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赢执政十几年,立下无数丰功伟绩,在百姓心中,无异于神祇。
凡事扯上了他的名头,百姓不由得信上七分。
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只是,何家在全州扎根已久。
那些百姓眼里还是带着惊疑,觉得可能哪里出了错。
总之,不太相信何家会干出那些人神共愤的事。
桑烟跟贺赢并肩而站,自然将百姓的议论尽数听进了耳里。
“新元,何家身负医药世家名号,对外救治患者无数——”
她皱着眉,眼里满是忧思:“就这样通缉何红昭、问罪何家,只怕民心不稳。”
她看得清楚:那些百姓虽然不再议论什么,但表情分明还存在疑惑。
而这些疑惑,一日不解开,就会在百姓心里加深一分。
久而久之,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于他一国皇帝的名声,很不利。
贺赢知道桑烟担心什么,性/感薄唇弯出一抹笑弧,不顾身边还有保卫他们安全的士兵,亲昵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阿烟,不急,再等等。”
桑烟:“……”
等什么?
她有些茫然。
直到高文亮带领着士兵浩浩荡荡过来。
而在士兵手下,压着身着囚衣、戴着手铐脚链、狼狈不堪的三人。
“那些人是?”
桑烟下意识问出口,心里已有了答案。
而下面的百姓也喊出了那个答案:
“何大夫!”
“何夫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何大夫,官家说你们拿病人做医学实验,这是真的吗?”
“何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
百姓们声音纷杂。
但多半还是关切。
何忠文看百姓这么个态度,立时收买人心,仰天哭喊着:“冤枉!冤枉啊!我何家世代行医,救死扶伤,奈何今日为小人陷害、屈打成招啊!”
他头发乱糟糟,满面污血,穿着脏兮兮的破烂囚服,确实是一副受过严刑拷打的模样。
百姓们眼见为实,同情心立刻暴涨,开始呐喊:
“何大夫是好人啊!”
“官爷明察秋毫,不能错杀好人啊!”
“放了何家人啊!”
“还何家清白!”
他们振臂高呼,大多都信了何忠文的鬼话。
何忠文见这形势,觉得生机有望,激动地哭了,这眼泪落入别人眼里,就更可怜了。
偏他还说着“伟大”的话:“众所周知,我何家从医准则:博学而后成医,厚德而后为医,谨慎而后行医。医为仁术,必具仁心。既有仁心,如何能戕害他人生命?”
这几句话很具有感染力。
百姓们都感动得抹眼泪。
便是城墙上的桑烟,如果不是知道实情,都要被他的演技蒙骗了。
“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她满腔怒火,唾骂道:“真真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干着禽/兽不如的事!”
贺赢还算淡然,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且看着。”
桑烟点头,俯视而下——
“官爷,官爷,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冤枉啊!”
这次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
他也是满身脏污,受过刑罚的样子。
这会眼看着上刑场,心态崩了,软骨症一样倒在刑场的台阶上,吓得裤子都湿了:“别杀我!这一切都是何红昭那个小贱蹄子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别杀我!我不想死啊!”
显然他是何家的幺子。
何红昭的弟弟何风阳。
桑烟之前还觉得何风阳可能无辜,毕竟干出重男轻女这事的,是何家夫妇。
但现在看来,何风阳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小贱蹄子随口而来,只怕也明里暗里欺辱过几个姐姐。
一样该死!
该死的何风阳哆嗦着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高文亮的面前。
他抱着高文亮的大腿,嚎啕大哭:“高大人,饶命啊!饶命啊!谋害皇上这种事,真的和我们无关呐!那个小贱蹄子一直住在苍翠山,早跟我们何家不来往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高文亮看着脚边死狗一样的东西,忍着嫌弃,想着皇帝的命令——今日行刑前,必须让何风阳当着无数百姓的面,把他们何家做的事,一字不落亲口说出来。
想着,他抬脚,点了点他的肩膀:“你小子想活命,也有办法。”
“真的?什么办法?”
何风阳一听这话,两眼放光。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捧着高文亮的脚,恨不得舔上去。
那模样,像是濒临死亡的人,终于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不杀他,他什么都能做!
高文亮看出他的决心,满意一笑:“听着。你们何家,用病人做医学试验的事,你现在当着百姓的面仔细说一遍,本官看在你将功赎罪、反思己过的份上,或许能饶你一条狗命。”
“啊?”
何风阳没想到高文亮会当众问这个。
其实在牢狱里,他才被打两鞭子,就都说了出来。
但他父亲刚说了屈打成招,若是现在当着百姓的面抖落出来,那他们何家可就遗臭万年了!
可不说,马上就要砍脑袋了!
他不想死!
他才二十,还这么年轻,根本没享受够人生!
可说出来,那就是背叛何家,便是侥幸活下来,以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可那是以后了!
他现在不想死!
就在他想妥协的时候——
“医学的进步,必然伴随着牺牲。我倪月华,救护万民,无愧苍生!”
一直沉默的何母骤然出声,慷慨激昂:“风阳,吾儿啊,医者为贱,亦有傲骨,可杀不可辱!”
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直接撞上了刽子手手里的大刀。
“娘!”
“月华——”
鲜血喷溅。
“没想到这个倪月华竟还有这般血性。”
桑烟看到这一幕,唏嘘之后,发愁了:“这下何风阳估计不会说了。”
有如此偏执刚烈的母亲,儿子多少会受点影响吧?
“不见得。”
贺赢摇头,一脸淡漠地看着下面吓得呕吐的人。
何风阳本来听着母亲的话,还是有点触动的,结果,下一刻母亲自戕的画面,吓得他趴地呕吐。
那么多的鲜血啊!
白晃晃的锋利刀刃刺入身体,得多疼啊!
他最怕疼了!
“我、我说!别、别杀我!我、我什么都说!”
何风阳一边呕吐,一边哭泣:“何家确实秘密做……做医学实验,一开始,拿我那几个姐姐做研究,后来,我两个姐姐……相继死去,便是何红昭那个女人,也不再受控制,他们就把目标对准了……病人。其实,拿濒危病人做试验,一直是何家的传统。”
他为了活命,把那些家族秘辛都说了出来。
高文亮听了,大声问:“你所说的话,当真?”
他忍着笑,暗道:果真和皇上预料的一样!这个何风阳,被何氏夫妇娇养长大,早就养成了一种自私自利的性子!为了活命,是什么都会说的!
“你们这是诱导供词!是不能作数的!”
何忠文眼看家族名声败落,试图阻止,大喝道:“逆子!我跟你母亲是为了医学的发展,所著医书必将流芳千古!你这逆子懂些什么!”
他跟妻子一样的想法,为了推动医学发展,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
他们没错!
“可你们制出了逍遥散!”
何风阳反驳父亲的话,但话说一半,又怯懦了:“爹,你就承认吧,不然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何忠文见儿子如此不争气,怒喝:“呸,你怕死的怂货,枉为何家子!”
高文亮看着父子对话,准确揪出了关键点:“逍遥散是什么?”
何忠文听到这三个字,身体一颤,并不说话。
高文亮看向了何风阳,后者战战兢兢,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他哪里敢说呢?
那逍遥散是父亲用来研究大脑活动的,结果他误食之后,觉得很爽,就拿去卖钱了。
不想多吃几次,就有了瘾,看到女人,就发狂,尤其是幼嫩的小女孩……
“无需废话。我何家世代行医,便是略有出格,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你们要杀便杀,我何忠文问心无愧!”
他看着死去的妻子,本来也是贪生怕死的,忽然就来了慷慨赴死的勇气。
他是个男人,如果还没有妻子有骨气,活下来有何意义?
“我只可惜我那医书啊——”
他闭上眼,流着泪。
百姓们则发着懵,不知该同情还是该愤怒:何家秘密拿病人做医学试验啊!他们多少都去何家医馆看过病,无形中给人做了研究啊!
细思极恐啊!
哪怕他们现在好好的,焉知身上有没有隐藏的毒?
“我前不久才去何家医馆看了病。”
“这可怎么好?我会不会被暗中做了试验?”
“我前两天有点呕吐,这两天才好,是不是没事了?”
“你别说了,我害怕……”
恐慌渐渐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麻短衣的汉子,红着眼睛走上刑场。
高文亮本想阻止,瞥了眼贺赢和桑烟,二人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就放了那汉子过去。
那汉子走到何忠文面前,大声质问:“上月,我女儿只是寻常高热,后来去了你们何家医馆看诊,回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没了,是不是你们医馆干的?”
何忠文抬头看着汉子,摇了摇头。
这瞬间激怒了汉子。
“你在说谎,对不对?我女儿才八岁,你们这些禽/兽!”
他一拳砸过去,直砸得何忠文口吐鲜血。
“你说!你是不是拿我女儿做研究了!你这败类!你还我女儿命来!”
“没有,我没有——”
但他的话已经失去了可信度。
汉子不信他,转去了何风阳面前,吓得他连连求饶。
“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打我。”
何风阳的骨头太软了。
他挨了两拳后,吐出两颗牙,惨兮兮改了口:“是我爹干的,何家现在没有女儿了,他得拿女童的身体来试验逍遥散,卖给那些富家子弟,和我无关呐!”
原来如此!
竟然拿女童的身体来试验逍遥散!
何家竟然研制如此有损阴德的药物!
“你这逆子!我研制逍遥散,是用来研究人脑的,是你误食之后,流传出去的!你倒是会推诿!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你收拾烂摊子!罢了,罢了——”
何忠文对儿子太失望了。
“哈哈哈——”
他狂笑几声,疯了一样,推开身旁的士兵,朝何风阳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了何风阳的脖颈上。
何风阳尖叫一声,两条腿直接踹在了亲生父亲的肚子上。
两个人厮打在一起。
哪里看得出是父子?
说是仇人都不为过。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对道貌岸然的父子,什么医药世家,明明就是魔鬼!”
汉子猛地拔出一旁士兵的佩刀,朝何忠文砍去。
眼见森冷长刀即将捅入心窝——
何忠文毫不犹豫拉过何风阳……
“噗嗤”一声。
长刀捅入了何风阳的腹部。
鲜血顺着长刀滴答滴答落下来,在地面开出一朵朵血色小花。
“儿啊,别怪爹,爹这就去地下——”
他有寻死的意思。
桑烟看到这画面,大叫:“别杀他!”
她恍然醒悟——何忠文不能死!他们不能杀何忠文!
但她喊晚了!
何忠文从后抱着儿子,跟儿子串在了一起。
“爹,我不……想死。”
“别怕,爹陪着……你呢……”
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
远处浓烟滚滚直窜天际。
百姓们看到了,惊慌大喊:
“走水了!”
“好像是何家医馆!”
“这是天谴啊!”
“老天有眼啊!”
他们一改前面的恭敬,开始唾弃何家人。
乌合之众,总是容易被操控情绪。
桑烟不同,立刻反应过来:“不是天谴!是何红昭!”
那何红昭为何这个时候火烧何家医馆?
除了泄恨,必有所图!
她抓着贺赢就跑:“快走!何家医书不能落入何红昭手中!”
桑烟跟贺赢赶到何家医馆时,何家医馆已然烧了个七七八八。
旁边救火的百姓心有余悸,看到他们带士兵过来,那叫一个激动,七嘴八舌、还伸手乱比划:
“太大了!这火太大了!”
“突然就烧起来了。”
“哎呀,太可怕了。”
“必然是天谴啊!什么都烧没了!”
他们不清楚何家的恩怨情仇,也不知是人祸。
而这人祸的始作俑者显然再次领先了他们一步。
桑烟看着残垣断壁、一地废墟,恨恨道:“他们没有跑出太远!新元,立刻让人搜索周边的可疑人员!何红昭医术高超,估计也会易容术,但病弱体质是装不了的。你让他们尤为注意体弱多病的人!”
“好!”
贺赢认可她的想法,看向陆子劲,冷声道:“听到娘娘说什么了吗?严查何家医馆周边的可疑人员,尤其是体弱多病者,哪怕面容不相同,也先抓了!”
陆子劲颔首应道:“是!”
他立刻带兵去查。
一查两天,抓了很多体弱多病的人。
可惜,核验身份后,都不是何红昭。
他去复命,面上惭愧汗颜:“码头、驿站,还有城里的客栈,全部都搜寻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何红昭的踪迹。”
“废物!”
贺赢勃然大怒,抓起手里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砰!”
茶杯在陆子劲脚边碎裂。
天子震怒。
房内伺候的下人都齐齐跪倒在地。
气氛凝滞沉闷。
“整个全州就这么大,连个人都找不到?”
贺赢满是失望地看着陆子劲。
这是他最信任的侍卫统领。
被何红昭耍一次就够了,如今连个身体孱弱的女子都找不到,如何让他不生气?
陆子劲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言不发。
他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这件事的确是他没办好。
无可辩驳!
“还跪着干什么?滚出去!继续找!找不到人,你这个侍卫统领也不必再当了!”
贺赢指着门口,让人都滚出去。
“皇上放心,属下会带人继续去找!”
陆子劲说着,站起来,向两人行了告退礼,便往外走。
桑烟看了,提醒道:“苍翠山也不可错过。还有何家医馆。都再检查一次,看有没有暗道、机关什么的。”
“是。谢娘娘提醒。”
他没说自己都检查过了。
为人臣子,事情没做好,都是他的能力问题。
皇上如此信任他。
他一次又一次辜负他的信任。
贺赢发出剧烈的咳嗽,右手撑着胸口,白皙的面庞因为咳嗽而泛红,明显被气得不轻。
桑烟忙递了杯水给他,然后,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着气:“柳御医说了,你不能动怒,你是给忘了,还是故意想惹我生气?”
她撑着腮,明眸里带着几分故作的不悦。
贺赢心里咯噔一下,嘴巴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自然不是故意惹阿烟生气。”
他哪里敢惹她生气?
别说敢不敢,舍不舍得又是一回事。
桑烟听得心里舒服,也展露了笑颜:“陆子劲虽是侍卫统领,但终究还是年轻,之前一直在皇宫,哪里比得上祁无涯和何红昭这种心思深沉的人?你也别太怪他。”
她看似为陆子劲说情,实则也在开解他,让他少生点气。
贺赢明白,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握着桑烟的手,语气轻快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暴戾无常的人?”
桑烟:“……”
这让她如何回答?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可不就是个暴戾无常的人?
她抿唇笑了笑,不回答,微微偏头看着他。
这娇俏的动作,逗得贺赢哑然失笑。
他是真拿桑烟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子劲年轻,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把他当成心腹,正因为是心腹,我才不允许他出错,甚至要对他更严格。他是我看重的人,必须有真本事。不然,他自己也难以服众。”
“哦,原来你是在督促他。”
桑烟笑得更坏了:“打是亲,骂是爱,合着刚刚是我太操心啦。”
贺赢听出她在调侃。
他也很乐意陪着她演戏,朝桑烟拱手一笑:“怎么会?娘子为夫君操心,夫君该感恩戴德才是。”
桑烟:“……”
她说不过这个男人!
夜色昏沉
何家祖坟
韩沉转动机关,走进了墓室。
刚走进去,就听到了何红昭剧烈的咳嗽声。
他皱起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你还好吗?”
何红昭病恹恹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角滴着血。
“如你所见,很不好。”
她咳着血,半死不活,还在笑:“但暂时死不了。”
韩沉没心情陪她发疯,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将就着吃点吧。眼下全州戒严,我们走不了。”
他自己走是没问题的。
但那些盘查的人尤其注意病患,何红昭这样子,哪怕易容,一出去也得被抓住。
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娘的,会无差别抓病患!
何红昭打开食盒,是一碗温热的阳春面,还有个鸡蛋。
她食之无味,吃了几口,又吐了出来。
随着她的呕吐,身体倾侧,把旁边正翻看的医书都给碰掉了。
还刚好掉在了她的呕吐物上。
“你……捡起来!”
她指挥韩沉:“你家九爷会喜欢的。”
韩沉:“……”
他为了九爷,可以牺牲一切。
于是,闭上眼,屏住呼吸,捡起了医书。
确实,这医书是好不容易从何家医馆找出来的。
九爷见了,定然喜欢。
“咳咳——”
何红昭没去管他,继续吃饭。
她的身体太差了,已经吃不下饭了。
但她必须吃。
她要活着去北祁。
她要再见祁无涯一面。
“咳咳咳,呕——”
“如果吃不下,就别吃了。”
韩沉看她一边吐一边吃,也是烦:这呕吐的味道不好闻啊!
他憋着气,放下医书,拿东西去清理。
好不容易等她吃了半碗面条,似乎有了点力气,忙问了:“你有别的办法出城吗?这墓室,不见得多安全。我们得尽快离开。”
何红昭早知道墓室不是久留之地,也一直在思考对策。
这会,她摸着雪猴,动作很温柔,言语却透着嗜血的寒意:“既然他们抓病患,那就让病患多些吧。”
韩沉:“……”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饶是他杀了不少人,也是震惊的: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也不知九爷为何要他来救这么个毒妇!
他忽然就想桑烟了。
还是那种女人好啊。
柔柔弱弱,哭起来也好看,关键心肠软软的,偶尔的攻击性,也透着点小可爱。
如果九爷总要选一个女人,那还是选桑烟吧。
不然,他能为九爷愁得整夜睡不着觉。
陆子劲领了命,连续三天都在追查何红昭的下落。
但何红昭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全州,乃至全州邻城,都没有找到她的蛛丝马迹。
贺赢为此勃然大怒,又砸了很多东西。
前来汇报工作的臣子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了皇帝不悦。
整个州府都笼罩在压抑的气氛中。
尽管贺赢在桑烟面前遮掩的很好,从不在她面前展露消极的情绪,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一听有官员去皇帝面前汇报工作,她就过去,充当情绪控制器了。
“娘娘——”
是柳御医的声音。
桑烟刚到书房门口,就撞上了他,立刻回以一笑:“柳御医,给皇上看诊结束了?他身体康复的怎样了?”
那何红昭开的药,确实是解药。
贺赢喝了几天,伤口就好转了。
也因为好转,才觉得她可靠,以至于疏忽她会下别的药。
等发现她的险恶用心,柳御医去除那味药,又对药方做了调整,才继续给贺赢用。
贺赢这些天都是喝的柳御医给熬的药。
“我正要找娘娘说此事。”
“啊?什么意思?”
桑烟看柳御医一脸严肃,心情骤然紧张:贺赢的身体又出问题了?
柳御医见桑烟惊慌,忙安抚一笑:“不是,娘娘不要担心,就是些小事。”
当医生的总喜欢把大病往小了说。
桑烟不敢放松,还更加忧心:“还望柳御医解惑。”
柳御医点头一笑,解释了:“是这样,娘娘,这几日您也看到了,皇上为了何红昭一事多次震怒,心绪烦乱,虽然他现在已经在服解药,可体内的毒素还没有全部清除。若总是情绪过于激动,恐怕体内的毒素会加速运转,到时候想要根除,又要花费一段时间了。”
他刚刚给皇帝送药,也顺嘴劝了几句,结果收效甚微。
而裴暮阳跟着劝了几句,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带人赐死,怎的就没多长个心眼?那匕首是摆设?你就该一刀捅死她!废物!”
想想裴暮阳也是可怜。
他这个糟老头子听不下去,就放下药碗,退了出来。
桑烟听着柳御医的话,心道:原来是这事。还以为贺赢身体又怎样了呢。吓死她了。
“劳烦柳御医为皇上忧心了。”
她客气一句,叹道:“实不相瞒,我也正为这事烦心呢。”
她夜夜跟贺赢同床共枕,若是不知道他心情烦躁,那也太失职了。
柳御医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哦,那娘娘可有想到法子?”
桑烟摇头,一脸郁闷:“我刚看了全州地图,这地方临海,面积不大,人口密集,来往贸易频繁,人员流动性很杂,要想找个能带皇上散心解闷的地儿,一时还怪困难的。”
其实倒不是找不到解闷的地方,就是怕不安全。
何红昭还没找到,祁无涯很可能在暗中窥伺,必须得加倍小心。
所以说皇帝是个高危职业。
柳御医见桑烟这么说,便知她已经有了心。
既然有了心,那如何为皇帝排忧解难,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了。
什么事交什么人。
他一身轻松,准备作壁上观,笑道:“那娘娘便好好想想吧。我相信娘娘会有主意的。”
他这话出自真心,这位娘娘敏锐聪慧,刚柔并济,实在是个好姑娘。
本来听说她是不祥之人,克夫之命,皇帝屡次三番为她涉险,他还有些排斥,但接触下来,识得梵音花、断得红昭假死,主要是能管得住皇帝,实在是个稀罕人物。
他们这皇帝少年英豪,暴戾专制,如今,一物降一物,也是妙哉。
柳御医越想越满意,看着桑烟的眼神,渐渐变得像长辈一般慈爱。
桑烟:“……”
什么情况?
柳御医看她的眼神怎么跟当爹的看女儿似的?
“柳御医,怎么了?”
桑烟心里毛毛的:这老父亲般的慈爱目光怪渗人的。
果然,和老人家相处,她不在行。
柳御医笑了笑:“娘娘为皇上如此忧心,微臣为大贺百姓高兴,为皇上高兴。”
以前皇上别说碰女人了,看到女人都全身不适。
现在看到皇后娘娘,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皇上的脾气也好了不少。
他能不高兴么?
桑烟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还觉得身上有些沉甸甸的——他居然把大贺百姓都放在她的肩膀上了。她何德何能啊?
“皇上还在发脾气,娘娘且去劝劝。”
柳御医没有久留,拱手一拜:“微臣告退了。”
桑烟点头,目送他远去。
书房里骤然传出一道厉喝:“滚出去!”
桑烟听到了,无奈地叹口气,推门进去了。
裴暮阳顶着一脸茶水,狼狈走来。
他旁边的官员,模样也很狼狈,额头还红肿的,这会朝桑烟拱手行了个礼,就匆匆出去了。
桑烟不认识他,只是稍稍点了个头,目光主要放在裴暮阳身上,嘴唇一张,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倒是裴暮阳开了口,一点没被皇帝泼茶水的怨气,笑嘻嘻说:“娘娘来的巧,快劝劝皇上吧。柳御医说了,皇上余毒未清,不宜发怒。”
他是个忠仆。
这种忠诚在现代几乎绝迹了。
所以桑烟一直很欣赏他:“嗯。你快去收拾下吧。这里有我就行。”
“是。辛苦娘娘了。”
裴暮阳低头应着,退出了房间。
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桑烟看着合上的门,微微皱眉:这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搞得他们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似的。
“阿烟——”
贺赢从奏折堆里探出头,眼神温柔含笑,好像刚刚生气的人不是他。
桑烟见了,撇着嘴,拆穿了:“哼,别装了!我老远就听到你骂人了!”
贺赢听此,也不装了,叹息道:“他该骂!赐死的方式那么多,偏放什么毒药。但凡当时只给把匕首,何红昭都活不了!”
而何红昭活不了,就不会火烧何家医馆,也不会拿走医书。
他吃过她医术的亏,就很担心她做些什么。
一想到这个,就莫名焦躁。
偏那些废物,寻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人,让他如何不恼火?
第202章 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