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良昂首挺胸地扫了众人一眼,将其中一只梅瓶拿给了万公公:“这就是我烧出来的其中一对梅瓶,您看看,够不够得上御制的标准?”
万公公拿起来看了看,赞道:“不错!没想到你也会烧瓷!”
宋大良立刻道:“我是兄长,总不好跟弟弟们争利。要不是我这大侄女太让人操心了,我也不出这风头了!”
万公公就朝宋积云招手,道:“你也来看看!你大伯父这手艺,可不比你父亲差!”
宋积云望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还有什么不明白。难怪她大伯父敢明目张胆地和她抢御窑厂的订单,原来已经得到了万公公的支持。
她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接过了梅瓶。梅瓶釉面细腻,比她父亲在世时烧出来的祭白瓷还要好。
了解宋家祭白瓷的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改进过工艺。
所以她大伯父才会这么有底气。
可她大伯父是怎么做到的呢?宋积云越看越困惑。
宋大良见了,难掩其得意,对她道:“我知道你想继承家业。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成的。得有那个运气和本事。你还是该认命的时候就认命吧!”
他还转身对万公公笑道:“大人,您要不要去我窑厂看看?虽然我那窑厂没我这大侄女的窑厂大,可我那边更靠近珠山,绿树成荫,风景更好。您也正好告诉我们需要烧些什么样的图样。”
万公公很是心动的样子。
宋积云忙道:“大人,我们这边很快就要出窑了。是我们家的祭白瓷烧得好,还是我大伯父的祭白瓷烧得好,没有对比,也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的事。”
万公公不为所动,很明显的偏向了宋大良。
宋积云就指了那对梅瓶的瓶口道:“大人您看,这处收口四四方方,曲线分明,乍眼一看还好,可仔细一看,却显得太过匠气,也破坏了这梅瓶的曲线。若不是立坯的师傅手艺不行。御用监造办处的大人们见的好东西多了,这样的瓷器送过去,只怕难以过关。”
万公公仔细一看,还真是这样。
他踌躇起来。
宋大良顿时心急如焚。
临门一脚,如果被宋积云拦住了,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他不禁高声道:“宋积云,你也别鸡蛋里面挑骨头。我至少能烧出祭白瓷来,你呢?别以为洪家送来了泥料就行了,玉泥里有什么配方,你有没有拿到手,你我都清楚。今天我就把话搁在这里了,你要是能烧出比我这对梅瓶还好的祭白瓷来,我就把这对梅瓶送给你!”
宋积云不以为然:“我要你的梅瓶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大良急于挽回万公公的青睐,脑子一嗡,道:“你敢不敢跟我打赌?你要是烧出比我这对梅瓶更好的祭白瓷,我就当着众人的面,给你磕三个响头!你要是没有烧出来,就把这个窑厂送给我!”
第88章
“大伯父莫非以为我是傻子?!”宋积云嗤笑道,“你打赌输了给我磕三个头,然后让别人指责我不敬尊长;我打赌输了把窑厂送给你,让你白得一份家业。天下间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宋大良在万公公面前还是要脸的。
他顿时面红耳赤。
他对打赌的事胸有成竹,没想过要占宋积云的便宜,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
可宋积云的所言却让他心中一动,起了贪念。
如果能趁此机会拿下宋家窑厂……
他不由指着宋积云道:“你想怎么样?”
宋积云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似的,厉声道:“你有本事,就和我赌把大的——我输了,把窑厂给你;你输了,就滚出宋家,从此不再是宋家的人,出族!你敢吗?”
众人骇然,厅堂里鸦雀无声。
宋大良却眼睛一亮。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好!”他强压着心底的喜悦,道,“你也别说我欺负你,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可口说无凭,他觉得这样并不保险。
他不禁左顾右盼,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万公公的身上。
“大人!”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朝着万公公行了个揖礼,道,“您得给我们做个凭证!”
万公公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宋大良曾经承诺给他,若是祭白瓷的事成了,宋大良的窑厂有他一半的份额。
这打赌得来的东西,应该也算在内吧?
他声音显得有些尖锐,道:“让我做证可以,但你们得说话算话,不然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一定,一定!”宋大良忙不迭地保证。
宋积云却像突然清楚了过来似的,犹豫起来。
宋大良心里“咯噔”一下,催促她道:“争起家业来你就男女都一样,让你当家作主的时候你就把自己当女子了。既然如此,你不如趁早回内宅绣花去,把窑厂交出来给别人打理,免得丢了我二弟的脸,坏了他一世的英名。”
宋积云听了牙齿咬得“吱吱”响,道:“赌就赌,我还怕你不成?只要你到时候别不认账就是行!”
“万大人面前,谁敢不认账!”宋大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万公公更是道:“你放心,在景德镇,还没人敢泼我的面子。”
宋积云的笑容看上去就显得有些勉强起来。
宋大良见了,心里像那三伏天喝了碗冰镇绿豆水似,畅快极了,还把那对梅瓶都拿出来摆放在了中堂前的方桌上供众人观看:“等会出了窑,正好可以比对比对!”
万公公呵呵地笑。
顾清等人却握手成拳,一个个脸色泛白。
罗子兴兴奋地跑了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吹起了北风,降温了!”
窑里的温度需要它自然的冷却,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天。
可有时候遇到天气变冷,则会缩短这个时间,可以提前开窑。
不要说宋积云了,就是万公公等人都不由朝厅外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刮起了风,树枝被吹得“哗哗”直响。
宋积云却心情明媚。
她问罗子兴:“可以开窑了?”
罗子兴不住地点头,道:“原本还要等一个时辰的,我刚去摸了窑砖,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宋大良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万公公却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
宋大良立刻挤到了万公公的身边,拥簇着他往祭白瓷的作坊去。
宋积云则落后几步,悄声问罗子兴:“元公子呢?”
如果没有他的火照,这次烧窑不会这么的顺利。
她想让他分享开窑喜悦。
罗子兴懊恼地拍了拍脑门,道:“元公子还没醒,我这就派个去请他。”
元允中这几天一直在帮着控火,直到窑熄了火才去歇下。
“那就算了!”宋积云看了万公公一眼,下意识地不想让元允中给万公公这样的人行礼,“等他醒了再说。”
罗子兴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打了个马虎眼,谁也没去喊元允中,一行人跟着万公公去了烧祭白瓷的作坊。
祭白瓷作坊的窑工们都七嘴八舌地围在窑前等着开窑。
见宋积云陪着万公公过来,忙跪在了一旁。
宋积云陪万公公在窑前站定。
罗子兴拌着嗓子眼喊着“开窑”。
砖瓦匠轻手轻脚地一块一块地撬着窑砖。
厚厚的灰下,是废墟般的的匣钵。
众人静心屏气。
罗子兴颤抖着手,走了进去。
他佝偻的脊背,轻轻地扒开了匣钵,半晌都没吭声。
这是烧坏了吧?
宋大良幸灾乐祸地想。
如果烧成了,哪怕是只有一件,罗子兴也没有这样平静。
但他很想知道结果,不由自主地踮了脚。
只见那罗子兴像疯了似的,不停地开始扒拉那些烧成了碎片的匣钵。
宋大良顿是心花怒放。
看样子这次没烧好。
要是出了空窑就好了。
窑厂是他的了!御窑厂的订单也是他的了!
宋积云,到底还是嫩了点,不是他的对手。
他强忍着笑意,放下踮着的脚,安然地站到了万公公的身后。
罗子兴猛地转过身来。
“大小姐!”他泪流满面。
在场所有的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成了!成了!”他喃喃地道着,大声喊了起来,“大小姐,烧成了!我们全烧成了!”
天上铅云散尽,阳光重新照射下来。
照在罗子兴满是泪水却难掩激动的脸上。
他侧过身来。
阳光下,粗砾的碎陶上一片玉色。
众人哗然。
这么多年来,景德镇就没有一家开窑全烧成的。
他们都想挤进去看看,看着万公公等人,又不敢。
众人痴痴地望着宋积云等人。
宋大良已经完全懵了。
万公公却两眼发直,跌撞着走了过去:“这,这是什么?”
粗糙的陶砾间,一个个素洁莹然的碗碟如珠在侧,让人自惭形秽,娇贵的不敢随意碰触。
相比宋大良的梅瓶,色泽更温润,更含蓄。
像流动的霜糖。
万公公不顾周边到处都是黑灰的煤灰,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个小碗。
阳光透过来,如纸般的轻透,能看见得他拿着碗的手指阴影。
世间绝品。
第89章
“这是甜白瓷!”不知什么时候,宋积云已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温声道,“是我父亲在世时一直研究的一种新瓷。我接手窑厂之后,改进了一部分工艺,把它烧制了出来。”
俗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
何况这些商业秘密。
她还没有打算把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
“甜白瓷吗?!”万公公小声地道,站起来迎着阳光举着手中的碗。
素净的碗里透着一团暖暖的光。
“因为它的釉色像棉白糖一样莹润,所以就取了甜白瓷这个名字。”宋积云向他说明,“可惜时间太紧了,不然我还准备试试暗花或者是雕花,肯定很有意思。”
万公公点头,目光却像黏在了那小碗上似的,撕都撕不开,低声赞道:“太漂亮了!”
宋积云抿了嘴笑。
宋大良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他面如金纸地望着有说有笑的万公公和宋积云,心慌意乱。
他明明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大良眨了眨眼睛,希望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可粗糙的碎陶片里那如玉般素雅的瓷器,又时时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忍不住扒开身边的人群就冲了过去,却被守在窑口的罗子兴等人拦住。
“给我让开!”宋大良铁青着脸道,和拦他的人纠缠起来。
听到动静的万公公和宋积云循声望过来。
宋积云面无表情。
万公公则犹豫了片刻,道:“让他进来!”
罗子兴等人略一迟疑,宋大良越过他们扑在了灰蒙蒙的碎匣钵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地扑,胡乱地翻着那些杯碟碗盘。
碰瓷声细细如龙吟,如磬钟,十分悦耳。
万公公一愣,忙道:“你小心点!”
宋大良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扒拉新烧出来的瓷器上,头也没回一下。
万公公微愠,吩咐随身的小旗拉了宋大良:“你这是干什么呢?瓷器易碎。这要是打碎了,算谁的?”
“不可能!”宋大良神色恍惚,大声道,“老二还在研究怎么改进‘玉泥’,怎么可能会烧出新瓷来?宋积云,你,你捣什么鬼?这些瓷器,肯定是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宋积云冷笑,道:“谁家烧出新瓷来了不去万大人那里领功,让我来出这个风头?”
宋大良还在那里唠叨:“你不可能烧出祭白瓷来。你没有瓷粉,是调不出‘玉泥’来的。”
宋积云听着目光微闪,道:“大伯父的瓷粉,又从哪里弄的呢?”
“我从……”宋大良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嘴立刻抿成了一道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宋积云冷哼一声,指了那一堆甜白瓷道:“大人,您看,这个能作为祭白瓷送到宫里去吗?”
新瓷莹莹有光,像玉雕般。
可万公公想到和宋大良的约定,神色有些不明。
一时间窑口内外一片寂静。
万大良汗毛都竖起来了,人也清醒过来。
他和宋积云计较什么新瓷旧瓷的。
他现在是要拿到御窑厂的订单,拿到宋家的窑厂。
“大人!”他忙提醒万公公,“之前往宫里送的可都是祭白瓷而不是什么甜白瓷。一个供桌上供两种白瓷,怕是有些不好吧?”
万公公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宋积云忙道:“大人,我还烧了几个高足清供盘。”
她说着,从窑里挑出几个供盘递给了万公公瞧:“眼看着要到中秋节,正好拿来送人。秋冬的季节供个香橼、佛手之类的,再好不过了。”
想推行新瓷,就得让御用监造处的太监们点头,朝中的清流们喜欢。
万公公沉思着,没有接手。
宋积云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的,道:“这甜白瓷做祭瓷固然不错,可若是做青花、釉下彩的底色,会更好——如今西域的路断了,苏麻里青料越用越少,浙青、回青颜色都偏淡雅,用原来的青釉做底色容易散。”
万公公和宋大良都听着眉头直跳。
如果像她说的,甜白瓷的用途这么广,这新瓷的价值就远远不止单用做祭瓷了。
万公公不禁接过了那个清供盘,细细地盘算起来。
宋大良没万公公想的那么多,他只想保住他烧的瓷器能成为御窑厂的祭瓷。
他有些慌张地道:“万大人,什么青花、釉下彩,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要是真的能行,过几天让她单独给您烧一窑,您先亲眼看了再说也不迟。”
万公公却由宋积云的话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毕竟是太监,宫里才是他的归属。可他离开京城越久,和二十四衙门就越生疏。他想回京城,仅靠银子打点是不行的。
如今宋家窑厂烧出新瓷来了,作为督陶官,这也是他的功劳。
他有了这个功劳,想调回京城就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他看了看满脸焦急的宋大良,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宋积云,给了随从一个眼神。
随从立马上前接了那几个高足清供盘。
宋积云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微翘,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多了几分轻快:“大人,我觉得我大伯父说的话也有道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您烧几件青花和釉下彩,正好和这批甜白瓷一起送到京里,还能赶得上中秋节的节礼。”
“大人!”没等万公公吭声,宋大良就急急地打断了宋积云的话,“这青花、釉下彩还不知道能不能烧成,可这祭白瓷却耽搁不得。要不,我也给您烧几件青花或者是釉下彩,您看看哪边更好再做决定也不迟。”
可万公公却打定了主意把烧出了新瓷的事作为回京城的敲门砖。
他看也没再看宋大良一眼,吩咐身边的人:“叫库房的来收货。”
罗子兴等人听着欢天喜地却不敢笑出声来。
宋大良傻了眼。
“不是!”他想去拉万公公。
万公公身边的人立刻把他拦到了一旁。
宋积云则闻音知雅,笑道:“您看您还要些什么?您让身边的人列个单子,我让汪大海过去拿。正好我还得了幅马世荣的花鸟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让他带过去请您帮着掌掌眼。”
万公公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嗯”了一声。
宋积云趁热打铁,笑道:“您看我和我大伯父的赌约?”
“在景德镇还没有谁敢不给我面子的!”万公公急着筹划新瓷的事,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挥了挥手,带着身边的人走了。
宋大良急眼了,仓惶而无措。
“大人!大人!”他狼狈地追着万公公的轿子跑着。
宋积云望着宋大良的背影,讥讽地撇了撇嘴角。
她身边的郑全则不甘心地道:“大小姐,这件事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宋积云冷笑,“他既然想在生意场上和我一决胜负,那我们就生意场上见好了。至于打赌的事,这不还有万公公,还有十一太爷吗?你急什么?”
万公公作为证人,郑全能理解,可十一太爷?
宋积云朝着他笑了笑,道:“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正好看看宋氏的几位族老都站在谁一边!”
郑全还是有些担心。
窑口那边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宋积云的笑容也少了些许的冷意,多了些许的开怀。
“走!”她约郑全,“我们去看他们起窑去。这次除了祭瓷,我还烧了些民间能用的精品瓷,过几天让周正带着去趟苏杭。还有汪大海,等会他过来了,你陪着他去趟御窑厂,见见万公公,把入库单拿回来。”
她还想到元允中。
不知道醒了没有。
她给他烧了两方印泥盒。
宋积云脚步轻快地去了欢声笑语的祭白瓷窑口。
她当务之急,是把这炉窑瓷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送到御窑厂去;让万公公相信他能凭着烧出甜白瓷的功劳升官,回到京城。
而当宋大良又急又累地回到家中时,已打过了四更鼓。
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着府邸喜气洋洋的。
王氏戴着凤头钗,穿着枣红色织金团花褙子,带着几个丫鬟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今天忙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屋歇会!我让厨房整了一桌好菜,只等您回来,就可以上菜了。”
她头上的饰品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宋大良目光发直,徐徐地望向王氏。
王氏半点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眉宇间全是喜色,还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扶了宋大良。
“今天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她兴奋地道,“万公公收了我们五千两银子,那御窑厂的订单应该十拿九稳了吧?”
为了“打动”万公公,她可是把自己陪嫁的几个铺面都卖了。
宋大良却骤然面露狰狞,抬脚就将上前扶他的丫鬟给踹在了地上:“滚!都给我滚!”
王氏神色大变,忙带着几个丫鬟鹌鹑似的避到了旁边。
宋大良神情恍惚,趔趔趄趄地往前去。
有小厮跑了进来,道:“大老爷,十一太爷和几位族老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找你商议。”
宋大良脚步一顿,像清醒了过来似的,伫足片刻,和那小厮去了前院待客的厅堂。
王氏立刻让人去叫了宋大良身边的随从,问起了今天的事。
当她得知宋积云烧出了一种叫“甜白”的新瓷,还被万公公定为了御品,宋大良不仅没等到万公公的支持,还被万公公嫌弃,奔波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再见到万公公,她胸口一绞,痛得差点就晕了过去。
“快,快去请了三小姐过来!”她一面由丫鬟们扶着倚在了美人榻上,一面急声吩咐,“就说窑厂出大事了!”
小丫鬟一路小跑,请来了宋桃。
“娘!”她已经从丫鬟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母亲的时候,虽然沉着脸,却也让人觉得稳重可靠。
正由小丫鬟服侍着喝着参茶的王氏看着,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就说那秘方不可靠。可你爹说,人家让他先烧瓷,再给钱。现在好了,你二叔父那边早有了新的方子,这用‘玉泥’烧的祭白瓷早就被他们淘汰了。要不然,也不会流传出来了!”
宋桃咬了咬牙,沉声安慰母亲:“您也别急,爹不拿那钱子去买秘方,也会吃喝嫖赌全都打了水漂。倒是十一太爷这么晚了过来,不知道找爹有什么事,得打听清楚才是。”
王氏又急起来,要叫身边的丫鬟去打听。
宋桃却道:“我已经让丁香去了,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就是。倒是万公公那里发生了什么,您让那随从进来,我要仔细地问问他才是。”
王氏已经没了主意,让人去叫了那随从,由着宋桃细细地盘问了一番。
只是这话还没有问完,丁香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三小姐,大太太,”她脸色发白,道,“不好了,十一太爷让大老爷主动分宗,说大老爷和云小姐打赌打输了,得给万公公一个交待才是。”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紧紧地扶住身边的桌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打赌?打什么赌?”她盯着宋大良的随从,“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随从都快要哭了,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抹着眼角道:“出族这么大的事,我们都以为是说说而已,谁知道会当真啊?”
王氏一听,拍着大腿就嚎啕起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嫁了个这么不靠谱的男人!一辈子就没干成过一件事……”
宋桃在心里腹诽。
你才知道啊!
她慢条斯理地劝着王氏道:“娘,分宗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和云堂妹家的关系都这样了,爹以后还想开窑厂,有利益之争,就算今天不翻脸,以后还是要翻脸的。”
“可你爹是个没用的,要没有宗族的照顾,恐怕我们连饭都吃不上!”王氏哭着道。
宋桃只好继续劝母亲:“我再让丁香去打听打听。若族老们还顾着情面,让爹主动提出分宗而不是被出族,和宋氏宗亲还能当亲戚走动。”
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迟疑道:“只不过若是二房要过继嗣子,论起亲疏来,我们家连十一太爷家都不如了……”
王氏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她握着女儿的手道:“难道这才是宋积云的目的?”
她不由面露讨厌:“她可真狠毒。”
又庆幸:“还好我也没准备把你弟弟过继给谁!”
可她爹却想让她弟弟一肩挑两房。
宋桃若有所思,催了丁香:“你再去厅堂看看,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们传个话。”
丁香一溜烟地跑了。
宋桃心里却想,上辈子,宋积云不也出了族。
没有了宗族的拖累,宋积云无所顾及,大展拳脚,功成名就后,宗族反而求着宋积云重新归宗。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金钱、权势才是真的。
她不禁伸了伸手脚,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第91章
宋大良既不愿意分宗,更不愿意出族。可前有宋氏的族老们,后有万公公,加之宋桃又说通了王氏,王氏也觉得分宗更好,宋大良再不愿意,再不甘心,窑厂还得靠王氏的赔嫁周转,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分宗。
只是为了宋氏家族的体面,要等到宋又良七七之后,宋家才会开祠堂,正式把宋大良这一支分出去。
宋大良憋屈得不行,送走了宋十一太爷等人就跑出去喝花酒去了。
倒是宋家二房钱氏这里,她所在的院落灯火通明,会客的花厅不时还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叫‘甜白’的新瓷了?”钱氏坐在罗汉榻上,拿着宋积云帮元允中烧的甜白瓷印泥盒,反反复复地观看、摩挲着,欣慰的笑容里还残留着几分震惊,“难怪万公公定它做了新的祭白瓷!果真是莹洁素雅,比老爷烧出来的那白瓷更好看!”
坐在她左手边的宋积云笑了笑,指了榻几上的几个甜白瓷的胭脂盒:“那是给您和妹妹们烧的,比这个还要轻薄一些。您看喜不喜欢?下次还可以给您烧点别的。”
钱氏闻言放下手中的印泥盒,吩咐郑嬷嬷给宋积玉和宋积雪一个人挑了一个甜白瓷的胭脂盒,道:“其他的都收到我的库房去,我到时候当成节礼送给像宁王府、淮王府或是王主簿这样的人家去。”
也算是为他们家的新白瓷做个宣传。
“那也用不着克扣我们家积玉和积雪的东西。”宋积云直笑,道,“您想要送给谁,送些什么,过两天我再烧一窑就是了。”
让郑嬷嬷把胭脂盒依旧分了。
宋积雪捏着个胭脂盒扑到宋积云的怀里,仰着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高兴地问她:“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再也不用担心谁来抢我们家的窑厂了?”
“嗯!”宋积云应着,爱怜地摸了摸小妹妹的头。
这些日子她只顾着保住父亲留下来的产业,忘了安抚两个年纪还小的妹妹了。
她朝着坐在对面的宋积玉也笑了笑。
宋积玉腼腆地说着“谢谢大姐”。
钱氏看着,眼睛微涩,想着要是宋又良在这里该有多好。
她低下头,强把泪意忍了回去,转念又担心起宋积云来,道:“你大伯父吃了这么大的一个哑巴亏,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那‘玉泥’的配方是怎么传出去的,恐怕还得好好查查才是。这配方,连我也不知道!”
宋积云也这么想。
“您放心,”她安抚钱氏,“我心里有数。”
钱氏直点头,感慨道:“你大伯父也算是弄巧成拙了。要不是他使坏,你也不会冒险去烧新瓷,也不会保住御窑厂的订单,让他血本无归了!”
说到这里,她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还好菩萨保佑,心想事成了!”
宋积云却想到了元允中。
自她决定接手宋家窑厂,她就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烧甜白瓷。从后世的经验来看,正是有了甜白瓷的出现,才有了后来的斗彩和粉彩。
如果不是那次元允中在窑厂告诉她,外面不流行罗汉图而是开始推崇观音像。而他们家不擅长观音画像和观音瓷像,若是不改进,迟迟早早会被淘汰,她也不会下定决心烧新瓷了。
只是这话她不好跟钱氏说。
她母亲一直盼着她能和元允中有更多的接触,这话说出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更不好跟元允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