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曜心急如焚，也没有心思去观察眼镜男到底要做什么，全身贯注盯着那张单薄的乘客指南。
和她一样研究乘客指南的人很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精神高度集中的人越来越少，身体的需求逐渐占了上风。
他们被关在这辆列车里已有四个小时，无论吃没吃过早饭，这会儿都到了肚子饿的时间。
原本安静的车厢响起抱怨的声音。
“这什么鬼火车，连个餐车都没有。”
“就是说啊，没有饭吃，也不知道开门的时候还有没有力气逃命……”
李光肚子早就空了，也想找点东西祭祭五脏庙，起身看看四周，目光落在几个正在吃小零食的女孩身上。
一个大男人朝女人伸手多少有点离谱，李光眼珠子一转，把主意打到姜曜身上。
他用脚踢了踢姜曜的小白鞋，“妹，你要是实在饿得厉害，跟姐姐们要个一两片饼干垫垫。没事儿，你大胆去，你可是大家平平安安坐在这里的第一大功臣，别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不小，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眼光。
姜曜一开始没注意他说什么，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她实在是小，窘迫的样子更显小，倒真激起了一些女孩的爱护之心。
身形各异的女孩子们上前往她手里塞东西。
“我也没带多少东西，只能分你一个瑞士卷。”
“不用，我有……”
“给你一个李子。”
“能吃辣不，我这儿只有麻辣的豆干。”
姜曜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等几位姑娘走过了，被迫打开的手心居然堆起了高高的一捧。
李光一点儿也不客气，光明正大地从她手里拿走瑞士卷拆开，得意洋洋：“妹，哥教你一个道理，叫脸皮厚的人有饭吃，你记住了。”
姜曜：“……”
她看看众人鄙夷的脸色，被利用骗吃骗喝的新仇和被敷衍的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反呛回去：“我只知道没脸没皮的人会被嘲笑。”
她气恼地把手里的小零食都塞给他，又拽起自己的书包拉开最外层的拉链给他看。
牛肉干，奶酪，鲜牛奶，巧克力等等诸多零食塞了半个包，品种之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有的呀！”
李光：“……”
大意了。
姜曜提着书包挨个儿找刚才好心的小姐姐，拿自己包里的东西一一还了。
“谢谢姐姐，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我跟你换……”
还了零食后她又把目光投向大头他们和几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弟弟妹妹，大家多少都分了一点，最后把鲜牛奶留给了一家四口里的那个小妹妹，只留一板巧克力回到位置上。
李光讪讪：“你今天本来打算干什么去，装这么多东西？”
“去上课。”姜曜生硬地答了，说起这个语气不自觉低落，“我妈妈给我装的，她发现我老吃别人的零食后，每次都会给我装一袋好跟人家换着吃。”
李光一顿，故意逗她：“原来你才是惯犯啊！”
姜曜立即反驳：“才不是，都是他们自己给我的，跟你不一样！”
熟悉一点后，两人的本性都往外暴露了不少。
李光发现姜曜没那么斯文内向，姜曜也觉得李光不诚实不要脸，两人谁也不服谁，实际上却亲近了很多。
这几句嚷嚷完，姜曜也不气他不告诉自己真相了，心里想着要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要劝他把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捡起来，找一份正经的工作。
她目光灼灼盯着搁在小桌子上的乘客指南，一定要活着回去的念头又坚定了几分。
李光吃完豆干，把垃圾往地上一扔，斜眼看向姜曜。
“你都要把它看出花来了，有什么新发现吗？”
姜曜在她那写满了数字的笔记本上打了几个大大的叉，郑重地合上笔帽，道：“我想了很多方案都行不通，最后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姜曜看着李光的眼睛，一语石破天惊。
“杀掉那个怪物。”
李光惊呆了，周边听到她说话的人也都惊呆了。
“不是，你没饿糊涂吧，那怪物那么大一把斧头，你要和它正面抗衡？！”
“别异想天开了小妹妹，我们这手无寸铁的，怎么弄？”
“我看到了，21号车厢有人抵抗过，就拿那个灭火器，可连毛都没碰到人家一根……”
众人纷纷劝她打消这个念头，可姜曜却觉得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她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一定有除掉怪物的办法，不是说立刻就要和它肉搏，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往这个方向想……”
然而大家并不买账，甚至有人冷笑：“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出了事谁负责？”
大家都在回避她的视线，就是那些拿了她零食的人，也闭口不言。
姜曜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连想都不愿意想，更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很积极努力的李光等人也不站在她这一边。
“李光哥哥，我觉得……”
“你还小，你不懂什么是难以承担的后果。”李光打断她，“这事儿你不要想了，哥保证带你安全下车。我宣布正式剥夺你的军师职务，从现在开始听我的，明白不？”
姜曜不明白，她执着地打破砂锅问到底：“明明可能想到办法的，为什么不想一想？”
李光不是有耐心的人，一逼急了就说实话：“想到办法后又怎么样呢？无论是什么办法，总要有人去对抗吧？那让谁去送死？你去吗？还是我去？现在的情况就是谁出头谁送死，你怎么就不懂呢？”
这一连串话语说得姜曜有些发懵，她看着李光焦躁的脸，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见她终于偃旗息鼓，默默坐下，李光偷偷松了口气。
可不等他把心放下，只听旁边的人轻轻说道：“李光哥哥，那个戴眼镜的哥哥是不是有让别人送死的方法？”
李光悚然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曜。
这个出门还带一兜零食的小姑娘正执拗地看着自己，脸色白的跟鬼一样，一双眼睛清凌凌的，仿佛能洞穿所有阴暗的心思。
她太聪明了，聪明到李光哑口无言，说不出瞎话来。
事到如今，姜曜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一切答案都已经写在了惊慌失措的脸上。
难怪他魂不守舍的。
也难怪他有心情骗吃骗喝。
更难怪他一点儿都不支持自己继续研究。
原来他早就接受了别人的“办法”。
姜曜偷偷探出头，找到前方气定神闲的眼镜青年，目光才落定，对方的后脑勺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第一时间回过头揪住了她的小辫子。
对方这次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只是很成年人式微笑了一下，起身走出车厢。
姜曜看了一眼计时器富余的时间，抬腿就要跟上。
李光没发现她是要去找屠森，却担心她想不开身先士卒，拉住她紧张地问：“你干什么去？”
姜曜抿抿唇，也没说实话。
“我上厕所。”
“哦……”李光松了手，也放下心，“去吧。”
姜曜看了他一眼，一溜小跑跟上屠森。
23号车厢，屠森站在较远的计时器前等她，见她来了露出欺骗性极强的温文笑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姜曜原先计划是一鼓作气开门见山，可他说了这么一句，就把她的节奏打乱了，她要重新组织语言，只好静静地凝视着他。
屠森也在细细地打量她。
唆使22号车厢的人堵门减员的时候，他没想到发现安全车厢的人会不聪明到毫无遮掩地奉献这一成果，让大家挤在一起，然后自断生路。
直到从李光那儿得知脑子灵光的是个小朋友，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有小孩儿才会这么愚蠢地毫无保留，什么底牌都往外抖。
虽然他没有露出多么可怕的神情，可姜曜还是怕他，第一次见面匆匆一眼的对视已经给她留下很深的阴影，无论屠森用什么样的面孔，她脑海中出现的都是一条令人胆寒的毒蛇，狰狞可怖。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不知道你选了谁当目标，又联合了多少人配合你，但……如果能有更好的办法，你能打消这个念头吗？我们应该先集思广益，鼓励大家都去想办法才对，而不是直接放弃更好的可能，选定牺牲品，对不对？”
屠森听笑了。
“我就说你聪明吧，你连我想做什么都猜到了。”他假模假样地肯定了姜曜，紧接着反问：“可如果不是你的自作聪明，我又何必去当这个坏人呢？”
“你们现在把人都搞一块儿了，等到开门的时候怪物肯定死守在21号车厢外，没个替死鬼，我们怎么出去？”
他一句又一句地反问，镜片背后那双蛇蝎般的眼睛眯起。
“如果你们这些人能藏住你们的结论，让那些不会自己动脑子的傻瓜继续乱跑自生自灭，到时候我见缝插针下个车轻而易举，又何必费心思制造引开怪物的机会，还得担心人群拥挤下不了车？”
“再说了，如果按照我的计划走，诱饵最多也就花费个三四人，用这点人换剩下七八十人平平安安，比起到时候大家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相互阻碍同归于尽，这不算积德吗？”
他说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实际都是谬论。
姜曜没有被他带偏，思维清晰直指重点：“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怪物是不可消灭掉，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消灭掉怪物，根本不需要什么诱饵！你的假设为什么都要建立在怪物存在的基础上呢？”
“所以我才说你小女孩儿异想天开。”屠森见她执迷不悟，对聪明人的怜惜瞬间消散，声音冷了几个度，“消灭怪物充满不确定性，生死关头打破已经掌握的局面做新尝试不是自找苦吃吗？”
说白了，他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有变故罢了。
姜曜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让人“被诱饵”，但知道自己是说服不了他了。
没有人帮忙想怎么消灭怪物就没有吧，她自己想，等想到了办法，再说服李光他们，最后联合大家反过来孤立这个人就好了。
没时间可以浪费，姜曜转身往回走，决心再把乘客指南看一百遍。
她自顾自想着，然而没走出几步，后颈一阵剧痛，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李光借机和大头他们通完气也不见姜曜上厕所回来，正打算去找找，就看见屠森抱着人走过来了。
屠森把人扔给李光，语气却是让人看不出端倪的平静。
“我看你妹妹昏倒了，可能是低血糖，你要不让她睡一会儿吧。”
“等快下车了，再把人叫起来就行。”

后颈断裂似的拉扯神经，疼痛和意识一同回笼。
四周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叫得人脑仁儿突突的疼。
漆黑的视野里渐渐泛起红光，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一条缝。
姜曜醒过来，发现自己正歪在竖得直直的座椅上，脖子也不知道拗了多久，又酸又疼。
她扶住脖子，慢慢坐起来。
李光照旧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只不过现在站着，面色凝重地看着一个方向，丝毫没有察觉她已醒来。
女人的哭求和男人的怒斥终于清晰地进到耳朵里。
“你放过我老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求求你，我女儿才五岁，她不能没有妈妈！”
“你们还是不是人——”
姜曜登时清醒了。
她遭了眼镜青年的暗算，应该是被打晕了，失去意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她一刻也坐不住，立即站起来，目光越过前方或站或坐的人们，精准落在红色的计时器上。
车厢昏暗，计时器上的数字却愈发鲜明。
31499。
距离开门竟然只有五分钟了！
再看前方一片混乱，屠森背对着她，另有三个男人分别抓住一家四口中的男孩女孩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群人挤在22号车厢和23号车厢的交接的地方，一门之隔就是面目狰狞蓄势待发的怪物。
一片红光中，那柄斧头裹着血痂，没包住的地方寒光烁烁，看的人腿肚子直抖。
看样子那个诱饵计划已经开始实行了。
她起来的动静很大，李光初看过去的眼神有点心虚，转瞬间更多的是坚定和不容置疑。
他牢牢抓住姜曜的手，不给她乱跑的机会，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手上更是用多了几分力道，压着嗓音道：“不要说话，门马上就开了，等下了车这事儿就过去了！”
姜曜不想听他说的话，她现在又是气屠森又是气李光更是气自己，嘴里都散出了铁锈味儿。
“李光哥哥，前面这是在杀人——”
话没说完，李光就惊慌地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你看看那人手上有什么，他有枪！那是真的亡命之徒，你乖乖听话，不然我可不管你了！”
姜曜嘴巴被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力去掰他的手。
李光抽了一个凉气，没想到姜曜手上这么有劲儿，差点就让她挣脱了出去，又怕屠森看见这一幕不管不顾拿她开刀，险险把人稳住后，忙招呼大头来帮忙。
姜曜被两个人禁锢住，很快停止挣扎，睁着一双红红的大眼睛服软，示意他们自己有话要说。
可李光他们哪儿还敢放松，虽然大家以前没见过，在一起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但他们能有惊无险活下来，姜曜确实居功至伟。
人心不是石头做的，要是能保住这小姑娘，他们一定得尽力。
李光没松手，但在她耳边哄着：“你听我说，那个怪物没有办法杀死的，就在这次怪物刚出现的时候，屠森已经试过了，枪都打不死，所以这条路行不通的。”
枪也打不死……
挣扎着的姜曜呆住了。
打不死吗？
见她有所软化，李光乘胜追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事到如今必须有人牺牲，你现在又能做什么？而且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再看看别人，大家都没动，你一个女孩子出什么头？”
满满一车厢人，除了被选中的那几个人，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坐着，当真一点儿意见也不发表。
正如李光说的，大家也都这样想，作恶的不是自己，又有了生还的机会，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可就在这时，姜曜一个大力挣开，细细的嗓音带着浓重的不忿：“推人出去作饵不是牺牲，是暴力胁迫故意杀人！”
她是软弱无能，可她不要背着人命苟且偷生！
“明明我可以想到办法的，如果我醒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她嗓音嘶哑，下一秒却又想到了什么，死死抓住李光的衣服。
“现在还来得及，这次开门我们不要下车，就待在这里好不好？！”
她的手指不断收紧，竟把李光的衣服都抠出了两个洞。
“这个车厢还可以保护我们三个多小时，李光哥哥你相信我，我可以在这个时间里想出办法的，你让眼镜哥哥不要这么做好不好？！”
李光被她祈求的目光看得鼻端发涩，但如今箭在弦上也不由他说了算，更何况他也冒不起这个险……
最终他坚定地摇了摇头，用力捂住姜曜的嘴。
“我把你当亲妹妹，所以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
“想想天天给你装零食的妈妈，她一定希望你别管闲事，平平安安下车。”
到站前最后六十秒。
姜曜眼睁睁看着一个母亲最后看了自己被控制的孩子一眼，和另一个被枪指着的男人一起，一人一头，决绝地冲出车厢。
屠森的同伙堪堪把门关上，其中一扇玻璃门立即多了一道喷射的血痕，而门外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而当这一侧的怪物跳过22号车厢去往另一侧，第三个“牺牲品”又被推出门外，发足狂奔只为多撑片刻。
亲眼目睹母亲死亡的小女孩发出惊惧至极的哭嚎，数秒后她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哄她最后一次，也被推出门外。
最后一个祭品活着跑到16号车厢时，音乐声终于响起。
“叮叮叮叮~~”
“异次元平安小镇已到站，车门已打开，请到站的旅客及时下车。”
一侧车门外亮起夺目的绿光，众人屏住呼吸凝神看去，约莫在27号车厢。
众人一喜，正好是反方向！
通往27号车厢的内端门打开，屠森心道一声好运，一马当先冲出门去。
早已做好准备的人们潮水一样涌去。
木已成舟。
李光和大头终于把人放开，并推了她一把，“快！跑起来！”
姜曜麻木地顺着人流往前挤。
直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变调，她才从浑浑噩噩的波流中清醒。
屠森预料中的场景出现了，人多又挤又急，踩踏事故如约而至。
先倒下的是本就没什么力量的小女孩，接着一个绊一个，已经下去的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姜曜试图拉小女孩起来，可她身后的人容不得她停下，见她缓下脚步竟然直接拽着她的衣服把她往后扯。
“滚开，要死死后面去！别挡路！”
下车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任何一秒钟的耽搁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所有人疯了似的往前挤，全然顾不上脚底下是不是踩着昔日的同胞。
等李光等人发现姜曜掉队，几人之间已经错开三五个人了。
“妹！伸手！”
李光大吼一声，想回过身去拉人一把，然后手还没伸过去，却见队伍末端挥过一把硕大的斧头，刹那间残肢乱飞。
本该在16号车厢的怪物竟然瞬移到了23号车厢！
他手指一缩，又见后面的人疯狂前涌，把失去平衡的姜曜推得更远，他的心也缩了一下。
来不及了。
他红着眼睛别过脸，一头扎进前方的队伍。
不是他不想救，是真的来不及了。
姜曜倒下的时候，巨大的斧子从她的耳侧堪堪擦过，拦腰斩断了刚刚将她拉倒试图往前挤的男人。
血如泉涌，洒了她满头满脸。
千钧一发，求生欲使她爆发出了从没有过的力量，她没有站起来，反而就地抓住怪物的双脚，用尽全力从怪物□□倒钻过去。
怪物一斧落空，往后一退正要再给这不起眼的蚂蚁致命一击，已经绕到怪物后头的姜曜却没有转身就逃。
她不敢拉开距离，也知道拉开的那点距离不够活命，心一横重新拉近与怪物的距离，死死攀住它的后背，牢牢地黏在上面。
由于学过三年攀岩，现在也仍是兴趣爱好，她的手部力量尚可，脚尖也很有技巧地在怪物腿上借力，一时间怪物竟然甩她不掉。
坚持住！
姜曜咬下舌尖持续发力，眼皮上的血水打湿睫毛，差一点就要滚进眼珠子里。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四周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惨叫。
怪物放弃甩下背上的臭虫，挥舞着斧头一路追到27号车厢。
尸山血海，腥臭冲天。
生路离她那么近，又无比遥远，门在姜曜眼前一点点合上，最终严丝合缝。
四秒后红光褪去，怪物消失。
姜曜精疲力竭，直直掉在地上。
耳边叮咚一声，入场时听到的广播重复播放。
“亲爱的各位旅客，欢迎乘坐本次列车。”
“本次列车单程1729千米，以每小时196千米的速度往返行驶。”
“每次到站停靠两分钟，每次停车随机开一扇门，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姜曜在血泊中撑起身体，一滴还没凝结的血珠从她眼睑上滚落。
死寂的车厢，满目疮痍。
她呆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抖着手去翻最近身体最完好的一个中年女人。
“阿姨，阿姨你还活着吗？”
对方毫无声息。
“姐姐，姐姐你醒一醒。”
“叔叔，你起来好不好……”
她一个接一个地翻过，等到对上21号车厢早已冰冷僵硬的那些尸体，脚步蓦地一顿，整个人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你们不要这样……”
“我好害怕……”

有没有人能够救救她……
角落里，姜曜紧紧捏着一块被怪物巨斧砍下的座椅支架碎片，白皙的脸上遍布泪痕。
紧闭的玻璃门外，面目可憎的怪物静静地凝视着列车上唯一的生还者，只等期限一到，破门收割。
“救救我吧……”
她发出绝望的泣音，额头无力地抵在颤抖的膝盖中间。
可沉闷的脚步声宛如一道又一道无休止的催命符，铁石心肠地一下一下砸在她脸上。
这里只有死人。
任凭她哭到声嘶力竭，也无人来救。
独自一人的恐惧令她颤抖着拿起铁片，往柔软脆弱的手腕上比划，又往脖颈上比了比。
如果用力一些，只要用力一些，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她死死咬住牙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锋利的铁片边缘刺破皮肤。
好疼啊——
巴掌大的铁片落地，回弹起一寸高的距离，最终平平整整地躺在染红的鞋子旁边。
死太疼了。
她不想死。
不知过了多久，姜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拎起下车时被自己遗落的书包。
书包本是干干净净的，现今手指一捏，就留下了刺眼的印记。
小心拉开拉链拿出手机，她摸了摸相册里的全家福。
屏幕上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包括自己，都笑得开怀，浑然不知今天的遭遇。
姜曜狠狠擦了擦眼泪。
她不要死。
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凭什么要她死在这里。
她要回家。
闭上眼睛，早就滚瓜烂熟的乘客指南在脑海中完整摊开。
——牛人制造厂历史悠久，技术先进，原是异次元世界列车制造行业的领跑者。异次元6年，一场大火烧尽工厂，牛人制造厂从此没落，退出历史舞台。
——本辆列车为牛人制造厂意外焚毁前出厂的最后一辆列车，具有重大纪念意义。
她喃喃自语。
牛人制造厂。
一场大火。
意外焚毁。
火，烧尽，没落。
姜曜茅塞顿开。
答案果然就明明白白的写在纸面上，牛人制造厂能被火烧尽，那么这个牛头人身的怪物自然也能。
这个地方原本一点也不难破解，根本不需要死这么多人。
姜曜转过身，和一门之外的怪物对视。
那双黄褐色的眼睛里半点灵性也无，行尸走肉而已。
不知不觉在车上已有十个多小时，时间已然入夜。
象征着危机的红光褪去后，姜曜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站到怪物最后一次出现的那一侧门口。
她需要火源，和足够多的易燃物。
还有四十二分钟可以准备。
每节车厢的计时器都像只红幽幽的鬼眼，手机手电筒的光又不太明亮，照在狼藉的车厢里总有重重黑影，心头更是阴风阵阵。
姜曜双脚踏在这枉死之地，看着前后左右的残破躯体，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最终落在被怪物劈砍后面目全非的座椅上，那裸露的一节又一节厚实的海绵，正是最佳的可燃物。
她不再耽搁，把手机往嘴巴里一咬，腾出双手开始撕扯海绵搬运过去。
等几个车厢能动的海绵都被她堆到物出现的地点，她又弯下腰，找起了男士口袋。
不多时候，她就拿到了打火机。
万事俱备，只等点火了。
姜曜不敢太早点也不敢太晚点，点早了怕火势太大怪物是烧死了自己也来不及灭火被烟熏死或者被火烧死，点晚了又怕火太小烧不死怪物，自己也没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试点了一块海绵观察了起火的速度，又拿灭火器预演几次，才选定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时间。
第40分钟时，姜曜点燃了海绵堆的一角。
第41分钟，火势渐起。
第42分钟，大火熊熊燃烧。
姜曜用打湿的手帕扎住口鼻，拎着灭火器站在不远的地方。
怪物自火堆中出现，凡沾染上火焰的部分瞬间被吞噬地一干二净。
它没冲出火焰的包围，屠杀了近一半乘客的身躯便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怪物烧得比预计得快，火势的蔓延也比预计得乐观。
有惊无险地灭了火，她站在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车厢当中，这辆车上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似的一一回放。
李光等人的安抚陪伴，夹克中年人的惨死，21号车厢那扇没被打开的门，眼神阴桀的眼镜青年，和团队产生的分歧，默不作声的众人……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一场火消失了。
“呜……”
她捂住脸，任由止不住的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良久，她站直身体，把这列车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收集了每一个遇难者身上能够辨认身份的小物件，郑重地装进书包。
“叮叮叮叮~~”
“异次元平安小镇已到站，车门已打开，请到站的旅客及时下车。”
第二次到站，车门就开在她所在的车厢，欢迎最后一位旅客成功下车。
门外清新的风吹来，冲散了血腥与尸臭。
姜曜一步踏出，没有回头。
车外也是夜晚，一轮玉盘般的明月高悬于顶，深蓝的夜空静谧安宁。
姜曜双脚踩着平整的青石砖，视线所及竟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月华半掩，广场中央的天使神像神秘莫测，微微低下的侧脸圣洁悲悯。
并非是想象中的车站。
她悚然回头，身后哪有什么列车，只有一块与商场外砌广告牌别无二致的屏幕，□□米高，四五米长宽，一道红线把它分成上下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