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去灵前祭奠过的摇光,此刻眼圈儿微红。
一身素服。
坐在尚佳氏旁边,揽着她的肩膀。
一边用帕子帮她拭着泪。
一边语气坚定安慰道。
作为一个?受过多年现代教育,坚定的无神论者。
摇光虽然在修炼,但却并不是很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只是此刻,瞧着尚佳氏这般难过,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不住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去安慰她。
南巡返程,一路在山东祭孔、巡视了河务、接见了当地官员。
之后又路过直隶。
御驾到十一月初六才?返回的京城。
刚刚返京两日。
初八半夜的时候。
隆禧就殁了。
康熙甚至没来得及再次探望弟弟。
自然哀痛至极。
当即下令辍朝三日,给?隆禧赐了谥号靖。
太皇太后更是一度伤心不已,想要亲临纯亲王府治丧。
但她毕竟年事已高。
自从春天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好。
最?后,被康熙极力劝阻了。
特意安排了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负责治丧。
只是,如今纯亲王福晋尚佳氏怀着身孕。
月份已经大了。
这是纯亲王的遗腹子,也是唯一的血脉了。
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所?以,内眷这边的事情,就是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和康亲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在帮忙主持。
摇光的身份太高,自然不适合去招待官员内眷。
这种时候,自然要留在问梅院。
陪着尚佳氏说话儿,开?解着她。
“王爷他?……他?还那么年轻……”
西鲁克氏这两日都在忙着料理隆禧的后事,实在是抽不开?身。
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她。
所?以,尚佳氏这两日一直都压抑着悲伤。
此刻,骤然见到摇光。
尚佳氏忽然就有?了依靠似的。
放松了心神。
忍不住悲从中?来。
抽噎起来。
整个?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初二的时候,他?还笑着跟我?说。这次等病好些了,脸色不那么难看了,就请画师来府里画像。把我?们两个?画在一起,将来等孩子大了就给?孩子看。我?当时又难过又开?心,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期盼着,可惜,临了了还是没有?画成。”
摇光揽住尚佳氏单薄的肩膀。
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明?白。想哭就哭吧,哭完了往后就要坚强起来。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他?如今已经没有?阿玛了,你这个?做额娘的就是他?的全部。想来隆禧的在天之灵,也希望你们母子都能平安顺遂的。”
忽然下起雪来。
祭奠完了隆禧。
坐在回去的御撵上。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康熙披着玄色的狐狸皮大麾。
透过车窗望着街道两边不断后退的街景。
嘴唇紧抿。
神色有?些黯然。
“在想什么?”
“朕,只是忽然想起隆禧小时候的事了。”
康熙刚刚十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
在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
这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遗憾。
康熙兄弟八个?。
老大、老四都是刚出生不久就殇了。
老六奇绶和老八永干也不过活到七八岁。
后来一起长大的就只有?福全、常宁和隆禧。
他?坐上皇位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和他?争储,也没有?和兄弟们斗个?你死我?活。
所?以,他?和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
又因为儿时的不幸遭遇,他?非常珍惜少有?的亲情。
所?以。
对于隆禧这个?身子不好的最?小弟弟。
康熙也一直都照顾有?加,甚至特意选了纯字作为封号。
隆禧突然这般英年早逝。
他?虽然早有?预料,但心里依旧不免伤感。
“不要太过于难过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死者已矣,如今咱们能做的,就是料理好他?的身后事。”
摇光轻轻的握住康熙的手,柔声劝道。
她跟尚佳氏关系一直都很好。
自然知道她们夫妻感情甚笃,想起之前在纯亲王府,西鲁克氏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忍不住建议道:
“纯亲王福晋怀着遗腹子,这也是纯亲王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我?想着她若是一直留在王府里,难免睹物思人,过度伤心,不如把她接到宫中?待产,也方便照顾。”
“不妥。内廷之中?,留宿外命妇,容易受人非议。朕会?知会?额驸尚之隆,接她回额驸府去修养。”
康熙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当然不是他?不重视隆禧的遗腹子,反而正是因为重视,才?要拒绝。
毕竟宫廷之中?,礼法规矩是很严格的。
从进入中?原以后,受中?原文?化影响。
顺治为了保持宫廷纯洁,不发生秽乱宫廷之事。
规定先朝太妃、太嫔,平日随皇太后同?居,与嗣皇帝,年皆逾五十,乃始得相见。
也就是说。
先皇的妃嫔和如今在位皇帝之间,只有?等二者都年过五十之后,才?可以碰面。
比如,先帝顺治驾崩后留下的妃嫔,都跟随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起,住在慈宁宫和寿康宫。
从不允许进入内廷的范围,避免她们遇到如今的皇帝。
这就是为了证明?宫廷的清白。
避免外人无端猜疑,流言中?伤皇家。
那像尚佳氏这样的孀居命妇,又怀有?身孕,若是长时间留宿在宫中?,自然更会?惹人猜疑。
从而,怀疑孩子的血统来历。
康熙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也好,留在额驸府。在她阿玛和额娘的身边,有?亲人精心照看着,想来心情也能好一些。”
摇光默默的点了点头。
三人成虎。
她光顾着尚佳氏,倒是差点儿忘了宫中?的忌讳。
“对了,回宫之后,我?想给?纯亲王画一幅画像,可以吗?”
在末世之前,摇光也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
画画功底还不错。
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是,画基本的人物还是没问题的。
想起尚佳氏今天伤心欲绝的模样,摇光心里难免不忍。
作为朋友。
她还是想为她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从而舒缓她的悲伤,给?她一些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听了摇光的话。
身旁的康熙神色怔了一下。
却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反手握住摇光的手。
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回去朕和你一起画。”
正站在?桌边悬腕练字。
所谓悬腕,顾名思义。就是将腕和肘悬起, 整个右臂离开桌面, 凭虚而运笔。
练习悬腕, 右手的整个手臂都要抬起来,整个手腕不与纸面接触。
这样长时间?的练习,可以保持右手的稳定性。
能将全身的力量通过腕部到达手指,再运用到毫端。
这样写出?来的字力透纸背, 气贯长虹。
这个方法是康熙教给她的,一开始确实很累, 很难坚持。
尤其对于女子来说, 腕部力量比较弱,就更不容易。
大?多数人?想要写的像模像样, 至少要练习十年以上。
不过, 摇光修炼多年,体?质远胜于普通人?。
练习了?一年之后, 基本上就能保持住右手的稳定。
写出?来的柳体?和馆阁体?, 连康熙都刮目相看?。
专门给她找了?不少名家字帖临摹。
“主子,大?太太到了?。”
梅嬷嬷撩开暖阁的帘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唔,请进?来吧。”
摇光停了?笔, 将手里的羊毫放进?旁边的青竹雕花笔洗里。
把刚刚写好的宣旨摆在?桌上晾着。
两天前。
祖父索尼忽然染了?风寒。
虽然康熙知道后,立即赐了?御医和药材。
但摇光心里依旧担心。
自然要召瓜尔佳氏进?宫问问情况。
“奴才请宸妃娘娘安, 娘娘吉祥!”
瓜尔佳氏披着一身青色的多啰尼斗篷。
一进?来就先行礼。
“快起来坐吧, 叫你来有?正事儿呢。”
摇光摆了?摆手。
不在?意的道。
末了?,又示意蔓儿上茶。
“怎么样, 祖父身子如?何,御医开的药见效了?吗?”
瓜尔佳氏刚解开身上的斗篷坐下。
摇光就迫不及待的道。
她自从?进?宫之后,见到索尼的机会并不多。
但她一直都记得刚来大?清的时候,索尼给予她的关怀。
很多时候,虽然只能通过大?嫂瓜尔佳氏送一些东西。
但是在?摇光心里。
对祖父索尼依旧是很亲近的。
这种亲近不光基于祖孙身份,更多的,还有?对索尼人?品和能力的信任。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放心吧,张院判是杏林圣手。祖父喝了?两日药就已经发了?汗,今儿早晨起来已经退了?烧了?。”
瓜尔佳氏接过蔓儿递上来的茶盏。
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儿。
轻轻的抿了?一口。
笑眯眯的道:
“我原想着,等祖父身子好透了?,再递牌子进?宫告诉你的。不想,你倒是先召见我了?。”
“祖父病了?,我又岂能坐得住,毕竟风寒可不是小事。”
这个年代,跟现代不同。
医疗技术不发达。
得了?风寒绝对不是小病,甚至,很多人?都是得了?风寒而死。
摇光原想着若是太医不行,自己就跟康熙说一声,亲自去看?望祖父。
毕竟,她的空间?里还收集了?一些感冒药。
虽然都过期了?,但对于从?不服用西药的古人?来说,效果应该是不错的。
“放心吧,祖父是赫舍里家的定海神针,谁都盼着他老人?家早些好起来,这两日,阿玛特意告了?假,带着你大?哥他们轮流侍疾,不会有?事的。”
瓜尔佳氏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盏。
语带一丝笑意的道。
“那我就放心了?。等会子出?宫,再带些温补的药材回去,也是我对祖父的一片心意。”
知道祖父的身子没有?大?碍,摇光心情不错。
才有?空问起其他的。
瞥了?瓜尔佳氏一眼。
勾唇一笑道:
“你呢,最近过得如?何,管家还顺利么?”
“哎呦,我还是老样子。有?你在?后面罩着,明面儿上肯定没人?拆我的台,不过嘛,那两位在?后面的小动作也不少,不过都能应付得来。”
瓜尔佳氏说着转了?转眼珠。
话?锋一转。
凑到摇光耳边。
语气有?些神秘的道:
“不过最近呀,章佳氏那边出?了?事儿。咱家那位五弟妹啊,可没空跟我打擂台了?。”
“哦?”
摇光不由的挑了?挑眉:
“什么事儿?”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是件奇闻了?。章佳氏旁支,有?一位嫡出?的格格。去年春天在?自家的堂会上,见了?翟玉鹰一面,就迷得茶饭不思,害了?相思病了?。”
这位翟与鹰摇光倒是听说过,是京城七大?名园之一的庆丰园的台柱子。
打小就学的是武生?,长的也极为标志。
京城里不少官太太和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他的戏迷。
俨然就是这个年代的天皇巨星。
摇光之前还没进?宫,跟瓜尔佳氏去戏园子听戏的时候,也见过这位的表演。
功底非常强,在?台上能一口气翻七十多个跟头。
当时几乎是引得满堂喝彩。
给摇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免有?些好奇的道:
“然后呢?”
“然后那位章佳夫人?眼见着女儿茶饭不思,一日日的瘦了?下来,形容枯槁,自然不忍心。就让她跟翟玉鹰表明心意。”
瓜尔佳氏从?青瓷碟子里拿了?一只小蜜桔。
一边剥着,一边继续讲道:
“这为章佳氏的格格,一听母亲的话?,心里有?了?希望,这相思病很快就好了?。然后就给翟玉鹰写了?一份信筏,表明爱慕之情。不过这封信,可把翟玉鹰给吓坏了?。赶忙拒绝,表示自己配不上这位格格,对其绝无任何非分之想。”
在?大?清,伶人?是一个很特殊的阶层。
其最早的来源是战争俘虏、罪臣以及奴仆的妻女,也是富贵人?家买卖的商品。
翟玉鹰的拒绝也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个伶人?。
地位低下。
虽然在?戏台上被无数人?喜爱和捧着,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得了?一个满洲贵族格格的。
按着律法,伶人?不管财富多少。
他们的婚配对象只能是同样地位低下的伶人?。
不能和良人?婚配。
更不要说高不可攀的官家格格了?。
“这一下子这位章佳格格失望之下,很快又病倒了?。不过章佳夫人?到底疼爱女儿,就背着丈夫,偷偷让贴身嬷嬷做了?婚书,去找翟玉鹰,表示自己支持两人?的亲事。”
“那翟玉鹰本来也不是不喜欢这位章佳格格,只是对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对方。此刻,看?了?婚书,以为章佳大?人?同意了?,所以,自然高兴的答应下来。还专门找了?自己的师傅帮忙上门提亲。”
“这事儿,那位章佳夫人?自己做主的,章佳大?人?自然不知道。所以,章佳夫人?就选了?个章佳大?人?出?门会友的日子,悄悄同意了?这门亲事。并且,和翟玉鹰约定了?时间?,让对方抢亲。”
听到这儿,摇光愣了一下。
她倒是知道,这个年代的底层人?家有?抢亲的风俗。
抢亲有?两种,第一种,就是真的娶不上老婆的男人?,铤而走险,会探听姑娘常去的地方,有?预谋的去抢亲。
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了?,女方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这样的抢亲,结果往往就是得了?老婆,但两家也成了?世仇。
所以,这个年代的年轻姑娘。
一般是绝不会单独外?出?的,就是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另外?一种抢亲。
则是两家本来就两厢情愿。
男女双方也都互相满意。
只是碍于家里穷,彼此都拿不出?合适的彩礼和嫁妆。
所以,为了?避免街坊邻居笑话?。
就会和男方约定抢亲。
渐渐地,这也演化成了?一种特定的习俗。
抢亲的时候,女方家也会放鞭炮。
就是为了?提醒街坊邻居,不要误会,这抢亲是自家同意的。
“想来这位章佳夫人?,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知道自己的女儿若是正常的婚娶,是绝无可能和伶人?结亲的,才会出?此下策。今年的二月初六,那位章佳夫人?就给自家女儿准备了?银子和首饰,带在?身上,安排女儿从?府邸后门出?去,又安排了?翟玉鹰来抢亲,两人?当晚就在?翟家拜堂成亲了?。”
“这么说,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摇光毕竟是现代人?的思维,对伶人?并没有?什么偏见。
听到这里,忍不住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
抿了?一口笑着道。
“哎,若是这事儿只到了?这里,倒也算不得奇事了?。”
作为女人?,或许天生?就对对情爱之事宽容一些。
说到这里,瓜尔佳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些可惜的道:
“那翟玉鹰毕竟是京城的名角儿,他成亲的事儿,自然很多戏迷都得了?消息的。也就传的沸沸扬扬,最后,那位章佳大?人?自然也知道了?。当时就气的怒发冲冠。到顺天府宛平县衙,告了?翟玉鹰拐带之罪,小两口在?成亲的当夜就被抓进?了?县衙。”
“翟玉鹰自然不承认拐带之罪,就动了?刑。那章佳格格眼看?着夫君受刑,便大?骂县令是个昏官,屈打成招,说自己是自愿被抢亲的。自然,这位章佳格格咆哮公堂,也被县令安排衙役掌嘴一百。最后,那翟玉鹰眼看?着新?婚妻子被打成那样,终是忍不住招认了?拐带之罪,被顺天府收了?监。”
“然后呢?”
听到这儿,摇光的脸色沉了?下来。
“之后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拐带之罪是要充军流放的,肯定还要报上级衙门的,最起码得三五个月才能有?结果了?。”
瓜尔佳氏端起青瓷茶盏,喝了?一口。
语气有?些感慨的道:
“虽说按着《大?清律》,良贱不通婚。翟玉鹰也确实不该娶这位章佳格格,但这婚事都是那章佳夫人?做主的,翟玉鹰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说起来,也真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那,这种事,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摇光毕竟不是纯粹的古人?,有?着自己的价值观。
忍不住皱了?皱眉。
语气有?些不悦的道。
挑了挑眉:
“怎么算两?全其美?《大清律》明文禁止良贱通婚。贱.人娶良人女为妻者, 需离异,并处杖刑八十。倡优乐人娶良人女为妻,罪加一等,处杖刑一百。”
“我知道, 律法肯定?是要遵守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变通之处, 至少, 那拐带之罪可以免了吧。”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对于章佳.宜兴阿来说?, 女儿成亲做阿玛的都不知道,这就是拐带之罪。”
康熙轻抚手上的扳指, 语气淡淡的道。
良贱不通婚这样?的律法, 自唐朝起?就有,一直沿用至今。
从官府的角度上来看,良贱不通婚,主要是保护良人的身份不至于受到辱没。
但?更重要的, 是为了保持皇权之下的等级制度不可动摇。
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康熙有自己的考量。
他心里自然清楚, 这样?的口子肯定?绝不能开。
一旦对这样?违反律令的人轻饶。
那么, 未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效仿。
最终,律令就变成了一张废纸。
“我只是觉得, 会不会有点太严苛了。毕竟,法理无外乎人情,只是一对彼此钟情的年轻人,犯的错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也许可以网开一面。”
摇光倒是没有争辩什么人权的说?法,强迫对方?接受自己的思想。
毕竟时?代的大环境就是如?此。
两?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
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康熙虽然学贯中西,但?是毕竟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思想教育。
自然不可能接受什么自由恋爱的思想。
“唔。”
对上摇光清澈的目光。
康熙的神色顿了顿。
沉吟了一会儿。
凤眸微微眯起?。
不自觉的转了转右手上的扳指。
也没有把话说?死:
“等顺天府那边报上来,朕会考虑的。”
慈宁宫。
宫灯璀璨。
此刻,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穿着一身浅青色对襟褂子的太皇太后,坐在檀木八仙桌后,用勺子慢慢的吃着面前浇了枣花蜂蜜的什锦八宝饭。
或许,是年纪越来越大,味觉退化的缘故。
这两?年,孝庄变得越发的嗜甜了。
每日都必吃这道什锦八宝饭。
“这民间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人瘦了身身子才康健,皇额娘晚上还是少吃些甜的好。儿臣前段日子,晚上也爱吃那道甜甜的雪衣豆沙,不到一旬,就胖了五斤。衣裳重新做也就罢了,人也觉得身子沉重乏力?起?来。”
坐在对面的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从汤碗舀了一颗七星鱼丸。
言笑晏晏的道。
这样?的话,身边宫女们自然是不敢劝的。
也就是博尔济吉特氏和孝庄的关系,才有资格劝了。
“哀家都这把年纪了,能受用一天就是一天,又管什么胖瘦。”
孝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从善如?流的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
望着对面的博尔济吉特氏。
苍老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好奇:
“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哀家说??你可好些日子没来慈宁宫用晚膳了。”
“果然什么事儿都瞒不过?皇额娘。”
对面的博尔济吉特氏也不否认。
微微一笑。
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
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起?身扶着孝庄慢慢的往绣榻上走去。
“前段日子隆禧殁了,儿臣这心里空落落的。那孩子虽不是儿臣生的,但?到底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平日总来这寿康宫请安,说?说?笑笑的,也能添点子人气。”
“儿臣这辈子没有生养过?,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才觉得膝下荒凉。原想着,等琪琪格有了孩子,儿臣也就有个?盼头?,可以含饴弄孙。可是如?今瞧着皇上对宸妃的宠爱,琪琪怕是也不可能了。”
说?到这里,博尔济吉特氏的笑容淡了下来。
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你是想收养皇孙?”
孝庄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并不糊涂。
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她的脸色顿了顿。
把玩着手上的油亮的蜜蜡佛珠。
苍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瞧中了哪个?阿哥?”
博尔济吉特氏轻咳了一声。
扶着孝庄坐了下来。
语气轻柔的道:
“儿臣从未生养过?,年岁太小的阿哥怕是无法照顾的过?来。况且,儿臣也是女人,自然也不忍为了收养皇孙,就闹得阿哥们母子分离。”
不忍母子分离。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如?今宫里总共四个?阿哥。
大阿哥的生母惠妃、三阿哥生母荣妃、四阿哥生母乌雅氏都健在。
博尔济吉特氏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你是瞧上了胤礽?”
孝庄的脸色沉了下来。
攥紧了手里的蜜蜡佛珠。
“儿臣只是觉得,如?今皇上未立中宫,太子年幼失母,于心不忍罢了。况且,儿臣作为皇祖母,照顾太子也是名正言顺。”
“行了,别说?了格桑梅朵,你是哀家打小看着长大的。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哀家一清二楚。”
孝庄皱起?了眉,抬手止住了博尔济吉特氏的话头?。
不耐烦的道:
“趁早打消了这个?荒唐念头?。”
“儿臣……”
“太子是什么?是大清储君,是国之重器,未来承袭宗庙之人。你进宫这么多年连汉话都不会说?,把太子养在你的膝下,莫非要让大清的未来储君不学无术,被天下人耻笑不成?”
孝庄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
但?也不算无的放矢。
博尔济吉特氏贵为皇太后,平日里养尊处优。
虽然入宫几十年,却一直固执的按着草原的方?式生活。
不愿接受中原文化。
平日里在寿康宫喝奶茶,穿蒙古袍子,说?蒙语。
身边伺候的亲近宫人,也都是从蒙古带来的。
按着她的话来说?,就是学了汉人文化,会让人变得勾心斗角不善良。
可想而知。
太子若是养在她的膝下,未来会受到什么样?的教育。
“胤礽是赫舍里氏和爱新觉罗氏的血脉。索尼、索额图、宸妃都还好好的,你就想收养太子。哀家看你这个?皇太后是做的太舒服了,昏了头?了。即便皇帝要找人抚养太子,也只能是宸妃。我明白?你的想头?,是想抚养太子,像哀家和皇帝一样?,从小培养祖孙之情。但?是,哀家要告诉你,玄烨可不是福临。他对胤礽给予了厚望,绝不会允许蒙古女人控制太子。”
博尔济吉特氏虽然性子温吞,但?终究也是有脾气的。
这蔫人一旦执拗起?来,就更容易钻了牛角尖儿。
此刻,听了孝庄这般不客气的话。
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有些不服气的道:
“皇额娘未免有些太看得起?宸妃了。儿臣好歹也是胤礽的玛嬷,是大清皇太后。宸妃再强,也不过?是个?妃位罢了,也要孝敬儿臣。”
望着一把年纪,却又莫名变得倔强起?来的博尔济吉特氏。
孝庄的心里,忽然感觉无趣起?来。
也不知怎么的。
后宫中,似乎整个?科尔沁的女人都空有长相,却又不怎么聪明。
无论是当?年的静妃孟古青,还是如?今的谨妃琪琪格,亦或者相伴多年的格桑梅朵。
都看不清形势,偏偏又喜欢去妄想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最后的结果呢。
孟古青被福临废除了皇后之位,贬黜为静妃。虽然有自己的保护,不至于受人欺负,但?从高处跌落,她却总是不甘心,总幻想着能重新做皇后,最后一辈子过?的凄凉至极。
如?今的谨妃倒是略微好一些,没有孟古青那般性子善嫉跋扈。但?却也同样?大字不识几个?,头?脑空空,做事莽撞。不过?好在皇帝本就不宠爱她,即使偶有犯错,倒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原想着格桑梅朵这么多年一直性子平和,一辈子不争不抢。而且又从不干政,定?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和皇帝相处得宜,从而让皇帝能善待科尔沁。
谁曾想,格桑梅朵竟然这把年纪了,偏偏又不省心起?来。
竟然想要抚养太子。
这样?愚蠢的念头?,也不知是谁撺掇的。
让孝庄的心里既可笑又无奈。
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注视着桌子上的仙翁踏云宫灯。
才语重心长的道:
“自从去年春天生了那场病,虽然已经好了,但?哀家的身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皇帝孝顺,天天用好药养着,但?哀家总觉着这身上在漏风似的,存不住热乎气儿了。有时?候在梦里,还能梦见福临和先帝,他们这是在等着哀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