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扶蕊觉得自己突破了梦魇之后,虽然心中还有小小的失望,但至少不会像梦里那样义无反顾,执迷不悟了。
也不知道梦魇这样厉害,能在梦中将人的柔弱面与那些执念贪念都放大。
脱离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在里面的那些言行有多没过脑子。
她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周惟卿此时已经整理好衣冠,来到她面前,一副淡然的模样。
“体寒虽已缓解,但仍不可懈怠,日后定要注意及时休息,劳逸结合。”
“老身再给你开两副补气的药,一并拿回去服了吧。”
郎中写下药方,递给周惟卿之后便挥袖抬步跨出了房间。
柒柒看着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悄悄退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贴心地替二人拉上了门。
又留下宁扶蕊与他面面相觑。
周惟卿不动声色地坐在榻边,温声道:“阿蕊可愿来我府上暂住?”
宁扶蕊搞不懂他的脑回路:“我去你家住干嘛?”
“你如今还有伤未愈……”
哦,原来是怕她没人照顾么?
“别,”宁扶蕊理解他意思了,果断朝他摆摆手道,“我家里人多,用不着。”
周惟卿一如既往地被她拒绝,也不恼,只是柔柔地望着她。
“周惟卿,谢谢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
“不过如今你与我立场依旧不同,你我还是……”
宁扶蕊垂下眼帘,摇摇头,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事到如今宁扶蕊还是很自责。
好好的一个刘期归,说没就没了。
她也有责任的。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的氛围顿时有些沉闷。
周惟卿也不好说什么,他一向都会遵循她内心的选择。
他略一思量,启唇道:
“阿蕊可还记得之前教过的那个女孩儿?”
“记得啊,怎么了?”
想到那个跳跃在田垄间,大声喊着自己有名字了的女孩,宁扶蕊心绪被牵动起来。
“她入了国子监。”
宁扶蕊原本低落的一双眸子瞬间便焕发出光彩。
她定定望着周惟卿:“真的?!”
若她没想错,国子监便是大梁朝官办最高级学府。
四舍五入就是她无心栽了一棵树,栽进清华北大里去了?
周惟卿点点头,见她开心,又多说了一句:“她虽会试落了榜,但祭酒见她资质非凡,不忍埋没,便亲自考教了一番,破例收了她。”
“阿蕊日后若是得了空,便与我一起去看看她罢。”
原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宁扶蕊望着那双微弯的眸子,装模做样地嗯了一声。
她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私心。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是时候重新拿起罗盘干活了。
还差一个阵眼,到底在哪儿呢……
“系统系统,你还在吗?”
“能不能提示我一下,最后一个阵眼在哪儿?”
一句飘渺无比的电子音在脑内响起:
“——万事皆在收因结果处。”
宁扶蕊:“……”能不能说点人话。
刚想仔细思量一下,便发现周惟卿还杵在她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
正欲继续赶人,只听得周惟卿启唇道:“上次在下绣的那个香囊,阿蕊可还留着?”
“什么香囊?”
宁扶蕊微微一怔,不禁又回想起那段艰苦日子。
是哦,他的香囊……
还放在自己床头来着。
一时间,自尊心开始偷偷作祟。
宁扶蕊想了想,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真相的。
迎着他在意的目光,宁扶蕊没良心地随口胡诌了句:
“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说罢,她用余光瞟着周惟卿。
周惟卿神色倒是意外平静,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他垂下眼,很久都没有说话。
宁扶蕊不忍气氛再沉默下去,便又主动开口道:
“时候不早了,你不还要上值么,回去罢。”
周惟卿微微颔首,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宁扶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身洁净白衣,果然如同刘期归口中所述一样轻淡。
直至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宁扶蕊松了一口气。
这次倒是肯走了。
她掀开被子,坐在一张不大的书桌前,将系统提示的那句话写在纸上,杵着笔杆子思量起来。
她来这里是因为要将赵褚林动用了五鬼之局打乱风水的大梁拨正。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种下了坏因,那结果之处,很有可能就是在他家……
宁扶蕊又在医馆休整了一日,回到自家卦铺,发现门口有人在等着她。
“四殿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日怎么有兴致来了?
莫非想通了?
李沅微弯的凤目像半痕新月,温文尔雅的气质顿时就让他身后自己那间平平无奇的小陋室蓬荜生辉。
他朝她略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宁扶蕊请他进了门,点上了屋里的油灯与碳炉。
一打开灯,宁扶蕊才发现自己平时那用来招待人的客堂如今变得十分凌乱。
扎西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旁边散落着各种书籍,衣服也乱丢,宁扶蕊不禁握紧了拳头。
只见她靠在门框旁,怡然自得地对空气喊道:“宁叔叔,你怎么来了呀?!”
扎西浑身一个激灵,赶忙从地上坐了起来:“爹!”
他一抬眸子,发现宁扶蕊正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他环视了一下凌乱的周遭,又伸手挠了挠几天没洗的头,不好意思地对她笑道:“啊哈哈,阿蕊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呀……”
宁扶蕊抱臂点点头。
扎西忽然发觉她笑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毛骨悚然,水灵的鹅蛋脸上似乎写着“你怎么还不收拾”几个大字。
他回头一看,柒柒早已经默默走进去收拾起来了。
他一边端详着宁扶蕊的神色,一边拿起身旁的一堆杂物,欠欠道:
“我,我这就收,这就收!”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一张茶几收拾了出来,又将散落在地上各处的书籍一股地搬到了书房。
客堂瞬间敞亮不少。
宁扶蕊请了李沅入座。
她沏了壶茶,望着四殿下身后的内侍道:“不知四殿下今日寻我所为何事?”
只见李沅十分上道地遣退了那个内侍,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娘子可认得信中字迹?”
宁扶蕊顺手接过,只一眼便看出那是周惟卿的字。
上面题有四行五言绝句,诗中虽然运用了许多比喻手法,但目的却十分明确。
这是一首干谒诗,干谒,顾名思义就是毛遂自荐。
周惟卿向李沅毛遂自荐做什么?
宁扶蕊脑中只想到一个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犹豫地点点头,又将信递还给他,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李沅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道:“娘子不必如此紧张,我此番来寻娘子,便是想听听娘子对此人的看法。”
“……”
还以为他会直接问她要不要用这人,结果就是想听听她的想法。
宁扶蕊不禁侧目了一下。
而她认知里的周惟卿……
宁扶蕊想起之前在他府上住的那段时间。
府中上下只有一个老爷爷,而他自己则每日忙着赈灾济民,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几日几夜都未曾休息过,真乃职场卷王一个。
“斤斤自守,两袖清风。”
不过他做了这么多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最终目的还是位极人臣,在朝堂上肆意弄权罢了。
“长于心计,机深刺骨。”
李沅挑了挑眉,心中暗叹她看人实在很准。
语毕,她辩证性的总结了一下:
“很聪明,也有能力,但……”宁扶蕊摇摇头,沉吟一声,“都没用在正道上。”
“您……要用他?”
李沅眸中漾着温润笑意,却令她捉摸不透。
只听他轻声道:“尚在考虑。”
宁扶蕊点头附和道:“是得多考虑考虑。”
“娘子可愿信他?”
“哈?”
没想到他还要再继续问,宁扶蕊皱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龃龉:“不好说。”
思量了很久,她才堪堪吐出几个字:“我信,但就是有点不信。”
“他背后那些人,很危险。”
“我知道了。”
李沅似乎真的只是想来听听她想法,听完了,就要走了,不欲多待。
他唤来内侍将自己推到门口,临走前,他不忘彬彬有礼地对她温声道:
“感谢娘子款待,茶很好喝。”
她一边对他挥手道别,一边笑得露出八颗大牙:“好喝那就改日再来,拜拜啦。”
待人走后,扎西从她身后冒出一个脑袋,好奇地问道:“阿蕊,这拜拜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啊?”
扎西猛地点点头。
宁扶蕊朝他勾勾手指,只见扎西非常开心地走了过来。
她笑眯眯地对着他毫无防备的脑袋,伸手就是一个爆栗。
扎西捂着头痛呼一声:“哎哟——!”
“厨房收拾好没有就想知道,啊?!”
“我不就走了几天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不说还要将我家搞得这么乱你是不是¥%¥#&*……”
她实在忍不住,便长枪夹着短炮,将扎西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既然宁晁教育他的时候都没惯着,她好歹也是将他当成了亲弟弟的,她更不会惯着。
而自打她回了自己家之后,不知为何,城中的厉鬼竟然消停了不少。
她过了半个月只有小打小闹的安生日子。
虽然安生,但还是很忙碌。
自从那日在长公主府将自己的名气打出去之后,她这小小卦铺便整日宾客盈门。
忙里偷闲之余,她还要处理宁晁从伊州传回来情报。
一日,在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她揉了揉酸痛的肩颈,接着拿起算盘算了算。
她如今攒了几千两,少说也能够开个书院了。
创办一个可供女子安心读书的书院,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既然大的局面暂时改变不了,那她就先从小的方面开始。
穿都穿了,不留下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而基础教育,是她即将要跨出的第一步。
不过去哪儿请愿意教书的夫子呢……
头疼了几天,也没想出什么实质性的办法来。
她找柒柒列了一个汴京所有有名的教书先生的详细名单,打算歇业几天,亲自一个个上门拜访一下。
翌日一早,宁扶蕊梳了个利落的马尾,马不停蹄地朝着名单上第一个地址出发。
走访了好几家,宁扶蕊才发现,大梁朝资源垄断的现象很严重。
她访问的其实很多都是初出茅庐的状元解元,可即便是这些年轻人,都早早被京中那些大书院挖走了。
剩下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先生,思想这关又过不去,听见自己要教的学生群体,连忙摆手回绝。
要么干脆就是门也不开。
宁扶蕊讪讪地收回叩在门把上的手,接连走了几天,腿部肌肉隐隐酸痛起来。
她也曾找过京中闻名的才女,无奈人家及其看中门第,她自认如今自己在京中有些名气,但大多数人还是看不上她……
宁扶蕊走到一处小茶馆,望了望阴沉的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她最不喜这种阴雨连绵的天,前面受的伤还没好齐,寒气一泛上来就是彻骨的冷。
而且呼吸多了,心腹部就刺疼刺疼的,令人难受极了。
若是后面回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继承这副病体……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内堂点上一壶茶,配了一碟赤豆酥,准备短暂地休憩一下。
如今正是散值之时,朝中许多官员携着一袍子在外面沾上的湿冷气,便来到这一方小茶馆一坐。
他们会悠悠闲闲地点上几碟吃食,再唠嗑点家常事儿。
此情此景,宁扶蕊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家教兼职,每逢周五的时候。
在地铁附近的商场里,那些下了班的打工人。
他们也是这样三三两两约着一群,又不想回家做饭点外卖,便随便找个小餐馆,犒劳犒劳一下疲惫了一周的身心。
果然打工人到哪都是打工人。
“哎,柳兄可知,”只听一个年轻的小官,靠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坐在宁扶蕊身后,与同事说着八卦,“那新上任的首辅,还没正式入阁便将自己身体搞垮了。”
“谁叫他眼力那样好,阁里那些阁老都没办法的繁琐烂账刑名钱粮,他一眼便看出毛病来了。”
小官点头附和道:“好不容易来了个出头鸟,这些麻烦事不推给他才怪呢。”
“可不是,我之前也去帮过半天忙,那些奏折我只看了一刻钟这脑袋就要晕死了,别说提什么建议,能看完一封就谢天谢地了。”
“这几日见他上朝,步履虚浮,精神已不如从前,也不知还能撑多久呢……”
宁扶蕊专心致志地听着八卦,手中紧紧捏着茶壶给自己倒茶。
那滚烫的茶几乎都要斟出来了,可她还浑然不觉。
“哎哟,娘子,您的茶!”
这边小二将她的赤豆酥端上来,见到宁扶蕊这危险的动作,立马走上前扶住茶壶。
宁扶蕊终于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不,不好意思……”
宁扶蕊一直坐到了雨停,只见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大人今日为何来得这么晚,饭点儿都过一个时辰了……”小二连忙殷勤接过他的伞,一副十分熟络的模样。
男人似乎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重新起灶烧火,歉声道:
“今日确实有事耽搁了,厨房还剩有甚方便快手的菜,都拿与我便是。”
“行,您坐这儿等会儿!”
宁扶蕊坐在他背面,只听那人进了门,一时没了动静,她便用余光偷偷瞧他。
长身玉立的青年此时端端正正地拢着衣袖,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清隽的眉目此刻显得有些疲惫。
宁扶蕊又想起之前他那惊为天人的“我可以不睡”发言。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睡觉……
思及此处,她从袖中扯出一张空白符箓,写了几张安神符。
待到那个小厮从厨房出来后,她眼疾手快地拉住他。
小厮一脸迷惑,只见这小姑娘瞪着个滴溜溜的水灵大眼,给他塞了一锭银子跟几张符。
她凑在他耳边,小声道:“麻烦你将这几张符送给那个门口的郎君罢。”
小厮眉头一皱:“这是做什么用的符?”
他不放心地端详了一下宁扶蕊,见她长得一身正气,也不像是拿厌胜之术害人的模样。
宁扶蕊说得神乎其神:“这个嘛,你给他他保准会收,放心吧。”
小厮还有些顾虑:“若是……”
“没有若是,快去!”
宁扶蕊推了他一把。
只见周惟卿接过小厮手中的饭盒,那小厮神情十分紧张,颤颤巍巍地将符递给了他。
只见官人原本凌厉的眉眼闪过一瞬间的讶异,他环顾一圈,宁扶蕊赶紧又往黑暗的角落靠了一靠。
小厮心中也暗暗称奇,只见那官人脸上的表情真如那小娘子口中所述,如冬雪消融,温和了不少。
本是谪仙似的人,如今眉间染上零星的暖意,多了几分人气。
“有劳。”他将宁扶蕊写好的符箓收在袖中,提起饭盒便要走出去。
小厮哎嘿一声,脸上堆起了恭维的笑:“哪里哪里,大人能来我们这小馆子才是……”
他勤快地拎起周惟卿的伞,又贴心地用干净的热毛巾擦擦方递还给周惟卿。
他坐上马车,回到家中,祁元白抱着坛酒,早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二人话不多说,进了屋中,对坐相谈起来。
他府上的老管家早已他生好炭火,屋内暖烘烘的。
“不是,你真要亲自教她啊?”
周惟卿点点头。
祁元白皱皱眉,一脸不赞同:“她是救过你命还是干嘛了……”
他几日前接到周惟卿的信,信上说他要将国子监那唯一的女学生带回来教。
趁周惟卿明日休沐,他便屁颠屁颠跑过来想找他好好谈谈。
“虽说你以前读的那劳什子弘文馆比国子监厉害点,但你忙得过来么?”
“即便忙得过来,那你才进内阁,脚跟都没站稳,府中又无端端多出个女人来,你就不怕……”
周惟卿摇摇头:“他们不敢说什么。”
他一来便凭借极强的处事能力镇住了内阁那群老东西,忙前忙后替他们擦了许多次屁股。
别说赶他走,看他尚未娶妻,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背后又有世家支持,一个个的都往他府上塞人,巴不得要将他留在内阁。
“行,”祁元白给他敬了一杯酒,“周大人如今升官发财底气硬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他凭借本能,迅速地用两指夹起,仔细端详着。
室内灯光昏暗,他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能辨别出纸条的形状。
两张符箓?
他眯着一双眼,将符箓拿在月光下一照。
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
“何人这般狠毒?”
周惟卿闻言,迷惑地转过头来看他。
只见祁元白用手掐了个诀,就要将那符箓给烧了。
周惟卿皱眉,声音陡然提高几分:“还给我。”
他大步走向祁元白,伸出手便要拿走。
谁知那祁元白一个翻身,躲过了他的手。
他十分囿于自己的主见:“这害人的东西你拿来做什么?”
周惟卿看他纸都拿反了,定是醉的不轻,一时气得有些好笑:
“你在胡说些什么?”
祁元白将符咒紧紧压在身下,他大声嚷道:“我说你今日言行这般反常,竟是中了邪咒!”
“你别动,这东西邪得很,放着我来!”
说罢,他不等周惟卿反应,手上便擦出一簇蓝火,点燃了符箓。
周惟卿眼瞳倏然睁大,不可置信道:“你!”
他直直抿起嘴唇,原本墨黑沉冷的眼中流露出薄怒。
“还给我!”
他动作强硬起来,紧紧捏着他的手肘,想将他藏在身下的手抽出来。
“哎哟,烧都烧了……”
祁元白用力别开他的手,一个翻身,将那烧了一半的符箓抛到窗外。
此时外面刚好下着不小的雨,只见那符箓遭了水,瞬间便掉在土中,消失在二人眼前。
“我看你是醉得不轻了。”
周惟卿冷肃着一张脸,瞪视着祁元白。
祁元白还在那沾沾自喜,打了个酒嗝:“我这是……嗝唔……帮你……”
周惟卿捏了捏眉心,心下着实忍无可忍,便扯过他的衣领,一路拖着他丢出了门外。
随后,他眼疾手快地落了门锁。
“哎——周兄?”
“周兄?!”
“我这是为你好啊周……”
忽觉头顶一阵发凉,他顿时止住了话头。
原是一柄锋利的长剑自门缝中穿出,直穿过他的头顶。
就差那么几厘,便要刺穿他的上头颅了。
他当即不敢再开口了,后怕得咽了一大口口水。
门缝那头传出冰冷的嗓音:“闭嘴,滚远些。”
祁元白委屈地呜咽一声,瘫坐在门口,还从没见过这人发这么大脾气!
想来定也是那邪咒所致,他愤愤地朝空气出拳,一定是这样的!
半月后,宁扶蕊可谓忙得焦头烂额。
她选好了书院地址,早上中午留在那里监修,下午晚上还要跑业务。
俗话说花钱如流水,她这书院才修到一半,就差将自己的卦铺抵出去了。
入不敷出了几天,宁扶蕊咬咬牙,遣散了所有工人,决定自己来修这剩下的一半。
柒柒与扎西望着这堪称浩大的工程与在院子里面勤奋砌墙的宁扶蕊,苦哈哈地笑了两声。
柒柒好言劝道:“阿蕊,累坏身体就不值当了……”
扎西连忙附和:“是啊,这冰天雪地的,一会儿还把自己冻病了,等明年开春再动工吧。”
而宁扶蕊口中只愣愣念叨着没时间了。
二人相视一叹,还能怎么办啊,跟着一起干呗。
傍晚,宁扶蕊擦擦脸上的土,正想回家时顺路买个煎饼果子,可她又接到了一封来自李沅的信,当即出发去了王爷府。
李沅知她最近都很忙,但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看来我相邀得不是时候了。”
宁扶蕊连忙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灰,摆摆手道:“没没,很是时候,很是时候。”
李沅这半个月经常找她聊天,而她也不客气,接到信就马上赶过来了。
多少还能蹭一顿晚饭,省了不少钱。
“今日殿下找我来又想聊什么?”
“今日不是相谈,而是见个贵客罢了。”
“啊?”宁扶蕊眨眨眼。
能被这位未来皇帝称为贵客的,那身份定是不一般吧……
“那我这身衣服……”
宁扶蕊左摸了摸发尾,上面甚至还粘了些红土,她脸上闪过一抹赧色:“我能不能先借你家浴堂洗个澡?”
李沅点点头:“你若想洗直接去便是。”
“娘子不必如此紧张,我想你们应是认识的。”
宁扶蕊眯了眯眼。
她能跟这贵客认识?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她还能跟谁认识。
或许是她这几天给那些官员算卦时认识的。
宁扶蕊还是很不好意思:“那,那我还是换身衣服先……”
正说着,身后忽然来了辆马车。
宁扶蕊转头望去,只见周惟卿刚好缓缓从车中走了下来。
门口有人通报:“殿下,赵家三郎来了。”
李沅朝她抱歉地笑了笑:“或许来不及了,先进屋吧。”
宁扶蕊硬着头皮,随他入了正堂。
室内温暖如春,可宁扶蕊对上那阴恻恻的黑眸,脊背还是泛上一阵寒气。
李沅与周惟卿相对而坐,只见内侍搬来了棋盘,李沅伸手就出了一个白子。
此间,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宁扶蕊坐在一旁看了半天,手中握着杯暖茶,沉寂的氛围令她呼吸都轻了几分。
棋一盘接着一盘,那尚悬在地平线的落日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明亮的圆月。
宁扶蕊饿得两眼有点发昏,可她又不好意思打扰这两个人。
她不断饮茶,可那茶越喝越饿,宁扶蕊脸上的笑容逐渐染上几分悲苦。
终于,周惟卿开口了:“殿下,这位……”
“她如今也是本王的幕僚,无妨的。”
一声冷笑自周惟卿口中飘出,他的眼神直直戳着宁扶蕊的脊梁,似乎在痛斥她是那攀龙附凤之辈。
二人终于开始谈政事了,宁扶蕊从来没盘腿坐得这么久,腿都毫无知觉了。
正欲走神之际,李沅放下了手中的白棋。
“娘子想法新锐,可否为吾等解惑?”
他轻淡淡的一句话,那执棋之人瞬间就变成了宁扶蕊。
宁扶蕊执着白棋,压力颇大。
第89章 他的醋意
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无论是读书经历,还是社会阅历,她所看到的东西,心中的思想,与这些人完全不同。
她实在有些说不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
她粗略地总结了一下二人正在讨论的话题。
如今太子在朝中名声愈来愈坏,又无甚大能力,无论是治水还是救济赈灾,他都处理不了,反而还会令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圣上替他擦了许多次屁股,早已不胜其烦,如今在考虑要不要废太子。
可他毕竟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来培养,这太子也不能说废就废。
而李沅想推波助澜,帮梁帝一把,可他又不想与太子撕破脸。
她算是看出来了,李沅虽对朝堂上的风向很敏感,可行事风格却讲究一个柔字。
可她知道,这当皇上其实不容易,首先一个就是心得狠。
不过这话让她当着周惟卿的面说,颇有些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意思。
毕竟人家还是当今太傅的养子。
“额,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嘛,我觉得此事还是撕破脸比较好些。”
“而且,我觉得殿下完全可以凭能力胜过他。”
宁扶蕊又巴拉巴拉夸了他一大堆。
因为她知道,这人做事优柔寡断的一大原因是自卑。
自卑嘛,多夸夸就好啦。
“更何况有唐……堂堂大名的长公主在,你便更不用怕了呀。”
“放手去做吧,我们相信你!”
说罢,宁扶蕊看了看周惟卿,疯狂眨眼示意他附和一下。
可是他一手执着棋子,望着她的眸色愈来愈沉。
似乎不是很开心。
宁扶蕊又扭头看了看李沅,他正望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
见他马上又要开口贬低自己了,宁扶蕊赶忙放下手中棋子,一拍他的肩头。
二人被她这一举动吓得俱是一愣。
宁扶蕊讪笑着收回手,摸了摸空空的腹部,小声道:“我,我有点饿了,想吃殿下府上的龙井酥……”
李沅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多亏她提醒,不然,他便要忘了晚膳这回事了。
“好,难得今日府上客人多,周兄也一并留下来用膳罢。”
此话一出,宁扶蕊顿时感觉自己要被周惟卿眼神戳死。
周惟卿本来气闷了一天,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已然变得十分不虞。
什么叫一起用饭罢?
几个月未见,李沅已经和她亲密到这种地步了么,默认她在自己府上吃了?
那他之前处处小心就怕触了她的忌,这又如何算?
深埋在心底的嫉妒疯狂滋长,仿佛生出条条带刺的藤蔓,缠满他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