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活全是难题,根本没有快乐心情,空长一张少女面庞,实则内心七老八十,成日为人生叹气。
她忽然真诚发问,“我的同学孙家栋,到底是什么人?我上次问过你,你不回答,这一次你欠我人情,再不回答,上帝都不会原谅你。”
“孙家栋是光哥的儿子,他母亲早逝,光哥把他保护的很好,他估计认为光哥做进出口贸易。”
“哦……”燕妮挑一缕头发在指尖绕,若有所思。
梁家劲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燕妮仍旧穿着他的黑色外套,自顾自下车,“我自己上去就好,拜——”
梁家劲压低身体,从车窗内盯住她,“照顾好自己。”
燕妮朝他比一个“OK”的手势,不耐烦地转身走。
从酒店大堂到1012号房间的路程无比漫长,她带着青红紫绿的伤,穿一件被撕烂的校服,肩上一件男人外套,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窥探眼神,个个都在猜两个钟头前,她身上发生过多少“香艳”情节 ,光是想,都兴奋到要多加两只避孕套。
出电梯时,那位从镜面里打量她足足三分钟的秃头男还不忘叮嘱她,“妹妹仔,怎么年纪轻轻就出来卖?”
燕妮回过头,笑一笑回答,“同你阿妈学的啦!”
电梯门缓缓合上,连带压扁了秃头男那张鲶鱼成精似的脸,多看一眼都要把去年春节的办桌菜吐出来。
她回到房间,关门,反锁。
床只有一米宽,房间只两米长,四方四正,像个棺材盒。
她推开窗,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等尼古丁入肺,淡蓝色烟雾丝丝缕缕遮盖她布满伤痕的脸,燕妮仿佛才能在命运的重压下喘一口气,活过来。
不知要捱到几时。
很快,很快就好。
回回都这样安慰自己。
城市另一端,梁家劲驾着他的“老爷车”,准点赶到春田剧院。
餐厅已经开牌,陆震坤、飞鹰、梅姐,三缺一,正等梁家劲出场。
飞鹰比他资历深,同陆震坤是同乡,一起从车龙码头混出来。
只是飞鹰不爱讲话,陆震坤时常调侃他哑,闷声公,最适合去当牧师,听人忏悔,天大消息都能忍住不转述给第三人。
见他出现,阿梅立刻热情招呼,“来来来,打牌。”
梁家劲坐在陆震坤对家,还未搞清状况,陆震坤就抛出重磅炸弹,“阿劲,我决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什么?”搞什么?陆震坤退出,他要去抓谁?难道也就地退休吗?
飞鹰眼也没抬,丢出一张“东风”,嘴里哼着,“低B。”
陆震坤根本不在意,他只是看着震惊当中的梁家劲,兀自苦恼,“不过暂时还没想好金盆洗手的理由,我怕讲得太夸张,太滑稽,兴义那班死老头不相信,不如你帮我想一个?”
梁家劲简直头大,他身边男的女的个个都不好伺候,个个都疯疯癫癫不正常。
他甚至想把一男一女两位“癫佬”凑作对,观一场火星撞地球才够味。
=====
阳康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整个人就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尤其是脑子,根本转不动。
香江风月 12
“说到打牌,从前在丁九茶室,我最怕遇到大飞。他那个人,牌品差,脾气大,输钱就打人,对女人都下狠手,我都遇到一个大波靓妹在牌桌上被他打到毁容,哎,阿劲放下,我吃五条。”阿梅以红酒佐雪茄,烈焰红唇衬阑珊灯火,令红港的风都掺三分酒滋味。
飞鹰照旧冷着一张脸,从头至尾没表情,评价大飞,“低能儿,谁跟他谁倒霉。”
陆震坤说:“乌鸦不是很能干吗?”
飞鹰道:“很能干?是很能忍吧!”
阿梅勾唇一笑,瞬时间屋内风情四起,浓香满鼻,“再能忍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有忍不下的一天。”
飞鹰问:“你又知道?”
阿梅嘴角含笑,讳莫如深,伸手去摸牌,“我当然知道,没人比我更懂男人,连你我都从头到尾看光光。”
飞鹰脸皮太薄,不知男女拉扯的游戏该怎么玩,因此只能选择闭嘴,就当没听见。
陆震坤扑倒麻将牌,只等自摸。
他自信满满,不知在和谁交代,“乌鸦这个人,除了能干,还是个大孝子,他阿妈住春勘道卖鱼,三点起,五点收,累到吐血都不肯收他一文钱。点解?嫌古惑仔捞偏门,离光宗耀祖十万八千里。”
梁家劲还未听明白,话题为何突然从“金盆洗手”转向“乌鸦的烦恼”,陆震坤便已经将问题抛给他,“阿劲,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大家想想办法帮帮他咯……”
“帮他?怎么帮?”梁家劲推出一张六万,陆震坤立刻推牌,“胡了!放心,屁胡,小意思。”
随即掐灭雪茄,饶有兴味地望着对面的梁家劲,“阿劲,你觉不觉得,你长得好特别,一身正气,根本不像古惑仔,换一身西装,讲你是差佬都有人信啦!”
梁家劲瞬时间冷汗森森,支支吾吾,我我你你,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震坤哈哈一笑,拍桌道:“我们金辉安保就缺你这样斯斯文文的话事人。”
金辉安保又是什么?
梁家劲开始怀疑自己走错门,一不小心时空错乱,走到异时空片场,否则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多亏阿梅解围,伸手抚一把陆震坤手臂,笑着说:“阿劲,你斯斯文文形象好,你陪我去‘三顾茅庐’,请乌鸦出山。坤哥的意思是,乌鸦想走正道,就帮他走正道,只不过住店先付租,他也要先拿出诚心。”
受阿梅点拨,梁家劲已经猜出大概。
而陆震坤哗啦啦推牌,仍在苦恼,“我已经想好招牌。”
“什么?”梁家劲问。
陆震坤咧嘴一笑,“靓坤为爱抽身,江湖从此再见。”
飞鹰木头似的脸瞬时间黑得如同太平洋的夜,没有一丝光。
梁家劲却想,难怪陆震坤要开影视公司,原来是赚钱第二,过瘾第一。
未来某一天,陆震坤如果同他说他要亲自做男演员,梁家劲也不意外。
秋风骤起,红港的温度吝啬下调,刚刚好令人热,却不至于满身湿。
燕妮带着满身伤,依旧从容不迫去上学。
玛利亚修女来关心,她一律称骑自行车从山坡上摔下来,是难能可贵的人生经历,恨不能为此写下六百字事后感。
至于身边人信与不信,她从不关心,她的神秘感来自于话少、冷漠与美丽。
谁会感叹丑八怪的神秘感?大众恨不能勒令丑八怪们远走深山,千万不要到市中心污染眼球。
真可怜,世俗社会,就连神秘都设门槛。
原本对燕妮来说,是与往常毫无区别的读书时光,但她今日格外留意起同班生孙家栋。
孙与本年龄段所有男生一样,身形只剩两种选择,或是如一根细竹,蒙住两眼疯狂向上生长,体重全由骨骼与皮肤构成,不要说脂肪,就连水分都被红港的气温蒸发;还有另一种,长宽高都一致,约一百六十公分,皮肤是被撑到极致的气球,轻轻扎一下就要砰的一声炸开来,炸出满地脂肪与肥油。
万幸孙家栋属于前一种,老老实实,“吹弹可破”的弱质小男孩。
她多看他一眼,他都要脸红耳赤,心跳如擂。
小男生太好难捏,简直没有挑战性。
体育课上玩躲避球,燕妮特意被砸中后背,捂着患处退场,坐到体育馆后方,正巧孙家栋也坐在不远处绑球鞋。
她频频回头。
五分钟后,他总算鼓足勇气,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
又等五分钟,孙家栋才颤颤巍巍,面孔紧绷地同她打招呼,“嗨——”
“嗨!”她微微一笑,已足够将少男的心高高挑起,在半空中飘来荡去,找不到方向,“孙家栋,你都好少同我讲话。”
上帝呀,圣母玛利亚,她竟然知道他姓谁名谁,以及对她是否热情!
难道她对他也有好感?
可是她靓到好似邱淑贞,怎么会有兴趣纡尊降贵同他讲话?一定是做梦,白日梦!
孙家栋只差跳起来,扇自己两耳光,用以分清现实与梦境。
燕妮的策略是循序渐进,并不打算过早地显露自己的别有用心。
当然,男女之间谈恋爱,哪个不是别有用心?她从来不为自己这点“特别之处”心存负疚。
当晚从酒店搬出,她大大方方回到宁波大厦。
刚到楼下就遇到阮宝珠与她的红色行李箱。
阿姐依旧是高跟鞋与紧身洋装,S形身材令路过的男人们止不住地回头再回头。
“阿姐。”
阮宝珠戴着夸张的椭圆形大墨镜,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玫红色口红半干,透着一丝斑驳的狼狈。
燕妮企图接过阮宝珠手里的红色行李箱,不料被她拒绝,阮宝珠仍旧高傲地扬起头,提着自己的行礼与燕妮一起回到这栋楼里,那间她们做梦都想逃离的家。
一进门,阮益明果然不在。
阮宝珠摘掉墨镜,露出眼角乌青。
两位被世俗打得鼻青脸肿的女性相视一笑,却又在将要流出泪时及时刹车。
阮宝珠转身瘫坐在老旧破损的小沙发上,眼望天花板,浑身上下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她与燕妮说:“有没有三千块?借给我。”
“三千?”
“嗯,我被人搞大肚子,又一脚踢开,没地方去,只能回家,你说好不好笑?”阮宝珠轻抚小腹,僵笑。
个个都想逃离这个家,最终又个个都回到这个家。
燕妮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或是失神,或是麻木,她竟然跟着阮宝珠一道笑起来,仿佛突然发生一件快活事,令冷漠相对的两姊妹都握手和好。
“算了。”阮宝珠架起腿,点好烟,一包万宝路只剩一半,顺带递给燕妮,“你又有几毛钱?我再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找你借钱。”
“其实……”
“打住,老天爷还不至于让我阮宝珠无路可走,等我真的只剩死路一条再来求你。”她嘴角含着香烟,玫红色口红印在香烟滤嘴上,氤氲着粗糙的俗烂的风情。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发狂,毕竟谁要在床上传福音?
西装革履道德精英们都埋头去享下等情与欲。
燕妮也将她忽然泛滥的同情心就此打住,她长吐一口气,动作熟练地叼着烟找阮宝珠借火。
凑得近了,阮宝珠这才仔细观察到燕妮脸上的伤,她嗤笑一声,牵动嘴角带伤的肌肉,疼得嘶嘶抽气,“你这是怎么搞的?阮益明发达了?敢打你看得见的地方?”
燕妮摇头,又点头。
尼古丁嵌入肺里,她那层腐朽的灵魂恍然间似乎又活了过来。“绑我去拍片,我不愿意,当然要挨打。”
阮宝珠的脸藏在烟雾背后,看不真切,她问:“后来呢?”
燕妮笑了笑,“遇到正义市民打电话报警,我才找到机会逃跑。”
“呵,这个年代还有正义市民,真是好稀奇。”
“我也觉得意外。”更加意外的是这位正义市民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拥有两排巧克力腹肌以及危险但英俊的脸,只需抬一抬眉,已足够在庸碌人群中闪耀。
“你打算怎么办?”阮宝珠又问。
燕妮说:“我会同他谈。”
“谈?同谁谈?阮益明吗?”阮宝珠满眼轻蔑地瞟一眼阮益明在客厅角落摆的那张行军床,“我劝你不要浪费口水,阮益明这头猪,没人性的。”
“他只是没主见。”燕妮缓缓向沙发上靠,仰头吐出一口烟,“爸爸耳朵软,谁讲什么他都听,所以容易走错路,做错事。”
“哈,你当他是三岁小孩?”
“有的人活到七老八十也一样幼稚,爸爸就是那一类,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帮助他成长。”
“痴线!你迟早被他害死。”
对于阮宝珠的嘲讽,燕妮并不在意,她发愁的是阮益明,他再这样无底线地做事,逼得她也不得不铤而走险。
她在白天时段很难疯的起来。
近来兴义又生小风波。
钟Sir穿T恤戴黑帽,自中环码头登船,乘慢船到长洲岛观光。
礼拜四午间,游客稀少,他坐最后一排靠窗,“恰巧”遇到去长洲岛观海捕鱼的梁家劲。
钟Sir不顾晕船危险,摊开一张报,看港督又在为贪腐官员发声作保,英女皇治下,这块弹丸大小的殖民地乌烟瘴气,毫无公义可言。
啧啧啧,民不聊生,恨不能明日就冲进港督府,活捉彭定康。
“怎么样?上午食大便了?一张死人脸。”钟Sir两只眼仍然盯着报纸头条,看都不看身旁梁家劲一眼。
梁家劲戴着墨镜,穿衬衫,突发奇想做潮男打扮。
他今日起得太早,满腹怨气,对顶头上司也没有一份良好态度,“看看看,看报纸当心晕船啊!到时哇哇反胃,整船人都盯着你,从此个个都认识钟警官。”
“痴线,你再大声一点,我两个干脆抱在一起跳海。”
“那也不错,早死早超生。”
“呸呸呸,我还有两个儿子要养,我立志平平安安做到退休。”钟Sir终于舍得翻一页报纸,去看娱乐版花边新闻,“听说兴义最近妖风四起,这几年风头最劲的‘尖东坤’都要收山。整日不出门、不做事,生意也不去谈,只知道关起门打牌、赌马、饮茶,都说他是上礼拜被台湾人吓破胆,从此转性。你天天跟在他身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靓坤真的要退休?”
“是啊,他退休我也退休,不是皆大欢喜?”
“我顶你个肺!你退休!警队在你身上投多少经费?你现在敢说退休?我拜托你退休前先一枪打爆我的头,省得我被总督察拉去游街!”他气得胸闷,却仍需克制,压低声音去骂梁家劲。
梁家劲两手摊开,照就是没所谓的态度,“赵五爷想拉光哥对付陆震坤,他正好以退为进,看他们到底唱什么戏咯。至于兴义,讲实话,阿坤不出来管事,字头根本没钱赚,不出三个月,几个死老头一定亲自去劝阿坤出山。”
“就这么简单?”
“陆震坤也不是件件事情都同我讲。”
钟Sir望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梁家劲这番敷衍说辞,“你最好时刻记住你的身份,陆震坤对你再好,也只假的。等有一天你亲手抓他,他还会当你是兄弟吗?你信不信他第一个开枪杀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梁家劲忽然失去兴趣,心情如同船外的天,阴郁沉闷,不知几时就要下雨刮风,令整片海都失控。
钟Sir也板起脸,“总之你盯紧陆震坤,他这根线绝对不能断。”
梁家劲沉默相对,过五分钟,船靠岸,两人走向不同方向,如同陌生人一般。
而陆震坤正在家中打牌,他住公寓楼,地方小,只够开一桌。
飞鹰去钓鱼,阿梅去找乌鸦他老妈,于是只剩下纹了满身青龙白虎的山鹰,以及反应迟钝的猪皮陪他打扑克。
陆震坤又赢一把,赢到没惊喜,牌一甩,无聊到叹气。
山鹰最会看脸色,立马凑到他身边来,堆出一脸的谄媚笑容,同陆震坤说:“坤哥,要不然出去喝一杯?”
“喝什么喝,我立志戒酒。”
“我们几个喝当然没意思,叫我几个靓女来嘛……”山鹰挤眉弄眼,滑稽得好似一只猴,“上次我跟你提过,公鸭还有一个女儿,大波妹来的,不如叫她出来玩?”
公鸭就是……阮益明……
大波妹就是学生妹的阿姐……
陆震坤顿时双眼一亮,兴致高起。
阮宝珠接临时邀约,要为她的下一部戏寻找投资商。
于是立刻补妆、梳头,带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同赴约。
宁波大厦1703号房又只剩下燕妮一个。
她习惯孤独,很快拿出课本复习,立志要在期末考中拿到全校第一,去争四万九千块奖学金。
她读到1535年威尔士并入英格兰时,阮益明出现。
他照旧是酒鬼模样,东倒西歪,满面潮红,仿佛一只被抛弃在垃圾堆的俄式不倒翁。
不过今晚喝得还不够多,理智尚存,见到燕妮知道低头惭愧,而不是如同这时下每一位暴躁父亲一般,推开门就打。
阮益明在门口罚站,燕妮招呼他,“坐吧,要喝水吗?”
阮益明扶着墙壁缓缓坐下,头埋在胸口前,是一位犯错被抓现场的小学生。
这亦是阮益明的优点之一——认错服软似闪电过云,快到肉眼都难以捕捉。
“燕妮,爸爸对不起你……我是人渣……我不是人……是狗……是垃圾…………”呜呜咽咽,哭哭啼啼,声泪俱下,难怪富婆们见了个个都要揽他入怀,叫他小小心肝儿,看中什么,马上给你买。
谈恋爱也是生存技能,阮益明可算燕妮的爱情导师。
燕妮合上书,走到阮益明身边,慢声细语同他说:“你叫我去拍片,这件事实在划不来。你欠的债,利滚利,永远也还不完,倒不如等我在英国安顿好,再接你一起去生活,到时候兴义的债一分钱都不用还,还可以换个新环境重新开始,你想做什么人就做什么人,比陷在尖沙咀的烂泥里好一千倍。”
哄人罢了,男人的本领,她哪一样不会?反正讲大话不算犯罪,连签名都不必,却能获得无数女人死心塌地付出,简直一本万利。
阮益明生来软弱,没主见,身边人讲的“好听话”他通通照单全收,只不过收得快,变得也快,反复小人罢了。
他那干涸的灵魂瞬间萌生出一朵虚幻的英伦玫瑰,“真的?你会和我一起走?”
“当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管你谁管你?倒是在英国再结实一位华侨商人,你懂的,考进剑桥,身价立刻翻番,中产阶级根本不够看。”她认真安抚阮益明,“等我找一位身家上亿的富豪,管他结婚不结婚,只要他肯供养我,三年五年捞够本,爸爸,你还怕没有钱花?”
阮益明眼眺远方,已经开始畅享行走伦敦的潇洒人生。
“可是陆震坤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你同他…………”
“凑巧而已,他看在梁家劲面上才出马,他们字头的人不是个个讲义气?陆震坤才不会同我有瓜葛。但是他既然出来讲话,就一定会管到底,毕竟男人的面子比美苏开战都要紧。”她倒是不怕讲实话,她与陆震坤的戏根本演不下去,不必去沾他的名号,过后只怕不但沾不到好处,还要惹一身麻烦。
阮益明认真思索,燕妮继续苦口婆心,“所以,爸爸,眼光要放长远。昨天的事情不怪你,是我最近日日都忙功课,没时间提醒你。爸爸,我才是你最亲的人,我一定样样事都为你好,你不要听外人挑拨,他们都恨不得你一辈子翻不了身,到死都替他们打工还债。”
阮益明听得醍醐灌顶,深以为然,顷刻间就要改过自新,从头再来。
不过燕妮心里再清楚不过,阮益明对任何事都只有三日热情,言而无信,喜怒不定,是小人中的小人。
暂时搞定阮益明,燕妮的生活又回归短暂的平静。
在学校她与孙家栋日渐熟悉,少男春心萌动,每日看她的眼神都写满桃红色向往,一些懵懂的欲望在少男心中萌芽,不敢想,偏又忍不住去向,甚至认为自己多看一眼燕妮都是在犯罪。
孙家栋的平静生活突然逆转方向,往起伏蜿蜒的路上狂奔,让他既甜蜜又苦恼,半夜被冷颤惊醒,他羞愧得拿小刀割大腿,以此清洗他的罪孽。
这一切燕妮并不知晓,她全身心投入学业,做其他事都是顺手顺带,不占时间。
本以为就要这样安安静静走向期末,消失一周的阮宝珠忽然在礼拜六的傍晚出现。
那时燕妮正躺在床上闷头背诵林肯的盖茨宝演讲词,阮益明业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阮宝珠推门进来,她重新烫过头发,又换上当季新款洋装,高跟鞋也镶满钻,同她手腕上的钻石链子一样闪。
宝珠到今日才真正算得上珠光宝气,掌上明珠。
她与这间石窟一般的屋子格格不入,她终于不再属于宁波大厦。
“爸爸。”宝珠将一盒还未拆封的Gold 万宝路递给阮益明,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双腿并拢,上身挺直,如同电视里姿态优雅的名媛小姐们一般,“我要结婚了。”
阮益明原本要抽烟,听到这句话,刚刚衔上嘴唇的香烟一抖,落到浅灰色地板上,“什么?结婚?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
“下个月初九我们在千禧酒楼办婚礼,一共四十八桌,新郎你也认识,兴义陆震坤。”她讲话时微微低头,温柔眼神通通都留给肚子里的小Baby。
石破天惊,不要说阮益明,就连在卧室背书的阮燕妮都吓到咋舌。
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一切源于陆震坤的恶作剧,他疯疯癫癫不似常人,做什么都不意外,只是宝珠……
她拉开门,靠在走廊墙壁上,静静望着陷入甜蜜爱情的阮宝珠,心里五味翻腾,最终只剩——
陆震坤,死扑街,到底在搞什么?
香江风月15
“你是说,你要和陆震坤结婚?什么时候去登记?”燕妮也靠在墙边,止不住地发问。
阮益明当然更加震惊,他以为在看无限台八点档泡沫肥皂剧,两女争一男,从现在开始计算,到后半辈子都牵扯不清。
阮宝珠答:“先摆酒,再登记。”
燕妮不敢相信,“你上礼拜还在问我借钱,打算解决……”
宝珠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同他一见钟情,他用三克拉大钻戒求婚,还要为我去榕树湾置业,他摆足十二万分诚意,我没有理由拒绝。”回想闪电发生的甜蜜爱恋,她双颊微红,垂眼时更似玫瑰羞赧,彻头彻尾是沉溺在爱情当中的小女孩。
只有阮益明最熟悉女人坠入爱河的状态,他心中大呼完蛋,女人投入爱,即等于投入陷阱,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谎言日日夜夜编织出无尽深渊。
到死她都痴心一片——
如同他那一百零八位女伴中的任意一位。
她们个个面目模糊,让人毫无记忆可言,言行举止只透出一个“蠢”字,哦,不,或许换个浪漫的讲法,是“痴情”。
阮益明呜呼哀哉,前俯后仰,手捏成拳,最后只憋出一句,“那你肚子里这个,怎么办?”
阮宝珠低下头,掌心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来回轻抚,言语之中流淌着似水温柔,令她原本明艳的外表,多出几分中国女人的温婉柔情,“他说他爱我,就一定接受我的全部,这个孩子他也一定当成自己的,对外都讲是奉子成婚,一定不让我难做。”
阮益明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简直想以头撞墙,“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说他是咸蛋超人转世你信不信?痴线,哪个男人心甘情愿戴绿帽?你当陆震坤是什么人?你出来拍电影,字头的人你见得少吗?陆震坤的名声难道没听过?他做人做事狠字当头,他会去替别人养儿子?你吃错药发神经呀你!”
“你不要把你那套搞女人的经验套用在我和陆震坤身上,他对我不一样。”
果然,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是最特别那一位,一定能用爱感化浪子,令他毫不犹豫,回头是岸。
这时候谁不称赞一句,童话真美好?
燕妮都要为他们的爱情鼓掌落泪,“是我有眼无珠,原来陆震坤是一位百年一见的大情圣。”
“随你们怎么讲。”阮宝珠或是不在意,或是陷落在自行编织的谎言里,根本不愿醒,“我只是邀你们参加婚宴,这也是阿坤特意嘱咐,一定要全家到场,热热闹闹。”
阮益明长叹一声,认为眼下情形就是自己纵横情场的报应,想到陆震坤,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任他再不清醒,也知道这件事不会轻易结束,前路必定有一黑漆漆陷阱等着他们全家手拉手往下跳。
“真是行衰运,头头碰着黑,惨啊!过几天横死街头都没人收尸!”
阮宝珠立刻冷下脸,“你不想来可以不来,没人求你来。”
燕妮却说:“陆震坤会逼他出场的——”
话音落地,阮益明同阮宝珠齐齐抬头看向她,两个人眼里都是疑惑,于是她接下去说:“陆震坤既然要做,就一定会做大,爸爸同妹妹都不出场,像什么样?爸,你敢不给陆震坤面子吗?开什么玩笑?他要玩,我们个个都要陪到底。”
阮宝珠皱起眉,忽然间言辞激烈,怒气不止,“玩?玩什么玩?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阮宝珠不配有人爱?我就活该被男人玩?你读书就格外高贵,我出来搵钱就注定下贱?”
燕妮学阮益明一样叹气,无奈道:“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互不相干,我读书不花你的钱,你去拍电影也好,拍拖也好,我同爸爸也从来不干预,我们全家个个是烂人,谁都不比谁高贵。”
“哈……”讲到这里,阮宝珠居然笑出声来,她慌慌张张抓住陆震坤这根救命稻草,实际亦是止不住地心虚,但燕妮说得对,大家都是烂人,谁怕谁呢?
笑完,阮宝珠终于收起那股深藏心底的怨愤,也与阮燕妮一样,长吐一口气,放轻松之后说:“放心,我要结婚,你们也有好处——”她拿出厚厚一叠“大金牛”扔在沙发上,“这里是三万块,爸爸,拿到钱你安分一点,至少在我摆酒宴之前,老老实实做个好人。”
说完再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金递向燕妮,“五千块,买你下课时间陪我试婚纱。”
既然大家都是烂人,又怎么会有钱不赚?
阮益明与阮燕妮都十分默契地伸手接钱。
阮益明立下保证,“你放心,我这个月只喝茶,不喝酒,每日七点回家看新闻。”
阮燕妮捏着现金,默默无语,等了好半天,终是忍不住问:“你确定要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