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官途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自己和谢家吗。”恨她白瞎了一双眼睛,“我不想看你跟着我挨饿,不想见你比旁的小娘子过得差,想给你这世间最好的,那日你看中了铺子里的几身衣裳,我买不起时,你可知我有多难受?我恨不得替你去抢去劫。”
她就忍心让他难受。
“我能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拿命去拼,但要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行,只有你温殊色有这个本事。”
一番表白,真诚又直白,对比她适才的那席话,自己一下就成了小肚鸡肠,眼泪还在眼眶内打转,气儿已经没了,温殊色呆呆地看着郎君,“我……”
她说的也都是气话。
这辈子的脸面都折在了小娘子手上,也不在乎这一回了,缓缓地松开她的手,问她,“你还要去找明二吗。”
小娘子猛摇头。
他也没指望能从她这儿找回同等的感情,难道他还能同她生气,质问她为何一言不合就想要另觅出路,不能对他有点耐心?
万万不能,小娘子递了个木梯过来,自己只能顺着往下爬,“能回家了吗?”
温殊色点头如葱,“能。”
郎君守住最后一道颜面,没去牵她,转身走在前面替她引路,早就习惯了这等揣着怒气找上门,惨败而归的局面。
怕小娘子瞧不清路绊了脚,走得很缓慢,没走几步身后的小娘子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双手从他背后穿到腹前,紧紧地搂住他,脸挨着他的后腰愧疚地道:“郎君真好,是我没想周到。”
她能看到他的好,还算有救。
为了让自己成才,她不惜背上了败家的骂名,与他一道吃过的苦楚都为真,他怎会怪她,“不怪你,娘子能如此,终究是我没能让你安心。”轻轻掰开她的手,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小娘子没动,体贴地道:“郎君累了一日,我自己走吧……”
话音刚落,人便被谢劭转身抱在了怀里,拿嘴轻轻地去啄她的唇,“我已与母亲说了,今夜回去得晚,不用留门,咱们住温家宅子。”
这一笔账输了阵,另一笔总得讨回来。
马夫还在后面看着,温殊色一躲,“还有人……”
郎君什么也听不见,唇瓣碰到了小娘子的耳垂,泄愤似地一口含上去,淡薄星光半遮半掩,也不知道有没有落入人眼,回到马车上,又把小娘子搂进怀里放在腿上,两边直棂窗落下,关得死死的,挡住了春光夜色。
两人搬去了谢家新宅子后,温家的屋子还留着。
没人打扰,今夜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郎君打定了主意要报仇雪恨。
在马车上小娘子的衣衫便已松散,马车一停,郎君迫不及待地抱住小娘子,直接踢门进院。
“郎君,你先不要乱来,别碰……”
“横竖无人,怕什么。”
眼见形势要不可收拾了,立在院落中那道被忽视的模糊人影,不得不出声提醒,“咳——”
抱住的两人齐齐愣住,转头惊愕地看了过去,只见隐壁后立着一人,连夜色都掩饰不住温淮脸上的那抹尴尬,“二妹妹,妹夫。”
脑子“嗡——”一声,温殊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慌忙从郎君身上跳下来,躲在了郎君身后,拖着哭腔道:“兄长,你就不能早点咳吗。”
他倒是想早点出声,可两人一进来便是那幅模样,没给他出声的机会。
搬去谢家后,院子里留了一个仆人,这会子不知道去了哪儿,门前只挂了一盏昏暗的灯,温淮也是刚到不久,照着温殊色在码头留下的地儿找上门来,叫了一阵门,没人应,捡了一根树枝探进门缝,把门栓给拔了,进屋后里头一团漆黑,正欲出声唤人,身后倒是有了动静。
新婚夫妇花样多他能理解,他这位妹夫不仅力气大,还长了一双夜视眼,人抱在手里走那么快,黑灯瞎火也不拍摔着,赶了这一路,温淮一身风尘仆仆,理了理身上的衫袍从隐壁后出来,藏住脸上的尴尬,摆出兄长的姿态板正脸说叨:“手头上再紧,屋里总得留个人,留一盏灯,你瞧瞧这样,像什么话。”
一语双关,也不知道是说灯,还是在说两人的行为。
温殊色没脸见人,背着郎君整理衣衫,谢劭沉了一口气,看着跟前与夜色相融的一张黑脸,他往这儿一站,鬼才瞧得见他,顿了顿,唤道:“兄长。”
在凤城时,温淮也没听过这位矜贵公子哥儿叫他兄长,突然一声颇为受用,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微微火光一亮,那张黑脸才从夜色中显露出来,倒是比之前白了一些,“妹夫近日可好。”
“都挺好。”他今夜要不来,更好。
身后小娘子还在整理衣衫,又问道:“何时到的?”
“刚到不久。”抬头扫了一圈宅子,“这宅子不小,不知道一个月要花多少银钱,照我说,就你们两个人住,不如租个小点的,余下的银钱,起码给院子添上几盏灯,请两个人,得亏今儿夜里来的是我,要是心怀不轨之人进来,这院子里的东西怕都没了,还有那门栓,我一挑就开了,一把锁也花不了多少银钱,自己去铁匠铺子找旁人不用的生铁,几文钱便能搞定……”
过了一个月多的穷日子,昔日的富家少爷也知道了柴米油盐贵,絮絮叨叨,一张口全是日子。
这番斤斤计较的模样,莫名熟悉。
对面的郎君瞧在眼里,今儿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彻底化开。
自己虽惨,但这世上似乎一直有个比自己更惨之人,跟前的这张黑脸突然也没那么碍眼了,招呼道:“兄长刚到,路途劳顿,先进屋再说。”
温殊色的衣衫终于整理好了,从郎君身后出来,这才打探了一眼温淮,“兄长一个人来的?”
“祖母和父亲担心你,要我先来瞧瞧。”
一行人就着温淮手里的火折子进了里院,仆人终于提着灯笼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到了跟前,连连致歉,“今儿奴才吃坏了肚子,还请娘子姑爷见谅……”
宅子里就一个奴才,好在之前屋子里的褥子还没来得及撤,温殊色把温淮安顿在了之前谢仆射和二夫人的屋子,再让奴才去烧水沏茶,“兄长吃过饭了没。”
温淮点头,打开自己的包袱,取出了几个油饼,“在南城我买了好几个,还没吃完,你们饿了没?我去热热,还挺香……”
今日刚吃了一顿宫宴,肚子里全是山珍海味,夜里明家二公子又以好酒好菜招待,怎可能会饿。
越瞧越可怜,如今恐怕就他一人还蒙在鼓里,温殊色摇头,“我不饿,父亲没告诉……”
“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再热吧。”
温殊色转头看向身旁的郎君,郎君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明摆着就是要找个垫背的,于他感同身受。
自己理亏,也不出声了。
温淮见她话说了一半,问道:“父亲没告诉我什么?”
她耳根子软,不敢得罪郎君,只能牺牲兄长,问道:“兄长还打算回去吗?”
“怎不回去,案件积压了一堆,我耽搁不了几日便得回去了。”从袖筒内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温殊色,“东都花销大,兄长身上也没多少,这是上个月的俸禄,统共十两,你先且拿去周转。”
温殊色没接。
谢劭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兄长。”
温淮点了下头,问谢劭,“妹夫在东都可有谋职位?王爷被封太子,妹夫当也在太子殿下麾下任职。”怎么连一盏灯,连个仆人都买不起了。
谢劭把银钱放在温殊色面前,笑道:“一介武官,没什么出息。”
这时候,东都和地方藩地的差异便体现了出来,谢家封官的圣旨都出来了有十来日了,兄长还没听说。
自己造的孽,终归都报应在了兄长身上。
问完祖母和父亲的情况,知道两人都还好,便也放了心,“时辰不早了,兄长先去沐浴早些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是不早了,客船隔壁住了一对小夫妻,他几夜都没睡好觉,“行,你们也早些歇息。”起身跟着仆人去了外院。
人一走,郎君便把房门关上,回头看向坐在高凳上一脸堤防的小娘子,毫不掩饰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天亮还早,娘子不必失望。”
温殊色想起在马车上,和进屋的一幕,心头发虚,“郎君,兄长就在外面,改日吧,改日我任凭郎君处置……”
天王老子来了,他今儿也得要小娘子哭天喊地,质问她自己到底是不是针刺。
上前握住小娘子的腰身一提,提到了旁边的木几上坐着,不顾她的惊呼,手掌擒住她的脚踝,搭上肩头,咬耳道:“改不了日。”
夜里水缸内的一株荷花褪了叶,只剩下了雪白的枝干和那嫣红的几处花蕊,不堪夜风的横冲直撞,不断起伏摇摆,挺起又被折弯,一枚花瓣摇摇欲坠,合上又打开,折痕的经纬之处很快渗透出了花汁,滴滴答答落下,几滴落在朱红的木几上,慢慢地扩散蔓延,木板上,窗台前,床沿边……处处皆是风雨到过的痕迹,最终卷入幔帐之中,如同到了风口旋涡,荷花彻底被淹没。
墙头的猫儿嘤嘤呜呜地哭啼了半夜,直到嗓音变了调,嘶哑了,才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翌日郎君出门时,小娘子没能起得来,摊在一团刚掀起的狼藉之中,睡得死死的,四肢酸软,眼睛都睁不开。
郎君打了水进来,把她黏糊之处擦拭干净,小娘子嘟嘟嚷嚷,碰到那处时下意识去踢他,小小的一双足,也就他巴掌长,揣在胸口,毫无力气,不痛不痒。
该瞧的该做的该听的,昨儿都得到了,神清气爽。
“娘子先歇息,今日我休沐一日,带兄长去酒楼,待会儿晴姑姑过来接你。”
管他去哪儿,她是动弹不了了,捂住被子点头,嗡嗡应了一声,“嗯。”
郎君起身穿戴好,去了外院温淮的门前,正打算抬手叫门,腰杆子突然一闪,一股刺疼传来,当是昨夜纵容过头了,忍不住拿手扶住。
温淮正好打开门,眼底下一片乌青格外明显,瞟了一眼门外扶着腰的谢劭,目中露出了讽刺,“这东都天干物燥,不比凤城雨水多,妹夫还是吃点下火的东西,免得坏了身子骨。”
昨夜那动静声隔着院子都传了过来,自己妹子虽说从小结实,但也耐不住他这般折腾。
当兄长的心疼自家妹子正常。
都是男人有些话不用明说,谢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瞥开目光,不动声色挺直了腰身,装聋作哑,“缟仙还在睡,我带兄长先去逛逛。”
来了东都,自然得去看一眼。
昨夜黑灯瞎火瞧不清,天色一亮,再看住的这宅子,心头犯起了嘀咕,问谢劭:“这宅子得多少银钱。”
“熟人的宅子,半折,一月三十贯。”自己经历过苦楚,却没有半点共情之心。
“三十贯……”那得他三个月的俸禄,温淮心都在滴血,“两个人住,用不着这么大宅子……”去租个两间房的小院子便是。
谢劭没应他,带他去了觅仙楼。
之前温淮听温家大房说过,觅仙楼乃东都四大酒楼之一,是东都的一大门面,还不知到底是何等酒楼如此大的名气,今日才涨了见识。
因一场宫宴,皇帝给觅仙楼赐了一个‘鲜’字,挂在了觅仙楼牌子的上方,名气大增,一日之内压过了其他三家酒楼位居第一。楼前车水马龙,来这儿订位子的人太多,供不应求,多数都被拦在了门外。
温淮立在拱桥外,抬头久久地凝望对面气派的酒楼,见谢劭径直往里走,有些不敢上前,“妹夫不用客气,不过是一顿早食,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便是,昨夜我还剩了几个饼……”一面说一面跟着他,照这阵势,先不说能不能进去,即便进去了,少说也得几两银子,且谢家大爷叛乱之事,对他谢家多少有些影响。谢仆射一家又都到了东都,日子愈发艰难。
要是之前温家没破产,他一人也能养得起,可如今兜里干干净净。
温淮再次劝道:“妹夫赚钱也不易,家中尚有几张嘴等着……”
“谢指挥来了。”门前小厮一声打断,迎上前来。
温淮没反应过来,甚至还回头扫了一眼周围,见那小厮的目光确实在身前的谢劭身上,正疑惑,便见谢劭点了下头,转身扫了他一眼,引荐道:“家中舅子远道而来,备间小阁。”
小厮被他这一绕,同样没回过神,看向他身后的温淮,笑着请道:“公子里面请。”
温淮呆呆地跟了进去,拉了一把身旁的小厮低声问,“你刚刚叫他谢指挥?他在哪当值?”
小厮一愣了,很快便回过神,谢指挥进殿前司不过才十来日,舅家不知情也能理解,“谢指挥乃殿前司指挥使,自然是在殿前司当值。”
舅家……小厮猛然一个机灵,提着心问道:“公子贵姓?”
“免贵姓温。”
“可是温家三公子?”
温淮点头,“正是。”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二娘子时常提起您。”小厮吸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这回终于长了心,“三公子里面请。”待人一走,立马唤来一个跑堂,“赶紧把文叔叫回来,少东家三公子来了。”
温淮没心思去计较小厮后面的话,已经被他那句殿前司指挥使给炸得脑子发懵。
一介武夫。
亏他能编出来。
殿前司指挥使,起码是三品的官,一月俸禄得上百贯了吧。
温淮嘴角一抽,看着跟前被揭穿也面不改色的人,心疼起了自己那十两银子,一个月入百贯的三品大官也好意思收他月入十贯的人银钱。
“恭喜妹夫高升,高升是好事,妹夫倒不用如此妄自菲薄,藏捏着。”
“兄长也没问我。”上楼到了雅阁门前,立在门槛外,回头把人让进去,跟着进屋吩咐小厮,“上一壶新茶。”
所谓新茶便是十日内刚采摘的毛尖。
很快小厮捧着金壶进来,给两人满上了茶水,熟络地招呼道:“谢指挥想吃什么,二娘子今儿怎么没来?”
“她今日有事。”
能有什么事。妹夫身强体壮,一身好本事,人还躺在床上。
温淮看着几上那金茶壶,再看着摆上的几样银蝶小菜,眼皮子一阵打颤,老祖宗和老父亲在家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两人在东都过得居然是这等好日子。
听小厮的口气,就知道二人不少来,又想了昨夜自己那十两银子……
要是要不回来了,只能把那十两银子吃回来。
“兄长想吃什么,随意点。”谢劭抬头吩咐小厮,“给他报一下菜名。”
穷太久了,不知道如何下手,习惯去问价格,一听最少的一样菜得都要十几两,顿时焉了气。
指挥使也是拿俸禄,不能这般糟蹋,“算……”
谢劭主动道:“特色菜,一样来一份。”
一样一份,那得多少钱,温淮心头一跳,“妹夫不必破费,我胃口一向小,来两样小菜足够……”
“兄长头一回来觅仙楼,自要招待好,尝尝这里的特色,瞧瞧与凤城的有何不同,旁的事兄长不用担心。”
他如此大度要款待自己,少说也得破费百两往上,倒是他小肚鸡肠了,温淮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妹夫。”
谢劭替他满上了酒,“兄长请。”
美酒一入杯,便能闻到一股清香,温淮好久都没喝过这般品相的酒了,端起抿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随口一问:“这酒多少银钱?”
“二百两一壶。”
喉咙里的那股甘甜突然消失,自己一月的俸禄十两,二百两,他算算得赚多久。
快两年的俸禄,被他一顿给喝了,本不该问,实在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带足银钱,自己身上仅有的一二两银钱,是回凤城的路费,动不得,“谢指挥一个月多少俸禄?”
谢劭抿了一口酒,“三百贯。”
温淮眼角一颤,东都官员的俸禄都这么高的吗。
“禄粟,茶酒,布匹等补贴另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瞟了一眼温淮那张青白的脸,心头之快,终于抚平了这两日所受的创伤。
“温兄吃好喝好,不必在意。”谢劭提起那二百两一壶的酒水替他满上,
已经开了壶,饮了一杯,退是退不了了,三百贯一月,还有酒水补贴,倒也把他吃不破产。
温淮渐渐放开,两杯酒下肚,菜也来了,平日里自己吃个肉,抠了又抠,算了又算,买回去多数都给了老祖宗和老父亲,自己沾点肉味儿便行。
今日这一桌子,鱼牛羊,海错,应有尽有,甚至比过了温家没破产之前他吃过的还要奢侈丰盛。
早年自己曾经听说过这位谢家三公子的名声,哪儿有热闹哪儿便有他的身影,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之前谢家被自己妹子败了家,没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如今当上了指挥兜里又有了点银钱,八成是烧着了。
这点倒同那败家子一个样,身为兄长他有劝诫的责任,“妹夫俸禄虽高,但一家子花钱的地方也多,东都物价又高,过日子还是要节俭一些,这酒楼不过吃的是一个气派和体面,要论味道,深巷子的小铺不一定就比他差。”
他煞费苦心,对面的郎君却回了一句,“上回擒获前太子,得了千两赏金,倒也用不完。”
温淮呆着不说话,彻底闭了嘴。
千两赏金……
谢劭拿起筷子递给了他,“兄长先尝尝味道,空口无法评判,觅仙楼能有如此名气,自有他的道理。”
温淮释然了,有个家财万贯的妹夫,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放开了吃。
一顿早食吃了几百两银钱,见时辰差不多了,温殊色应该醒了,谢劭吩咐小厮,“做一道鱼粥,再炒一盘蛤蜊,待会儿我带走。”
小厮点头,“是。”
回头看向温淮,解释道:“成了亲,便是如此,待兄长将来成了家便明白了。”
一说到这事儿上,温淮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谢劭问道:“兄长许亲了吗?”
上次回来,祖母倒是替他看了一家,若是往日的温家,或许还有可能,可如今温家破产,对方嫌弃温家太穷,没说成。
“温兄今年二十二?”
温淮不太想谈论年龄,含糊地点了下头。
“确实比我大。”
这番揶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也不是滋味儿。
“走吧,缟仙还在等着呢。”温淮想好了,往后没有家妹在,他是断然不能单独再同这位妹夫待在一处。
他戳起肺管子来,就没给人留活路。
不想与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多谢妹夫招待。”起身正欲往外走,跟前的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门外进来一人,弓腰疾步到了跟前,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温淮,“三公子,您可算来了。”
温淮也认出来了,惊呼一声,“文叔?”
他怎么在这儿,父亲不是说船翻了,把手下的人都遣散干净,文叔也回了自己老家了吗。
应当是日子不好过,出来又另外找了活儿。
文叔跟了父亲多年,同自己的关系也挺好,之前还惋惜了一番,如今他乡相遇,怎么着也得说几句话聚一聚,谢劭却等不住,“你们先聊,鱼粥放久了不新鲜,我先给缟仙送回去。”
温淮还没应,文叔先道:“成,二娘子喜欢吃的蟹也来了货,让她这两日抽空过来,清蒸蘸醋,别有一番风味。”
谢劭点头,看了一眼温淮,“兄长慢慢聊,我先走了。”
横竖自己也知道宅子在哪儿,待会儿找过去就好,温淮没再管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文叔坐在对面,“文叔何时来的东都,最近可还好……”
谢劭提着鱼粥及时跨出门槛,回到温家宅子,温殊色刚起来梳洗完,看着铜镜中自己颈子上的痕迹,庆幸昨儿夜里回的不是谢家。
这狗东西,他就是头驴,不知道累还咬人……
饶是晴姑姑过来人,早上进来瞧见那一幕,也不免脸红耳赤。
这姑爷折腾起人来,还真是花样百出。
屋子打扫干净,床榻上的褥子也换了,唯独娘子身上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拿了祛瘀的药膏一边替她抹一边心疼,“娘子细皮嫩肉,一有了印子瞧着就明显,最近谢家没什么事,老夫人身子骨也好了起来,三公子又过来了,娘子就在温家多住两日,等这痕迹消了再回。”
可不是吗,这会子叫她顶着满脖子满肩头的印记回去,她哪里有脸。
也不知道那小心眼儿把兄长带去酒楼怎么样了,也能猜到,怕是好不到哪儿去。
兄长也是个可怜人,“明日再去牙市请几个人来,把门匾也换了,这宅子虽不大,但风景格局却极好,冬暖夏凉,适合祖母住,等将来兄长说了亲,有了孩子再换个大点的也不迟。”
晴姑姑点头,遂问道:“这回三公子来东都,可有再回凤城的打算?那么大个酒楼,单靠着娘子也不是办法,得有个当家做主的人撑起来才行。”
父亲当初在东都买下酒楼,便做好了来东都的打算,一家人都过来了,没有他温淮一人还回去的道理。
温殊色一笑,“来时父亲也没告诉他,兄长还惦记着他那参军的员外郎呢。”
晴姑姑愣了愣,喟叹道:“娘子当时出那主意,不过是为了防家贼,到头来,倒是把谢温两家的三公子套了进去,至今还蒙在鼓里。”
这会子还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的兄长,“昨日安叔上了谢家,谢老夫人什么都告诉他了。”
晴姑姑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娘子,倒也明白了她这身痕迹为何而来,“娘子这番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姑爷,姑爷应该感激娘子。”
晴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无法体会,碰了碰耳垂下方的一块红痕,一双眼睛明亮,映出璀璨光芒,轻声道:“他怪我不心疼他呢。”
晴姑姑没听明白,但瞧她神色,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等下回温老夫人和二爷过来,看到娘子今日这般,不知道有多高兴,尤其是老夫人,往日老奴不敢说,怕娘子担心,听曹姑姑说,老夫人最初得知娘子嫁的人是姑爷,当初晕了过去,醒来便流泪,一个劲儿的自责,说是她害了你,哪里知道你歪打正着,娘子还能有今日的造化,论本事论长相,姑爷在东都那都是风云人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反倒是那大公子……”
当初谢家大公子破费周折到了东都,却被元家和太子当着人质扣在了东都,等谢家大爷的价值利用完了,大公子便成了弃子。
上回温殊色听谢劭提起过,谢大公子只做了半月不到的给事中,谢家大爷谋反后,元明安贼喊捉贼,把他贬为尚书省跑腿的。
后来太子谋反,元家跟着一并被灭,大公子虽不再经受白眼与欺负,但因谢家大爷谋过反,也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谢劭上回受伤,也没见他来,只派人送来了几样补血的药材。
他的心境,也能理解。
从前在凤城人人一说起谢家,谁不夸他谢大公子有出息,再说起谢家三公子个个都摇头,背地里叫他纨绔,骂其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谢家最有出息的却是那块烂泥,曾经被人捧在天上的月亮反倒是掉了下来,蒙了尘,没了半点光辉。
谢劭被封为谢指挥,谢仆射官复原职,二房又恢复了往日的荣耀,再看大房,再无翻身之地,家里一盘子散沙,疯的疯,闹得闹,整日鸡犬不宁。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成谁都接受不了。
谢老夫人前两日还在念叨,说怎么不见他上门,谢仆射答应了她,把人带过来,估计这两日便会上门。
她不知道若新婚夜谢家没有换新郎,与她成亲的人是谢家大公子,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眼下,她无比庆幸谢家也换了亲。
晴姑姑把簪子给她插在高鬓上,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春风笑颜,温殊色突然轻声道:“之前我想嫁给明二公子,是为了图个省事,明二公子知根知底,又有明婉柔在,将来嫁过去,我能轻松自在。后来祖母要我换亲,虽没见过谢家大公子,但崇拜其名声,也是想着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可这些幸福就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消失了,唯独待郎君不同,对他的喜欢,是一点一滴慢慢地刻在心上。”
珠帘外抬起一只手,闻言一顿,缓缓地收了回去。
“母亲走得早,我被祖母养成了一身娇气,怕苦怕累,在旁人身上我只想图谋一份幸福,可待郎君,我却愿意陪他同甘共苦。”
“南城那回我去找人救郎君,当真是害怕极了,并非害怕受苦受累,是害怕再也见不到郎君,从大山雨水里蹚出来,不敢耽搁半刻,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本事都用在了那一日。昨日我去宫宴,杨家的侯夫人同我说起,提了一句: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他杨家对太子有恩,如今想要更上一层楼,连谢家也想捆绑上。不惜费尽心思,还同我讲了一个平妻和睦相处的事例,他们什么意思,我岂能不明白,她二公主体体面面的人物,能不顾世俗的眼光,屈尊与我做平妻,在众人眼里是给了我面子,可凭什么我要承她这面子?郎君在凤城被人指鼻子时她在哪儿?郎君被太子追杀险些丧命,她又在哪儿?她爱的是郎君的光鲜,我爱的是郎君全部,风雨里走过来,用命养成的大瓜,谁要想抢,都没门儿。”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
昨儿她也是如此回绝的侯夫人,“晚辈只听说过将军府上只有一个侯夫人,便是夫人您,断没听说杨家还有第二个侯夫人。”
郎君能为了她拿命去谋官途,她怎可能让旁人来窥觊。
杨家侯夫人说的没错,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