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她也有信心与郎君一道携手走下去。
“我身子结实,将来我能替他谢家生孩子,有朝一日他要是真倦了,想纳妾,也不是不可以,我去找身妾室的衣裳来,他想要什么样的,我便打扮成什么样的,总能满足他。”
小娘子一番话,从东边扯到了西边,外面郎君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字字句句如同绵绵春意,溢入心房,柔软甜蜜,足以让他骄傲得意,从此在小娘子面前彻底抬起头来,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眼角被逼出了红意。
他谢劭这辈子何其有幸,遇上了小娘子,得了她的心。
待小娘子平息下来,同晴姑姑说起了温家的事,这才拂起珠帘,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冲着小娘子扭过来的半张侧脸宠溺一笑,“娘子起来了?”
他不用她来表白,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喜欢她就好。
妆容已经收拾妥当,晴姑姑见人回来了,蹲身行礼,“姑爷。”先退了出去。
谢劭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揭开食盒盖儿,招呼小娘子过来用饭,马车上他一路都把食盒抱在怀里,鱼粥的余温还在,一滴都没散出来。
抬头见小娘子双手捂住颈子,似是落了枕,关心道:“娘子脖子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温殊色脸色一红,抓起旁边的一块引枕砸了过去,郎君头一偏,也看到了她颈子上的痕迹,没脸没皮地一笑,“娘子要谋杀亲夫吗,来……”双手搭膝,主动把头凑了过去,“要拧哪一块,随便娘子选。”
他伸长脖子,任她宰割,温殊色反倒消了气儿。
这张脸沉下来,狗都怕,可一旦笑起来,温润如玉,哪个小娘子能抵抗得了,当日他就是用这张笑颜,把二公主迷得七荤八素,要来和她做姐妹。
“郎君这张脸,就是个祸害……”温殊色伸手捏住了他一侧脸颊,手上压根儿没用力,郎君却“嘶嘶”叫了起来,“好疼好疼……娘子饶命。”
温殊色被他逗笑,“我都没用力,你能再假些。”
窗外的一缕光线落在她眉眼之间,面孔如同三月绽放的桃花,染了一层粉粉的羞涩,人比花还娇艳,谢劭定神瞧了一阵,“那娘子亲一口。”
“不要脸。”温殊色把他脸推开,问起了正事,“兄长去觅仙楼了?”
“娘子放心,已经交到了文叔手上。”把鱼粥端到她跟前,“娘子快用饭,都快坨了……”
当日温淮没回温家的宅子,住在了酒楼,看了半宿的账本,翌日一早,又被文叔带着去见官场上打点的人。
一番忙乎完,等空闲下来,已到了第三日,匆匆忙忙杀到温家宅子,气势汹汹地要找那对奸诈的小夫妻算账时,谢劭和温殊色已回到了谢家。
气得温淮一跺脚,连带着自个儿的妹子一道骂,“狼心狗肺,简直绝配,两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惜两人听不到。
两日后,谢家大公子上了门。
谢劭送温殊色出门去明家,刚到门口,便见谢家大公子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上却再无往日的神采奕奕,像是被蒙了灰的金子,一下褪去了光芒,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第100章
上回在门下省匆匆一见,谢大公子正值落魄,没脸与谢劭相认,今日既然决定了上门来,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和门前停放的马车,笑了笑问道:“三弟弟妹要出门?”
不知道他今日来,但人都上门了,两人不好再走。
“不急。”谢劭把人请进来,待他的态度还是与之前在凤城一样,仿佛这一切的变故从未发生,语气轻松如常,“祖母念了兄长好几回,就等着兄长。”
大公子眸色轻轻一顿,问道:“祖母身子可还好。”
“车途劳顿,刚到东都时躺了两日,近日好了许多,到底年岁大了,不似之前。”
谢劭没明说,但谢大公子心里岂能不明白是何缘故,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险遭灭族,家父已去,她老人家遭受了打击,身子怎可能会好。
谢大公子沉默,没再说话,跟着谢劭一路到了老夫人院子。
知道老夫人有话要同大公子说,谢劭和温殊色把人送到门前没再进去,留在门外等着。
谢老夫人刚喝了药,南之正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儿,听外面的丫鬟来报,“老夫人,大公子来了。”神色一愣,忙吩咐道,“赶紧请进来。”
折身又坐回了软塌上,目光盯着里屋的那道门帘,片刻后一道脚步声从外而来,屋外的丫鬟打起了帘子,很快珠帘后钻进来了一人。
上回老夫人见谢大公子,是在他的送别宴席上,一身精气神,脸上的光彩夺人眼,至今老夫人都还记得,不忍心去泼他凉水,临行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话,“本分为官,脚踏实地做人。”
可官途之上,哪有如此简单。
如今身上的那抹光芒一下暗淡了下来,脸上也没了光彩,人瞧着消瘦了不少,谢老夫人心头一酸,先出声道:“瘦了。”
大公子也瞧见了老夫人,印象中的那股精神头没了,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心中不免也有了酸楚,上前掀袍跪在谢老夫人跟前磕头道:“孙儿不孝,前来请祖母安。”
“快起来。”谢老夫人弯身把人扶起,让他坐在了自己身旁。
谢家大爷虽是个脑子愚昧的,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在生时恨起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如今人不在了,一切的对错也都跟着他入了土,留下的便也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之前二房落魄,如今换成了大房,为人长辈,总会为了过得不好的那一个操心。
南之俸了茶,谢大公子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谢老夫人才温声问,“同祖母说说,最近过得如何?”
他过得如何,所有人都能想得到。
谢家大房遭难后,他在元明安的手底下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的,后来元家覆灭,虽没人再欺辱他,但自己的父亲曾背叛过太子,身边的人待他都保持了一段距离,没人问他过得如何,见了面也是寒暄几句,对其家事避而不谈,唯有今日谢老夫人问起。
心头如针刺了一下,谢大公子面色不动,笑了笑,“都好,祖母不必挂心。”
“你是我的亲孙子,我怎能不挂心。”谢老夫人道:“元家一灭,门下省归到了杨家,杨贵妃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公主,要想将来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只能依靠投奔太子,先前在前太子与太子的一场争斗之中,杨家和我谢家都有功劳。你二叔和你三弟得到了应有的赏赐,杨家也升了几个官职,可谓双赢。如今谢杨两家在朝堂上不分仲伯。”
“之前杨家能同我谢家和睦相处,是因都有共同的目的,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都会有防备之心,谁又愿意助对方强大。”
“你父亲一事,算是把你的前程一并也断送了,杨家不想沾手,你二叔无法沾手,你也就成了那个被遗忘之人,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祖母怎不知道,如今问你,是想告诉你,家族存亡固然紧要,可你别忘记了,你也是我的孙儿,有什么苦楚,你不便对旁人说,到了祖母这儿,你不用在逞强。”
谢老夫人声音温和,字字句句都透着对他的心疼,乃谢大公子离开凤城,来东都后感受到的第一缕亲情和关爱,眼里慢慢地有了红意。
人生难料,虽说经历的一切都是在成长,可从天上掉进泥里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没人来问过他。
父亲死了,母亲也疯了,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他可以放松和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再关心你他,他只能独自一人前行,强撑到现在他一滴泪都不敢流,生怕自己一流泪,便会被恐慌和懦弱打倒。
如今听完谢老夫人的话,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真正地关心他,惦记着他,终于没有撑住,表情慢慢地趋于崩溃。
谢老夫人看出来了他的难受,又道:“为官为民者,不一定就要爬到万人瞩目的位置,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就拿城门前看门的那些个侍卫来说,你瞧着渺小,可一旦敌人攻入城门,第一个保家卫国的便是他们,于家国和百姓而言,他们不应该被称为一声英雄?只要心怀天下,有本事在身上,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不管在哪个位置,都能有自己的成就。”
“你是我的孙儿,我谢家人从来不服输,祖母信你,你能把日子过好。”
谢劭和温殊色在院子里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的痛哭声。
当日谢大公子留在谢家吃了午饭,谢老夫人,谢仆射、二夫人,谢劭和温殊色都在,饭桌上谢仆射问了他目前的情况,打算过了这阵风头,把人提出来,提到尚书省来,将来大房的造化就只能靠他了。
谢大公子哭过那一场后,人也放松了不少,似乎放下了一般,与几人说话,也没了避讳。
午后谢劭把他送到了门口,上马车前大公子突然回头道:“论眼光和才华我都不如三弟,兄长在此祝福三弟在东都大展宏图,一切顺遂。”
回去的第二日,谢家便收到了谢大公子递回来的消息,谢大公子去求了太子恩赦,恳求回到凤城继续担任县令,替父赎罪。
太子应允了。
谢大公子连日赶回了凤城,没与谢家人辞别,只留下了的一封书信,托付谢仆射照顾好谢老夫人。
父亲已故,母亲犯了疯癫,家中二弟担不起大任,家里离不开他。
只有回到凤城,才是他最好的选择,祖母说得对,无论在哪儿,谋的是什么职位,只要心怀家国,都能为天下百姓做出一份贡献。
谢大公子回凤城后不久,东宫便颁发了一道告示。
太子收裴卿为义子,改名周安,封中州节度使,回凤城,接替曾经太子的藩王府。
告示一下来,宫中一片哗然,知情的倒觉得乃情理之中,裴卿初来东都身受重伤,靖王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两日,换药的活儿都是亲自动手。
裴卿病还没好利索,便替靖王挡住了前太子的兵马,让靖王府免遭一劫,一来二往,朝日相处,不似父子胜似父子。
事后靖王封为太子,谢家和杨家等有功劳的人都得到了赏赐,唯独裴卿的赏赐一直不见动静。
不成想是有大恩惠在后头。
不知情的臣子考虑到前太子的前车之鉴,斗胆前来提醒太子,“殿下可别忘了自己的今日是如何得来。”
太子大方一笑,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朝中不少臣子都在担心此事,“倘若皇太孙将来德行有亏,走了前太子的老路,这江山交到明主手上,又何尝不可?”不待臣子再劝,太子心意已决,直言道:“历来皇朝,最忌讳疑神疑鬼,猜忌乃先亡之兆,未雨绸缪砍掉自己的羽翼,只会让别人看到你的脆弱,趁势吞灭,周家子嗣单薄,河北河西两位皇叔伏法,无人看管,前太子的东洲,孤的中州,一时之间几处要地都没了人把守,如此下去,我周家的江山,不是被辽国攻破,便是被你们当中哪一位所取代,无论是内战还是外敌,苦的都是黎民百姓,如今周安替我大酆守住要塞,断了辽国趁虚而入的念头,有何不妥?”
臣子们在听到那句被你们当中哪一位取代后,个个的头都磕在了地上,无人再敢吱声。
告示下来,裴卿只等皇太孙周邝完婚。
昔日拜把子的兄弟,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周邝性子好爽,完全没有臣子们所说的猜忌,乐在其中,极为高兴,“从今往后,我为大,你为小,往后见了我,你再不能唤我世子,更不能直呼我名,叫声兄长听听。”
裴卿的年纪实则比他大,以往周邝唤他裴兄,如今身份一变,反过来了。
周安扫了一眼他得意的模样,实在是别扭,瞥过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周兄。”
周邝不依不饶,“你这一声和你叫谢兄有什么分别,亏你还扭捏一阵,我不像你,我立马就能改口,二弟……”
周安被他闹得不胜其烦,跑去找谢劭。
后日是周邝大婚,近两日没人再来约束他,周邝难得清闲,也一道溜出了宫。
到了谢家,两人刚进谢劭的院门,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他什么时候才出来,我崔家的全部家当啊,全都赔在了里头,火油你知道有多贵吗,那群唯利是图的百姓,坐地起价,这回我是被他们压榨了个干净,全城的都被我买下来给了他周邝,他可答应了事后所有的花销,双倍与我结算……”
周邝一只脚都踏进去了,立马收回来,正要转身走人,院子里说话的人突然回头,眼尖地看到了一截衣袍,“哟,皇太孙来了,你跑什么啊……周邝!”
凤城的一场战,所花费的八成都是他崔家的银子,仗打赢了,崔家也倾家荡产了。周邝许诺给他的银钱却迟迟没有到位,眼见凤城的首富要更名了,崔哖只能杀来东都要钱。
今日刚到,先找到了谢劭,知道他并没有破产,且在东都还有了这么一座气派的宅子后,又羡又妒,心中愈发焦灼。
人追到了穿堂,周邝见躲不掉,又才退回来,看着对面的崔哖作出一副惊讶状,兴奋地道:“崔兄什么时候来的,怎不派个人知会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崔哖嘴角一抽,很看不起他的装模做样,揶揄道:“皇太孙宫中事务繁忙,哪敢劳驾您。”
昔日凤城的四大纨绔,如今齐聚到东都,谢家没破产,谢劭又成了组局的人,府上没东西招待,索性把人请去了觅仙楼。
今日温殊色不在,三日后便是周邝和明婉柔大婚之日,一早便去了明家。
四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谢府,上了马车。
一路上周邝都在和崔哖争论,到了觅仙楼,两人还没争论出个结果,崔哖对他的抠搜嗤之以鼻,“堂堂皇太孙,区区一百万两银钱,也不至于赖账,你要是手头紧,这不还有太子殿下吗,明儿我便去找太子妃……”
他倒是去啊。
来了这半晌了,也没见他找去宫里,不就是看自己好欺负,“我早说了你那账目不对,我没法替你结,想结账,你好好算,别把奸商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九两添一两,你凑成整数我没意见,当是给你的利,可五两一钱,六两,你也凑成整数,你的良心呢,有你这么坑兄弟的……”
“这不是四舍五入吗。”
周邝一声冷嗤,“舍在哪儿的,我怎么没见到哪里舍了。”
“不是我不愿意舍,是恰好没有……”
与奸商说话,简直费神,周邝头都疼了,回头把裴卿拉过来,“有什么事你同我二弟说,横竖过几日他要到凤城,你和他慢慢算。”
“二弟?”四个人就他周邝最小,哪里来的二弟,崔哖愣了愣,完全不知所云。
裴卿替他解释完,崔哖久久都没回神。
几人来东都的事,他都听谢劭说了,知道裴元丘死在了南城,生前他抛妻弃子,置裴卿母子于不顾,后来自己无所出了,又回到凤城,想接裴卿到东都,延续裴家的血脉。
谁知到死都没能如愿。
裴卿认太子为义父,改名改姓,日后再辉煌也与裴家无关,这回裴家是彻底断了香火,也算是报应,“周安,这名字好……”
反应过来,顿觉哪里不对,“合着你们一个个要么当了高官,要不成了皇亲国戚,就我一个商户?”崔哖一脸挫败,“我一个本本分分的老百姓,你们还好意思扣我银钱……”
裴卿却没有半点同情心,“账本带上,今夜住我那,我同你算。”
三人走在后面继续掰扯,前头谢劭先进了觅仙楼,招来小厮问道:“少东家呢。”
温淮从进觅仙楼,便忙得脚不沾地,文叔把所有的账目都交给了他,别说惦记着回家,一个晚上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一见到谢劭,想起上回自己被他耍了一通,还有那桌他‘请’自己吃的酒菜,脸色一黑,还没来得及发作,谢劭先道:“劳烦兄长安排一桌酒菜,今日我招待友人,账先记上,缟仙来结。”
缟仙来结,她能结?
这两夫妻就没一个好心眼儿,好歹也是个月入三百贯的指挥,好意思吃白食,“不用结了,分红里面扣。”
“哟,这不是温三公子吗?”
温淮探头望去,也认了出来,果然是友人,凤城的纨绔子弟来祸害东都了,内心揶揄,神色不动笑着招呼,“崔公子。”
“你怎么也来了东都。”崔哖打探了他一圈,“是来东都谋事了?”
温三一笑,“对,开了间酒楼。”
说的可真谦虚。
之前在凤城,谢家是靠着谢仆射的老本和二夫人水粉铺子,积蓄大过利润。温家是靠着温二爷的海产,大部分财产并不在凤城,唯独他崔家是凤城最大的生意人,手头上的买卖占了凤城六七成。可如今呢,凤城一场战争,内耗严重,他崔家的钱都被套空,还没收回来。
作为生意人,哪受得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赚大钱,自己无动于衷。
饭桌上,崔哖终于停止了与周邝的争论,主动让步道:“利我不要了,五间米粮铺子,五间铁铺,盖好官印给我,余下的本钱,再替我开设两间钱庄。”
他也要待在东都赚钱,什么官什么皇亲国戚,他一点都不稀罕,真的……
这辈子他只爱钱。
百万两银钱,要周邝一下掏出来还真有点吃力,就算是太子,如今刚上位一时半会儿怕也凑不出来,不过崔哖说的这些铺子倒是可以,官印抵了利,双方都不吃亏。
周邝同意,“你不回凤城了?”
“两头跑,兄弟在东都,我总不能不走动,往后我和裴……周兄在凤城,谢兄与周,兄?”崔哖看着周邝,实在是拗口,这一调位,合着自己还成了最小的了,小有小的好处,“也好,媳妇儿没有,我也没那个脸为人兄。”
几杯酒下肚,崔哖心头的那份不甘终究还是表露了出来,转头看向裴卿,“周安兄,就剩咱俩没娶亲了,来打个赌,谁先找到媳妇儿,谁来当老三……”
里面喝的热火朝天,温淮时不时看上一眼,嘴上虽损,但自己妹夫请客,还是得给他撑起面子,上的都是好酒好菜。
这头提着空酒壶出来,不曾想转角处冲出来一小娘子,一个没收住脚步,撞了个满怀。
小娘子的幽香柔软扑面而来,温淮心惊肉跳,吓得赶紧退开几步,连连道歉:“抱歉。”
“无碍,是我没长眼睛。”
小娘子声音干脆清甜,温淮诧异地抬头,便见到了一张芙蓉面,脸型偏圆,肤色粉粉嫩嫩,唇角有两道梨涡,五官竟有几分熟悉。
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忙收回视线,“客官可是要找位子?”
小娘子摇头,“我找人。”看了一眼温淮问道:“你们少东家在哪儿?”
温淮一愣。
小娘子又道:“能否麻烦你替我带个路。”
温淮不动声色,低头打探了一下自己,刚来东都,新袍子还在做,身上穿的是文叔的衫子,“客官找少东家可有何事?”
“我今日出来没带银钱……”
这两日实在是坑得厉害,有些怕了,温淮一脸防备,不由挺直了腰身。
小娘子见他变了脸色,急着解释:“并非是我要赖账,实属出了点意外,进酒楼前我腰间的荷包还在,吃了一顿饭,便不见了踪影。”又道:“我也没怨你们酒楼管理不当,是我自己没保管好,我姓余,著作佐郎乃家父,今日这一餐先记账,我回去取了银钱便送过来……”
余家,著作佐郎……温淮终于知道为何这小娘子有些熟悉了。
自己当参军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李家和四娘子的和离案,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他永远都忘不了四娘子走之前绝望的目光。
跟前的小娘子应当是四娘子的妹妹,遂问道:“家中四娘子可还好?”
问完才觉得唐突,对面的小娘子也是一愣,“你认识四姐姐?”
“我乃凤城人,曾经见过四娘子。”
四姐姐确实嫁去过凤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余家人都不想再提,小娘子点头,“挺好的,下个月成亲。”
倒没想到四娘子这么快就找到了另一段姻缘,压在心底的一块心病,终于消失,“小娘子回吧,今日这一顿就算我请了。”
“那怎么能行,你也是个跑趟的,我总不能讹了你的银钱,小哥贵姓,今日就算天黑了,我也得给你送过来。”
温淮一笑,报了自己的名,“姓温单名一个淮字。”
“我姓余,家中排行第六,名为云霜……”
温殊色一直到傍晚才回来,明婉柔上回被她一通吓,再见到嬷嬷偷偷塞给她的册子,整个人都处于惊恐之中,完全不能理解,凑上去问温殊色,“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进……”
温殊色生怕她又误会了郎君,“所以疼的要死。”
明婉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最大的恐惧都是自己给的温殊色也不劝她了,坐在婚房中嗑起了瓜子。
嗑到傍晚,明婉柔也不留她了,终于察觉了出来,有她在,自己更焦虑。
温殊色回到谢府,谢劭还没回来,听晴姑姑说凤城的崔哖来了,几人正午去了觅仙楼后便没回来。
这几人聚在一起,八成已醉死在了里面,当下又赶去觅仙楼。
许是很久没这般放松过,皇太孙周邝喝得如同一滩烂泥,被公公架着胳膊拉出酒楼,刚出来便看到了前来寻郎君的温殊色,大舌头唤了一声,“嫂子。”
温殊色见他脚步东倒西歪,面如猴子屁股,能料想到里面郎君是何模样。
“多谢嫂子在明娘子面前美言。”人一醉,正好又见到人,藏在心底的话便兜不住了,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嫂子放心,谢兄的病包,包在我身上,我,我一定给他,治,治好……”
温殊色脸色一变,也没顾及场合,这两人半灌水还想笑起真正懂得耕地的庄稼汉了,“不劳皇太孙费心,郎君好得很,倒是明娘子那头放心不下,今儿还在为皇太孙当初的那句话忧心,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安慰好了,甭管皇太孙有无难言之隐,后日一早明娘子都会坐上宫中撵桥。”
周邝愣愣地看着跟前无论是脸色,还是言语都不太友善的小娘子。
谢兄没毛病?
她那话是何意,他还能有何难言之隐……
没等周邝回神,温殊色便同他身边的太监道:“天色不早了,公公们赶紧送皇太孙回去吧。”
周邝今日出来,本就是偷溜,又待到了这个时辰,喝成这样,身边两位公公心头早就着急了,赶紧把人连拉带拽地扶上了马车。
等温殊色进去,温淮也扶着同样一滩烂泥的谢劭走了出来,看到温殊色,温淮一脸黑,“你倒是来搭把手,把人接走。”
温殊色惊呼一声,“你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温淮险些把人扔在地上。
他自己要喝,他还能封住他的嘴?温淮一肚子的憋屈,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怕自己被气死,“马车在哪。”
小厮把账单送进小阁时,屋里只剩下了崔哖和裴卿。
“一共是三千六百七十一两,哪位结账?”
三,三千多两……他觅仙楼是在讹人吧?
崔哖看向裴卿,醉眼朦胧,“他说什么?”不待裴卿答,一头倒下去砸在他身上,再也没了动静。
裴卿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艰难地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抹个零,三千两,开张单子。”这会子都能醉,明日酒总该醒了。
等温淮把人送上了马车,温殊色才跟上去,抱着郎君的头,让他躺在自己的膝上,关怀地道:“郎君难受不?”
郎君点头,“嗯。”
“那我给你捏捏。”温殊色的手指头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舒服了没?”
“舒服了。”郎君闭着眼睛享受。
捏了一会儿,温殊色才察觉出不对,没有闻到酒气,再看郎君,人仰躺在她怀里,脸色如常,毫无红意,顿时明白了,手指头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拧,“你就装吧。”
被小娘子瞧了出来,谢劭睁开眼睛,冲小娘子一笑,眼里哪里还有醉态,“你兄长赚钱不容易,咱们不能吃白食,我若醒着,今夜这一顿不都得割我肉?今非昔比,以往我没成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请他们没关系,如今不同了,娶了娘子,我得养娘子,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还得替孩子打算,哪里还能再挥霍。”
温殊色愣了愣,有些意外,都知道了两家都没破产,他还能如此节俭,由衷夸赞道:“郎君果然变了,知道过日子了。”
郎君对这样的夸赞,接受得理所当然,继续躺在她怀里,赖着不起来,“今日到明家过得如何?”
“挺好,明家人今儿早上都到了,有明家大夫人在外张罗,我陪着阿圆在屋里偷闲,下午明家的远房的亲戚也到了。”突然来了精神,看向怀里的郎君,“我今儿见到了一样宝物。”
郎君眉头一扬,“什么宝物。”
“金扇。”
郎君神色一顿。
小娘子饶有兴致地道:“今日那吴家的小娘子拿在手里,远远瞧着就觉得闪人眼睛,近了一看,竟然是黄金而制,细细的金丝极为匀称,勾了一副嫦娥玉兔的画面,栩栩如生,也不知道出自哪个工匠,如此心灵手巧,想来价值不菲……”
郎君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眼睛都没眨,道:“买,往后只要娘子喜欢的东西,不用考虑,也不必来问我,统统都买回来。”
崔哖羡慕他银钱多,多吗?他怎么觉得还远远不够。
且娘子的一品诰命还欠着呢。
想起来一事,握住小娘子的手,低声道:“前太子在太子宫宴当日便死了,死前在路上的一块石头上留下了一番话,倒像是大彻大悟了,阐述了自己的过错,又提及了与陛下的父子之情,官差把那块石头送进了宫中,陛下见了后,身子愈发不行了,如今全靠太医用药吊着,等皇太孙大婚一过,恐怕也熬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