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还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
宋九太爷气得差点倒仰。
宋家的几位族老却都惊呆了,道:“这不可能!我九太爷不是那样的人!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九太爷可是和我们一样,也是昨天得了信才赶过来的。怎么可能安排人投毒?”
宋九太爷闻言,感觉心气总算是顺了一点。
他忙走了过去。
只见那宋积云苦笑着摇着头,道:“我何尝愿意相信!可宋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拿出了证据。”
她说着,还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众人传阅,道:“您看看!这是宋立让他大徒弟拿给我的。说是当年九太爷吩咐他做事,写给他的一封密信。这里还有一份钱庄的银票,也是九太爷给的,说是可以查到是谁存在钱庄的银子。”
宋九太爷冲上去就要夺那书信:“你刚才还和我在一起说话,哪里来的书信?”
宋积云当然不会让他把书信夺过去。
她眼明手快地把书信重新拿了回来,看也没看宋九太爷一眼,对众人道:“我刚刚给宋立请了大夫,宋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大家要是觉得疑惑,可以把宋立叫来,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
宋家族老觉得这样也好,宋九太爷也想见见宋立,众人都同意了。
宋积云让人去用门板抬了肚子一直拉个不停,两腿发软的宋立。
宋立低着头,没敢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语气呆板的说起了这件事:“九太爷一直想插手宋家窑厂的生意,可东家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用同族的人,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说他不懂瓷器。若是我能帮他夺得窑厂,不仅会放了我的契书,还把窑厂给我管。”
“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宋九太爷脸皮胀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你可别被人利用了!”
宋立微顿,却低声地道:“他见大小姐厉害,怕大小姐掌管了东家留下来的家业,就要我想办法让窑厂烧不出祭白瓷来。我在祭白瓷的泥料里加了高岭土,烧出一窑空窑来。”
“胡说八道!”宋九太爷声色俱厉,却被几位族老拦住了,对宋立道,“你继续说。”
宋立头更低了,道:“后来大小姐赶了过来,指使有度,很快就把事情又安排好了。俨然是第二个东家。
“我怕大小姐烧出祭白瓷来,我和九太爷的算盘都会落空,就趁着夜色溜进了烘房,想着要是那些泥坯坏了,大小姐就只能等周正的泥料了,多半是没办法按时交货了。
“九太爷是秀才,和宁王、淮王都有交情,到时候请御窑厂宽限几天交货,再接了窑厂的事……”
宋九太爷看宋立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扇死他。
宋积云问:“那些围追我的人呢?与你有没有关系?还有那个盗贼,是不是你请的人?”
“不是,”宋立急急地抬起头来,慌忙地道,“这两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只是破坏了祭白瓷的泥料,我可以发誓!围追大小姐的人和那个盗贼,都与我无关是九太爷找人做的!”
“你这个小人!”宋九太爷气得直抖,话都说不清楚了。
围追宋积云的人是他安排,可偷泥料的人,却是宋立安排的。
他这是趁机把黑锅都往他身上甩!
宋积云冷冷地道:“报官吧!这可不仅仅牵扯到宋立一条人命,还牵扯到我和元公子的两条人命!”
“万万不可报官!”族老们齐声道,“我们宋家可是祖宗无犯法之男,若是九太爷被关了起来,以后族里的子弟读书,婚丧嫁娶都会受影响。”
宋积云烦躁地道:“那你们说怎么办吧?”
族老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宋九太爷气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道:“宋立一个下三烂的窑工,说的话凭什么能作为证据?”
宋积云听着就跳了起来,拉了几位族老道:“残害族人,事后还推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不送去官府,还留着他继续害人吗?”
第72章
宋家的族老们都神色尴尬,和着稀泥:“那宋立的确不像话,九太爷也是被气糊涂了。他是长辈,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宋积云道:“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族老们一听这话还有回旋的余地,忙道:“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我们自然会给你一个交待。”
说完,还催促脸色铁青,站在一旁的宋九太爷:“你赶紧说一句话。”
宋九太爷抿着嘴,满脸傲然,愤怒地道:“我没有做过,你让我说什么?”
其中一位族老就不高兴,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说你没有做过,那宋立怎么这个不攀扯,那个不攀扯,为何就攀扯你呢?”
宋九太爷气得要死,道:“谁知道他发什么疯?”
族老们都在帮他说话,可他的态度明显可见十分的敷衍。
有族老怒了,道:“难道宋立说的全是谎话不成?这件事你必须给又良大闺女一个交待!不然大家都像你似的,族里的人谁还敢相信族老?宋家岂不是要散了?”
不能抱团取暖的宗族和那不和的夫妻似的,邻里都会欺负。
其他几个族老见了,则纷纷道:“老九,这件事是你不对。”
吃相难看不说,被人识破了还拒不承认。
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担当。
做什么族老?
宋家的几位族老都开始对宋九太爷不满。
偏偏宋九太爷这几年被族人捧习惯了,压根没有意识到大家异样的情绪,只想着宋积云和自己的叔伯争家产的时候一点脸面也不顾及,还动不动就要搞到官府里去,他要是真的承认宋立是他指使的,谁知道会不会是宋积云给他设的圈套,为的就是把他送到官府里去呢?
特别是那几个捕快,难道是摆设不成?
他依旧硬着头皮道:“宋立冤枉我,我还能怎样?”
这话说的太不要脸了。
宋积云直接出声来:“既然如此,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她瞅了一眼闻讯赶过来的郑全:“让他们把宋立带走吧!是非曲直,自有父母官做主。”
宋积云一副不愿意多聊,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族老们齐齐急了,连声道:“又良大闺女,等等。我们说了会给你一个交待的,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呢!”
宋积云闻言顿时泪眼婆娑,道:“想当初,我父亲做了多少好人好事。族里的祭田,有一多半都是我父亲捐的,族中的孤寡老人,有一多半都是我父亲在赡养。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像王主薄这样的外人见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还会照拂我们一二。可像九太爷这样的血亲,却巴不得置我们家于死地。证据拿到他的面前,他一直不承认。
“是我太急切,还是他厚颜无耻?!”
族老们一时语塞。
宋九太爷的血直往头上涌。
江西是科举大省,进士比较皆是,阁老隔三岔五就出一个。他这个秀才根本不够看。
他之所以走出去能受人尊重,是因为他代表宋氏宗族,有钱办事。而宋氏宗族之所以有钱,又是因为宋又良一直以来都在资助宗族。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觊觎宋家窑厂的缘故。
他若不是宋家的族老了,只是个普通的秀才,还有谁会巴结奉承他?他还拿什么钱去潇洒快活?
如今他棋差一着,被宋积云将了一军,真是可恨。
现下也只能退一步,先把事情唬弄过去再说。
他只得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是族老,不管怎么说,宋立这个事都我的责任,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以后我一定修身养性,不再犯错了!”
“赔个不是?!这么大的事,你觉得给我赔个不是就行了?”宋积云气愤难平地道,“宋立的事发生在窑厂,现在谁不知道?我要是没能为自己讨个说法,以后还有谁会为我做事?这窑厂也就别开了!”
更不要说出钱资助宋氏族人了!
九太爷一听就沉了脸。
这个宋积云,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他噌地站了起来,道:“那这些年以来,宋氏要不是因为有我,能够要声望有声望,要财力有财力,在梁县被人称道吗?”
这话说的,好像宋氏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劳似的!
自然有族老不服气,道:“可宋家这么多年以来也没有亏待你。你出门应酬,交朋结友,哪一次不是族里出银子?而且你是宋家的一份子,给宋家办事,给宋家出力,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宋九太爷这几年日渐丰裕的家资,更有人道:“九太爷,你只想着族里从你这里得到了什么,却不想想你们从族里得到了什么,你私心也太重了!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族老!”
几位族老越说越气愤,当场拍板:“你既然觉得族里亏待了你,我们也不敢劳驾你继续管理宋氏宗族的事了。族里的事……”
他们点了刚才第一个跳出来反驳宋九太爷的族老:“那就暂时由十一太爷打理好了!”
宋十一太爷嘴皮子最利落,还愿意出头,族老们一致认为,由他出面对付宋九太爷最好不过了。
宋九太爷听了暴跳如雷,指着十一太爷道:“你这是要和我对着干吗?”
宋十一太爷一听,立刻道:“这个当家人我做不做无所谓。我还不愿意给你收拾烂摊子呢!”
谁知道宋积云也不满意,愤然地道:“难不成换个人当家作主,这事就算完了不成?”
宋九太爷气得直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宋十一太爷就鄙视地瞥了宋九太爷一眼,然后神色温和地对宋积云道:“又良大闺女,你看这样行不行?宋立的事,我们私了。九太爷按族里的规矩,免了族长之位。他们家一支读书的子弟,不再领取族里每个月二两银子的补贴。但宋家有什么事,九太爷还得像从前那样为族里出力。”
“休想!”宋九太爷捂着气血翻滚的胸口,想也没想的道。
第73章
宋九太爷这几年也攒下了一点家业,虽不心痛宋氏宗族那每个月二两银子的补贴,可污辱性却极强。何况还让他像从前那样为宋氏做事,那岂不是承认了宋立的指控?接受了族里的惩罚?
宋十一太爷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想为族里出力也行,那就除族!”
宋九太爷又不是显赫发达了,要另立门户。
他要是出了族,大家都会知道他是被出宗族的。
宋十一太爷要是这么做了,他还怎么在梁县做人?
难道要背井离乡,去其他地方不成?
宋九太爷捏紧了拳头,嚷道:“你们这是要卸磨杀驴吗?”
没人理他。
宋十一太爷更是直接道:“宋立一家除族,交给又良的大闺女处置。是卖是杀,族里其他人不得异议!”
他说完,问其他的族老:“大家觉得如何?”
宋立除族,就不是宋家的人了。再交宋积云处置,就算是被卖为奴,也与宋氏的名声无关了。
他行事有章有度,大家都十分的满意。
宋积云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道:“也不是我非要争强好胜,实在是形势逼人——我做了窑厂的东家,就得有东家的样子。在座的诸位长辈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千难万难,你们能为我免了九太爷族长之位,我无论如何也要给您们一个面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与其让宋九太爷除族,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待以后收拾他,还能让族老们站在她这一边更好啊!
但是……
她看了宋十一太爷一眼。
宋十一太爷和她对视着,眸内滑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对着几位族老时,又恢复了原样,感慨道:“又良大闺女还是讲道理的。”
随后他对宋积云无奈地道:“这件事是真不能闹到官府去。士农工商,我们家原本就排在最末,九太爷又是我们宋家唯一有功名的读书人!委屈你了!”
“委屈你了!”几位族老也都歉意地对宋积云道。
宋积云嘴角翕翕,看了几位族老一眼,苦笑着道:“这样吧,我这次拿出笔银子来,请几位名师坐馆,开个宋氏私塾,供宋氏子弟读书,束修全免。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宋氏的子弟也能在举业上有所精进,为我们宋氏宗族光耀门楣!”
“好!”族老们听着个个热泪盈眶,满脸欢喜。
这可是百年大计。
九太爷见了,气得快要吐血。
不经意间却看见宋积云和宋十一太爷在族老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族学之事时,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他指着两人,脑子一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再次大惊,一拥而上。
七嘴八舌的或者是喊着“九太爷你怎么样了”,或者叫嚣着“快点去请大夫”。
宋十一太爷也随着众人跟了过去,作为现在的族长,他赶紧的叫人:“下一块门板过来。”
扭头间,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一旁的宋积云,面无表情,孑然而立,如皑皑白雪的峭壁上开出的一朵花,妍丽却寒彻心骨。
让人忍不住,背脊一凉。
宋又良的这个闺女,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九太爷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以为宋又良没了,就能吃这宋家二房的绝户,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损兵折将不说,还害得自己丢失了族长的位置。
而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成功除掉了宋九太爷这个阻碍。还让众人都觉得她委曲求全,顾全大局,感念她的忍耐和退让。
设立宋氏私塾,更是神来一笔。
让所有的族老对她都充满了感激,也让她得到宋氏宗族所有族老们的支持。
他不由暗暗庆幸。
还好,他在曾氏逼婚的时候为她说了几句话。
还好,在她派人接他来窑厂途中,提议联手时,他犹豫过后还是同意了,和她达成攻守联盟。
才会在今天,让他顺利的坐上了族长的位置。
宋十一太爷想着,加快了脚步,高声道:“不要围在这里,快让人去套车,把他送回城里。”
众人一阵喧哗。
宋积云把宋九太爷等人送走之后,立刻找了郑全在无人的厅堂说着话。
“几位捕快那里,虽说是拿了我们的银子过来帮忙的,可人家能来,就是情份。”她低声道,“你等会好生生地把人给送走之后,再找个机会亲自去给给几位捕快送份谢礼,尽量把这个香火情续起来。”
郑全点头,道:“我知道!老爷不在了,衙门那边的交情却不能断了。”
“嗯!”宋积云淡淡应了一声,又道,“宋立的徒弟,我不打算用了。我会跟罗子兴说一声,让他把人都清理出窑厂。是把契书转卖给其他窑厂,还是干脆提前和他们结果雇佣,到时候你和罗子兴看清楚商量着办。”
“好!”
郑全应诺,又去叫了罗子兴过来。
三个人说了半天,才商定了具体的方案,郑全和罗子兴并肩而去。
厅堂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沙沙的声响。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懒洋洋的落厅堂的青石地砖上。
宋积云长透了口气,靠有太师椅的椅背上,闭上眼睛,歪着头,揉了揉太阳穴。
元允中被闹得几乎一夜没睡,知道宋九太爷被掳了族长之位,他不知不觉地就找了过来。
满室的浓荫中,她疲惫的面孔苍白而又透明,仿若被阳光一照,就会消融不见似的。
他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听到动静的宋积云却立刻坐直了身体,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眸明亮清正,坐姿端庄得意,神采奕奕。
刚才的脆弱和单薄,都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幻影。
元允中不禁眨了眨眼睛,随意靠在旁边的落地柱旁,从容的姿势透着几分优雅和惬意。
宋积云已笑道:“元公子,窑厂这边住的简陋,也不知道您睡得习不习惯?等会郑全要回城,您要一块儿回去吗?”
元允中定定地望着她,慢慢地道:“宋小姐都不在乎,我做为宋家的姑爷,我怎能撇下宋小姐,独自回城呢?”
宋积云则小跑了过去,扶了钱氏的胳膊,道:“娘,您怎么来了?”
她还朝钱氏的身后望去,见只有两个小丫鬟跟着钱氏,她看了眼钱氏已有些显怀的肚子,不悦地道:“郑嬷嬷怎么没陪着您?积玉和积雪呢?”
钱氏闻言笑容一敛,眼眶都红了,哽咽道:“我听吴总管说你失踪了,吓得魂飞魄散。留了郑嬷嬷在报恩寺陪积玉和积雪,连夜就找了过来。”
她说着,拉了宋积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宋积云忙安慰钱氏,报喜不报忧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没有失踪。不过是将计就计,为了引蛇出洞,隐瞒了行踪。”
没有必要告诉钱氏她和元允中迷路的事,只会让钱氏担心。
钱氏不疑有他,听说事情都解决了,放下心来,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庆幸地道着:“菩萨保佑!”
宋积云松了口气。
钱氏就把目光落在了元允中的身上,笑眯眯地对元允道:“失礼了!只顾着担心我们家大姑娘,也没和元公子道声谢。”
“二太太客气了!”元允中应着,神色如常,语气寻常,仿佛刚才那个依在落地柱旁说他是宋家姑家的人不是他似的。
钱氏忙道:“我这可不是客气话。我们家大姑娘虽然没明说,可我心里清楚,将计就计也好,引蛇出洞也好,要不是有公子在旁边看照,今天的的事未必能这么顺利!”
元允中的手虚握成拳,凑到嘴边,轻轻地咳了两声。
宋积云抚额。
她母亲的说的不错。
这两天,特别是迷路的时候,元允中对她照顾有加。
可她想到跟随元允中来窑厂的邵青。
别说她和元允中前景未卜,就她母亲看元允中如丈夫母娘看女婿的模样,她也不愿意让她母亲和元允中过多的接触。
免得她母亲到时候受伤。
她赶紧打断了钱氏的话,道:“娘,您用了早饭没有?窑厂的冷粉做得不错,我让他们去给您下一碗好了!”
元允中看着,趁机起身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了!”
钱氏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元允中。
一个打断了她的话,另一个就立刻告辞。
她刚才在外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元允中连“宋家的姑爷”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就算年轻人之间私底下开玩笑,可若是互相看不顺眼,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要不是在孝期……
钱氏脑子飞快地转着,还是当断立断地拦了元允中,笑道:“元公子和我们一起用早饭吧!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元允中再三推辞。
宋积云也在旁边道:“这一大清早的,元公子刚刚起床。您老人家总得让他歇口气,喝杯茶吧?”
钱氏看了宋积云一眼,却更加坚定了要留元允中用早饭,还道:“礼轻情意重。还请公子成全我的拳拳爱女之心。”
元允中想了想,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去换件衣服,再过来用早饭。”
钱氏亲自送元允中出了厅堂,坐厅堂后面的小厅里,等着凉面,委婉地打问着元允中:“他就一直陪着你啊?”
什么叫一直陪着她?
宋积云道:“没有!是没有人手送他回城。”
钱氏不以为然,道:“他要是执意要走,你还能强留了他不成?”
“那倒是!”宋积云转移了话题,道,“你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房,你等会好好休息休息,晚点和我一起回城好了。”
之后还问起了郑嬷嬷和妹妹:“他们什么时候回家?要去接吗?”
“晚点他们也会回家。”钱氏道,“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我知道你刚刚接手窑厂,又出九太爷和宋立的事,肯定很忙。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我等会自己回去就行了。”
然后她的的话又转移到元允中的身上:“我看元公子真的很难得。等宋氏私塾办起来了,你问问他要不要去私塾读书?”
两个人也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触。
宋积云不想让母亲心怀期待,一时又不知道如何打消她的念头,沉默了半晌,却让钱氏误会她这是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遂笑了笑,催着宋积云:“快去看看我的冷粉好了没有?”
宋积云无奈地笑了笑,只得道:“娘,我的事,您不用急。欲速则不达。”
“我省得!”钱氏笑道,等冷粉上了来了,见全是辛辣的拌料,还特意厨房里重新做了一分三鲜的拌料。
等元允中到了,三个人去了厅堂的圆桌用早饭。
元允中穿着月白色细布道袍,背脊笔直,英朗俊美;宋积云穿月白色细布比甲,端庄正坐,妍丽灵秀;宛如一对璧人。
钱氏的笑容更盛了,看他们的目光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还问元允中:“公子这两天没有回城,和我们家大姑娘一起住在窑厂,还习惯吗?”
元允中看了宋积云一眼,简短地道:“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钱氏直点头,道:“那元公子觉得我们家的窑厂怎么样?”
元允中奇怪地看了钱氏一眼,客气地道:“挺大的,也挺好。”
钱氏摇头叹气,望着他道:“这窑厂,是我们家老爷一砖一瓦,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以后,就交给我们家大姑娘打理了。”
这些元允中早已经知道。
他应酬道:“理应如此!”
钱氏顿时喜笑颜开,看他的目光除了欣慰,还透着不容错识的满意。
元公子不仅觉得宋家不错,对女儿接手窑厂也没什么不满。
她高兴地道:“元公子心胸磊落,能遇到公子,真是我们家的福气!”
元允中不明就里。
宋积云却恨不得把母亲嘴给堵上。
她指了桌上盛了绿豆沙的海碗,道:“娘,天气炎热,我给您盛一碗吧?”
钱氏笑着应“好”,可等她盛了绿豆汤,钱氏却推到了元允中的面前,道:“天气热,元公子也尝尝。”
用了早饭,钱氏执意地回城,宋积云和元允中送她。
钱氏上了骡车还对元允中道:“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你就赶紧和云朵回城。窑厂太简陋了,尘土满天的,过来看看还行,久居却不合适。”
还道:“等你回来,我让吴管事去买个做江浙菜的厨子回来。”
就算是三鲜拌料,元允中还是觉得辣。
宋积云已经麻木了。
仅仅一顿饭的时候,她母亲不仅打算让元允中去宋氏族学读书,还准备给元允中养两匹马,打一辆马车,养两个绣娘。
买个做江浙菜的厨子,已经不能让她再惊讶了。
她帮钱氏放了车帘,道:“您路上小心点。我们下午就回去了。”
说着,她朝赶车的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扬鞭,立刻驰离了窑厂。
宋积云长透了口气,扭头却看见元允中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母亲远去的马车。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元公子,窑厂还有点事,我就不陪你了。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六子好了。”
元允中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好!你走的时候让人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宋积云看着元允中离开,嘴角噙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郑全和罗子兴却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大小姐!”郑全沉声道,“有一批最近契书到期的师傅提出要离开窑厂。”
宋积云神色一肃,道:“我们雅室里谈。”
两人齐齐点头,一起去了厅堂旁的雅室坐下。
宋积云道:“有多少人想要离开窑厂?都是些什么人?”
罗子兴神色凝重,道:“大约有三十几个人,都是做日常瓷作坊那边的的师傅,或者刚出师的徒弟。各工序的都有。徒弟还好说,我已经让各人的师傅去问情况了。那几个师傅,却是带着自己的徒弟一起走的,怕是留不住了。”
郑全在旁边补充:“项师傅说,很有可能是有人看到我们宋家窑厂这段时间不安生,来挖墙脚的。”
宋积云也这么觉得的。
她沉吟道:“走得那批人,手艺如何?”
罗子兴道:“除了有两个颇有天赋,刚刚出师的徒弟,其他的也就能烧烧日常瓷了。”
“那能不能把那两个有天赋的留下来?”宋积云问。
罗子兴苦笑道:“就这两个闹得最凶。”
宋积云的目光顿时有些冷冽,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要走,那就按照窑厂的规矩,在宋家窑厂学过手艺的,留了学艺的银子;没学过艺的,扣三个月的工钱,让他们离职走人。”
不管谁是他们幕后的人,先付给她一大笔银子再说。
她也正好看看这幕后的人财力如何?
宋积云还叮嘱罗子兴:“你们也不必为难他们。天下大事还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何况是我们这些要养家糊口的平民百姓。别人在我们这里做的不高兴了,又没有违反契书上的约定,我们凭什么不让别人走?
“别人守规矩,我们也应该守规矩才是。”
罗子兴到底意难平,咬牙彻齿地道:“我看他们有什么好下场!”
宋积云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我们齐心协力,把窑厂办得比从前更好,不用我们去挖角都会有手艺高超的师傅来做工。”
她就这一批人走后,窑厂的窑工该怎么重新安排和罗子兴讨论了半天。
项阳大步走了进来,面色如土地道:“大小姐,不好了,万公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