
就像之前的叶川和现在的盏烨。
尽管……叶川和盏烨是因为过于偏激招致的灾祸,而现在的牧随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
他拥有戾气,但他没有失控与戾气,他的心智看着也非常的健康,正常。
“牧随。”孟如寄的眼瞳被金光照亮,她望向身边的人,“你瞒了那么久……无论如何也没有用过戾气,如今,你……为什么不瞒了?”
牧随也侧过头,看向孟如寄,他眼中的腥红消失,漆黑的眼瞳也被金光照亮,但在他眼瞳里,却能清晰的看见孟如寄的轮廓。
“为了……”他说,“救逐流城。”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用呢?”孟如寄有些不近人情的刨根问题,“在得知盏烨控制逐流城的时候,你便可用戾气夺回逐流城。为什么你那时候……还在瞒呢?”
空中的金色光芒几乎都落到了下面,夜幕之中,星光点点,落在牧随眼里,就好似层层涟漪,静谧的涌动。
“孟如寄,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我是为了你。”
孟如寄点头:“你承认了,我才好想,我要怎么还你这个人情。”
“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人情。”牧随道,“你不必还。”
孟如寄叹气:“所以,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趁我入局,不见所踪,莫离被困,云海遮掩,你独自对上盏烨,多的是手段除掉他,还能瞒天过海。你为什么……要选择救我?”
夜空下,安静了好久。
孟如寄都以为牧随会忽略这个问题了。没想到,她却听到了与她一样的同样一声叹息。
“我也不知道这个为什么。”牧随望着她,神色间是毫无遮掩的无奈,他苦笑道,“当我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在你的身边了。”
他好像,也很苦恼。
孟如寄看着他,竟看得愣住。
地上的喧嚣与光亮是地上的。
此时此刻的夜空之下,只闻微风轻抚衣衫的声音。
莫离说,牧随的命,是“迷途者”。
但这是第一次,孟如寄看见牧随把自己的迷茫与困惑摆在她的面前,在一场生死劫难之后,在即将众叛亲离之前。
牧随被她逼迫着,卸下了伪装,褪去了几乎嵌在脸上的“面具”,但又好像他是主动揭开了层层包裹住他自己的盔甲。
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但他就是来救她了。”
孟如寄也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这才觉得自己腰间的手有些滚烫得灼人。
“要不……”孟如寄也鬼使神差的开了口,“你就说,戾气是我的吧。”
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分“人情”,孟如寄只能想到以背上“黑锅”,来表示她最真诚的……谢意……
牧随闻言,默了半晌:“你就不怕,我故意示弱,就为引你说出这句话。”
孟如寄想了想,这还确实是牧随能干出来的事……
但是……
“那我就认了。”孟如寄道,“刚才一直忘了说……”她望着牧随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谢谢你来深渊里救我。”
牧随一怔,他望着她微微弯起来的眉眼,恍惚间感觉,夜空中所有星星,都落入了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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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流城的主殿被毁了一半,但逐流城还没受到很大的波及。
孟如寄想要找盏烨,牧随便感知了盏烨的气息,来到了姻缘树下。
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姻缘树了,甚至还看到过牧随摆出的姻缘树幻想,但当这棵树真实的出现在孟如寄面前时,她还是感受到了震撼。
树冠巨大,好似笼在头顶的云朵,上面结了许多花骨朵,诚如妙妙所说,已经到了姻缘树花开的季节了。
在粗壮的树干中,隐隐流动着一丝丝红色的光芒。
每一根光芒都连接着两个人的名字,字很小,却很清晰,有的姻缘光芒耀眼闪烁,有的却暗淡难辨。
孟如寄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在树干上看见了自己和牧随的名字。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们现在是树上最亮眼的两个名字,小小的,却散发了刺眼的光。
“这树是在用爱发光吗?”孟如寄没上心的随口揶揄了一句,“好似咱俩爱得挺深。”
牧随落地就瞥见树上的字了,但他没说话,此时听了孟如寄的打趣,他也仍旧没说话,只是目光在那“用爱发光”的名字上,多瞥了一眼。
先前天上打得乱七八糟,声音响得惊天动地,这才安静了没一会儿,城中许多人都还没出来,所以这姻缘树边上,也没有人,只有……
“你是如何用戾气与那天神联系上的?”
孟如寄绕过了粗壮的树干,看见了后面莫离正半蹲在盏烨面前,肃容问他,“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就知道,这老人家救他,必有所图。
孟如寄转眼看另一边的盏烨。
此时他靠着树干坐着,身形萎靡,发丝披散,就好像一只被丢弃的木偶,狼狈中透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及至听见了孟如寄的脚步声,一言不发的盏烨动了动耳朵,微微抬起头来。
被伤疤覆盖的脸此时苍白得毫无人色。
盏烨看了眼孟如寄目光又转到了她身后的牧随身上。
“我总做一个梦。”无论莫离怎么问都不开口的盏烨,此时对着牧随沙哑道,“从那冰湖被孟如寄救回后,我总是梦见,混沌里,众天神以冰锥破开我皮肉,刮我筋骨。我以为他们在赐我戾气,在授意于我,让我杀了所有人。我以为他们选了我。却原来……我看到的是你的过去,拿到的是你的戾气,听到的……是你的使命。”
盏烨此言,令孟如寄一惊,她侧头看向身边的牧随。
牧随面色似冰,却并没有反驳盏烨。
孟如寄心头更是一紧。
她倏尔想起了之前的许多细节,牧随对荒野神像的态度,对救人举动的迟疑与质问……
若盏烨说的是真的,那……真正要杀光所有“人”的,其实是牧随。
他才是要灭世的那个“人”?
“我做的,本该是你要做的事,但你却选择了阻止我,背弃神明、使命。”盏烨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因为什么?”
盏烨看向了孟如寄。他像是在绝望疲惫中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一般,顿了顿。
孟如寄却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自在。
盏烨继续道:“若世间都是她这样的人,我或许,会对这里有那么一点的喜欢,但……很可惜。”盏烨垂下头,“大多数人令人厌恶,稍后,你应当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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