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要走,却没料到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陆震坤扣住手腕,一拉一拽之间,天旋地转,她已经被陆震坤按在大腿上。
他两只手臂都如牢笼,死死将她困在胸膛与餐桌之间。
距离太近,男与女的荷尔蒙随鼻息交织缠绕,散发着甜到发腻的气息,随时要滴出水来。
她被困坐在他大腿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西装下滚烫的皮肤和坚硬的弧度,连同他忽而急促的呼吸,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这属于男人的危险与野性。
她不得不提醒他,“姐夫,你想做什么?”
陆震坤似乎是被“姐夫”这个滑稽的称谓逗笑,一瞬间云开雾散,前一秒仍然是恨不能一口吞了她的男人,这一刻居然笑着同她说:“姐夫听起来真够劲,以后留到床上叫。”
“痴线!”她试图起身挣脱,但在陆震坤的双臂之内,她的力气都是徒劳。
他掐住她尖细下颌,大拇指触到她皮肤上一层细腻的粉,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听清楚,燕妮——”
似匪徒恐吓又似老师循循善诱,他强迫燕妮对上他的眼,“从前怎么样我可以不计较,但从现在开始一定和阿劲保持距离,如果让我知道你两个玩出火,我一定杀了阿劲,把他切成一片一片,做鱼食。到时候邀你一起去公海,看阿劲喂鲨鱼。”
他语气讲得轻,话却重,吓得燕妮面无血色,一双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止不住地发颤。
她仿佛晚秋中的一片叶,颤颤巍巍挂在枝头,风一吹就要被折断。
他总算满意,还不忘用大拇指指腹摩挲她那片鲜红欲滴的嘴唇,果然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滑腻,芬芳四溢——
他恨不能吻过去……
“坤哥!”
陆震坤两只眉瞬间扭打在一起,恨不能掏出枪,一枪打死这个突然出现的倒霉鬼。
然而倒霉鬼是梁家劲。
出来混,兄弟情要排第一,陆震坤只能咽下这口气,推开阮燕妮,掸一掸衣领上的烟灰,当一切都没发生。
“走了。”他站起身,并不理会扶着桌面才勉强站直的燕妮,径直走向梁家劲,“喝多了头痛,正好搭你车回榕树湾。”
梁家劲不敢去叫燕妮,低下头也当没事发生,同陆震坤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离开宴会厅。
只有燕妮觉得屈辱,她咬住下唇,忍够三分钟,才没让眼泪落到现实。
陆震坤的可怕她头次认真领教,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她不敢想,但愿永远不会有下一次。
香江风月25
灯不知几时又灭一盏,台上通红的喜字唱戏一般热闹,台下暗淡的宾客席却如同午夜十二点的教室,冷寂中透着诡谲。
燕妮就坐在方才陆震坤的位置,左手边烟灰缸里有他留下的香烟,仍剩最后一口气,哀哀地叫嚷着它的不甘心。
燕妮在灯影下只剩半片影,余下片段藏在暗影里,朦朦胧胧仿佛被涂上一团雾。
她叹一口气,尖细的手指不自觉抚过烟灰缸里风华已过的半支烟,海绵烟蒂上似乎还残留着陆震坤的体温,令她灼热,自指腹到心田,前所未遇的新鲜感包裹着她,仿佛是三年未进食的吸血鬼遇到新鲜肉体,对鲜血的渴望正占据她头脑每一个角落。
但到最后,理智仍然战胜好奇心。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发神经。”
回榕树湾别墅的路上,陆震坤一路脸色阴沉沉,坐在副驾驶上一语不发。
梁家劲也在抽空回想在楼凤酒楼撞见的劲爆场景,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陆震坤不知会对燕妮做到第几步。
但躲得了一日,躲不开永久,陆震坤与燕妮从此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已然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梁家劲心情烦闷,无力出头,停车等红灯时忍不住抽起烟。
没料到陆震坤的脸色突然阴转晴,竟然笑嘻嘻调侃他,“怎么样?心情不好?去新世界找个北妹消遣一下,算公账。”
梁家劲勉强牵起嘴角,讪讪地笑,“最近事情太多,脑神经都要罢工——”
“乌鸦那边怎么样?”陆震坤突然问。
梁家劲只好打起精神,一边开车一边答:“乌鸦已经点头,答应帮我们做事。”
陆震坤难得露出真心笑容,伸手拍一拍梁家劲肩膀,“好,多亏你日日去他老妈店里报到,诚感动天啊!”
“他有要求……”
“钱不是问题。”陆震坤毫不在意。
梁家劲说:“乌鸦要脱身,以后不管我们做什么,他只在贸易公司做事。”
“无所谓,照样每月开五万块给他。”
“他……不想杀人……”
“开什么玩笑,我都信耶稣基督啊,什么杀人?阿劲,你不要乱讲话,吓得我失眠半夜爬你窗!阿门……”一面说一面还要再胸前划十字,彻头彻尾虔诚基督徒模样。
玩到梁家劲也失语,摇摇头没话说。
将陆震坤送到家门口,梁家劲准备再折返回去接燕妮,正打算掉头,就见已然走出两步的陆震坤突然折返回来,左手撑住副驾驶窗框,伏低身体,叼着烟同他说:“喂,阿劲,你中意什么样的女人?我帮你找,张曼玉都帮你追到手!”
飞来艳遇,梁家劲没得满头问号,不禁皱眉问:“坤哥,有什么话你直接讲,大家兄弟没必要猜来猜去。”
陆震坤似乎极其为难,左右各看一眼,这才把视线再度落回梁家劲身上,他拿下香烟,眉头深锁,“这句话我只讲一遍,阿劲,你想搞我老婆都OK,不要搞我阿妹!”
“阿妹?”陆震坤几时多个妹妹?梁家劲都开始怀疑自己凭空失忆。
“我老婆个妹不就是我妹?喂,阿劲,醒醒!不要让我难做。”话到这里,陆震坤似乎认为自己仁至义尽,再要多说,他一张脸都丢到太平洋懂西岸,实在讲不出口。
实际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到底对燕妮哪种感觉,或许不过是在橱窗遇到一件新玩具,迫切地想要霸占而已。
但那之前,他不允许梁家劲先下手。
摆摆手,留下面色凝重的梁家劲,陆震坤潇洒走进别墅大门。
一进门就有娇妻迎上来,帮他脱外套、换鞋、端热茶,热情谦卑好似十点档播送的日本太太。
陆震坤扯松领带,瘫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享受妻子的按摩。
“今天真是辛苦,都快一千人,哪里坐得下?好多都是打个照面就走,明天会不会讲我们不周到?”阮宝珠穿着柔软贴身的真丝睡衣,讲话声音细细,温温柔柔好似一潭水。
然而陆震坤半点不回应,他紧闭双眼,仿佛已经入睡,但眼皮下转动的眼珠却又说明他仍然清醒。
阮宝珠接着说:“明天还要去澳门?我看你好累,不如就在家休息?燕妮也说她不去,她正发愁学校要开家长会,爸爸每天都不知道在哪里鬼混,她说她演讲比赛拿第一,要领奖,想请我去拍照,但我哪有时间?家里的事情都忙不完——”
“我去。”座上金刚一般的陆震坤终于开口,但“我去”两个字却让阮宝珠找不到头绪。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找他确定。
陆震坤仍然闭眼,只不过皱着眉,露出一团浓厚的不耐烦,“我说我去开家长会,明天几点?”
“十点。”阮宝珠愣愣答。
原本还在困顿当中的陆震坤忽然从沙发上跃起,浑然是一条要飞过龙门的鱼,“我上楼洗漱,早点睡,免得明天起不来。”
早点睡也没用,他几时在十二点前起过床?根本是一只夜行蝙蝠,突然要过人类生活?
难,实在是难。
没意外,第二天陆震坤果然睡过头。
一睁眼躺在床上望住个雪白天花板发梦,梦见自己在东非草原上赤着双脚追猎豹,眼看就要嗷呜一声扑倒它,人却醒了——
他对开门声格外敏感,是阮宝珠一袭真丝睡袍,满头蓬松卷发,性感又妖娆,几近完美地站在他床前,“睡够没有?我把早餐端上来怎么样?”
阮宝珠入戏够深,陆震坤还未清醒就在心中给她记满分。
他掀开被,半裸上身,头发凌乱,问阮宝珠,“现在几点?”
宝珠望一眼墙上挂钟,说:“刚刚好十点。”
“嗯……”他再继续睡与起床吃早饭两件事之间犹豫,忽然背后闪冷光,令他几乎从床上一跃而起,“十点?昨天你说小妹的家长会是几点?”
“十点呀。”阮宝珠笑一笑,饱满得像成熟浆果的脸庞,溢满熟女风韵,“我以为你开玩笑,看你昨晚累到倒头就睡,所以才没提醒你……”
“痴线!麻烦让一让啊小姐,我赶时间——”急到头脑空白,连新婚妻子都抛到脑后,仿佛是十八岁那年从赌场沙发上醒来,背起包,骑上摩托车去赶联考,走时赵五爷还在身后笑,问他考上中文大学,难道真的打算去念书?
他急忙穿衣穿袜系领带,走时不忘往头顶喷足发胶,把发型抓得既随性又有型,自信一定能成为精粹中学内一道靓丽风景。
早饭也没时间吃,他一路飙车,二十九分钟就赶到精粹中学。
进入会场,场内已然坐满了人,家长老师个个打扮精致,正襟危坐,仿佛参加立法会选举。
他四处搜寻,最先捕捉到孙家栋背影。
小男生青春期不肯好好吃饭,长成一只竹节虫,细长手脚配细长身体,微微一阵冷风就能将他吹散。
“竹节虫”此刻正拿一台鹿音35mm自动相机认真对住领奖台角落拍照——
陆震坤顺着孙家栋相机的方向望过去,总算在等待领奖的队列里找到阮燕妮。
她穿校服,白衣黑裙,仿佛同其他人一样,却又仿佛同其他人不一样。
陆震坤从前看色情杂志,武侠类的短篇里经常写女主角的眼睛仿若寒星,看多看久,一眼略过,全都当做陈词滥调,个个照搬照抄,没新意。
直到此时此刻,隔着遥远距离与嘈杂人群,他总算与“寒星”初次会面。
因此不小心,落在星光密网中,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玛利亚修女在台上宣布演讲比赛一等奖获得者的名字,陆震坤才回过神来,望着燕妮慢慢走上台,自玛利亚修女手中接过奖杯与装着支票的红色信封,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丝笑,仿佛已然是对台下庸俗观众的恩赐。
孙家栋不断按动快门,一张又一张时间被定格在相机胶卷内。
陆震坤听燕妮在台上以他不曾遇到过的甜腻少女音发言,“我要感谢我的爹地妈咪,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一定拿不到这个奖,可惜今天他们都在太平洋另一端忙工作,不过今天有我最好的同学和老师陪伴,我也一点也不觉得孤单。”
三两句话描述富足美满家庭,陆震坤都不得不佩服燕妮的演技,内心为她改称呼,从此要叫她“大话精”。
致辞完毕,原本预留一分钟家庭合影时间,但燕妮没有家长陪同,她很快低下头,打算下台——
这时有人跑得像他昨晚梦中的猎豹,西装衣摆向后飘,主席台上似乎都被他带起了呼呼风声。
燕妮再抬头时,肩膀已经被人紧紧揽住,陆震坤高大颀长的身躯正紧紧贴在她身侧,在她头顶落下一片灰色的影。
她皱眉,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陆震坤笑道:“爹地妈咪满世界当空中飞人,抽不出时间出席,那就只有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忙咯。”说完朝台下举着相机,双腿半蹲的孙家栋招手,“靓仔,麻烦拍亮一点。”
揽住她肩膀的手更加收紧,大约是叫她挺直背看镜头。
陆震坤迅速入戏,两只眼盯住相机镜头,嘴角向上扬,露出一口白牙,期间还不忘提醒沉默中的阮燕妮,“S……mile…………”
于是两人留下一张笑容僵硬、身体亲密、气氛诡异的合影。
拍完照陆震坤还要牵着她的手,去找玛利亚修女握手,浑然是一位满分家长,场面话也讲到精益求精,“我们全家都好感谢修女对燕妮的照顾,这几年都在忙新业务,等下个月公司上市,一定全力支持学校的教育发展事业。”
听到学生家长许诺要捐钱,玛利亚修女自然眉开眼笑,马上邀请陆震坤坐第一排,说稍后还会有唱诗班表演。
陆震坤随即掏出衬衫下的十字架吊坠,表明自己亦是虔诚教徒,令玛利亚修女对他好感倍增,两人已然开始“兄弟姊妹”相称。
燕妮在一旁忍了又忍,咬住牙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痴线!”下台时她小小声骂一句。
陆震坤紧握她的手,脸上带着牧师式样的和蔼笑容,“再对大哥没礼貌,当心我告诉玛利亚修女。”
“你——”
“看来你只在乎校内事,那很好,以后我更要经常来开家长会…………燕妮,我同你,以后有的玩了…………”他开发出新玩具,正磨拳擦手,跃跃欲试,却看得燕妮想掏枪杀人。
演足兄妹情深戏码,陆震坤玩到兴头,揽住燕妮肩膀摇摇晃晃下台阶。
燕妮冷脸如霜,笑容全无,似乎仍在扮演闹脾气的娇娇妹,令台上台下男女老少都羡慕她生在好家庭,今后人生每一步都有大哥撑腰,家庭光环甚至盖过她的一等奖。
陆震坤揽着她,竟然径直走向端住个照相机惶惶无措的孙家栋。
孙家栋瞬间变石像,一颗心噗噗跳,毫无预兆地遭遇“丑媳妇见公婆”戏码,他紧张得不知该从如何表现自己。
结果是一句打招呼的话卡在喉头,热汗已然沁满整个手掌。
陆震坤却很是自如,他笃定孙达光既然将宝贝仔保护到密不透风,就不可能让他知道他是谁。
他大大方方伸出手,将孙家栋当成平等成年人对待,“这位一定是孙同学吧,我家燕妮经常在吃饭时提起你,说好多事情多亏有你帮手,这次演讲比赛能得奖也多得有你陪练,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请你吃一顿。”
得知心中女神竟然在背后时常提起他,孙家栋的脸蹭一下红到耳根后,浑身高热,至少烧到华氏100度,就连少男的脆弱心脏也即将跳出咽喉,使他成为全港第一位因害羞致死的少年。
“Un……Uncle……”他舌头打结,耳道也在嗡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陆震坤瞄一眼依旧木着一张脸的燕妮,一面感慨少男纯情可贵,一面敬佩少女冷血无情。
真奇怪,书上不是都讲少女个个都怀春,不去勾她她都要深夜泛滥,哪一位会像身边阮燕妮?冷到几乎要失去性别。
至于好奇是什么书?
还不是杂志摊最底层,黄色封面那本喽。
陆震坤说:“劳烦再给我们多拍几张照,平时工作忙,都没机会同小妹合影。”
孙家栋当然是点头,“没问题,嗯…………需不需要换个场景?我们学校有一片南洋杉,很适合留影。”
陆震坤从善如流,“好好好,那就去那边。”
于是孙家栋先转身,陆震坤依旧环住燕妮肩膀,收拢手指,提醒她迈开腿向前。
燕妮警惕地盯住他,“你又想搞什么?”
陆震坤面带微笑,从容向前走,“拍照喽,不然你以为我要搞什么?以为全世界男人都迷恋你,个个都要想尽办法追求你?Sorry,我这个人拍拖讲究精神交流,柏拉图你听过没有?我从来不在乎外表,我听天父教导,用心同女人交流。”
燕妮听完,脸色越发阴冷,只问:“以上你讲的每一个字,我信半个,我就是低B。”
陆震坤耸耸肩,“没所谓,天父会明白我的心。”
天父实在可怜,被这衰人拿来随时顶包。
燕妮动了动嘴唇,似乎骂出一句脏话,但陆震坤听不见,那就当不存在、没发生,不必徒增烦恼。
他揽住他心中三分钟前授衔的“精粹头号靓女”,走出会场,心情愉悦地迎接柔光与和风。
本埠寸土寸金,并无多余位置可供享受热带树荫。
一片南洋杉,数量一只手数得过来,正在战战兢兢抱团,艰难地为校园提供一点新绿。
陆震坤依然维持着搂搂抱抱占便宜姿势,只不过阳光映衬下,他的笑容越发灿烂,骨子里的野性都收起来,也在当下返老还童,成为干干净净学生仔,嘴角除却快乐,再没有多余杂质。
燕妮依然摆臭脸,仿佛是天生不高兴,是烽火戏诸侯故事里的褒姒,生来就是一块冰。
孙家栋站在五米远位置,微微下蹲,几乎发挥毕生所学,寻找最佳角度,为面前这对奇形怪状的组合,拍下与蓝天白云的合影。
等孙家栋说:“好了。”
燕妮立刻甩开陆震坤,低声警告,“姐夫,我耐心有限。”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挽留的机会。
陆震坤只得在她身后做个“没办法”的摊手姿势,顺带与对面的孙家栋相视一笑,仿佛在无声中达成一种男人之间的默契。
陆震坤将燕妮当作桥梁,成功拉近与孙家栋之间的关系。
燕妮走上前,向孙家栋道谢。
孙家栋脸上异样的红已经褪去大半,余下的依然是紧张,呼吸都比心跳急促,“不……不用客气,等我礼拜天把照片洗出来,马上带到学校。”
“不着急,慢慢洗,艺术品嘛,慢工出精品,我理解。”陆震坤从后跟上,自顾自地同孙家栋开玩笑,“你学过摄影?我看你姿势好专业。”
孙家栋抿一抿嘴唇,眼珠向下,面红道:“我在学校摄影组学习,放假也经常拜访摄影老师。”
“那你有一对好家长,够开明,能在背后支持你发展兴趣。”
“我爹地说只要走正道,学什么都无所谓。”
听完孙达光的警世恒言,陆震坤连连点头,“说得对,只要走正道,做什么大人都应该支持。”
他似乎天生擅长胡说八道,就在原地晒着太阳同孙家栋聊足二十分钟,直到燕妮站到脚后跟发痛,才肯大发慈悲说一句“到时间回家吃饭”,与孙家栋拍肩道别,总算放过站在一旁备受煎熬的阮燕妮。
上车,陆震坤意犹未尽,对美好校园生活充满向往,“如果当年我有三万块,我一定去上中文大学啦,到现在就是Doctor.Lu,叼……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好性感?”
燕妮双手抱胸,并不打算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陆震坤拍着方向盘,似乎很是遗憾,“我十八岁那年参加联考,要不是砍人受伤,我上中文大学,洒洒水——”
燕妮索性转头去看窗外。
直到陆震坤忽然说:“下个月,我会给你时间地点,到时候你把孙家栋约出来。”
燕妮下意识地转过头来问:“你想做什么?”
路遇红灯,陆震坤停下车,也侧过脸望着燕妮弋,似笑非笑,“你确定想知道?”
他一问,她反而不敢答了。
香江风月29
燕妮下意识地向后缩,手臂皮肤紧贴座椅皮革,感受着炙热阳光在皮革毛孔里留下的余温。
她的意识忽然有几分恍惚,分不清眼前这位嬉皮笑脸的男人,同午夜恶魔有什么区别,只听见脑海当中警铃大作,她的生存本能正提醒她,一定想尽办法远离陆震坤。
然而她忍了又忍,仍然忍不住开口问:“陆震坤,你…………要杀孙家栋报仇?可是他还未成年,他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你说我要杀哪一位?孙达光个细仔?哈!阮小姐,我是基督教徒,除非天父叫我杀人,否则我绝对与人为善,做良好市民。”
“我没有在同你开玩笑——”
瞥见她神情严肃,陆震坤将车停在路边,苦口婆心向她解释,“阮小姐,你当我是电影《古惑仔》里面藏一只西瓜刀招摇过市的傻仔?我要是同你讲做古惑仔这一行,要靠脑,你会不会认为我在开玩笑?”他抬手指一指太阳穴,目睹燕妮的怪异神情,已知她满腹怀疑,根本不信他的话。
他只好摊手,拿出没所谓地态度说:“总而言之我是有事情要请孙家栋帮忙,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雨夜屠夫,见人就杀。等事情了结,我亲自开车送他回家。”
“真的?”
“句句都真,你不相信,我可以向天父发誓!”说完就要闭上眼祷告,吓得燕妮慌忙喊停,“OK,fine,我除了相信你也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她已经对他漫长又无聊的祷告词产生生理性反胃,一个字都不想听。
更抬手,示意他,抓紧时间开车。
陆震坤望见她避之不及的表情,反而嘴角上扬,伸手揉一把她蓬松柔顺的长发,尔后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继续开车。
电台正播放着黎明的新歌《夏日烧着了》,灌注着浓厚地猫王Elvis老摇滚风,每一段唱腔都吹起无数个夏日泡沫,很快泡沫扑通扑通碎裂,壮阔又热闹。
燕妮最终以最后一段女声伴唱,如同画龙点睛,格外突出。
陆震坤此刻却在品味歌词:
“共你牵手感到一秒一秒都心跳
共你恋爱感到一切一切亦渺小”
哇,字字句句好似他当下心情,每一秒心跳都似小鹿乱撞,扑通扑通,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夏末,空气当中都漂浮着纯情痴恋。
开着车,吹着风,他忽然问:“妹妹仔,你在学校是不是公认的校花?”
燕妮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只觉得无聊。
陆震坤说:“不怎么样喽,看你们学校学生个个都埋头苦读,不知道好学生是不是也私下拍拖搞女生……”
“同你一样?”
“乱讲,我从前读书比你都用心。”
燕妮根本懒得理他,全都一笑置之,头向外转,去看榕树湾内钞票堆积的风景。
回到家,照旧有娇妻迎接。
燕妮一进门,同阮宝珠打过招呼就立刻上楼回自己房间,半点询问的机会都不留给阮宝珠。
陆震坤并不在乎,他今日心情上佳,脱掉外套时还在哼着刚才那首盛满缤纷夏日的歌。
“一生经过一次一次的挑战,还是多美妙。共你热爱太多色彩,要跟你一起走遍这个地球…………”
阮宝珠跟在他身后问:“遇到好事情?从学校回来心情居然这样好。”
“学校是个好地方,最重要是妹妹仔在学校样样考第一,让我上台领奖,大耍威风,台下坐得都是穿金戴银的有钱人,还不是要仰头看我,羡慕我有个状元小妹?这感觉,比收五百万都开心!”
阮宝珠连忙说:“那你以后我们生个bb仔,就请燕妮来教,到时你年年都上台。”
陆震坤对此不置可否,哼着歌曲最后一段英文词,“Twisitingthenightaway…………”脑海中回想着好好学生阮燕妮站在台上,手握奖杯,闪闪发光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容甜蜜好似糖。
而燕妮独自在房中苦恼。
陆震坤指使她去为孙家栋做局,她谈不上满心愧疚,只害怕因此惹上无穷无尽的麻烦,到死都难脱身。
当下还收到Uncle陈电联,声称礼拜一下课,准点去学校附近等她出现。
她想了又想,虽然陆震坤出手上算大方,但他的钱烫手,拿的多了只怕烧痛自己,Uncle陈的资助是细水长流,陪老男人怀念往事而已,简单干净,于她并没损失。
于是她决定赴约。
夏日泡沫几乎带彩,把红港的白日也装点成五彩斑斓幻梦。
礼拜一,行人神色匆匆,头比身重,仿佛每一位都忙着埋头哭,不肯抬头望一眼今日天空是赤城黄绿哪一种色。
难怪电台主持人阴阳怪气,声称外星人着落地球一定不选维多利亚港,因为本埠民众犹如行尸,没人关心头顶以上发生的任何事。
因此燕妮的课后约会亦无人关心,除了准点等在校门外的司机。
“阿忠——”
燕妮敲一敲车窗,弯下腰与阿忠说:“我今晚约了女同学一起吃麦当劳,不用载我,我吃完饭自己叫车回家。”
阿忠犹豫,“不过陆生要求我…………”
“没关系,我去同他解释。”她笑一笑,如同展露一朵含羞待放的花,法海在眼前也狠不下心同她sayno。
于是摆摆手,她快步追上前方结对而行的女同学。
观察阿忠停留在原地,并未追上来跟踪,燕妮迅速左转,登上另一辆沉默奢华的宾士车。
一上车,后座上自然是好久不见的Uncle陈。
他照旧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系领结,戴银色细边框眼镜,如不是头顶白发出卖,大多数人要将他认成三十五。
一见她出现,陈立刻伸长手,想要拨开她额上碎发,看一看而她额角伤口,却不料燕妮侧过身去系安全带,恰好躲过他关切的手。
陈只好尴尬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上次的事我报警之后就始终没结果,又怕把你牵扯出来,不敢想办法向警方施压。”
当然,更多的是害怕将他那可耻而又卑微的地下情公之于众,惹得家中母老虎发威,他千万身价都要拦腰截断。
不过没所谓,人人心中有暗影,燕妮自己亦称不上好人。
“我没事,一点擦伤,早就看不出来。”她拨了拨头发,两只眼茫然地望着前方椅背。
她靠数皮革纹路消磨时间。
“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陈有一把优雅嗓音,慢条斯理,一听就是所谓上等人。
金钱使他体面,财富赠他宽容,穷人浑身上下只剩下“急”,急着返工,急着买楼,急着生病,急着去死。
燕妮抿一抿嘴唇,努力搜寻答案,可惜她对吃从来没研究,贫穷使得她没资格挑拣。
到现在还未饿死已经是上帝巨大恩赐。
陈也知道没答案,于是提议,“去试一试日本菜怎么样?”
燕妮乖顺地点头,“我吃什么都好。”
榕树湾别墅内,陆震坤的饭局还未结束,桌上既有兴义的活计,又有牧师教徒,古惑仔同基督徒喝到勾肩搭背,一同好奇上帝是否在人间包二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