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看着散开各自去准备的人,深觉自己毫无城府。
姜辛夷这会才走过来,说道:“你知道方才你在我眼里像什么么?”
李非白问道:“像什么?”
姜辛夷抿抿唇角,一字一句道:“肉——包——子——”
李非白哑然失笑。
一会宫人拿了便服来让他换上,姜辛夷一人无事,便坐在椅子上看那狩猎场。
狩猎场足足围了一座山,只得一个入口。
女眷已越来越多,但没有人像姜辛夷那般自在地坐着,还吃起了糕点。
——突然被传召进宫,她着实饿得很。
“无怪乎说无论美人做了什么事,都不能说是做了错事。”
姜辛夷抬头,就见一个妇人在旁,笑盈盈看着自己。她年轻时应当也不算很美,约莫是小家碧玉的类型。从她的穿着来看,是个妃子。
旁边宫女轻喝:“见了怜妃娘娘也不知问安,你是哪家的女眷,如此不懂规矩。”
姜辛夷微微皱眉,想起来了:“您是九殿下的母亲?”
怜妃淡笑,宫人气道:“你到底是哪位大人的家眷!”
“这是姜辛夷姜姑娘。”怜妃轻责,“不可如此无礼。”
宫人恍然:“原是姜姑娘……是奴婢无礼了。”
姜辛夷已向怜妃问了安,又问道:“不知我方才只是坐在这里吃了几块糕点,算是做了什么错事?”
怜妃示意她坐下,笑道:“往年来说,唯有狩猎场开了大门,男儿们上马狩猎了,女眷才可用食。你方才是犯大忌了,门未开,便吃了起来。”
“那宫人应当告诉我这个礼仪。”姜辛夷说道,“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个规矩。”
怜妃点头:“确实,此次狩猎是皇上的意思,但安排这些的人却是我,是本宫疏忽了,怪不得你。”
姜辛夷已经感觉出来她从一开始就在跟自己亲近,这么多人都照顾到了,可偏是特地传召入宫的她被疏忽了,还任她吃了半日糕点,这不是故意借事找话么?
她并不蠢笨,也不揭穿,对方若有目的,那就一定会主动先说。
此时那鼓声大动,沉闷厚重的鼓声传遍山林,传出宫廷高墙。
“狩猎开始——”
“今日猎首为——白色玉兔。”
鼓声仍在,猎场山门已开,众儿郎骑马奔入林中,浩大的声势伴随着振奋人心的鼓声一同没入林中。
姜辛夷微抿唇角。
狩猎的好戏开始了,那她这边的好戏,是不是也要开始了。
第180章 当年宫人
山门大开之际,猎场瞬间喧闹,猎场山下的女眷们也因没了男人在场,绷着的气氛也松懈下来。
她们游走在猎场周围,时而以扇掩面笑着,时而捻了吃食。
在姜辛夷看来,这仿佛是换了一批人。
“看着奇怪,是么?”怜妃说道,“宫廷的气氛便是如此,本宫在做女儿时,也是这般到处走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宫门。哪怕是逢年过节,也只有父母进宫来探望,接受他们的跪拜问安。”
姜辛夷听着她平静的语气,说道:“娘娘好似并不介意过这样的日子。”
“哪有什么介意的说法。”怜妃淡然道,“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身在其位,便顺应地接受那个位置要做的事,本宫竭尽全力去做好便觉得是最有意义之事。”
姜辛夷微微垂眉,所以如今她是九殿下的母亲,儿子想成为君王,她是以助力儿子登基为自己的目标?
应当是如此。
无怪乎她能有秦世林那样聪颖睿智又沉稳的儿子。
他多少是像了他这个母亲的。
姜辛夷明白了:“娘娘寻民女可有什么赐教?民女愚钝,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怜妃笑笑:“倒是个直脾气的姑娘。”
所以难怪在感情上颇清冷的儿子会喜欢她,他在宫里见过太多弯弯绕绕心思的人了,如今有个这样直率的姑娘在面前,饶是她也很喜欢。
但也正因为怜惜这姑娘,怜妃倒不希望她日后会入儿子的后宫。
她深知一旦男人对女人喜欢的炽热退去了温度,那他便会厌恶她的直率,将曾经的欣赏变成不温柔的借口。
他不过是失去一个后妃,可姑娘却会失去她的一生。
没有姜辛夷,依旧会有很多女子愿意入宫。
怜妃不希望这样一个直率有个性的姑娘被埋没在宫里,更何况她还那样懂医术,更是难得。女子成才不易,她若亲手折断,那同为女子的她也不忍。
“倒也没别的事,只是想当面谢谢你。”
姜辛夷困惑道:“谢我?”
怜妃说道:“当年本宫身份低微,就连宫人都不诚心伺候本宫,得病了也不理会,幸得你师父出手,才救了本宫一命。这份恩情本宫一直记得,你师父在宫里时曾为许多贫苦宫人治病,我想这份恩情不单单只有本宫记得。”
姜辛夷说道:“师父是大夫,这是他应当做的。”
怜妃轻轻摇头:“宫里那么多大夫,也只有你师父才会这样做。”
姜辛夷忽然想起李非白说过,若能问问宫里的老人,或许能得到些关于师父的蛛丝马迹。她瞬时来了精神,问道:“娘娘可了解民女的师父?”
“谈不上了解,你师父待谁都好,这也就令他待谁都一样,并无深交。”
“就没有深交的宫人?”
“应当没有。”怜妃问道,“辛夷姑娘是想问什么呢?你可以直说。”
姜辛夷略一想,说道:“我想找到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但是线索太少。”
怜妃立刻明了:“你是想寻些当年认识你师父的人问问情况是么?”
“是。”
“这倒是简单,本宫给你安排一些人见见吧。”怜妃又补充道,“会尽力寻到那些受过你师父恩惠,亦或是与你师父有交集的人,难免有遗漏,但绝不会找错人。”
姜辛夷没有急着高兴,她疑惑问道:“敢问娘娘为何要帮我?”
怜妃笑道:“吾儿曾说过,你是他的朋友。”
姜辛夷心中没有丝毫触动,秦世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了,他可以送冰、送炭,甚至在辛夷堂初开时送“人”,但是这仅限于他自身财力之上。如今这询问宫人一事已经逾越后宫范围,他怎会冒险触皇帝的逆鳞?
她说道:“这个理由民女存疑,娘娘直说无妨。”
怜妃只能笑笑:“我想,是因为你终将成为李家夫人吧。”
这个理由姜辛夷接受了——在残酷的宫廷来说,这不比什么人情味合理多了?
她说道:“只是传言罢了,但你们若都当真,我也乐于接受你们所给的便利。”
怜妃暗暗感慨,这个姑娘当真理智冷静,儿子和李家儿郎都对她情有独钟并非没有道理的。
“那本宫便为你安排人一见。”
“多谢娘娘。”
自从太子被废,皇后得益于强大的家族势力地位并未受到威胁,仍是一国之母。只是她也深知秦世林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要想坐稳皇后的位置,甚至日后的太后,只能退一步,将六宫大权交出去,自己被迫落个清净。
怜妃推诿了一番,最后还是接过大权。
她若要成为儿子的助力,那必然要为他做一些事。
管理好后宫,也能为儿子博得有个好母亲的名声。母亲稳重能掌控六宫,那儿子也多少能有掌控大局的能力。
她的力量绵薄,但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助力儿子的机会。
有了她的帮忙,当年的老宫人很快就被传唤,等着姜辛夷前去问话。
当姜辛夷被带到院子中时,看着那站了满满一院子的人,每张脸都带着岁月痕迹,眼神竟无一例外都满含感激和好奇。
“是林院使的徒弟吗?”
“林院使当真不在了吗?”
“姑娘,林太医的事是假的吧?”
多是殷切询问,多是不愿承认他已离去。
姜辛夷从人群中穿过,随领路太监走上高处,耳边净是这些满是情义的话语,听得她心有触动,几乎泪涌眼眶。
她走上台阶,转身看向这黑压压一院子的人,两手作揖,朝他们深深行礼。
“诸位安好,我乃林无旧林院使徒弟,姜辛夷。今日有一些事,想问问你们,烦请告知详细。”姜辛夷又道,“你们所说的话,都将是助我找到杀害我师父凶手的线索,辛夷先感激诸位。”
话落,便有人泣不成声——
“原来林太医真的……死了。”
满院哭声,被亲口证实了恩人的死讯,让久在这牢笼中的他们痛苦不已。
姜辛夷听着这悲切哭声,她很肯定他们不是怜妃随意找来的人,而是真的受过师父的恩惠,甚至是隐藏了线索的人!
第181章 谢阿蓉
“林院使他有仇家,就是现在的方院使,他俩一向不对付。”
“日子我记不太清了,但林院使他替我治过三回病,每回都不收钱,是个活菩萨。”
“除了方院使,小的没听说过有人记恨他,他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谁会记恨他呢?”
“兵变前几个月?没异样吧,每次林院使都是笑脸常挂,十分亲近人。”
“你这么一说……好像……时年太长了,真记不得了。”
“小的那一个月天天为先皇拿药,林院使倒是忧心忡忡,总要问我个详细,先皇可有什么吩咐。”
姜辛夷已问了三四十人,听了几百句话,可估摸已是十年前的事,所以并没有什么捕捉到什么有用的话。她顾不得这话问的有多危险,只想快点找到线索,便提醒引导问道:“我师父当年跟魏不忘可什么瓜葛?”
即便隔墙有耳,还是魏不忘的事,她问出后估计就已经将自己放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了。
可她若不问,一会到时辰了离宫,即便她能再进宫,也见不到如此多的宫廷老人问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不得不冒险。
眼前几人微顿,也不知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面露怯意。
原本热闹的院子也安静了下来,竟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相关的话。
姜辛夷瞬间明白魏不忘往日的手段有多残忍,就连进宫多年的人都不敢说他半分不是。
不,甚至不是要他们说什么浑话,他们也可以提及他的好,可依旧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姜辛夷很失望,仿佛做了无用功。可她同时也能理解他们,何必为了一个死去的恩人得罪东厂头子呢。
怕死是一个人很正常的反应。
姜辛夷默了默说道:“我也是随口一问,想必离得远,你们都不知道他的事。耽搁了你们许久,都各自去忙吧,辛夷在此谢过诸位。”
满院宫人都觉羞愧,可是那毕竟是魏不忘,背后还有一个有事必揪的东厂。
他们一点也不想哪天在宫里暴毙了,或者可以离宫归家时惨死在半路。
“抱歉啊辛夷姑娘……”
“实在是……”
姜辛夷说道:“我明白,诸位不必愧疚。”她又朝他们深深作揖,无论他们有没有帮上忙,都感激他们今日能够前来,让她对师父有了更深的了解。
只是依旧遗憾,明明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知道师父当年在宫里最后几个月的事。
她与公公道了谢,让他代为转达对怜妃的谢意,随后回猎场去了。
从院子出来,也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
她走在百花凋谢的园中廊道,心情也如那凋谢的花一般难受。她已决定了一件事,师父的事如果始终查不到凶手,她也要把魏不忘杀了——哪怕他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可至少他的嫌疑最大。
即便杀错了,他死也不无辜。
黄炎道杀了青青,他是魏不忘的人,谁能说不是魏不忘授意的呢?
报不了师父的仇,魏不忘也必须死,为青青偿命。
迟早要弄死他。
“姑娘……姑娘……”
背后隐约有人声,姜辛夷回头看向走廊,空荡无人。她顿了顿,没有离开,而是快步走向廊道的拐弯处。这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宫女躲在那,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宫女吓了一跳。
她胆怯不已,见了面反而拔腿就跑。
姜辛夷也不追——她既然喊得出自己的名字,那肯定认得自己,可未必有胆子说说当年事,实在不必强求。
她本以为那宫女就这么跑开了,谁想跑得快没影时,她猛地一顿,犹豫再三,终究是转了过来,又跑了回来。
一来一回,跑得她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她说道:“我、我有话要说。”
姜辛夷客气道:“您说吧。”
“魏公公讨厌林院使。”
姜辛夷看着满脸胆怯的宫女,深感意外她竟敢直接提魏不忘。她没有逼问,生怕将对方的话给吓了回去。她冷静问道:“请问你知道什么事?”
宫女虽已四十,但是一直不得晋升,始终只是个宫女。她的言行也慌慌张张,不似宫里的老人。
姜辛夷觉得她应是个很胆小的人,没有手段,没有心机,以至于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仍是个普通宫女。
她低声道:“太医院熬的药,需专门的人送往皇宫、大臣们的住处。我当年是往魏公公府上送药的宫人,我知他不喜林院使!”
“如何不喜?”
“他曾骂林院使‘不识好歹,坏他大事’。”
姜辛夷皱眉:“你不会武功,可魏不忘的武功极高,他怎会不知你靠近偷听到这些话?”
宫女摇头:“我自然是偷听不到的,因为、因为他是当面骂的。”
姜辛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魏不忘是那种会将心思表露在外的人?
宫女焦急道:“奴婢知道您不会信,可他确实这么说了,当时吓得我都想逃走。要不是太过震惊,也不会记忆犹新到现在。姑娘你信了我吧,魏公公很可能害死林院使。”
姜辛夷不会全信,他们宫人说的话在她心里都只是一种参考,而不会听风是雨。
“你叫什么名字?”
“谢阿蓉。”
姜辛夷正要问个详细,忽然传来小太监的焦急唤声。
转眼小太监就跑到了她的跟前,仿佛找了她很久。
“姜姑娘快随小的回猎场吧,您怎么跑这来里呢。”小太监急匆匆说道,“猎场那边出大事了。”
姜辛夷问道:“有人受伤了?”
“一头鹿受伤了。”
姜辛夷不解:“鹿受伤了这么着急忙慌做什么?”
小太监说道:“那鹿的肚子被李大人的箭伤着了,本来也没什么,山上鹿多。刚中箭就被侍从送下山,到了厨子手上。可么一会厨子就惊叫起来,侍卫过去一看,只见那鹿的肚子里竟落下一颗白玉来。”
“这么稀奇?”
“更稀奇的是,白玉上面有红字!”
“上面写了什么?”
小太监脸色惨白,颤声:“写了八个字……”
姜辛夷追问:“哪八个字?”
“……弑父杀兄,天星重启……”小太监说完这话,两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了。
这白玉文字指向的是谁,这满朝能有谁不知道呢!
他赶紧捂住嘴巴,闷声说道:“如今皇上震怒,命今日去猎场的人都速速回去,姑娘不想掉脑袋的话就快走吧。”
“我知道了,走吧。”姜辛夷回头看去,那谢阿蓉已不见了踪影。
第182章 白玉案
弑父杀兄。
意指何人,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
无非就是当今圣上。
朝野早有谣言说当年三皇子为了得到皇位,毒害老皇帝,杀害太子,踩着他们的尸体登基。
弑父杀兄一词早有传言,只是迫于皇威,无人敢提,却又成了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可天星重启呢?
姜辛夷想,这是意指有新君上位么?
这大逆不道的八个字,直接将皇帝推向了风口浪尖。
她断不会相信什么鹿的腹中会凭空出现颗八字白玉,想来是厨子私藏的嫌隙更大。
她这样猜,一般人也都会这么猜。
待她赶到之时,四十六名厨子、厨娘,就连伙夫都被驱赶到一处,正被锦衣卫一一审问。
他们早闻锦衣卫凶恶之名,闲暇还会笑谈他们的手段如何可怕。哪里想得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得此“优待”,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
那个罪名可是侮辱当今圣上啊!
别说定罪,就算是真有人这么做了,他们只是沾了个边,这事儿也得连坐,死罪一条!
锦衣卫问的越是凶,他们就越发害怕,胆子小的便哭了起来。
整个猎场除了斥问的锦衣卫,便是他们的哭声,今日应邀来狩猎的皇子大臣们无一说话。直到锦衣卫问遍了厨子们都无人承认,要动刑时,李非白终于从人群中走出,说道:“皇上,此事来得蹊跷,还请细查。唯恐他们太过害怕,受不了刑罚招供,反而放过了真正行巫蛊之术的人。”
秦肃面色沉冷,从发现白玉开始,他就知道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自己就是天子,他说的话才是天意,才是天命!
他说道:“此事你不必管,你太过仁慈,不适合办这件事。”他眼眸微转,看向魏不忘,“这件事交给魏公公去办,找到在宫中摆弄妖术之人,问其目的。”
魏不忘高声领命。
一众厨子哭的更是凄惨。
李非白深知他们落入锦衣卫手中非死即伤,最后也可能有人会被屈打成招。
可他也知道有预谋做这种事的人断不会在厨房下手,谁都会第一个先怀疑厨子,对方怎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但皇帝真的是要找到凶手吗?
不是,只是这样可以最快地找到“替罪羊”,找到那个有心谋逆的乱臣贼子,名正言顺将其斩杀。
所以不管旁人说什么,皇帝只会把这件事交给杀伐果断宛若阎罗地狱的东厂,如此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压下即将传遍京师的谣言。
厨子们必死无疑。
李非白耳边皆是厨子们的凄惨哭声,他环顾四下,也无人站出说话。
那几十条人命在权贵眼中,似乎一文不值。
眼见他们都要被带走,他上前跪地开口:“皇上……”
旁边的秦世林一看,声音微沉,已带些焦急:“李非白。”
然而此时已经无人能制止他。
别人能看着无辜的人去死,他李非白不行!
“那麋鹿乃是臣所杀伤擒住,若论罪名,臣也有罪。请皇上赐臣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查清此案真相。”
秦肃面色阴沉,他怎会不知李非白的主意,为了几个厨子值得他拼上这种谋逆的罪名吗!
他心中恼怒,可理智让他镇定下来。
如此倔强属实让人恼怒,可不倔强的就不是他欣赏放心的李家人了。
眼见李非白不退,皇帝不开口,似乎两人都无台阶可下。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忽然有人上前一步,说道:“儿臣也以为李少卿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李家忠心天地可鉴,断不会行巫蛊之术。请父皇明查,让李少卿自证清白。”
这种事旁人无论说还是不说都没什么必要站出来说,可有人开了这先例,而且还是堂堂九皇子开口,便有人在瞬间理清了思绪。
——皇上不会拿李家怎么样,李非白又犟在那,那此时就需要有人为他们铺好台阶下来。
九殿下的出现恰好就是那个台阶。
最高的台阶有了,那还缺他们这样的小台阶。
于是他们便纷纷站了出来,说着与九殿下大致差不离的话。
秦肃本就是在等这些话,见他们纷纷说清,这才缓和了面色。事已至此,即便他杀光厨子,谣言也不会终止,怕是会给他扣上昏君的帽子。他心中恼怒那始作俑者,也恼怒李非白,但他只能顺着台阶下来。
“李非白,朕给你五日时间查明真相,若不能找到凶手,朕定不会轻饶。”
“臣领命。”
在场的人无不松了一口气。
麋鹿白玉一事一出,秋日狩猎一事也再无兴致,匆匆散场,各自离宫回去。
李非白向秦世林道了谢,对方闻言说道:“我总不能看着你受困,可一时脱困并不意味着你就不必受罚了,案子查不清楚,你的处境反而会更危险。”
秦世林蹙眉说道:“从朋友的立场来说,我不希望你掺和这种事,李非白,太危险了。”
李非白说道:“我无法看着那几十个厨子厨娘枉死。”
“我明白,但我依旧不希望你涉险。只是你已应承下来,那就好好查案吧。”
秦世林叹了一口不易让人察觉的气,这让李非白有些意外,说秦世林亲近自己不过是因他李家人的身份,可没有他一个李非白还有别的人可以替代,他本不必在刚才出来冒险求情。
这叹息声中也让他察觉到了里面的惋惜和担忧。
皇家人也有有心人么?
秦世林走后,他仍在沉思这件事,耳边有人悠悠说道:“你好像被感动了,李大人。”
李非白偏头看去:“你去哪里了?”
姜辛夷说道:“怜妃娘娘与我搭话,我顺口提了老宫人一事,她便立刻为我安排了许多宫人相见。”没等对方问,她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继续说道,“可惜没有听见什么有用的话,尤其是我问及师父与魏不忘有什么瓜葛时,他们都不说话了。”
李非白说道:“越是如此那就越证明当年他们有瓜葛。”
“嗯,我回来的路上,有个老宫女偷偷喊停我,说了一些魏不忘的事,说我师父可能是被魏不忘害死的。”
李非白有些意外,又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谢阿蓉。”姜辛夷看他,“你如今要去查那白玉案子,我这边就不必操心了。我想怜妃娘娘有意接近我,那定还会再找由头让我进宫的,到时我再寻谢阿蓉细问就好。”
“脑子里装两件案子也无妨。”李非白说道,“你在宫里万事小心。”
姜辛夷顿了顿,也说道:“你也是。”
两人已是互相担忧对方,只是没有挑明。
可任谁看来,他们之间都已经是无人可以插足的了。
第183章 麋鹿
麋鹿的致命伤是李非白射在喉咙上的利箭。
除此之外还有它在逃走时被灌木剐蹭掉的皮毛裸露的伤口。
遭了两重罪的麋鹿又被送刀厨子的屠刀下剖了肚子,掉落八字白玉后又被锦衣卫开膛破肚刮了五脏六腑。
等重新回到李非白手上时,这只成年麋鹿已是惨不忍睹的血腥模样。
这血淋淋的生灵此时在他眼中显得异常可怜,仿佛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安德看出他的愧疚,低声道:“属下听闻当时猎场都是人,就算它不落入大人手里,也会死在别人的箭下。白玉一定会出现的,如果不是大人射杀了这麋鹿,那些厨子恐怕都活不成了,大人不要懊恼。如今大人杀了一只麋鹿,反而有了救下几十人性命的机会。”
李非白很意外他对生死的看法,似乎跟他告病假前全然不同了。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坚毅。
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宋安德已经褪去小衙役的皮囊,进阶成一名真正的合格的捕快了。
他很看好他日后独当一面的时候。
宋安德说完又觉得对不起麋鹿,对它双掌合十说道:“莫怪啊,世上没有第二只麋鹿可以代替你,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去怪那给你塞石头的人了,大人他会好好断案抓住凶手,慰藉你的在天之灵的。”
李非白觉得他坚毅中依旧带着憨厚的本性,没变,宋安德没有变。他说道:“你进宫一起协同办案,那若是破案了,就是‘我们’破的案抓的凶手,不是我独一人的功劳。”
宋安德笑道:“在以前的衙门待习惯了,功劳都是上峰的,与我们这些做小的无关。”
“不碍事,在大理寺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嗯!”
此事皇帝全权交给李非白,除却禁军,宫里宫外的人马李非白都可调动。
他没有喊其它衙门,先召了大理寺的人来围住猎场,捕捉剩余兽类,其余在场的人都不许离宫,等待询问。
能来猎场的人都是皇帝亲口“请”的人,身份非富即贵,最次的便是姜辛夷这样的平民,可也仅她一个。身份高的有王爷、皇子、将军、国公、侯爷之类,个个都因被卷入这无妄之灾而心有怨气。
本来砍几个厨子就能解决的事,非被李非白弄得如此复杂,还要留在宫中不得回家。
一时众人对李非白的不满声颇大。
可他身为李家子弟,又接连破了几个大案子,深得皇上宠信,百姓尊崇。谁都知道不能得罪他,也唯有尽力配合询问,好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是以非但无人高高在上不配合,反而在轮到自己时分外乖巧,就为了能毫无嫌疑地安然离宫。
“本侯确实是最早骑马进入猎场的,只是片刻身后就跟上了人马,本侯断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捉麋鹿,塞那大逆不道的石头。”
“我与赵大人林大人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我们三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嫌疑的。但我看安国公始终一人独行,而且也没猎物,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嗯?有人这么说老夫么?老夫犯了腿疾,可圣恩难却只得入宫陪同狩猎。老夫不愿旁人说我宝刀已老,便寻了个地方独自安静,这竟是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那八字白玉的玉我好似在孙将军的府邸见过呢……”
“白玉在我府邸出现过?何人胆敢说这种话!让我与他当面对峙!狗东西竟敢要本将军的命!”
李非白和几个衙役审问着他们,听着他们借机插刀的“供词”,虽然他知道人心叵测,可是借着这个机会背刺别人,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终于是审完了他们,饶是憨厚的宋安德也禁不住说道:“真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