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估摸是宣贵妃冷宫日子不好过,加上病的厉害,细看下来,是有点瘦脱了相的。
那白皮肤,也是纸一样的干白。
但这些也足够桑烟激动了。
这真的是巧合吗?
桑烟激动地手抖,不得不握着拳,保持冷静: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穿越过来的,那么,穿越人士怎么对暗号来着?
“桑大小姐?”
宣贵妃唤了桑烟一声,又开始捂嘴咳咳咳了。
桑烟看的不忍,就先问了:“你……还好吗?要叫御医过来看看吗?”
宣贵妃摇头一笑:“没事。御医说了,我这病要养一段时间。哦,对了,还没谢你为我叫御医,救我一命呢。”
她说着,招手让云俏扶她起来,想着下床感谢。
桑烟看出她的意图,忙拦住了:“不用,不用,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她上前把她按回床上:“你快躺好,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宣贵妃并没说自己的需要,而是问:“桑大小姐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她虽然在病中,脑袋也烧的糊涂,却依然慧心敏锐。
桑烟见此,也没隐瞒,如实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一个问题。”
她努力压下激动,控制着语调,算是切身明白古人诗词里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什么感受了。
却不知她这样扭捏,落入宣贵妃眼里,便生了误会。
“我如今这般下场,并不怪皇上。”
桑烟正要开口问,懵了:关皇帝什么事?
宣贵妃继续说:“我听云俏说了你的很多事迹,咳咳,丽妃她们能出去,也是你到太后面前求的情。你对我们没一点妒忌。应是无意后宫。咳咳咳,但你又很得皇上的心。”
说到皇上,她眼里流露几分伤感,随后又变成了释然的笑:“皇上是个极霸道强势的人,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咳咳咳,你幸运又不幸。”
桑烟:“……”
姐妹,扯远了。
咱们能不谈男人吗?
宣贵妃还在说:“你逃不开的。不过,咳咳咳,为什么要逃开呢?皇上也是可许终身之人。是我不争气。”
桑烟挠着头,想打断,可看她像是很缺说说心里话的人,唉,这冷宫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落得这般下场,非是皇上无情,咳咳咳,是我没有那个福分。你不用看我们这些可怜之人,联想自己是否会有这一天。皇上不对那么对你的。”
“……”
你好笃定啊!
敢问从何看出皇帝不会那么对我?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何这么说?”
她像是猜透她的想法,调皮地笑笑:“我就是知道。且不告诉你。”
桑烟:“……”
哎呀,我真的很好奇啊!
她觉得宣贵妃是个戏精,这会见她戏精完了,便说了:“其实,你误会了。我想问的,不是关于皇上的事。”
宣贵妃一愣:“不是?那是什么事?”
桑烟看到这里,心里隐隐觉得她的希望要落空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就你知道……符号看象限的前一句是什么吗?”
“符号看象限?”
宣贵妃眼底的困惑让桑烟心底一寸寸的凉。
她不知道。
她不是她的闺蜜宣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她的同伴。
“这是什么有名的诗吗?对不起,我在冷宫待太久了,都不知外面什么样子了。”
宣贵妃的苦笑跟自嘲打碎了她的幻想。
桑烟失望地后退,表情变得颓丧:“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宣贵妃不解地询问:“何意?”
桑烟彻底心凉了,没有解释,而是说:“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宣贵妃听了,没阻拦,让云俏送她出去了。
云俏看完全过程,也很不解:“桑主子来这里,就是问一句诗吗?”
桑烟看着头顶月色,低喃道:“我也想问问别的,可惜——”
她不是她的闺蜜宣娆。
她有再多的问题也问不出口了。
三人迈步往外走。
一身影忽然窜出来,脏污的双手狠狠掐住桑烟的脖颈,狰狞尖叫:“皇上是我的!贱人!去死吧!去死吧!”
秋枝跟云俏惊叫着想要掰开疯女人的手,但几次都没成功。
眼看着桑烟要被掐死了,云俏找到棍子,一棍敲晕了对方。
桑烟没了桎梏,软倒在地上,白皙的脖颈一圈青淤的指印,还有深深的血渍,显然被掐的不轻。
“咳咳咳——”
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脖颈的血也流得更多了。
秋枝吓得哭:“小姐,小姐,你还好吗?我去叫御医!”
桑烟惊魂不定,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原主这身体也太虚弱了。
一言不合就晕倒啊!
桑烟自嘲一笑,陷入了长久的黑暗里。
她醒不来,但迷迷糊糊听到了皇帝的怒骂声:“在朕的清宁殿,让她跑出去遇险!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吃的?全拖出去杖毙!冷宫那些人也一律处死!”
“皇上饶命——”
一片凄惨的求饶声。
桑烟想要醒来,想要求情:“不!不要杀人!不要因为我杀人!”
可她醒不来。
急的她额头都出了汗。
“皇上,您看娘娘,可是魇着了。”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快醒来啊!”
是秋枝急切恐慌的声音。
“桑烟!桑烟!”
是贺赢担心的声音。
“御医,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醒不来?”
“皇上且宽心,桑主子是太过惊惧,以致魂魄不稳,现下喝了安魂汤,休息一段时间,就会醒来了。”
“那她脖子的伤?”
“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
耳边清静了。
苦涩的药味随之浸入嘴里。
好难喝啊!
她不想喝,紧闭着嘴。
“阿烟,乖,喝药,喝了才能好。”
竟然是皇帝亲自喂的吗?
桑烟慢慢张了嘴,喝下去,想着早点醒来,救下那些人。
她不想他们因自己而枉死,不想造下杀孽。
“阿烟,你怎么总是让朕放心不下?”
皇帝的语气无奈而温柔。
但无端让人觉得安稳。
桑烟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天光大亮。
她睁开眼,看到贺赢坐在床侧,手扶着额头,在小憩。
这是守了自己一晚上吗?
桑烟心里热热的,难免感动,小声唤了句:“皇上?”
声音低哑得很。
是被掐的后遗症。
贺赢睡得不沉,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看她醒来,笑了:“阿烟,你终于醒了。”
桑烟点头,牵动脖颈,疼的蹙眉。
贺赢忙说:“你别乱动。”
桑烟便不动了,脑子渐渐清醒,想起昨晚皇上的杀戮,就说:“那些人怎样了?皇上,不要杀他们。”
贺赢点头:“嗯,你放心,我没杀。”
他现在很庆幸听了御医的话,什么桑烟魂魄不稳,若是戾气缠身,于魂魄归位不利。
不然,现在桑烟知道他杀了人,定然要伤心的。
她最是心软了。
心软的桑烟说:“也不要伤他们。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后果。”
贺赢不予认同,冷了声音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在那疯妇手中。”
桑烟其实也后怕,也怨恨,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差点冤死在那女人手中。
可看她们疯疯癫癫,也是可怜。
“我不是没事吗?她们也很可怜的。”
同是女人,容易共情。
如果可以,桑烟很想放那些可怜的女人出宫。
可也知道这事得徐徐图之。
皇帝还在气头上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贺赢皱起眉,不想因这点小事跟她争执,便转了话题:“好端端的,你去冷宫干什么?”
桑烟无法道出实情,就扯了谎:“也没什么事。就晚上睡不着,想着宣贵妃病了,就突发奇想,过去看看。”
贺赢似乎只能信这个解释,皱眉道:“下不为例。”
桑烟敷衍着点头,看他还是昨天的衣服,忍不住说:“皇上一夜没睡吗?快去休息吧。”
“你现在才想起关心我。”
贺赢觉得委屈,守了她一夜,醒来她却只关心别人的生死。
桑烟苦笑:“皇上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了?”
男人恋爱时,这么幼稚的吗?
幼稚的贺赢看着她,闷声道:“阿烟,朕差点失去你了。”
这语气莫名伤感的很。
还带着几分恐惧的意味。
他这么爱自己,甚至爱到恐惧的地步吗?
桑烟感觉窝心,神色不自觉温柔,笑着宽慰他:“皇上,我好好的,你别瞎担心。”
她什么都不知道。
贺赢看着她,目光悲伤至极:“你根本不懂朕的心情。”
那万彰说的非是此间人,难得留芳魂,似乎在不停地验证。
自她入宫,确实好多次晕厥、生病、遇险了。
本以为是她身体弱,但好像不是那样。
桑烟看着贺赢悲伤的目光,心里很震惊:她有这么伤他的心吗?还是皇帝玻璃心啊?
正怀疑人生时,外面传来了桑弱水的声音。
“姐姐,姐姐——”
她喊着姐姐奔进来,很戏精地掉眼泪:“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啊?”
桑烟麻木地看她表演姐妹情。
“我可怜的姐姐——”
桑弱水哭了一会,义愤填膺道:“皇上,你可要为我姐姐做主啊!那女人早不发疯,晚不发疯,怎么偏姐姐去的时候发疯?还直奔着姐姐掐?肯定是有人算计啊!”
桑烟:“……”
她下意识觉得——桑弱水这是借机铲除异己?
不想她再把事情闹大。
她叹气道:“行了。也不至于这么阴谋论。”
她去冷宫是临时起意,哪有人算得这么巧妙?专门在冷宫等着她?
但桑弱水思维不同,反驳道:“姐姐还是太单纯了。皇宫里,谁不知道姐姐心善?不然,那宣氏怎么会让人求到姐姐面前去?你既然帮了她,有一次,就有二次,去冷宫是难免的,所以,那幕后之人就在那等着!”
桑烟:“……”
能耐了!
竟然说的很有道理。
她之前是小瞧桑弱水了吧?
这挑拨是非的能力很强啊!
她看向一脸深思的皇帝,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皇上……应该不会也这么想吧?”
难道还真被桑弱水挑拨成功了?
贺赢本来不这么想,但桑弱水的话还是刺激了他本就敏感的神经。
事关桑烟,他曾关心则乱,得知那疯妇伤了她,直接下令处死,却疏忽了巧合之外,很可能是算计。
“去查。”
他面色冷峻,看向裴暮阳,下了令:“让慎刑司去查,再像上次那么糊弄朕,就都别干了。”
“是。”
裴暮阳领命而去。
桑烟对此很无奈:“皇上,本也不是多大的事。”
贺赢一脸严肃认真:“事关你的安危,就没有小事。”
桑烟:“……”
这情话啊!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桑弱水压下心里酸水,羡慕道:“姐姐,皇上待你之心真是赤诚啊。姐姐有皇上这么疼爱,妹妹也放心了。”
她处处在为皇上说好话。
贺赢听得心情好,就让她多陪桑烟,自己则去洗漱了。
还有龙禅寺祈福的事,也要快些出发了。
桑烟目送皇帝离开,也没跟桑弱水表演姐妹情,而是看向秋枝,问道:“我昏迷之后,皇上怎么处置那些人的?”
秋枝犹豫了一会,在桑烟逼视的目光中,缓缓道:“那批侍卫杖责八十,罢免了职务。”
桑烟听得神色黯然:“到底是我连累了他们。”
秋枝宽慰道:“小姐别这么想,那些人确实有疏忽值守之嫌。皇上说的没错,小姐离开皇帝寝殿,他们一无所知,没有跟随保护,就是失职。如果小姐出了事,他们万死难赎其罪。”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失职,你这个贴身丫鬟更是失职。”
桑弱水想把秋枝换成自己的人,又开始挑事了:“放任主子去那么偏僻的地方,皇上就该先打杀了你!”
厉声训斥完,又看向桑烟,变脸一样,笑得温柔:“姐姐,你这丫鬟办事不得力,我让香秀跟着你吧。”
香秀是她的心腹。
跟着桑烟,就相当于跟着皇上,而她也能得知皇上的喜好等等。
她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
桑烟也不蠢,自然不会留别人的眼线,即便她知道香秀是个好的,但到底是别人的心腹,用不得。
“你这心意我收到了。只是,秋枝从小跟着我,在我心里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丫鬟。”
她委婉拒绝了。
桑弱水也没指望一次成功,笑说:“姐姐就是心太软。”
心太软的桑烟看向秋枝,又问及冷宫之事:“那伤我的人呢?”
秋枝畏缩着,没敢说话。
桑烟心里一凉,猜测道:“皇上杀了她?”
秋枝慢吞吞点了头。
桑烟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住了,闷闷的难受:“倒也罪不至死。”
她一个现代人,真的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
秋枝试图宽慰:“小姐仁慈。只那疯妇确实伤了小姐,确实罪无可赦。”
脖颈的痛丝丝缕缕、绵延不绝。
细想下来,那晚的恐惧还在心中盘旋。
只她毕竟没有性命之忧,而那人却是死了。
“你多使点银子,让人把她厚葬了吧。”
人已经死了,再歉疚也于事无补,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秋枝应了“好”,就拿了银子,出去安排人了。
桑弱水看得无趣,闲话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她出了偏殿,提着裙摆,坐上车辇,哼道:“她还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呢,就拿出来一副慈悲良善的派头。倒会经营好名声。难道还想做皇后不成?也就皇上吃她这一套。虚伪至极!”
香秀听着,并不接话,心里则想:你自己是什么人,便看别人是什么人。那桑大小姐确实是个菩萨般的人啊。
菩萨般的桑烟在偏殿里休养了一天。
待到黄昏时刻,还是想去冷宫看看。
秋枝听了,脸色突变,很快又恢复自然,笑着劝道:“那冷宫不吉利。小姐还是别去了。不然皇上知道了,又要担心了。”
桑烟知道她的担忧,便说:“那就多带点侍卫。”
秋枝:“……”
她阻拦不得,看她往外走,急得一头汗。
冷宫不能去啊!
她听说冷宫正在查案,打死很多人了。
“小姐——”
秋枝疾跑几步,挡在桑烟面前,笑道:“小姐可知皇上去哪里了?”
她想借着皇帝行踪,来转移话题。
桑烟也确实来了几分兴趣,问道:“他去哪里了?”
笑问间,脚步并未停下来。
秋枝笑回:“皇上亲自去龙禅寺为您祈福去了。”
“真的?”
桑烟怔愣过后,叹道:“他少为我造些杀孽是正经。”
秋枝可不管什么杀孽,继续劝说:“皇上这会也该回来了。小姐不如去宫门口迎接一下?皇上看到小姐,定然高兴。”
桑烟有一瞬的心动,却还是坚持:“先去冷宫看下吧。我怕底下人并不好好办事。”
她是知道皇宫之人惯会捧高踩低的。
那是一个犯罪的死人,很难保他们拿钱不做事。
秋枝劝不得,只能愁眉苦脸跟着去了。
一行人不久到了冷宫。
似乎比昨晚更冷了。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白天。
空气里还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桑烟脸色大变,下了车辇,捂着鼻子,快步往里面走。
里面正在冲洗。
地面还有残留的血迹。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冷冷扫了秋枝一眼,并不说话,但也把秋枝吓得跪到了地上。
“小姐恕罪,我不是故意隐瞒。”
秋枝泪眼婆娑解释:“只慎刑司领着皇命办事,您也是知道的。”
就在这时,一具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来。
桑烟看得嘴唇微张,浑身发凉,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又、又有人因她而死吗?
慎刑司啊!
影视剧里出了名的酷行机构!
她怎么就忘了他们的手段?
低贱的冷宫弃妇们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从他们手中活下来?
“桑主子放心,微臣已经查清了——”
负责查案的慎刑司主事王立朔上前一拜,面色冷漠地述说案件进展:“此人是先帝嫔妃,因妒被打入冷宫。不久前,丽妃犯错,也被打入冷宫,曾与此人来往频繁。后来,丽妃侥幸离开冷宫,得知您施恩宣氏,认定您会亲身来此,便设下此计。好在皇天庇佑,您平安脱险。”
桑烟不关心这个。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面色悲凉地问:“你们害死了多少人,得出这么个结果?嗯?你们还想害死多少人?”
一切都太顺了。
桑弱水来挑事,后面就查出丽妃参与其中。
还有谁在筹谋?得利?
这幽幽皇宫真的是……人心鬼蜮啊!
第52章 祈福
“桑主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慎刑司办案,从无冤假错案。皇上也是相信我们慎刑司,才会把这案子交给我们。”
王立朔年轻漠然的脸一派正直之色。
但他身后又有尸体抬出来。
经过桑烟身边时,那尸体的一只手垂下来,五指鲜血淋漓,隐隐可见骨头。
桑烟看得要疯了:“你们、你们屈打成招,你们——”
她受不得这刺激,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小姐!”
“桑主子!”
场面大乱。
同一时间
主殿的佛像前。
贺赢双手合十,闭着眼,跪在蒲团上。
他已经跪了四个时辰。
期间连午膳都不曾用。
裴暮阳也陪着跪在一旁,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得不悄悄爬起来,出去找东西填肚子。
不想,他才出去,就碰到了一玄大师,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一玄大师,皇上还跪着,您要不要去劝劝?这都跪了四五个时辰了,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一玄大师是龙禅寺的住持,也是皇家亲封的方丈。
他年近八十,依然目光炯炯,身体康健,行走如风。
此刻,他披着袈裟,一手拿着佛杖,一手捻着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裴暮阳很怕跟这种出家人打交道,苦笑一声,跟着学:“阿弥陀佛,还望大师规劝一二。”
一玄大师:“……”
他没说什么,迈步进了主殿。
贺赢还跪着,见他过来,转过身,遥遥一拜:“大师慈悲。”
他自出生,从未跪过人。
四年前,他收复闵州,回皇都的路上,经过这龙禅寺,一时兴起,一身血腥味就进来了,大有点遇佛杀佛的煞气。
一玄大师也说,他杀孽太重,应向上天请罪。
但他不以为意,也不曾下跪。
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他跪了近五个时辰。
“人生如朝露,万象皆浮云。”
一玄大师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规劝:“皇上,命硬福薄之人,不得强求啊。”
贺赢听了,神色认真发问:“朕是天子,福运加身,分她一半如何?”
一玄大师神色顿住,沉默良久,喃喃吐出两个字:“痴儿!”
清宁殿偏殿
桑烟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她看着秋枝扑过来的泪脸,先她一步出了声:“皇上回来了吗?”
秋枝摇头,哭道:“皇上要是回来,您还没醒,奴婢肯定要被打杀了。”
桑烟完全相信皇帝能干出这种事,就说:“你要是害怕,就回庄子吧。”
她其实也怕自己保护不了她。
“不要。”
秋枝跪在床边,摇着头:“小姐别赶奴婢走。奴婢就是死,也要陪着您。”
桑烟不想听到死字了,摆手让她起来。
又想起冷宫之事,怅然问道:“冷宫的人还活下来几个?”
秋枝没有回答,擦着眼泪,哽咽道:“小姐刚醒来,还是别想这些事了。奴婢也不关心她们。奴婢只要小姐好好的。”
她这么说,多半是在转移话题。
桑烟知道冷宫那些人怕是都没活下来,心里痛闷的厉害,眼泪也落了下来:“宣贵妃……还活着吗?”
她是真的想救宣贵妃的。
若她也因自己而死……
想着那美丽的女子,她不禁想起被赶出宫的钦天监,那万彰从她面相上看出了什么?她借尸还魂,应是不吉之人吧?所以靠近她的人,才都没好下场!
“不知道。”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
秋枝哪里还敢打听冷宫的事?
她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
桑烟见她这么说,也不为难她:“你既然不知道,那就去打听。算了,我看是使唤不动你了。”
她喊了之前去给宣贵妃请御医的小太监。
小太监叫方乐贵,人称小贵子。
小贵子十五六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看着就觉喜气可爱。
他人也机灵,早打听好了,笑着说:“主子放心,那宣娘娘还生着病,并未用刑,好好的呢。就是惊吓了一场。您要是不放心,奴才再请个御医过去看看?”
桑烟终于听了件好事,脸上有了点笑意,点头道:“好。去吧。从今儿起,你到我面前当差吧。”
这是太多人争破头皮的好事。
小贵子激动地连连磕头:“是。谢谢主子。奴才一定好好为主子办事。”
有人欢喜有人忧。
秋枝看着这一幕,心里酸酸的,虽不敢说什么,但眼泪掉得更凶了。
桑烟瞥见了,多少有些心软,便给了她一点警告:“以后不要想着对我隐瞒什么。这皇宫没什么秘密,我想知道的事,你不说,自有别人说。”
秋枝哭着点头,委屈道:“奴婢担心小姐身体。您自从来这皇宫,不是生病,就是晕倒,着实吓人。”
桑烟也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自嘲一笑:“放心。暂时死不了。”
她倦怠无力,靠着枕头,闭上了眼。
秋枝见了,没扰她清静,出去安排膳食。
桑烟没什么胃口,简单喝了一碗粥,便让人撤下去了。
夜静静的。
她昏睡时间长,这会睡不着,就让人留意着主殿的动静。
一直到丑时,也就是凌晨两三点钟,她迷迷糊糊醒来,才知道皇帝回来的消息。
时间太晚了。
她就没让人去叫他。
不想他自己过来了。
应是刚洗了澡,穿着黑色的丝绸睡袍,头发还湿着,长长披在身后,灯光下,一张俊脸冷白如玉。
“怎的到现在还没睡?”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听说你黄昏时候,又晕过去了,可叫了御医?”
他满眼关心,可见赤诚。
诚然,他对自己很好,很温柔,甚至相比他人,更显出他对自己的偏宠。
可这份偏宠让她身上背了太多血泪。
“我是心病,药石无用。”
她压低声音,做出冷漠的表情:“皇上若真的关心我,就放我出宫。”
时到今日,唯有离宫,方能远离这皇宫的阴谋算计、血雨腥风。
她真的太累了。
贺赢不知内情,以为她又想离开自己,脸色很难看。
他想质问:“朕做错了什么,你又想离开朕!”
可看她病恹恹的憔悴,又强压下来了。
只面色不愉,胸口起伏,憋着的火燃烧着肺腑,随时要炸。
裴暮阳看到了,忙出面缓和气氛:“主子可千万别说这种话。皇上一大早去龙禅寺为您祈福,足足跪了七个时辰呐。起来时,连路都不会走了。刚沐浴时,奴才瞧得清楚,那膝盖青肿的不能看了。您就是看在皇上这份心上,也不能拿刀子往上戳啊!”
像是响应裴暮阳的话,贺赢竟然提起了睡袍,露出满是血瘀的膝盖。
因他皮肤白,那两处血瘀更显出几分狰狞可怖来。
桑烟:“……”
这是苦肉计!
绝对是苦肉计!
“皇上这是何苦?”
桑烟并不中计,冷声讥诮:“一边杀生,一边祈福,佛祖见了您,怕是要躲着走。”
贺赢还不知冷宫一事,皱眉问:“此话何意?”
桑烟讽刺一笑:“您的慎刑司能干出什么好事,您会不知道?”
整个冷宫,二十三条人命啊!
全死了!
那慎刑司哪里是查案,分明是斩草除根啊!
贺赢听到慎刑司,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冷着脸,让人传召王立朔过来。
王立朔还在宫里整理案宗,并未离开,听到传召,立刻就过来了。
时间不到一盏茶功夫。
他下跪行礼,递上案宗:“事关丽妃,微臣还未审讯,一切听皇上号令。”
贺赢接过案宗,快速看了一遍,阴沉着脸,下了令:“去传丽妃!”
他是在偏殿,也就是桑烟这里处理此事的。
桑烟安静看到这里,忍不住出了声:“皇上也觉得是丽妃所为吗?”
贺赢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除了她,还能是谁?”
除了丽妃,还能是谁?
满皇宫的人都知道她们有嫌隙。
丽妃也曾在冷宫待过。
可真相真的这么简单吗?
会不会有人在浑水摸鱼?
“你觉得不是她?”
贺赢询问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