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里有住的地方,霍谨可以住在那里,也可以住到越秀胡同。
霍誉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便回了京城,接上霍谨又来了保定。
京城,明卉已经把霍谨的行李准备好了,里外衣裳、鞋子袜子一应俱全,就连上学穿的蓝布袍子也做了四件,还有在学堂里住宿用的被褥帐子,书包书箱,笔墨纸砚全都准备妥当。
明卉还挑了葛管家的小儿子葛青给霍谨做书僮,跟着霍谨一起去读书。
还把给霍谨准备的东西,减半给葛青也备了一份。
葛管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这几天都在家里给小儿子教规矩,二爷的书僮,大奶奶没从霍家族里挑人,也没和明家要人,却选了他的儿子,这不仅是给他体面,更是对他的信任。
霍誉回来后,便让人根据林秀才写的书单,把需要用的书册全都买齐,又准备了一份丰厚的拜师礼,这才带上霍谨去了保定。
明卉把霍谨送上马车,她能感受到小孩的不舍,可能因为这里是他进京后的第一个居所,霍谨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明卉帮很多家庭找到丢失的孩子,也却很少能给寻亲的孩子找到自己原来的家。
被父母一直在寻找的孩子,都是有人惦记有人想念的,而那些自己主动想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孩子,却多半是被家里抛弃的……
她一直都知道,并非每一对做父母的,都会真心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就如霍侯爷和定襄县主,就如二老夫人,就如大太太。
明卉摸摸霍谨的头:“过阵子我去保定,给你带京城的点心。”
霍谨用力点头,恋恋不舍地跟着霍誉离开了京城。
霍誉在保定待了一天便回来了,因为分家的事,已经请了几天假,他手头还有没处理完的桉子。
长平侯府分家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出人意料,这次居然没有一个御史上折子反对,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似乎对于长平侯府并不适用,谁家有这么一堆烂事还能稳住不分家,把肉烂在锅里?
霍誉分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霍谨送走。
霍侯爷分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定襄县主送走。
他把定襄县主送到了她的陪嫁庄子,连同定襄县主的那些陪房,也全都从府里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些人都是定襄县主从孙家带来的,霍侯爷打不得也卖不得,那就全都滚到庄子里,庄子是定襄县主的嫁妆,和霍家没有关系,霍侯爷省下一笔月例开销,还清除了一大堆眼中钉,一举几得。
至于霍姗姗,那日几位女卷回到族里,便训斥了她。
霍姗姗担心霍侯爷骂她,原本想要在族里躲上几天,可是韩氏哪敢让这么一个搅屎棒子留在族里,次日一早就让几个得用的婆子,把霍姗姗送回了长平侯府。
霍侯爷算准了族里不会留下霍姗姗,看到现在果然把人给送回来了,霍侯爷二话不说,把那三千两银子的嫁妆连同霍姗姗一起塞进马车,跟着定襄县主一起送去了庄子。
霍姗姗直到坐进马车,见到袁嬷嬷,才知道那一叠银票就是她的嫁妆。
她的父亲,就区区三千两就把她给打发了。
而她,甚至还没有订亲!
霍姗姗在马车里又哭又闹,甚至还用跳车威胁车把式停车,可是马车不但没有停下,反而行走得更快。
霍姗姗哭得嗓子哑了,才终于明白一件事,这一次,父亲是真的下了狠心,不要母亲,也不要她了。
凭什么?
她和霍谨是一母同胞,凭什么霍谨能做为唯二的儿子一起分家,而她,却只给三千两的嫁妆!
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霍姗姗这辈子怕是也想不通了。
霍侯爷对待定襄县主,潇洒又无情,狂风扫落叶。
孙程这位舅爷,虽然心疼姐姐,可也知道,这已经是霍家看在赐婚的份上,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难道还会让定襄县主像以前那样,做长平侯府的掌家主母吗?
从滴血验亲的那一刻起,便不可能了。
好在定襄县主的嫁妆还算丰厚,后半生仍能锦衣玉食,霍侯爷虽然不是东西,可却不会算计女人的嫁妆,就这一点,就强过京城里那些寒门出身,靠妻子嫁妆装点门面的所谓清流。
望着定襄县主远去的车队,孙程叹了口气,以前他觉得姐姐遇人不淑,可现在,他已经不敢再说这种话了。
“舅舅,我呢,我怎么办?”
闻言,孙程回过头去,却见霍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也来了?”
霍誓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他恶狠狠地瞪着车队的影子,咬牙切齿:“他们全都忘了有我这个人了吗?霍警回了孙家,霍谨跟了霍誉,就连霍姗姗都能带着嫁妆去庄子,只有我,只有我,像只丧家犬,无处可去!”
是的,霍警已经回了孙家长房,至于他回去以后是死是活,没人关心,但至少他有地方可去。
而霍誓却没有,霍侯爷把他赶出家门,就连分家也没有他的份,而孙家,现在他能见到的也只有舅舅孙程了。
凭什么?
他已经做了十六年侯府公子,可现在却说他其实不是,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野种!
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当年被十两银子卖掉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霍谨。
他也想从小吃不饱穿不暖,不能读书,只能干活。
只要能活下来,总有被认回来的那一天,就像霍谨一样,背一身脏兮兮的捡粪小孩,摇身一变就成了侯府小公子。
他宁可这样,这样也好过如他这样,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县主从始至终,都没有维护我,我被赶出来时,她就在府里,她没有去求侯爷,一句也没有。”
霍誓没有再称呼父亲和母亲,而是像霍誉那样,直呼他们为侯爷和县主。
以前,他还在私底下嘲讽过霍誉,嘲笑霍誉是乡下来的,比牛还要犟,叫声父亲怎么了,难道堂堂侯爷还当不起他一声父亲吗?
可现在,霍誓却觉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当然,他和霍誉还是有所不同的。
他不叫父亲,是霍侯爷不认他,而他不叫母亲,则是他不想再认定襄县主这个娘。
看着这个与以前判若两人的外甥,孙程心中有愧:“你那处宅子只管去住,那是你娘的嫁妆,霍家不会染指。”
孙程说的是先前霍誓的那处小宅子,那是定襄县主给他的。
霍誓却似没有听到,他冷冷地道:“你想办法把霍谨叫出来。”
孙程一惊,却没有留意到霍誓语气里对他的不客气。
“你找他做什么?再说,他现在住在霍誉家里,我怎么把他叫出来,我和霍誉又不熟,他家也不让我进去啊。”
霍誓看他一眼:“霍谨早就过了开蒙的年纪,霍誉一定会给他请西席,而霍誉平时不在京城,只有明氏一人在家,瓜田李下,他想来会请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做西席,你找个合适的人,送到霍誉府里,教导霍谨。”
“教导霍谨?那是霍誉的事,分家产他拿的可是大头,你操这个心,不累吗?”孙程不解,他发现自己这个外甥越来越古怪了。
“你别问这么多,先去找一个合适的人。”
霍誓语气森森,孙程不由背嵴生寒,隐隐约约猜到了霍誓的目的。
可是孙程回到府里,却听到了另一个坏消息。
四房那位当年替定襄县主出嫁的齐河县主,自尽了!
齐河县主嫁给平原郡王,生了两子,长子顾珍幼时生过病,落下了病根,从此便泡在了药罐子里,体弱多病,发育不良,十六岁的少年,看上去像十二三岁的。
次子顾瑚身强体健,且聪明伶俐,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已是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
平原郡王至今迟迟未立世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在犹豫不定。
按理,应立长子,可长子体弱,难堪大任;若立次子,却又与理不何,到时少不得被御史宣排。
而就在前不久,长平侯府的假儿子事件,令孙家所有的姻亲全都为之一震。
尤其是与二房和四房结亲的人家,无一不在私下里排查自家的孩子。
二老夫人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坑,谁知道会不会也坑了那些庶女和侄女们。
偏偏二老夫人身边有三位擅长侍候妇人生产的嬷嬷,二老夫人大方,无论孙家哪一房的女卷要生产了,她都会主动送个嬷嬷过去伺候,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二老夫人在孙家很有威望,是仅次于承恩公夫人的存在。
孙家这几个房头的媳妇和出嫁女,大多都曾借用过这三位嬷嬷,现在回想起来,无不捏一把冷汗。
万一那些嬷嬷来侍候时,悄悄替换了孩子……
平原郡王远在封地,反倒是最晚知道的,他没有亲眼看到京城里出的那些事,因此,并没有当真,只是一笑了之。
他不当真,可是有人当真。
平原郡王除了齐河县主这位正妃之外,另有两位侧妃,两位侍妾。
其中一位侧妃的儿子,与齐河县主所生的次子顾瑚只相差了五日。
府里有两位嫡出公子,因此,这位侧妃从来没有宵想过世子之位,可是在得知京城霍家出的那些事之后,侧妃忽然就多出了一点小心思。
定襄县主与齐河县主是堂姐妹,当年差一点就嫁进了平原王府。
可现在,定襄县主的儿子却被查出是假的,无论能不能找到她的真儿子,那世子的位置也要落到别人身上了。
当然,长平侯府原本就有一位正妻所出的嫡长子,这与平原王府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平原王府虽然也有两位嫡子,可其中一个是病秧子,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而另一个……
如果顾瑚和霍誓霍警一样,也是假货就好了。
侧妃这样一想,便决定让人去查,万一真查出什么事来呢,那就太好了。
这一查不要紧,竟然从顾瑚的小厮口中得知,京城孙家曾经来过人,瞒着齐河县主,瞒着王府所有的人,私底下与顾瑚见过几次,顾瑚毕竟年龄小,心里存不住事,夜里梦呓说自己的爹娘都不是亲的。
侧妃如获至宝,拉着小厮去见平原郡王,平原郡王不信,把顾瑚叫过来质问,顾瑚害怕,便全都说了。
他不是顾家的亲生骨肉!
顾,是国姓,平原郡王是宗室!
长平侯府贵为一等爵,却并非皇室;平原王府偏居一隅,可却是皇家血脉。
此事的影响,绝非长平侯府可比。
皇帝龙颜大怒,把留给承恩公府的最后一点脸面也撕得粉碎。
太后咬牙切齿:“都是侯氏这个贱人。”
皇帝冷冷地看向太后:“母后莫非真的以为区区孙家二房就有这么大的胆子?侯氏用来替换亲外孙的,并非是她的孙儿,而是长房的外室子,平原王府远在封地,先不说只凭侯氏是否能力可及,朕好奇的是,侯氏替换郡王之子,目的何在?”
太后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却下意识地绷紧了嘴角。
皇帝的话还在继续,字字句句冰冷如刀:“平原郡王仅三代,如今是第二代,偏偏换人的事出在第三代上,飞鱼卫去搜了顾瑚的书房,他的书房里有几本书,书皮是四书五经,打开却是兵书。显然并非平原王府的东西,当年的老郡王,和现在的郡王,他们都是什么人,父皇知晓,朕也知晓,这父子二人的心思全都用在诗词歌赋上了,兵书?他们看得懂吗?可偏偏顾瑚却在看兵书,他想做什么?或者说,孙家的人想做什么?”
皇帝把书里把玩的玉如意重重摔了出去,玉如意断成两截。
殿内所有人,包括太后在内,全部屏住呼吸,四周的空气凝固成冰,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皇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或许,若干年后,新任的平原郡王起兵谋反,少年英才、用兵如神,一呼百应。”
说着,皇帝再次看向太后,眼中都是嘲讽:“真有那日,母后,您说,朕这张龙椅,能否被他抢走?”
太后表情僵硬,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刺破皮肉,疼痛从手掌蔓延至全身,太后艰难地抬起了头,看向皇帝,她赫然发现,不知何知,昔日那个瘦弱乖巧的孩子,她需要抬头仰视。
“皇帝已经亲政,这些事情不必再与哀家商议,你有阁老和满朝文武,哀家一介妇人,哪懂得这些朝堂上的大事,倒是皇后和嫔妃们的肚子,才是哀家最关心的,行了,哀家有些心急了,想着到紫霄宫住上几日,亲自为皇帝祈福,后宫早日添丁。至于皇帝刚刚说的那些事,皇帝自己看着办吧,哀家上了年纪,除了小皇子小公主,别的全都没兴趣。”
皇帝微笑:“倒是朕的不是,不该让母后为国事烦忧,母后何时启程去紫霄宫,朕让人去安排。”
“这么一点小事,哪里用得着皇帝亲自安排,皇帝只管忙你的正事,后宫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太后语声朗朗,什么平原王府,什么承恩公府,似乎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次日,太后摆驾紫霄宫,凤驾浩荡,前面的已经进了紫霄宫,后面的还没有走出宫城。
接下来的两天,京城里的百姓们都在谈论太后去紫霄宫的事,多么富丽,多么气派。
满城花团锦簇中,没有人注意到,承恩公和几个儿子,从府里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接着,承恩公府的大门被从外面贴上了封条。
明卉闻讯后,扮成沿街叫卖的卖花大婶,特意跑到承恩公府门前看了又看。
她啧啧称奇,果然啊,只有一个长平侯府,这份量还是太轻了,有皇室卷起来,那就不一样了。
果断、绝决、出手如风。
只是她家霍保住,又不能回家了。
果然,霍誉又是几天不见人影,白菜回来后,给霍誉拿换洗衣裳,顺便给明卉报平安。
“让他保重身体,记得吃饭。”明卉叮嘱。
然后,明卉便每天上街,喝茶、听书、看热闹,明静想约明卉一起去苏州街,来了两次都扑空,郁闷得不成,在苏州街上又看到一个卖花的老太太冲她挤眉弄眼,明静把脸扭向一边,想骗钱?没门!
卖花婆婆看着明静带着丫鬟走远,很是无奈,小姑姑想去茶楼听说书,提着这么多花不方便,想便宜一点卖给你,你还不理我。
小姑姑就在你面前,你都不认识,这侄女,没救了。
卖花婆婆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外面的粗布衣裳一脱,露出里面缎子面的小棉袄,又掏出一支银簪子插在头上,一看就是个吃喝不愁的老婆婆。
老婆婆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个呼哨,一个小丫头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婆子。
老中青三代,挑了个热闹的茶楼,老婆婆喜欢这家茶楼,只要肯掏钱,这家茶楼里的伙计就能陪聊天。
老婆婆数出一堆铜钱,先聊三十文的。
聊啥呢?
就聊聊承恩公府的事儿吧。
老婆婆早前也来过,那时伙计绝口不提承恩公府,句句都是孙家,孙家二房,孙门侯氏,可现在,变了!
啥孙家?那不就是承恩公府吗?
啥孙家二房?打断骨头连着筋,孙家二房也是承恩公府的。
啥孙门侯氏?那是承恩公府的二老夫人,堂堂诰命!
“老人家,您老还不知道吧,这承恩公府摊上大事了,您听说过平原郡王吗?没听说过?这不怪您,人家远在封地呢,话说这平原郡王,那是和当今圣上是一个老祖宗,都是太祖子孙!平原王府的子弟,都是王孙贵胃,富贵天成。
您说,那承恩公府,吃了熊心豹子胆,换了长平侯府小公子还不满足,又把魔爪伸向了平原郡王府。
可怜那大公子顾珍自幼体弱多病,天尊老爷保佑,郡王府他老人家终于盼来了这位二公子,可是万万想不到,二公子刚出生就被承恩公府换走了,把好端端的皇家血脉换成了他们孙家的孩子。
您老可能想了,孙家孩子那也是承恩公府的子孙,也是天生富贵的吧。
您老这就想错了,如承恩公府这样的人家,那嫡子们金贵着呢,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要上族谱了,缺了哪一个都是大事,这么明显的事,承恩公才不会去干,您看当初替换长平侯府小公子的那个,就是歌伎生的外室子,咱们小老百姓,都知道这歌伎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更别提还是外室子了。
所以,您想,这用来替换皇家血脉的,又能是个什么玩意,十有八九还是个外室子。
堂堂太祖子孙,被个来路不明的外室子替换了,这是啥?这是欺君啊,欺君!”
花婆婆懂了,这欺君二字,便是上面给出的定性。
不信就去各个茶楼去问问听听,是不是都是这两个字。
花婆婆心满意足,她巴望着这桉子快点结桉,她家霍保住就能回家来了。
霍保住在家里时,她也没觉得怎么样,可霍保住一走这么多天,她还真有点想他了。
明卉估摸着尤伯爷最近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好,换作是她,也会很好。
呸呸呸,她才不想和尤伯爷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明卉除了制香,就是逛街,听了一肚子八卦,也不知道是编的,还是有人授意,总之,承恩公府的陈年旧事一筐一筐被挖掘出来。
有些事,花婆婆一大把年纪了,也听得老脸通红。
这可不行,花婆婆觉得她就是缺少历练,这种事情听得太少,一定要多听多看,才不枉她这个“花”字。
热闹的事情一拨接着一拨,平原郡王府的热度尚未消褪,震北将军府又出了事。
震北大将军,听名字就知道,手握兵权,执掌一方。
出事的是震北大将军最小的儿子狄十五郎。
话说这位十五公子,是震北大将军五十岁时生的,现年十八岁。
震北大将军先后有过四位正妻,前面三位都先他而去,四十九岁那年,震北大将军迎娶十七岁的祁阳乡君,次年,祁阳乡君为震北大将军生下幼子,就是这位十五郎。
祁阳乡君出自承恩公府四房,是齐河县主的侄女,原是庶女,后来记在嫡母名下,出嫁前封了乡君,后又加封了正二品诰命夫人。
震北大将军与祁阳乡君成就了一段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佳话,震北大将军对这位小娇妻宠爱倍至,更把十五郎当成心头肉,却没想到,这个大雷藏了十八年,终于还是爆了出来。
十五郎并非狄家血脉,更非祁阳乡君所出。
震北大将军毕竟是带兵打仗的人,遇事果断,没给祁阳乡君和她身边的人自尽的机会,很快便从祁阳乡君的陪嫁嬷嬷口中得知,当年祁阳乡君嫁过来时,带来的十名陪嫁丫鬟当中,有三个是怀孕的!
只是这三个里面,只有一个生下男丁,另外两个都是女儿,这个唯一的男丁就是十五郎。
至于祁阳乡君的亲生骨肉,那嬷嬷说是装在食盒里带出府了,扔在一个善堂门口。
震北大将军派人找到那家善堂,也是于事无补,善堂门口隔三差五就有小孩子被扔在那里,十八年了,谁能记得哪个孩子是哪天扔的,再说,这些孩子有的早就死了,有的被好心人领养,还有的在善堂里养到七八岁,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自谋生路去了。
祁阳乡君和十五郎,连同孙家当年一起送去的陪房,全部被押送回京城,那马车连棚子也没有,祁阳乡君用手捂着脸,蜷缩在马车上,簌簌发抖。
另一驾马车上,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眼睛里都是惊恐与无助。
明卉混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对母子。
先是侯府,后来是宗室,现在又扯上了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这一次,承恩公府是凉得透透的了。
前世,应是没有这些事的。
这么大的事,即使远在西北,也能听到风声,可是明卉到死也没有听说过。
是什么,让这一切有了改变?
是因为霍誉!
前世,霍誉早就死了,死在十六岁,霍侯爷原本就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霍誉死后,霍侯爷便更是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没有霍誉的对比,霍侯爷便不会疑心霍誓和霍警,更不会有后面的事。
对了,还有尤伯爷,前世霍誉死后,接替他的人,很可能是孙逊。
孙逊没有回到京城,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更不会去动给尤家做上门女婿的念头,也就不会和尤小姐有私情,尤小姐不会死,尤伯爷不会从此恨上承恩公府。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霍誉还活着!
已是初冬,空气里带着微微的湿意,今冬的第一场雪,快要来了。
想到下雪,明卉便想起前世的那一场雪,她死在雪中,也在雪中重生归来。
明卉裹紧身上的斗篷,她和霍誉,因为重生,拥有了很多,得到了很多,同时,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大奶奶,咱们还去吃门钉肉饼吗?去晚了就买不上了。”
耳边传来朵朵的声音,明卉笑了,这个小吃货。
这一世,被她改变命运的,还有朵朵吧。
前世的朵朵是不是一辈子都是二多,留在那个小村子里,饿着肚子,干着比别人多几倍的活,长大以后,和她的姐妹们,再为家里换一份彩礼,用来给小弟盖房子娶媳妇。
明卉伸手去摸朵朵的头,却发现朵朵长高了,以前瘦瘦小小的丫头,如今已经快到她的肩膀。
“走,咱们去吃门钉肉饼,然后再去王记买酱肉。”
一点微凉落在明卉的鼻尖,她仰起脸,呀,真的下雪了。
雪花很小,只有指甲大小,落到地上便不见了,还没到卖门钉肉饼的铺子,雪就停了。
明卉意犹未尽,这雪,是来应付差事的吧。
“大家快去看啊,承恩公府门口的牌匾被摘下来了!”
“不仅是摘牌匾,承恩公府的女卷们都从府里出来了,好多人,还有年轻姑娘呢,连帷帽都没戴,就这么走出来了。”
原本排得长长的队伍,一下子短了半截,明卉感激不尽,买了这么多次门钉肉饼,就属这次最快。
刚出炉的门钉肉饼,闻一闻就流口水了,主仆四人站在街头,就着寒风吃了几个,过瘾啊。
会不会着凉?管那么多做啥,先吃了再说。
他们错过了去看女卷们出府的热闹,却看到拉着这些女卷的马车从街上驶过,果然如那些人说的,车上有很多年轻女卷,没有车棚,也没有帷帽,这些昔日里身娇体贵的太太小姐,如今就和祁阳乡君一样,用手捂脸,缩在马车上,恨不能把整个身子藏起来。
明卉摇摇头,承恩公府以为抛出二老夫人便能息事宁人,却忘了皇帝已经长大,那场母与子的较量中,太后输了。
所以承恩公府也输了。
长达十几二十年的算计筹谋,最终成了一场空。
而前世霍誉的死,是不是也在这一场算计之中。
承恩公啊,也不知道长啥样,是圆是扁。
上辈子从背后射向霍誉的冷箭,和他脱不了关系。
霍誉死了,霍谨一辈子在乡下拾粪,霍侯爷和人争风吃醋时不小心被人打死,那长平侯府就落在霍誓和霍警手里了。
大晋朝的一等爵啊,根基深厚,只要霍誓和霍警稍微像点样子,长平侯府便能重新崛起。
长平侯是孙家人,平原郡王是孙家人,震北小将军也是孙家人。
有皇室血统,有京城人脉,还有千军万马。
明卉叹了口气:“承恩公啥时砍头?快点吧,阎王的油锅还等着他,人世艰难,就别投胎了。”
不行,可不能让承恩公静悄悄上路,明卉大手一挥:“汪安,快去买鞭炮,多买点,先备上!”
第355章 凤翔
可惜明卉等了几天,还是没有等到承恩公被砍头的消息,当然,霍誉依然没有回家,就连白菜也没有回来过。
明卉隐隐有种直觉,霍誉可能不在京城。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霍誉没在京城。
上次白菜回来的次日,霍誉便出京了,他离京的时候还是秋天,现在京城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震北大将军府上的桉子,有霍誉的一份功劳。
武将的品级是功劳累积出来的,哪怕是那些有祖荫的勋贵子弟亦是如此,四品以下靠祖荫,四品以上,就全靠自己了。
这一次加上抓捕邹慕涵的那次,只要再有一次,霍誉明年升正三品就稳稳的了。
他没有跟随押送祁阳乡君和狄十五郎的队伍一起回京,他另有重任。
与定襄县主不同,祁阳乡君无非全不知情。
她是庶女,生母早逝,她小小年纪便学会察言观色,讨好嫡母和嫡姐们。
震北大将军比她年长三十多岁,足能当她的祖父,但对于她这样的庶女而言,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好亲事。
除了年轻貌美,她一无所有,她的一切都掌握在父母手中。
这门亲事,可以给她,也可以给其他姐妹,承恩公府最不缺的,就是听话懂事的女儿。
那三个怀孕的丫鬟被送到她的院子里,与她的丫鬟们一起跟着她出嫁,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也知道嫡母为什么要让这些丫鬟跟着她出嫁。
为的是她的儿子!
无论她生下的是男是女,无论她能不能怀孕,她都要一举得男,为震北大将军诞下一个儿子,一个有着孙家血脉的儿子。
那时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只要她默认了这一切,她便能被嫡母记在名下,以承恩公府嫡出小姐的身份出嫁,她是太后的堂妹,即使不能被封为县主,也能给个乡君的封号,而她嫁过去,便是堂堂二品诰命。
与这一切相比,失去一个孩子又算什么。
她还那么年轻,大将军也不是很老,他们还能有很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