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吱吱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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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钱氏很是着急,“宋桃以后可怎么做人!”
而被钱氏同情的宋桃此时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支着耳朵听着宋大良辱骂王氏:“你个蠢货,我让你去找曾家的麻烦,你把我扯进去做什么?现在好了,我被曾家打了,宋桃被退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那五千两银子也飞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王氏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宋大良还不满意,继续在那里骂道:“把偌大个家交给了你,你就这么给我主持的中馈?别人家的闺女婚事出了波折,恨不得藏着掖着半点风声都不露。只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又是哭又是喊的,看热闹的站了半条街还在那里胡乱嚷嚷。
“我看我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能发财,日子越过越不好,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个扫把精,把我的好财运都扫没了。早知道这样,当年我就应该娶了钱氏……”
宋桃“唰”地一下放下了帷帐,把那些混帐话都隔绝在了屋外。
守在她身边的丁香白着脸喊了声“小姐”,欲言又止。
宋桃安慰她:“没事!那些玉石盆景平时只会放在库房里积灰,父亲是不会发现我们卖了玉石盆景的。”
就算她帮宋大良建成了窑厂,她还是如前世一样,既不被宋大良看中,也不被宋大良信任。而且还因为这辈子宋大良有机会再次主持窑厂,他比前世更早入不敷出,她和曾文星的婚事也因此提前了两年。
可前世,她听了王氏的话,觉得曾文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被长辈们宠坏了,结了婚,做了父亲就会懂事,就会顾家,何况曾家愿意出一千两银子的聘礼,而且聘礼还不用她带回夫家,很是尊重她。她带着憧憬高高兴兴地嫁给了曾文星。
曾文星待她一直冷冷清清的。
只到她生下次子,她才知道曾文星在外面有个“红颜知己”。他不仅把这个“红颜知己”养在外面,而且还给这位红颜知己谱曲、填词,让那位“红颜知己”名声远播,甚至不满意于呆在梁县,抛妻弃子,一起去了杭州,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仅成了梁县的笑话,而且为了生活,还被迫求到了宋积云那里,被宋积云打发去窑厂做了个女工。
想到这里,窑厂炙热的炉火仿佛又在烫伤她的皮肤。
宋桃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
她低声问丁香:“我让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清楚了?”
丁香犹豫道:“打听清楚了。就是帮忙打听的人向我要了二两银子的赏钱。我怕节外生枝,就给了他。”
宋桃点头,道:“那两盆玉石盆景卖了三千两银子,除了给了妓子的两千两银子和让人传播退婚的消息花了五十两银子,剩下的够我们花销些日子的。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这辈子,她成功了!
她只是略施小计,偷偷卖了宋大良视若珍宝玉石盆景,拿钱买通了那妓子,就那妓子就怂恿着曾文星和她跑了。
宋桃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问丁香:“窑厂现在如何了?”
丁香敬佩地望着宋桃,道:“如您所料。众人都后悔来了我们家的窑厂,可自您上次露了一手之后,他们就信服了您,安安心心地待了下来,只等您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就去窑厂带着他们闯出条路来。”
宋桃满意地点头。
她知道以后的事,包括前世宋积云都干了些什么事,她如同站在宋积云的肩膀上往上走,她肯定比宋积云做得更好。
她小声吩咐丁香:“你等会想办法去趟窑厂,跟窑厂的昌师傅说一声,我很快就会处理好家里的事,窑厂也很快就能摆脱困境了。”
丁香信服地连连点头。
昌师傅是小姐诚心诚意挖过来的把桩师傅,只会听小姐的,老爷根本指使不动,更不可能帮老爷烧瓷了。
老爷就算是窑厂的东家,没有了小姐,一样守不住窑厂。
宋桃接着沉吟道:“至于其他的事……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
而此的宋积云,却在文思楼参加由文先生主持的商会。
洪熙也在场。
宋积云颇为意外,在洪熙的目光投过来的时候,她微微朝他颔首,坐在了严老爷身边。
虽说每年都举办祭窑神,可今年是江县令来的第一年,他受托主持今年的祭窑神,因而举办的格外热闹、隆重。
这也意味着需要不少银子。
他下了请帖给宋积云。
宋积云觉得他就是为了让她均摊祭窑神的费用。
恰逢盛会,她肯定会参加。
可宋家摊多少费用,怎么摊,却不能像往年那样糊里糊涂钱也出了,刻碑的时候名字却被排在最后。
之前大家议论这些事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开始涉及到各家具体出多少银子的时候,她还不说话,文先生忍不住了,看着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道:“这些钱对宋东家不过是九牛一毛,宋东家对此没异议吧?”
“这些钱对宋家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宋积云笑了笑,“不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既然文先生瞧得起,让宋家多出点力,那到时候的功德碑怎么刻?是按姓氏排名还是按出资金额?碑文又怎么写?是大家伙儿一起写还是谁出的钱最多就单独给谁家写?”
文先生闻言,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宋又良这姑娘和那母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了,你说什么她都知道,而且她但凡不开口,开口就能把你给堵得死死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好不容易说定,宋家和李子修、严老爷等五家一起出资平摊这次祭窑神的费用,排名则按姓氏笔画,宋家排在第一位,功德碑不仅要把宋家也排在第一,而且还得单为宋家刻一块立在风神庙里。
宋积云很满意,文先生却只觉得心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子修见了,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问宋积云:“宋小姐,你堂姐被夫家退了亲,你可听说了?”。

是不是要打在七寸上才知道怎么说话。
她眼皮子撩都没撩李子修一眼,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这才笑道:“我堂姐?我们宋家没有出阁的姑娘就属我年纪最大了,我没听说谁被退了亲啊!你说的堂姐,是我们宋家哪一房的哪一位叔伯家的姐姐?”
说完,她就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了一声,道:“你说的不会是宋大良老爷家的宋三小姐吧?我们两家分了宗啊,除了商场上的来往,平时已经不怎么走动了。宋三小姐被退了亲?你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然后她还问严老爷:“您老也听说了?我这平时窑厂、码头两边忙,这妇人间嚼舌头的话,还真没什么人跟我说。这也许是掌了家,大伙觉得跟我说这些不太好的缘故吧?”
她就差没有指头李子修的鼻子说他像妇人一样喜欢说话、传说,没有什么胸襟了。
更是提醒大家,她们家和宋大良已经没有关系了,别把她家的人和宋大良家的人扯到一块儿去。
李子修脸都黑了。
而王老爷是知道宋积云的厉害,见此情况,他忙抢在严老爷开口说话之前笑道:“这些市井传言一天一个样,我们当笑话听听也就算了。既然祭窑神的事初步定下来了,文先生您看要不要去衙门走一趟,跟江县令说说,看看江县令有什么意见,我们也好做些增减。”
文先生也很忌惮宋积云和李子修吵了起来,立刻顺着王老爷转移了话题:“江县令那里我已派人去送了拜帖,只等我们这边商量好了,就去拜访江县令。”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可宋积云却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曾文星闹出了丑闻,就算曾家和宋家退了亲,也不应该传播得这么快。
好像一夜之间,大伙儿都听说了似的。
她从文思楼出来,直奔停在门口的骡车,却被洪熙给叫住了:“宋小姐!”
宋积云转身望着他。
他却半晌无语,突然失笑,道:“宋小姐,我原本是想告诉你曾公子在哪里。如今看来,宋小姐显然并不想知道曾公子的下落。是我僭越了。”
他朝着宋积云揖礼,道:“宋小姐,后会有期!”
随后他没等宋积云说话,转身就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文思楼。
宋积云叹气。
还好洪公子是个明白人,不然她还得向洪公子解释一番她和宋桃的关系。
她虽然不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也不意味着她喜欢这种事。
宋积云也急着回去。
她已经安排了人手盯着宋桃,为什么宋桃和曾文星婚事告吹这么重要的事,她却没能提前得到消息呢?
她由香草扶着,匆勿回了家。
钱氏是知道宋积云为什么去文思楼的。
知道女儿回来,她没等宋积云去给她问安,她由丫鬟婆子簇拥着先来了宋积云这里。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钱氏帮刚刚更衣的宋积云整了整衣角,问她,“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宋积云现在也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都挺好的”她把和文先生谈好的条件告诉了钱氏。
钱氏松了口气,道着:“那就好,那就好。”
宋积云扶着母亲在罗汉床上坐下,问起了宋桃的事:“您知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吗?之前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怎么一下子就传开了?”
“谁说不是!我也是才知道这件事。”钱氏也有很多话对女儿说,“宋大良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风言风语传出来?还有王氏,她治家是很严厉的,就算是消息走露,也不应该这么快才是。”
最后还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宋积云也有这种感觉。
等钱氏走了,她叫郑嬷嬷问话:“我们用的人是能力不足,还是在此之前确是什么消息也没有听到?”
郑嬷嬷出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道:“事情是一下子就传开的。就像是从春天里的野菜,一夜的露水就全都冒了出来。等我们听说,大家都知道了。”
宋积云若有所思。
和她分开的洪熙则去了他们家在前门大街的几家杂货铺子。
王主簿被流放,宋积云异角突起接手了王主簿留下来的产业,却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个好好的梁县搅和的市场动荡——很多产业被她卖了人,有些人家愿意遵守原来的契约,依法行事。更多的却宁愿拿钱赔偿也要把铺子或者是地收回来。
很多铺子关了门,掌柜伙计被打发回去了。
如今前门大街好几家租户被东家收回了铺子,说是要自己做生意。
洪家铺子那些掌柜看到他,像看到救命的稳草似的,道:“您可算是来了!我们这几天的账目怎么盘也对不上,您赶紧帮我们看看。”
洪熙目光微闪,顺势和掌柜拐进了书房,到掌灯时分才揉着肩膀出了账房。
掌柜要留了他用饭,他委婉拒绝,回了洪家。
只是在下骡车的时候,看到有挑着担子卖桂花糕的经过他家前,他略一恍神,就走出了一射之地。
洪熙忙将卖桂花糕的喊住,站在他们家旁的巷口买桂花糕。
巷子里隐隐传来男子恶狠狠的打骂声:“你还敢跑!我让你嫁人怎么了?你都快二十岁的了,谁家的大姑娘留到二十岁不嫁人的。”
女子没有吭声。
随着一声“我打死”的叫嚣,有女子“噼里啪啦”的奔跑声渐行渐近。
洪熙抬头,就看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非常狼狈的一瘸一拐朝他跑了过来。
“公子!救命!”那女子兴许是看见他了,急急喊呼,清丽的眉眼满是愤怒和悲痛。
洪熙一愣。
她身后的男子已追了过来。
“小娼妇,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男子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抓住了女子的头发。
女子身体朝后仰,被男子抓住了胳膊,劲使地朝巷子里拽去。
虽然光线微弱,可架不住洪熙的眼神好。
他认出追人的是宋又良。
他皱了皱眉。
怀疑被追的那个女子是被众人流言蜚语的宋桃。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下,女子清丽的面孔,眼眸如水,泫然欲泣。

洪熙脑子“嗡”地一声,很多凌乱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从那些画面中走出来。
只是等他再朝巷子口望去的时候,那边静悄悄的,早已没有了宋大良和宋桃的影子。
难道是他的幻觉?
洪熙略一犹豫,卖糕的已笑呵呵地将装着桂花糕的纸匣子递给他:“公子,桂花糕好了。”
他“嗯”地点头,接过了糕点,朝巷子口张望了几眼。
跑过来的小厮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道:“公子,您找什么?”
“没什么!”洪熙道,拎着纸匣子由小厮随从服侍着进了洪府的大门。
晚上,洪熙和祖父洪老太爷、弟弟洪照一起用晚膳。
因为做的是淮扬菜,厨房用了葫芦八宝缠枝青花瓷餐具。洪老太爷看着,就说起了洪照的及冠礼:“他的那些师长们都夸礼品送得好。我寻思着你弟弟明年准备下场了,他师长那里要常来常往才是。你得了空去趟宋家,让宋家那位女东家再给我们家烧几套文房四宝,等过年的时候,也好用来送年节礼。”
洪熙端着碗的手微顿,随后笑道:“只怕宋小姐会不答应。上次我见她为我们家烧的葫芦烧得好,就想让她继续帮着烧几套好一点的茶具,我用来拜访大客户的时候用。宋小姐就说他们家的单子都排到明年五月份了,还得准备帮御窑厂烧御瓷,就算是把她劈两半她也没办法,只能等到明年五月过后再说。
“她还跟我说,要是实在不急用,可这个时候下订金。但他们只能明年八、九月份交货。”
洪老太爷讶然,道:“宋家的生意这么好吗?”
洪熙点头,道:“不仅如此,刚刚到任的江县令不知道为什么也非常欣赏她,今天我去文思楼讨论祭窑神的事,宋家这次刻碑就排在了第一。”
洪老太爷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找一家合适的。若是能够长期定下来就更好了。我们家如果回了景德镇,若是送礼不送些瓷器,总归是不太好。”
洪熙笑着应“是”,洪老太爷转身和洪照说起话来:“我上次听你们书院王先生说,教你的苏先生准备辞馆了,对你的举业有没有影响?要不要再请个先生在书院休沐的时候给你讲讲课?”
“不用了!”洪照笑道,“苏先生是去了岳阳王家做西席。王先生说,若是我们过了明年的府试,就带我们去岳阳游学,让我们见见鼎鼎大名的王家是什么样子。”
洪老太爷闻言顿时激动起来,道:“是出了三位阁老两位帝师的岳阳王家吗?”
“嗯!”洪照道,“王先生说,我们还可以去岳麓书院看看。”
“那你好好学,争取明年一口气过了府试。到时候祖父还另有奖励给你!”
祖孙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洪老太爷还不时给洪照夹两筷子菜,用过晚饭,更是招了洪照去了他的书房,说是要看看洪照这段时间的字有没有进步。
洪熙坐在人去后有些冷清的餐厅,咽下了最后一口饭,回了自己住的西院。
西院也静悄悄的,只有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摆。
洪熙干脆去了在洪家后门的一家小酒馆,在小酒馆里喝了盅酒,耳闻二更敲,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往家里走。
快到洪家后门的时候,他突然被一个温软的东西绊了一跤。
他趔趄地站稳了,定睛一看,是个女子蜷缩在他们后门的台阶上。
女子喃喃地道了声“我不是故意的”,抬起头来。
灯笼的余光中,他再次看到那双如水般的明眸。
居然是宋桃!
“洪公子!”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低了头,脚尖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
洪熙愕然,道:“你认识我?”
宋桃点了点头,道:“你去找我堂妹做瓷器的时候,我们曾经擦肩而过。洪公子不记得了,我却记得!”
洪熙自认记性很好,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宋桃了。
每次宋积云一出场就会众人瞩目,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宋桃。
他有些冷漠地点了点头。
宋桃顿时面如飞霞,尴尬地低头,小声地道:“洪公子,您能不能帮帮我。我因为和曾家的婚事,被父亲卖给了一个外地做瓷器生意的商人做续弦,我不愿意离开景德镇,就跑出了家门。
“您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就一晚。
“我明天一早起来就走!”
洪熙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宋桃求了又求,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想了想,道:“宋小姐,男女受授不亲。宋小姐若是不嫌弃,就在我们家西跨院的客房歇一晚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
通常西跨院的客房通常都是用来收留那些不怎么重要的人。
但宋桃连连道谢,跟着丫鬟走了。
翌日天还没有亮,她没和洪熙告辞就悄悄地走了。
洪熙也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两天,宋桃突然来拜访洪熙。
洪熙原本不想见,但来通禀的小厮道:“宋小姐说有要紧的事找您。”
“是宋三小姐!”洪熙纠正着小厮的话,略一思忖,请了她进来。
宋桃穿了件桃红色织遍地金的褙子,杭白绸绣草绿色缠枝花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貌似很随意地挽了个堕马髻,让她的脸庞更显几分温婉。
她给洪熙带来了几套茶具:“上次在客房休憩的时候,听贵府的小丫鬟说,洪老太爷想为令弟求几套能送给书院师长的茶具,这是我自己烧的,不值什么钱,好在图案喜庆,勉强能拿得出手,还请洪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洪熙有些意外,道:“宋三小姐会烧瓷?”
宋桃笑道:“当然。我小时候和我堂妹都一起在我二叔父处学烧瓷。只是她继承了家业,大家都知道。我……”
她说到这里,苦涩地笑了笑,声音里透着几分失落地继续道,“长大以后,要跟着母亲学女红,不怎么往二叔父那里去了。难怪洪少爷会好奇,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会烧瓷。”
接着她打开了装茶具的锦盒,露出釉面莹白,胎体轻薄,画着步步高升图案的茶具来。

洪熙不由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铃铛杯。
细腻精致的画笔,浓淡适宜的颜色,晶莹剔透的杯壁,就算他这样一个外行,也可以看得出这套茶具是少见的精品。
他想了想,又打开了其他几个盒锦。
一个是佛家八宝,一个是雨打芭蕉,一个是莲花鱼藻卷草团纹,一个蝙蝠纹,个个都非凡物。特别是那套蝙蝠纹的茶具,竟然是矾红烧成的。
洪熙沉沉吟道:“三小姐拿来的这几套茶具单拿出任何一套来都成传家之物,按理我不应该收。只是我们正好急着要寻一批这样的茶具,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说完,他思忖了片刻,道:“我就以一套茶具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向您收藏,您看如何?”
宋桃很是意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是送公子的。公子若是给了我银子,我成什么了?”又道,“我知道公子胸怀宽广,是不想占妇孺之人的便宜。可若是公子遇到了我这样的事,会收银子吗?”
洪熙没想到宋桃这么会说话。
他想起宋积云。
寻思着他们宋家的女子难道都这么会说话?
就听见那宋桃问:“公子要那天一批这样的茶具做什么?我家里还有几套。不知道够不够?若是公子不急,我也可以帮公子烧一窑。”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道:“按理我应该送一窑公子才是。可我惹怒了我父亲,实在是……”
她很羞愧的样子。
洪熙懒得和她客气,闻言沉吟道:“如此使麻烦了宋三小姐。至于窑炉之类的,我来想办法。到时候就请宋三小姐出手相助了。”
宋桃迭声应下,和洪熙说起茶具的款式和图样来。
洪熙请了宋桃去书房,两个花了一个下午把茶具定下来。
宋桃神色轻快地和洪熙告辞,道:“若是您这边定下来了,让人去城外的高升客栈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洪熙讶然。
宋桃苦笑着低声解释道:“我不敢回去。城外的高升客栈是县丞大人开的,那些闲帮地痞不敢在那里闹事。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安全一些。”
洪熙思考了片刻,道:“要不宋小姐就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吧!”
景德镇这边的规则,若是请了窑工来家里烧瓷,不仅要给工钱,还包吃包住。
宋桃这样,也算是为他们家做工了。
宋桃面露喜色,连声道谢,才随着丫鬟去了之前住的客房。
不过,那丫鬟找到了洪府的大总管,道:“宋家三小姐只有身上这一身衣服,您看?”
若是娇客,自然是要毕恭毕敬地服伺周到;若是座上宾,以洪家的财力,应该做几身衣裳才是。
大总管也有些拿不准,去问洪熙。
洪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站在窗边望着屋檐下一株比人还高的石榴树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就按家里请大师傅的标准,给宋三小姐准备些东西好了。”
大总管望着还摆放在桌子上没有收拾茶具,不禁叹息:“这姑娘也可怜,以后可怎么好?难道就这样一直在外面飘着?”
洪熙的声音同样有低沉,道:“有了我给的一笔工钱,她总可支撑些日子。”
至于以后怎么样,可怜的人那么多,他和宋桃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还能管她一辈子!
大总管何尝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看看漂亮有礼,温婉和顺的宋桃他才会格外的觉得可怜。
洪熙则拿了宋桃送过来的几套茶具去洪老太爷那里:“您看这样的茶具行吗?”
洪老太爷看是一下子从醉翁椅里站了起来,连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宋家那边没有答应给我们家烧瓷却将宋又良的收藏送给了你?这胎体,薄如蝉翼,青花又用得如此娴熟有技巧,层次分明却余味绵绵,整个景德镇除了御窑厂,也就宋家有这样的手艺了。”
洪熙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简短地道:“是我无意间救下了一个姑娘,她送的谢礼。您不是正愁没有好的瓷器打点阿照的书院里的先生们吗?我就收下来了。”
洪老太爷却急急地道:“是谁家的姑娘?他们家的长辈呢?也同意她拿了这茶具来谢你?”
洪熙却半个字也没有提宋桃,而是拿了那个矾红蝙蝠纹茶具道:“的确少见。这样品相的茶具市面上应该还没有吧?”
洪老太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是宋大良他爹给御窑厂烧出来的。比这个漂亮多了。这个和青花相比,也就是换了个颜色。宋大良他爹却深深浅浅地烧出了幅雪景图。”
洪熙笑着陪洪老太爷说着话,渐渐打消了洪老太爷追查送他茶具的女子。
而宋桃自在洪家住下之后,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她。等到洪熙借了家小窑厂给宋桃练手,宋桃一窑就烧出三百多件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茶具来。
洪熙难掩惊诧,奇道:“宋三小姐有这样的手艺,怎么不好好和令尊说说话,帮着令尊把窑厂做起来?”
宋桃愤然冷笑:“他若是愿意听我,又怎么用我会烧瓷提高身价,让曾家愿意出五千两聘礼?”
各家有各家的不容易。
洪熙没再问。
宋桃却变腰拿了个已经清理出来的画着百子婴戏图的美人肩小茶壶道:“洪公子,您觉得这壶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入您的法眼?”
器形非常的优美,壶上的小孩子各有种的模样,凑近了,小孩子因喜悦飞扬的眉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非常的漂亮!”洪熙真心赞道。
宋桃笑弯了眉眼,却随后面露无奈之色,低声道:“洪公子,我瞧我父亲还挺尊重您的。您也看到了,我完全能凭着我的手艺养活自己。您能不能帮我在我父亲面前说说好话,让别随随便便就将我嫁了,我可以在家里的窑厂帮忙。”
说着,她抿了抿嘴,继续道:“若是让您觉得为难,您能不能把我推荐到其他窑厂做事?让我也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洪熙看着她,慢慢地露出笑来,道:“宋老爷那里,我怕我交浅言深,未必能帮得上你的忙。可你若是愿意去窑厂做事,你不如跟我去见一个人,他肯定会对你的手艺感兴趣。”

宋桃跟在洪熙的身后,走在通往洪府的后院的甬道上。
一路上草木扶疏,绿树荫荫,虽然已是秋天,却半点不见叶树调零的影子。
之后她在一座八角凉亭见到了正在垂钓的洪老太爷。
“你就是那个烧了薄胎青花的宋家三小姐?”老太爷须眉皓然,慈爱地问。
宋桃恭敬地行礼,温顺地应“是”。
她知道,洪熙父母早亡,洪老太爷把洪熙养大,洪熙对洪老太爷非常的敬重,洪老太去世后,洪熙为他守孝了三年不说,每逢祭祀,必定会去老太爷坟前上香,被梁县众人所称道。
“不错,不错。”洪老太爷把鱼竿交给一旁的大总管,指了身边树荫下的竹椅道,“太阳大,小姑娘家的,别晒着了,坐下来说话。”
宋桃就看了洪熙一眼。
洪熙却将竹椅端到了她的身边。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对待洪老太爷的热情……
宋桃有些窘然坐了下来。
洪老太爷就温声地问起她几岁开始学烧瓷的,还道:“听说那些茶具上的画都是你自己画的,点火把桩也都是你亲自动的手。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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