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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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书。”温大爷解释道,心口的怒意,早已经在回来的马车上泄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失望。
什么和离书,休书,不都是一个意思,他居然要休了她。
她嫁进谢家二十多年了,为他温大爷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替他照顾一家老小,如今熬到人老珠黄了,他居然还休了自己?
温大夫人脸色一变,脸上再无半死愧疚,“你凭什么能休了我?温仲峤你的良心呢?”
温大爷不说话,态度坚决。
温大夫人心头一沉,声音都抖了,哭着道:“我有何错,我不过是吃了一口神虾,你们没吃吗,温家上下老小都吃了,如今是你要把责任都甩在我一人身上?休了我你就能重新得到陛下的赏识,消除贵妃对咱们的成见,你温仲峤的算盘打得真好……”
温大爷眉心一跳,先前压住的怒气慢慢地又被勾了出来,胸口一阵阵地发紧。
尽管如此,还是忍住了。
两人撕破脸,不求能体体面面,但尽量做到和平,缓声同她道:“我念你替我照顾了这么多年老夫人,念着你替我生儿育女,这份和离书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至于家中的财产你瞧瞧,喜欢什么都带走。”
温大夫人见他动了真格,再也没了好脾气,一把撕了那份和离书,“你凭什么休我?这个家我待了二十多年,你有何理由休我?”
“我为何不能休了你?”温仲峤一样一样地念着给她听,“你丢下家中年迈老夫人,不管其死活一人上京,此为不孝。你言多挑拨,使我温家大房和二房不睦;你贪图小利,把我温家送到了风尖浪口,此为不贤;你听信谗言,坏了子女的好姻缘,此为失德。”
不孝不贤又失德,哪一桩不够休了她。
自己能容忍她到至今,已是仁至义尽,心中念着她跟着自己这些年不容易,知道她喜欢过好日子,自己也在努力。
她做错事,他哪一回不是同她讲道理,她可曾听过一回?
屡教不改,再如此下去,温家都要葬送在她手里。
自己五岁时便被生父生母抛弃,靠着捡烂菜色为生,有幸被温家老爷抱回去养在了膝下,一个家,一份父母之情,于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谁都不能破坏。
但温大夫人并不认同这些,反驳道:“我何时坏了自己子女姻缘?咱们大娘子马上就要说亲了,前儿伯爵府朱夫人亲口递了话,说选个好日子,派媒人前来,要把我家大娘子指给小爵爷,将来大娘子嫁过去,便是伯爵府的世子夫人,多风光……”
温大爷目光平淡,对她已失望透顶,告诉了她:“伯爵夫人昨日已经去魏家说了亲。”
温大夫人一怔,面上瞬间退了颜色,喃声道:“怎么可能,她亲口说的,要我拒了魏家的亲……”
温大爷扫了一眼大夫人惨白的神色,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起身和声同她道:“和离书你既然撕了,我等会儿再写,你要再撕,我便只能给你休书,我已派人去了安家,通知令尊与舅家,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来东都接你回去,几个孩子那儿,你好好道别,往后也依旧认你为母亲,与你来往与否,全凭他们自愿,我不干涉。”
他越是这般平静,大夫人心越往下沉,他这是真打算了要休妻啊。
她回娘家?她哪里来的脸啊。
她孩子都这么大了,这是要逼死她啊。
心里终于开始害怕,顾不得脸面,忙追上去,一把拽住温大爷的衣袖,苦苦哀求,“大爷,大爷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求你不要休了我,我已为人父母,孙子都有了,你休了我,让我回凤城,我有何脸面回去见父母……”
温大爷从她手里一点一点地抽出自己的衣袖,平静地看着她,“安氏,你我夫妻之情已经没了,你的脸面也不是我替你丢的,而是你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为,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一家人安好,也请你放过我,我温家不能再容你。”

第96章
温大爷态度坚决,从宫中出来的路上便想好了,安氏无德,迟早会把他,把温家带入深渊。
大夫人如何央求也没用,温大爷回到房中,再次写了一封和离书,让小厮给大夫人送过去,“最后一封和离书,撕了就等到凤城安家来接人,再给休书。”
大夫人看着再次送到自己手里的和离书,知道温大爷是动了真心,心头害怕又悲哀,到底有些心虚不敢再去撕,哭着道:“我还不如死了呢。”
几个小辈赶过来时,大夫人正往脖子上挂白绫,底下的丫鬟拦都拦不住。
大公子上前去扯白绫,温素凝把人从凳子上拽下来,大夫人摊在地上,也不怕被小辈看了笑话,哭天喊地地道:“你们的父亲要休了我,我活着还没什么脸,让我去死……”
知道今日两人进了宫,小辈们还期待地等着二人回来,给他们讲讲宫中宴席上的趣事儿,殊不知自己家成了趣事。
大公子去找温大爷,温大爷不见,大公子一掀袍摆跪在门外,扬声道:“前儿母亲拿回来的神虾,孩儿也吃了一块,父亲今日要罚母亲,便请将孩儿一道罚了吧。”
那神虾肉,除了温大爷和三娘子之外,大房一家老小都尝了味。
大公子一跪,二公子和温素凝也都前来跪在了门外。
温大爷房门紧闭,谁的话也不听。
最后大公子心一横道:“父亲,母亲贪图小利,愚昧无知,确实有错,可孩儿以为母亲如此,其初心是想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母亲用错了方法。父亲与母亲已成亲几十载,孩儿如今也已成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请父亲和母亲给孩儿,给温家的后代们做好表率,给晚辈们一个完整的家庭,母亲有错便罚,父亲可以将其送回到凤城温家,从此不再进入东都,万不可让孩儿们没有母亲。”
不再进东都,一人留在凤城老家,只是少了一纸和离书,保住了大夫人的脸面,不至于让她回到娘家成为别人的笑柄。
终究夫妻一场,温大爷也没做得那么绝,照着大公子所说,让温大夫人即刻回凤城,不得再来东都温家。
温大夫人听说了消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没了指望。
温家二房在东都开了这么大个酒楼,一家人迟早会到东都,她回去,不就是一个人孤独一辈子了吗。
但比起被年过花甲的父亲接回安家,待在凤城温家已给了她一条活路,知道是温大爷最后的让步,大夫人趴在榻上,大哭了一场,“当初温家穷成那样,我嫁给他我能图啥?不就是图他有一身才华,将来有一日飞黄腾达了,我也能跟着享福,如今却告诉我,往后他的荣华富贵,都没有我的份儿了。”越想越悲伤,“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活……”
哭归哭,还是得走。
温大爷船都给她找好了,傍晚启程。
温大夫人怕惹恼了他,让人送信回安家,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又与几个子女和孙儿道别,轮到温素凝时,大夫人心疼难当,“都怪我鬼迷心窍,着了别人的道,错过了魏家这么一门好亲,我这一走,你该怎么办,翻了年你都十八了……”
温素凝没说话,要说不怨是假的,来了东都后,温家地位高不成低不就,上门说媒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让她满意。
魏家不同,无论是家世还是那位魏公子,都是她梦寐以求想要嫁入的门户,好不容易上门来提亲,却被自己的母亲给搅黄了,她甚至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但母亲人都要走了,这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温素凝没去责备她,也没说原谅的话,避开不谈,“母亲想想,还有什么东西要带……”
温家大爷离开后,明婉柔身边的丫鬟又找上了温殊色。
明婉柔在宫里照顾周世子已有一段日子,周世子身上的伤早好了,还有大半个月便是两人的婚期,明婉柔得先出宫准备出嫁。
知道她要走,周世子不乐意,宴席上明婉柔一直在同周世子在周旋,没顾得上与温殊色说上话,宫宴一散,怕待会儿人先走了,赶紧派人来找温殊色,让她等会儿自己,她回去东宫收拾东西一道出宫。
温殊色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人。
匆匆出来手里就提了一个包袱,两边脸颊染上了红晕,眸子里噙了一汪春意,唇瓣也红得发亮,这幅摸样,过来人一见便知道发生了何事。
见温殊色抿着笑意盯着自己瞧,知道她已经吃过了猪肉,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便捂住脸不让她看,“快别瞧我了,都羞死人了,赶紧上车走吧。”
今日谢劭参加完宴席,还得在宫中当一个时辰的值,原本约好了在内城门那等一阵,等郎君下值后一道回家,如今明婉柔一催,温殊色也没等人了,差了个丫鬟过去传话,“我同明家大娘子先走一步,让郎君不必着急。”
两人走出内城门,明家二公子已在外候着了。
今日宫宴明二公子也在,前几日在东都买了一座宅子,作为明家安身的住处,宅子都布置好了,就等接明婉柔过去住。
上回见明家二公子还是在凤城明家,明二公子的摸样与之前倒没什么变化,两人夫妻做不成,但友情还在,有明婉柔的这份感情在,日后免不得要时常见面,谁没有个过去,倒不如大大方方日后更好相见,温殊色朝他一笑,招呼道:“二公子。”
明二公子没什么变化,但细细一瞧小娘子,却有了一些不同。
许是为人妇,身上多了一股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妩媚,比起往日愈发耀眼了。
明二公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息,心口突然跳了起来,立马收了回来,一出口还是习惯叫回她之前的名儿,“二娘子。”
明婉柔来了东都后,还没有与温殊色好好逛过,眼下时辰还早,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自己有话同她说。
明婉柔拉着温殊色上了自己的马车,同晴姑姑道:“劳烦姑姑同谢家老夫人和二夫人说一声,就说三奶奶先借我一阵,天黑之前,一定把人还回去。”
晴姑姑看向温殊色,等着她发话。
温殊色知道明婉柔的脾气,自己今日要不答应,她能一路缠到谢家,同晴姑姑点头道:“姑姑回去传话吧,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一上路,明婉柔便把直菱窗关得紧紧地,回头一脸苦闷地看着温殊色,“缟仙,上回你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周世子,他可能不是那种人。”
温殊色心头咯噔一跳,“哪些话?”
“就……”明婉柔脸色一红,凑到她耳边道:“你不是说,新婚夜有的人不疼吗,周世子说可能要让我失望了,会疼死我。”
这头蠢驴。
温殊色惊愕地盯着她,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你怎么问的?”
提起这个,明婉柔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多余的细节她没说,只含糊说了个大概,“我这不是和周世子都没经验,他问我紧不紧张,我说不紧张,又问我怕不怕,我依旧摇头,谁知他不相信,还问我为何不紧张不害怕,这不你上回告诉过我,说洞房夜针刺一下是就过去了,我便同他实话实说,他愕然了一阵,便告诉了我人与人不同,他可能无法做到像针刺,有得我好疼……”
温殊色脑子嗡嗡响,整个人都炸了起来,“我不是针刺!”
“可你不是说……”
“我说的是有些人,像周……”完了,这蠢女人,郎君的一世英名都被她毁了,不知道周世子是如何揣测郎君的,又气又急,也不再客气,压低了声音对着明婉柔耳朵,替郎君正名,“在凤城时,我便同谢三行了周公之礼,整整两炷香,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当夜人都下不了床,至今还带着伤呢……”
明婉柔眼珠子一瞪,脸色都变了。
温殊色继续道:“还有……”
马车走了一路,明婉柔脸色不停地在变换,一时红一时白。
谢仆射与谢劭一道进的东宫。
知道谢劭待会儿还得当值,今日陛下和太子都饮了不少酒,人一高兴话也会多,得给他提个醒儿。
从宫宴下来,谢劭便换下了宽袖,此时身着殿前指挥使官服。
藏青色箭袖劲装,皮革断臂,腰佩弯刀,发丝尽数束进银冠,肩背笔直,相貌仪表堂堂,这身皮囊确实招摇。
有时候太耀眼,便会灼人目。
十二岁之后,谢仆射便没有再同他说起了官场之道,今日老话重提,“伴君如伴虎,你这个位置祸福相依,过口的话要斟酌三思,父子尚且能离间,何况君臣……”
倒是好久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谢劭讽刺一笑,揶揄道:“多谢谢仆射教导,不必操心。”
他跟前就这么一位儿子,自己已经年迈,在朝堂上的年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只要涉及朝堂,便没有安宁平静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操心,但育儿和带学生不一样,往日的良师到了自己儿子这儿,颇有些束手无策了,“好好努力,前途不可限量,你起步高,一入朝便谋了个殿前司指挥使,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没人给你使绊子,将来未必就不能超过我。”
谢劭突然看向他。
谢仆射还道他要请教朝中的问题,“有话就问。”
“您俸禄多少?”
谢仆射一愣,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出来,平日里有谁会直接问对方俸禄多少,可奈何问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于是如实回答:“一年俸禄万余贯银钱,职钱另算,绢布粮食牛羊每月比你多三倍……”
人比人气死人,谢劭没再说话,跨步进了东宫。
太子住进了东宫后,昔日的周夫人,周世子也都进了东宫。
谢劭要当值,同太子没说几句,留下谢仆射在里头陪着太子,自己一人先出来,刚出门口,便被周世子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递给了他一瓶药丸,“谢兄拿着,不必言谢。”
谢劭一愣,瓶身上没写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周邝神色古怪,似是怕他尴尬,瞥过头没去看他,“这是我偷偷找太医调理出来的药丸,这事儿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病治好了要紧,别让嫂子失望。”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怎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谢劭眉心几跳,并没领情,一把给他塞了回去,“留着你洞房用。”
“谢兄,谢兄……”周邝追了出去,一副苦口婆心,“这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也不会笑话你,嫂子都说了……”
今日陛下饮了不少酒,人早早歇下,由刘公公在一旁守着,没什么吩咐。
一到下值的点,谢劭立马出了宫,回到谢家的新宅子,天色还没黑。
谢老夫人到了东都后,两人才搬进了新宅子,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看见小娘子,再匆匆出来去老夫人院子里逮人。
过去时,二夫人正陪着老夫人在海棠树下乘凉说着话,安叔也在。
谢老夫人今日精神不错,隔着长廊都能听到笑声,“你是不知道,那丫头机灵着呢,有事儿她藏得住,一点马脚都没露出来,粮食一卖,所有人都信了……”
“祖母,母亲。”谢劭到了跟前,还是没看到温殊色,但人都来了,只能上前先问安。
一旁安叔手里捧着一叠地契,弯腰唤了一声,“三公子。”
谢老夫人见是谢劭神色一喜,招呼到坐到了自己跟前,看着他身上体面的官服,越瞧越喜欢,“菩萨保佑,我孙儿还能有今日这番造化。”
谢老夫人受了一场打击,加之又有些晕船,缓了这几日身子骨也恢复了不少,也终于有了精神同他说话,“当初祖母不忍见你自暴自弃,还想着替你把温家大娘子换来,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被咱们捡到了一个宝,殊色那丫头,不仅人聪明,还是个会持家的。”
再次在温殊色身上听到持家两字,谢劭还是有些疑惑。
当是祖母喜爱她,看什么都顺眼了,往屋里望了望,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正欲问,谢老夫人轻声一叹,“要不是她,咱们谢家的家产真就败光了,哪里还有这些宅子和铺面良田,亏她还蒙受了这些日子的冤枉。”

谢家的家产还在,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搬来了东都。
相国寺的边上的宅子,也不是用他的赏金买的,原本就是谢家的。
小娘子从始至终都知道,就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吃苦,看着他被钱财逼得走投无路……
果然是个会持家的贤妻。
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一副平静,转头问二夫人,“她人呢。”
“去了明家,说晚点回来。”二夫人瞅了一眼他脸色,奉劝道:“别给自己找事,收不了场,还得自己去拾脸面。”
每回温殊色只要和明婉柔在一块儿,时辰总是紧迫不够用,天色黑了,还在明家。
明婉柔到了东都后一直关在宫中,今儿初次到闹市,瞧什么都新鲜,尤其知道今后进宫后,出来的机会更少,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热闹都看完,成衣铺子首饰铺子酒楼走马观花瞧了一遍,两人的腿肚子都酸了,坐上马车时已是黄昏,明婉柔非得要温殊色一道去明家的宅子,先认个地方,下回好来走动,“你不说了三公子极好说话,他什么都听你的吗?不过是晚些时候回去,三公子定能理解,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上回同这蠢驴显摆,无意之中造成了大误会,把郎君的名声都毁了,多少有些愧疚,想要弥补,在明婉柔面前,恨不得把他夸出一朵花来。
听她这么一说,温殊色拗不过,只能先跟着她到了明家。
人都到了,总得进去坐坐。
明二公子让人备了酒菜,三人饮完了两壶酒,明二公子才挑着盏灯纱走在前面,同明婉柔一道把人送到了门口。
明家的人过几日就来了,可家中姐妹,自来与明婉柔不亲,明婉柔再三叮嘱温殊色,“成亲前一日,缟仙你一定得来,我怕没人同我说话,冷清得很。”
温殊色被她念叨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点头道,“你就把心放肚子了,我保证早早就来。”
“可惜你上回成亲太匆忙,我连半点信儿都没收到,更别说去陪你……”
这话勾起了明二公子自己的一段往事,再听下去不太妥,脚步提快与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打算先去往门口候着,刚出门便看到了停在巷子外的一辆马车,马车旁立着一名郎君,手里提着一盏灯,身上的官服还未换,朦胧光晕洒在他脸上,如蒙了一层月华,俊逸翩然。
明二公子一愣,招呼道:“谢指挥。”
谢劭点头回礼,“二公子。”
初时听到二娘子嫁给了谢家三公子时,明二公子伤心之余,还曾替二娘子不值。
谢劭此人他之前接触过,虽聪明,但不务正业,整日花天酒地,担忧她往后的路不好走,如今再一看,倒是自己有眼无珠,没能瞧出他隐藏在背后的才华和胆识。
郎才女貌,他与二娘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曾经喜欢过的人,他做不到没有感觉。
心头微微一酸,很快压下,能找到这儿来,必是在担心二娘子,解释道:“三奶奶与家妹自小关系要好,今日家妹任性,多留了她一阵,让谢指挥担心,实属抱歉。”
“无碍,刚下值,顺路过来一道接回去。”
两个小娘子还在后面说着话,迟迟没出来,明二公子客气地邀请道:“谢指挥都到了门口,何不进寒舍坐坐,饮一杯茶水。”
谢劭没动,礼貌一笑,“天色已晚,等来日二公子有空,谢某再上门来打扰。”
明二公子没再勉强,两人相对无言,在夜风中尴尬地立了一阵,小娘子们才走出来。
明婉柔把手里的纱灯一提,“小心门槛,这么晚回去三公子当真不……”目光一抬,看到门外马车旁的人,顿时住了口。
没料到谢劭会过来接,温殊色也愣了愣,忙同明婉柔和明二公子辞别,走到了郎君跟前,诧异地问道:“郎君怎么来了?”
谢劭没答,同她身后二公子和明婉柔点头道别,转头搀着小娘子的胳膊肘把人扶上了马车。
知道自己耽搁太晚了,温殊色有些心虚,一上去便抱住郎君的胳膊认错,“今日陪阿圆说话,一不小心忘了时辰,是我不对,不会有下一回了,郎君担心了?”
这话听着像是夜不归宿的醉汉酒鬼,越是保证,越没有可信度。
谢劭侧目看向小娘子,人畜无害的一张面孔,说什么都能让人相信。
想自己在官场上,什么鬼神瞧不出来,却屡次三番载在她手上,上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当,永远不知道她那脑瓜子里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祖母说得对,她骗起人来诚意满满,鬼知道她今日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见明二娘子是假,会旧情人是真,阴阳怪气吐了一句,“嗯,怕你不回来了。”
“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小娘子的嘴骗人的鬼,哄起人来一套一套,“我生是你谢三的人,死是你谢三的鬼,再晚我也得归家。”
她要是个儿郎,凭她的口才早就妻妾成群了,一阵无力袭上来,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她这软磨硬泡的性子,钻起了牛角尖,“我没名字?”
温殊色微微一愣,偏头凑到他跟前,轻声道:“郎君,夫君……”小娘子眼里抿着笑,明明白白地嘲笑他的小心眼儿,“闲頠?”
同小娘子谈正事,压根儿就不能看她这张祸害脸,很容易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谢劭伸手把她的脸掰开,“温殊色,你嘴里可有一句实话。”
温殊色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捂住自己的胸膛,“一颗真心,郎君想听什么实话?”
她那颗假真心,找上一句实话确实艰难,提醒她道:“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娘子当真认真地想了起来,半晌后问道:“郎君是指哪样?我实在猜不出来。”
谢劭眼皮子微微一颤。
“你是不是吃醋了?”自己这么晚归家,来的还是明家,明二公子又在,他心头定是别扭了,出声宽慰道:“这点郎君放心,我心眼小只能容下一个郎君。”
小娘子的甜言蜜语张口便来,让他不得不怀疑,“这话你以前也与明二公子说过?”
他这话问得太没道理,温殊色理解他吃醋,但不能污蔑自己,更不能看轻了她,“郎君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换作任何人,也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可温殊色看了他片刻,却听到了一句,“我不知道。”
若无换亲之事,小娘子嫁的人便是明二公子,明二公子性子稳重可靠,当不用她费心来哄骗欺瞒。
温殊色愣了愣,“郎君怎么能如此想我?”松开他的手,脸上的笑意也没了,“我同明二公子清清白白,虽对彼此有意,也从未有过半点逾越,别说这样的情话,就连单独相处都刻意在避讳,我出身虽不是什么名门,但家教还是有,你要是介意……”顿了顿,想了起来,“就算你介意,倒也没得选择。”
顾不得去纠正被小娘子扯歪的话,满脑子都是那句对彼此有意,密密麻麻的细针一点一点地往心口上刺。
心头不舒服,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好听,“你可算说了一句实话,你对明二有意,对我也有意,你博爱得很,横竖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说辞。”
小娘子惊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哪里来的脾气,“你别总挑我的事儿来说,我再如何,总比你那青梅竹马拎得清,一声声谢哥哥叫得多亲热,她不知道你为人夫,你不知道吗,我还没同你计较,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我博爱,谁都喜欢,你不稀罕听,我还懒得说了呢。”好久没被他气成这样,心梗得厉害,气儿都顺不过来了,推开车窗唤了马夫一声停车,车子还没挺稳,便跳了下去,提着裙摆疾步往回走。
身后郎君紧跟而上,“我同你好好讲道理,你为何要下车,你要上哪儿。”
温殊色头也不回,气到极致,理智也没了,“我不想同你说话,你管我去哪儿,你回你的家,我这就去找明二,问问他愿不愿意听,我说给他,不然岂不是白遭了你谢劭的污蔑。”又道:“当初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是你谢劭先提出来要将就,你在说这话之前,就该把我祖宗八代都打探清楚,免得如今再来后悔,同我算账。”
“温殊色!”她就是只白仙刺猬,好了能驱除百病,招财消灾,一旦惹急了能刺得你千疮百孔。
小娘子充耳不闻,脚步如风,黑漆漆的巷子没有半点灯火,却能瞧清楚,越走越快,奈何腿没有郎君的长,很快被揪住。
谢劭抓住她胳膊,“你去试试?”
小娘子性子服软不服硬,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往下掉,“我这不是在去的路上吗,你拉着我,我怎么试?”
他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旦惹了她,她立马就会回头,不会存有半点眷念,他没有小娘子的硬气,他赌不起,紧紧抓住小娘子不松,“你说过喜欢我,别不认账。”
“郎君不是不稀罕吗。”
“我不稀罕的是你那些假话。”
今夜从一见面,他便古怪得很,温殊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也不想去猜,“郎君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这么把人心当豆子来磨。”
谢劭看着她,直接问道:“谢家当真破产了吗。”
温殊色终于明白了他的反常,神色一顿,知道谢老夫人多半已经告诉他了,如实道:“没有。”
但这事细算起来他并没有吃亏,若非自己和谢老夫人瞒着他,步步紧逼,他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谢家没破产,不是挺好的吗,郎君如今做了官,又有钱财傍身,你应该高兴。”
和没良心的人说话,心肝子都要被戳破,“你从未想过,我难不难受。”
确实让他吃了不少苦,温殊色语气软了下来,“这主意也不是我一人出的,是祖母千叮嘱万嘱咐,要我定要配合她,希望郎君入仕途做官,郎君是受了不少苦楚,可风雨后见彩虹,郎君如今不是熬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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