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邻居还行,但是当后妈就不行,一看和憨厚朴实的老爸就不搭
虽然爸妈离婚也有很多年,但他们分开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感情破裂,明寐随着长大,从没有停止过希望自己父母复合再婚的愿望
明寐不想要后妈,对于曼香更是不满意
外加上,那于阿姨还带着个整天冷着脸装乖的景淮,真在一起生活她还不得愁死
听着阿姨们八卦自己家的事,明寐忽然想到了个不合适的理由,她小声嘟囔:“他儿子不是海尧户口么,没两天就得走……跟我爸不合适”
景淮户口上在海尧市,偏偏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时间转校过来,崇京和海尧的高考考题都不是一个类型的,也不知道这对母子在想什么
大妈碰牌,笑道:“你个姑娘懂啥,人家陪儿子考完了再回来跟你爸结婚嘛”
明寐不愿意再听,背着书包扭头就走了
直到那天晚上老爸回来前,她都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老爸怎么会对于阿姨有意思呢?他明明很爱妈妈,只是太热心肠,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对人家有意思了
这么多年了,老爸无私帮助过的人还少吗?这群阿姨也真是的,就会乱搞事
“啊?你阿姨们这么跟你说的?”明实站在厨房洗菜,回头对她说
明寐靠在厨房外面,亲眼看见老爸那黝黑的脸上浮现生硬的难为情时,她心里咣当一下
明寐心里哗然翻涌愤怒,脾气上来了,说话声音大了很多:“对!你说那些阿姨是不是没事干了!就会瞎说!爸你别太当真了!”
不会吧…老爸不会真的被于阿姨勾走了吧…
她心里着急,又不能表现出来,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明实转回身,继续准备晚饭,他讪讪一笑:“上次听你于阿姨说,她后半辈子怎么样要看他儿子意愿,大人的事哪有那么随便”
明寐盯着爸爸宽厚的背,却从语气中感知到他实在的自卑,老爸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于阿姨
她心里说不上的别扭,想脱口而出告诉爸爸他很好,没什么女人配不上他,可又怕给老爸自信反而撮合这桩喜事……
可她又说不出“我不想你再婚”这话,她希望爸爸幸福,如果是对方不同意的话就好了
明寐转念一想,眼睛亮了,捕捉到了关键点——景淮的意见
也就是说,只要景淮接受不了这个新家庭的某个部分,于阿姨那么在乎儿子,这事儿就成不了
明寐抠着手指想到些画面,瘪着嘴偷乐
这简单啊,那她就让自己成为景淮最受不了的部分
翻过夜来就是国庆节的假期
寝室里的人全都走空了,不是去旅游就是回了家,屋子里只剩明寐一个人的细微呼吸
凌晨四点半,窗外的黑幕已经跃出几分黛紫色
她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妈的,那周子阳有病啊!”
“喝酒喝得大脑没拐弯了是吧”
她可不信那些美院学生会管好嘴巴,现在可好,她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众所周知了…
一夜了,她翻来覆去就为了这么点事一分钟都睡不着,一会儿回忆过去,一会儿又想起昨天晚上在KTV门口的场景
整宿未眠的失重感压得明寐眼皮沉,头皮麻,心跳重得喘不上气 她支着手肘捂脸,长叹口气
在那么闹腾的包间里都能睡得半死,在难得安静的寝室里愣是又失眠…
明寐翻身,从抽屉里倒出两粒安眠药一口吞下,然后又把自己摔进床里
她盯着天花板发呆,等待缓慢的药效上来
罹患失眠症已经六年,所有安眠的保健品,处方药都吃了个遍,身体早就有了抗药性,如今她吃药安眠也不过求个“我已经吃药了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心理安慰
明寐侧过身用掌心捂住自己的眼皮,想到沈爰替自己约的那位心理医生
半晌,她又叹气,重新酝酿睡意……
沈爰这个朋友是明寐对世界留有依赖的原因之一,最初喜欢跟她接触是因为明寐在她的身上看见了老爸的影子——真诚,乐善好施,完全没脾气似的那么一个人
当她都想放弃自己的时候,沈爰没有一刻松开过手,哪怕她读研离开了滨阳市,只要她有需求,沈爰都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她的靠谱常常让明寐这个做姐姐的自愧不如
上次说的租房的事,沈爰很快就汇总了一份合适的资料单整理给她,而且把看房子的时间全部约到了国庆假期期间
靠着药物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后,她晕晕乎乎起来去看房子
国庆节,街道上随处飘着红旗,国民同庆的氛围回荡着大街小巷中
居民们活动在广场上,商场里,街道中 整个崇京市褪去几分往常的碌碌匆忙,多了些休憩娱乐的惬意
看了三家房子都不满意,她从小区走了出来,身体里拖着的疲惫终于钻出来作祟,明寐一直没吃饭,这会儿实在没了力气
她走到人民广场这边,摸了个边沿坐下,发沉的眼望着广场上活跃的人们
这一片儿她以前常来,春天和爸爸放风筝,夏天和朋友逛集市,秋天和同学做实践,冬天……
明寐细密的眼睫垂下,眼前却随着回忆飘起了虚妄的雪花,脑海里都是清俊的少年透过绽放的银色仙女棒望向她的深沉眼神
那个冬天明明那么冷,可是她还记得与景淮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自己的胸膛那么滚烫,容不得雪点驻足
明寐舒展眉心,手里的租房传单越攥越皱,片刻,她释放出苦笑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区,这养育她长大的地方,如今却令她陌生如异国
身边的一切都无时无刻在提醒她,她明寐早就没有家了
哪怕人回到崇京,她也依然只能这么孑然一身地坐在路边发呆
明寐咽下一口酸涩,扶着膝盖起身,去看今天最后一家租户
最后这一家所在的小区是名单上品质最好的,坐落黄金地段,离学校不远,住宅区囊括普通楼层,一梯一户的复式公寓和独栋别墅 她要看的是入户自带车库,是电梯直达每户的复式公寓房型
她租房子要求比较多,没想到在这种小区还能有满足所有条件的租户
电梯都是直达每户的,她请物业给刷了七楼的卡,乘电梯上去
明寐盯着屏幕上升的数字,疲惫的神经撞击着她的太阳穴,不知怎的,她对这最后一户人家也不报什么期望
在这阖家欢乐的节日,她在曾经无比熟悉的城市里奔波游走,只为寻找一处容纳自己可怜的归宿
她有点受够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左侧规矩的摆着一些鞋柜和杂物,右面是入户大门,哪怕是大门外的廊子也被主人收拾得很干净,她紧皱的眉头稍稍松懈
明寐踏进这一方寂静,走到门口,找了半天才唤醒电子锁,摁下电子门铃
“叮咚——”铃声传入室内,但没人响应,明寐又摁了一遍,“叮咚——”再次响起
铃声平息后就是无尽的安静,明寐看了下表格,“应该在啊”明明都和户主约好这个时间看房了
再次摁下铃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放弃,明寐明寐撑着头疼,捏着租房单子转身打算离去
就在这刻,身侧的防盗门传来转动的机械声
明寐眼帘上抬,露出几分微亮,刚刚打算扬起的礼貌性微笑在门缝打开的瞬间僵在了唇边
木门被打开将半,室内淡淡的清香飘出来,她一点点抬起视线,对上了景淮的眼
景淮单臂撑着门,一身灰白睡衣,黑发凌乱眉眼怔松,半睁的桃花眼中尽是慵懒
他就这么睨着她,似醒非醒
秋风作祟,时间转动的齿轮被反向阻止,过分的安静让心跳更快更惊动,连带着摧毁了她原本的理智
不知是太累坏了脑子,还是因为今天被节日气氛酿造得格外孤独,对家人的思念让她投身钻入过去年份
此刻场景,让她想起过去千千万万次他为她开门的场景,而他撑门的背后代表的……
明寐头脑浮晕,一时不清醒,有那么个瞬间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里
对啊,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景淮,她应该是在某个地方睡着了
于是她随心,脱口而出:“…哥?”
叫出这一声哥,她就能看见他背后的家吗
景淮刚刚摆脱嗜睡的纠缠,原本偏冷的眸子在听见这么一声以后,逐渐映现了温度,宛如往常般缓缓勾起眼尾
他轻哧一声,嗓音卷着初醒的沙哑,蛊惑又温柔,逗她:“还叫哥呢?”
视线里的女孩脸色如纸苍白,嘴唇还留着话毕的微启,望着他的目光恍惚迷惘
黑发将她白得发光的脖颈衬得更脆弱,景淮在明寐的眼里看到了不明来路的希冀,几分水雾,震响了他还未清醒的神经
他的喉结随着心绪下压了几分,景淮最终将视线落在她干涩稍裂的唇瓣,盯着,眯起眼笑,“叫我什么?嗯?”
景淮含笑的嗓音的神情也彻底叫醒了明寐混乱的癔梦,她肩膀一抖,眨眼恢复了神志
随之,明寐藏在头发后的耳颊也飞起了热度,她仓促偏开了眼
完了,丢大人
她一向遇事淡定,几秒钟很快调整回来,明寐重新抬头,眼神又那般冷淡防备,问:“怎么是你?”
说着,她试探性地往他身后的室内探头
“不能是我?”景淮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单子,了然:“原来是你约看房”
“你不知道?”明寐挑眉,质疑
景淮后退一步把路给她让出来,还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有回答:“进”
他弯腰,从鞋柜里久违地拿出女士拖鞋,还没递给她,明寐自己从兜里掏出鞋套直接套上进了起居室
景淮看着她背影,最终无奈地把拖鞋放回去
户型是个两层的大复式,白金色为主色的装潢,大气又明亮,哪里都宽敞 楼上楼下都有卧室,卫浴也有很多,不用担心隐私
明寐环顾一圈,心里止不住地满意,她站在餐厅和客厅的中间这一面高大的玻璃方格墙前看,里面摆满了观赏价值极高的酒杯
景淮站在她身后,看她对这面酒杯墙有兴趣,主动介绍:“这是房主的,他比较喜欢这些东西”
明寐在餐厅里小步转着,点头:“一个月三千块,六个月起租押一付三?”
租金便宜,也满足她需要长租的需求,很好
他点头,另外补充:“另一个住户用电比较多,愿意主动承担每个月电费,水费燃气平摊”
明寐举手挥了挥,继续转悠:“不必,我不喜欢占别人便宜”
可以,舍友还挺有担当,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景淮的视线未从她身上离开半刻,听着这话只微笑,没有反驳
“出租的房间是哪个?”
“楼上,坐北朝南那间”
明寐望了一眼楼上,抬腿上楼梯去看房间
景淮慢悠悠跟在后面,随口介绍:“这间房以前只有一个女生住过,人离开崇京就空出来了”
房间很宽敞,家具都齐全,干净整洁,又是只有女孩子住过,还有独立卫浴
站在卧室里的时候,明寐就已经偏向于当场定下了,简直太满意了,感觉捡到大便宜似的
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听情况是房主在国外,就把房子的租赁权代理给你了”明寐转身,侧目盯着他问:“我的舍友是谁?”
之前看过那几家,租户要么就是看她眼神不单纯的男性舍友,要么就是会带男友回家的女舍友,都不省心
景淮靠在门框边,人斜着身却依旧高大,他伸出抄在兜里的手,指向自己
“……”
空间里的氛围一下就安静了
明寐眨了下眼,原本以为找到房子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
明寐:“…只有你?”
景淮微笑:“嗯,只有我”
明寐背过身,深吸一口气,想揍人的心都有,干嘛不先问这个问题啊!
这人也是,之前为什么不说清楚他住这里?故意的?
她回身,扯着嘴角露出几分很假的微笑
景淮用最温和的目光审视她的表情,问:“这房子还可以吗?”
明寐搓了搓手环顾房间,干笑一声,“嗯,很不错”
景淮笑意更深:“租吗?”
明寐摇头:“不租”
“……”这次换景淮猝不及防停住了,他缓慢眨动眼,密长的睫给予他含情桃花眼生动的演绎
他三分蹙眉,似乎有些难办:“因为我?”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性都无法在他这表情里说出任何一个“不”字,明寐看着他这副自责又帅得过分的脸止不住怄气
瞧瞧,瞧瞧,又开始装无辜,玩色诱加道德绑架这套是吧
“自作多情”明寐咽了下嗓子,语速都快了:“纯粹是我个人问题,你想什么”
景淮收敛方才那般表情,环胸靠近时又释放出居高临下的气场,他一步步走近,加上几分商量的语气:“其实呢,我找舍友也很久了,一直都遇不着合适的”
“是我看见你的租房要求恰好和我符合才给的联系方式”
明寐察觉时他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因为景淮个子高,她说话要仰头,抬头的瞬间差点让自己的鼻尖撞上他的脸颊,呼吸骤滞
他弯腰俯下身子将将与她平视,此刻正在欣赏她失措的瞬间神色
明寐一时间没说出话,因为两人离得好近,只要一开口,气息就会喷洒在他的脸颊上
她的舌尖好僵
冷清的卧室逐渐有了新的色彩和温度,在这渐稠的气氛中
她的眼被他深沉的目光攫禁,竟挪不开半分,着了魔般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好慢,狠话没有力道:“你,离我远点儿”
明寐毫无威胁力的斥话落在他耳蜗里成了柔软的画笔毛尖,唰——扫在乳白的画布上,就像那种声音,听得他心间展开
景淮没有移开身子,而是偏头,换了个角度去细摹她的神情,对他而言此刻明寐强壮淡定的样子比达·芬奇密码还要有趣
他的声音偏低,但是很温柔,诳惑人于无形之中:“找舍友这个事,我有点迫切”
“所以你的个人问题,我是否有幸帮忙解决呢?”
明寐的心跳倏地在发麻中晃动
他就是那千年会惑人的狐狸精,她现在无比确信
“你不租?”沈爰惊讶的嗓音从电话听筒那边传来
学校操场里,明寐胳膊搭着看台生锈的栏杆,吹着晚风,捏着手机懒洋洋回答:“嗯,不租”
“你既要房主满足你长租,然后还需要一个靠谱稳定的舍友,房子不能太破地段不能太偏”沈爰一一细数她怪异的条件,然后说:“现在就摆着一个房子符合你所有要求,你竟然不要吗?”
“你不懂…”明寐回想起景淮那副恣意悠哉的模样,仿佛认准了她一定会和他合租,那股运筹帷幄的架势让她不爽
她胡挠头发,有些烦躁,再次跟沈爰强调:“合租的人是景淮,我不是也跟你提过么…”
“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事吗?”沈爰一句话给她说愣了
明寐半晌没有回话,电话那边又继续说了
“你要舍友,又怕对方不靠谱,景淮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你了解他,人品和生活习惯都好,而且他一定不会害你”沈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费解很费解!”
她的刘海有些长了,头发一长就软软地往两侧分,晚风稍凉,卷着惹痒她的发梢,连带着额头也细细麻麻
明寐垂下眼,习惯性地将疲态和真实情绪遮盖住,她开口:“…对不起啊,白让你麻烦了”
这话就还是打算坚持自己不租的决定
听筒传来沈爰的轻轻喟叹,似乎早就猜到她不会动摇,“跟我你就不要讲这些客套话啦,房子还可以再找 我只是好奇……因为你以前没有跟我细说过”
停顿几秒,沈爰将自己的疑惑试探问出:“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呢?”
那一晚上,明寐睡得依旧不踏实,同样的场景反反复复地梦,像是永远没有停止键的单曲循环
她记得,景淮高考那年夏天是近五年来雨水最多的一年,天气预报反复播报过
那天雨夜瓢泼,水刀子似的雨幕把蝉鸣都浇灭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她只能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他的眼
他说的那两句话,不断在她的梦里作祟,像咒语,像束缚,怎么都不饶过她
“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
熬过极差的睡眠,明寐顶着很脆弱的精神状态去医院赴约,医院里每个人都步履勤快,只有她慢悠悠地逛像个异类,捏着挂号单的手垂在身侧,穿一身黑飘飘荡荡的惹人侧目
一想到前往的地方是心理科,明寐两个脚腕就犹如被铐着脚链抬动沉重,每一步都走得不情愿
过去多年就医遇见的那些医生对她说过的话此刻在明寐的大脑里重叠播放
【睡眠障碍分病理性和心理性,我建议你们再去心理科看一下 】
【我帮你开再多的药也只能缓解,治不到根源 】
【你这个情况不早点做心理咨询会更严重的,不要怪我们没有提醒你 】
走廊里,她呆愣愣地杵在原地,垂头盯着挂号单上“特需专家号”五个字,眼神发空
那些痛苦到麻木的过去就那么死死的黏在她每一根神经经络上,怎么甩也甩不开,像寄生虫,逐年逐月地计划将她吞噬
播报音回荡:“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明寐低着头,一步步发虚地往前走,捏着单子的手使不上力气,挂号单掉到了地上,她如获片刻轻松地赶紧蹲下去,放缓捡拾的动作,在毫秒之间逃避和犹豫
是啊,还需要问诊吗?她什么情况她自己不清楚么
“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明寐捡起单子起身,转身背对着诊室的方向快步逃
走出五六步,她陡然停下,细瘦的后颈在垂头时突出节骨 整个人就僵持在走廊里,任由播报重复着她的名字
“请特需12号患者明寐到9号诊室就诊——”
长发遮着,隔开他人望向她的打量,明寐扯动干涩的唇瓣
她不治了,行吗
就诊播报无人问答,她背对诊室的后脊又弯下去几分,肩头几分微细抖动无人知晓,苍白的手抓捏单子,整个人脆弱得像落地的枯叶,一踩就碎
走出医院大厅的时候,明寐骤然被扑面的阳光刺得眯眼,她抬手挡住,只觉得自己好像在那闭塞的医院走廊待了三个世纪那么久
手指挡住太阳,光从她细弱的手指缝窜穿过来,她眉头稍动,就着光来的缝隙看见个人
白衬衫,黑风衣,棕色西裤把他的腿衬得那么长
他抬腕看表,却蓦然感知般回过头来
明寐穿过指缝与景淮的目光对撞,像在窥贪光的源头
窄小的“镜头”让她更能专注地看清他的每一分神情,他先是意外,然后又笑
这已经是短短几天内,他们第三次在外遇见了,是巧合吗?不巧吧
明寐缓缓放下手,饶有兴致,歪头,吊儿郎当的:“哟,你什么毛病啊”
医院这样的地方随处贴着“保持安静”,却没有一秒钟是安宁的
人心惶惶,在希望和绝望,紧张和松弛中瞬间切换
而站在光下的景淮,却充斥一身于此地格格不入的松懈,像苍白镜头下唯一的色彩
景淮温柔的目光能包容一切
没理说清,他光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降解了明寐浑身的不安,她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身侧不断有路人擦过
景淮将手抄进西裤的兜里,答非所问,笑意散漫:“早安”
他只是说,早安
“最近遇着高兴事了?”
傅引穿着白大褂,端着两杯咖啡从休息间走出来,把其中一杯放在茶几旁,意味深长地问躺在沙发椅上的男人
捧着心理咨询相关的书籍的大手一合,景淮睁开眼,斜瞥她,慵懒像只生而威风的缅因猫
他起身,没有回答,而是悠哉哉地问:“怎么这么说”
傅引端着冰咖啡靠在桌边,以心理医生的角度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状态,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这么放松过”
“什么事这么高兴?”
冰咖啡的凛冽惹得玻璃杯外壁结了一层细细的雾珠,在滑落的那刻被他温热的指腹温柔拭去
景淮轻轻抬眼,浅牵唇角,只是说:“还好”
傅引做景淮的主治医师也已经有几年了,即便是心理治疗这样能探寻病人内心的关系中,她也并未真正了解景淮的全貌
用她总结的来说,景淮只给他人展示他想展示出来的自己的某个部分,不多,但足够
他的附和不代表真正认可,他的拒绝,也并不真的代表反感
不过作为医生她是最希望他康复的人,多年的接触治疗,让傅引比其他人要更了解他
傅引弯起嘴唇笑,风情肆溢,“有时候大胆表达喜怒,也是取悦自己的一种方法”
景淮不理她的“说教”,大手可以将玻璃杯完全掌控,指腹在冰凉的杯壁留下一圈圈蔓延的温热,他稍稍仰头把黑咖灌下,喉结滚动
“既然心情变好了,最近情况怎么样?”傅引拿起他填写的表格,从上扫到下,眉头皱起来,“……没有好转吗?”
“频率和以前差不多,睡得时间,沉浸度更厉害了些”景淮把自己的病当成晨间笑话似的跟她说:“上次在出租车上睡着,司机还以为我死在他车里了”
精神性的睡眠障碍和病人的心态直接挂钩,为什么没有好转呢
傅引又看了一眼他,然后把数据单直接扔到碎纸机里销毁,“再观察一阵子吧,不过是时候该提醒你,你也知道嗜睡症最严重的情况是什么样子”
她思忖片刻,还是说:“真到必要的时候,及时申请临床干预”
景淮喝完咖啡,懒洋洋靠回沙发,盯着工作的碎纸机视线有些发散,云里雾里道:“您看过那种电影么?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主角又突然遇到了不想死,不愿死,不甘死的理由”
他回神,露出无奈:“傅医生,您说这是不是上天对他们曾经堕落的惩罚?”
傅引坐在桌前翻看资料,抽出口袋里的签字笔写着,“知道你这样的在我们唯物主义理科人的眼里是什么吗?”
“什么?”
“矫情做作的文艺男”
景淮听闻,眉眼绽开弧度,桃花眼笑起来潋滟夺目,沉沉地碎笑两声,似乎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傅引拿笔尖指指门口,冷艳十足:“没什么事就赶紧走,我今天还有不少病人呢”
他起身,把喝空的玻璃杯帮她放回水池,“嗯,不耽误特聘专家的时间了”
方才经历过的事随着时间回溯,收缩,最终让景淮将神志退回到现在
他看着眼前不远处紧紧盯着自己的明寐,她的脸色一如之前遇见那般苍弱,一场秋雨就能见到冬天面纱的时节,她还穿着短裙,白晃晃的细腿露在外面,冻得冒血管
迎着她猜忌的目光,他抬腿走向她,投影在大厅地板上的孤影逐渐成了双
明寐蹙眉看着他走近,忍不住吐槽:“怎么哪儿都有你,你跟踪我啊?”
黑风衣恰好搭在臂弯,他把风衣张开,走到她面前,兜着衣服伸到她背后
景淮的臂膀伸展,直接把她整个人揽在他的掌控范围中,突然的接近吓到了她,温度在窄小的距离中得以升暖,明寐下意识后退,却抵上他的手
他脸上云淡风轻,但搭在她肩上的力度却大到不容她挣扎拒绝
温柔者强势,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明寐麻痹了反应,风衣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披到身上的瞬间强烈的安全感包裹了她
男款的风衣比较大,刚好盖到她小腿上一点点
明寐呼吸都轻了,有些发愣地望着弯腰给自己系风衣扣子的他
景淮低头,整个人成俯首的姿态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说,只是认真地去系每一颗纽扣
特别普通又日常的举动让他做出了虔诚的味道,让明寐心里有如水初沸那样冒着细泡的怪异
“一个人在医院总有些孤单”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时缓缓抬起自己的眼,扬起微笑,“能碰见你,跑这一趟也算有意义”
藏在风衣兜里的手又开始止不住出汗,明寐克制心中奇异,问:“景淮,你现在说这种话都不害臊的?”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景淮笑意更深,只问别的:“还好,你哪里不舒服了?”
她低头,思来想去找个他不会继续问下去的答案,斩钉截铁回答:“痔疮犯了”
对方果然沉默了:“……”
然后他说:“辛苦你了”
换明寐脸颊滚烫:“……”
氛围安静了那么几秒,她垂着眼,听他说:“回学校?送你”
天实在是冷,应该是入秋来最冷的一个早上,白搭的车没有不坐的理由,明寐跟着他去停车场开车
看见景淮的那辆白色的奔驰,她才意识到,大她三岁的景淮已经步入社会了
明寐走到后门,隔着玻璃看见他后座放满了画具和材料,无奈转到副驾驶开门
她刚坐下,侧面的安全带自动伸出,贫穷限制了她的见识,明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偷偷打量他的车内设施
景淮的车技娴熟,哪怕在拥挤的医院停车场停倒车也游刃有余,单手转动方向盘,余光瞥镜的姿势落在她眼里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她假装看窗外,听见他开口说:“周子阳不会再往外乱说”
明寐先是回想了一下是哪号人物,想起来,扭头:“你跟他……?”
“那天你走以后,我跟他沟通了一下”
周子阳以前住在小区里的时候可没少给他家惹乱子,人膀大腰粗的,明寐脱口而问:“他没打你吧?你跟喝多的人讲什么道理”
他听着她一副明显认为自己战力值不如对方的态度,景淮眯起眼笑,意味深长地点头:“嗯,怕他揍我,所以我态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