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变—— by姚颖怡
姚颖怡  发于:2023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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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那日,我已经给了定襄县主最大的体面,这也是我们夫妻能给她的所有,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你想多了。”
冷冰冰的语气,如同霍誉冷冰冰的脸,让霍展鹏不由自主,再一次想起了冯氏。
冯晚晴那女人,当年和他说话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是,定襄不该无事生非,可你娘也比定襄强不了多少,至少定襄就是嘴上说说,你娘却是敢捅刀子的,捅不着我,就捅她自己,她……”
“你说我娘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她捅过?”霍誉厉声问道。
霍展鹏被吓了一跳,这臭小子,连老子的话都敢打断,真是……
“是啊,不过不是刀,是剪子,有一回,她和我吵架,拿着剪刀就往我身上扎,我躲开了,她扎不到我,就朝着自己胸口上扎,鲜血直流……”
“我娘扎的是自己的胸口?我怎么没听外祖父和我娘说过?”霍誉问道。
“就你娘那脾气,怎会告诉你外祖父,又怎会告诉你?再说,当时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连丫鬟都没让进来,还是我去你祖父那里偷了金创药给她止血,差一点就扎在心上了,好在扎得不太深,不过也肯定要留疤……”
后面的话被霍展鹏咽了回去,他想说一个女人胸上有块疤,哪个男人看了不会害怕,冯氏居然还敢和离,以后改嫁了,后面的丈夫问起这疤的来历时,她该怎么说?说是因为善妒,所以自己扎自己?
“是左胸还是右胸?”霍誉又一次发问。
霍展鹏想了想,用手在胸前笔划了几下:“右胸,是右边。”

霍展鹏……他怎么忘了,这不孝子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
下去就下去,这破马车,他还看不上呢,下一次霍誉若是不用花千变的香,提前把车里熏上几个时辰,就是八抬大轿去请他,他也不会进来。
呸呸呸,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
霍展鹏默默吐槽,心不在焉地下车,却忘记车下的脚凳早就被他踢开了,一脚踏空,多亏白菜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霍侯爷才没有当众摔倒。
他甩开白菜的手,整整身上的官服,却听到身后传来霍誉幽幽的声音:“管好你的后宅,若是还有下次,我不会再来找你。”
霍展鹏心里一梗,都说为人子女有两种,要么是来报恩的,要么就是来报仇的。
霍誉,无疑就是来报仇的。
霍展鹏强忍着把霍誉塞回冯氏肚子里的冲动(冲动也没用),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霍誉冷笑:“没诚意。”
霍展鹏……他不生气,不生气,这里是宫城,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被人看了笑话。
长随把马牵了过来,霍展鹏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誉走后,明卉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这一觉睡得很好,两只猫陪着,美美地睡了一上午,这些天的疲惫一扫而光,再用了一顿美味的早食加午食,明卉精神抖擞,在院子里亲自给三只猫洗澡。
霍誉回来,刚刚走到前院,便听到一声接一声猫叫,叫声凄厉而又悲惨,霍誉吓了一跳,拔腿便向后院奔去,结果他看到的,就是被踹翻的盆,洒了一地的水,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明卉,以及被打湿了一半皮毛的大黑……
霍誉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笑,可是他没能把表情控制好,脸上没笑,可是笑意已达眼底,可想而知,他被明卉嫌弃了。
好在下午的时候,长平侯府送来了一斛南珠,这些珠子成色极好,难得的是颗颗一般大小。
来送礼的是一个陌生的婆子,一问果然不是定襄县主身边的,而是以前老长平侯夫人院里的,老夫人去世后,这婆子没有出府,就在前院里管些杂事。
婆子笑着说道:“侯爷说大奶奶受了惊吓,这些珠子给大奶奶压压惊,大奶奶是有仙根的人,就莫要与那些俗人一般见识。”
婆子说的这番话,千真万确是长平侯霍展侯的原话。
霍侯爷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防着任何人,他就是要把这番话传到定襄县主的耳朵里。
吃饱了撑的,没事去招惹那忤逆子做甚?之前往霍誉府里安插人手的事,以为他忘了吗?
自做聪明,巴掌没打到脸上,就不知道疼。
果然,定襄县主听到这番话后,银牙咬碎,气得差点吐血,她靠在迎枕上嘤嘤哭泣,霍珊珊不住地劝她:“娘,爹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他也就是嘴上说说,他哪里舍得当面说您呢,都是那明氏不知好歹,在背后搬弄事非,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为您出气。”
定襄县主心中酸楚,还要是亲生的,像霍誉那样,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定襄县主生气,明卉却是身心舒适。
她抱住霍誉的胳膊,笑嘻嘻地问道:“你为我出头了?”
霍誉看着眼前这个明媚如花,眼睛里闪着星星的小姑娘,语气不由自主软了下来,眉宇间的的锐利清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煦。
“我娶你回来是宠着的,不是让人欺负的。”
明卉……这是从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
可是她喜欢!
夏日傍晚的微风中,明卉笑弯了眼睛,白皙透亮的脸蛋染上了落日的绯红,如晚霞缤纷,铺了整片视野。
因为之前在诏狱的那三天,霍誉算是被飞鱼卫借调,因此,他便多了几天假期,次日,霍誉便带着明卉回了保定。
霍誉没有骑马,陪着明卉坐马车,马车里除了他们,还有三只猫。
这次明卉不知道自己会在保定住多久,或许三天五天,也或许一两个月,所以她把这三个主子全都带上了。
有大黑镇着,荔枝和小夜都很老实,一路上乖巧听话。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大黑的一路警戒,霍誉和明卉这对小夫妻也是规规矩矩,啥也没干。
快到保定时,霍誉压低声音,对明卉说道:“你想办法看看娘的右胸上是不是有块伤疤。”
明卉一怔:“伤疤?”
霍誉点点头:“霍侯爷说的,有一次娘和他吵架时动了剪子,没能扎到他,娘一气之下就捅到自己的右胸,差一点就扎到心上了。”
明卉倒抽一口凉气,她这位婆婆的确是又刚又烈,也是太过冲动,有这力气朝着渣男继续捅啊,干嘛往自己身上撒气。
“这件事还有谁知晓?”明卉问道。
“霍侯爷说,当时丫鬟都被赶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就连治伤的金创药,也是霍侯爷亲自从我祖父那里偷来的。听他的语气,在他告诉我之前,此事没有第三人知晓。”
明卉想想也是,冯氏伤的是右胸,霍展鹏再是混不吝,也不会把这事对外人说起,毕竟,冯氏是与他做过夫妻的人。
“好,我来想办法。”明卉想起那个被她暂时安顿在越秀胡同的女子,心情莫名地沉重起来。
如果那真是冯氏,自是千好万好,欢欢喜喜大团圆。
可若不是……那这背后的事,就太复杂了。
霍誉猜到明卉在想什么,他伸出手,握住了明卉的小手,明卉却把手抽出来,反过来握住了他。
她觉得,应该被安慰的人是霍誉,可怜的孩子,先是找不到娘,现在娘找到了,却不知真假。
她与汪真人虽然不能在人前以母女相称,可是过去的那十几年里,她们母女却一直在一起,不像霍誉,亲爹是个渣,亲娘在他五岁时便失踪了,唯一的外祖父也早早地去了,天大地大,他却孤零零的只有自己。

第264章 母子相认
到了越秀胡同,明卉和霍誉先去给芸老太太见礼,明卉给芸老太太带了京城的糕点,芸老太太笑眯眯地端详着他们:“嗯,越来越有夫妻相,好看,真是好看。”
明卉脸上一红,她和霍誉有夫妻相?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芸老太太喜静,又上了年纪,明卉也想着以后把汪真人也接过来,所以越秀胡同的两个院虽然打通了,但是中间加了一道门,平时那道门是关着的。
前几天明卉回来,把冯氏和杨婆子安顿在新院子里,和芸老太太说的时候,也只说是有个朋友家的女卷暂时住在那里,芸老太太原本就不是多事的人,也没有多问,但是明卉把南萍留了下来,说是照看,其实是监视。
新院子里原本就有一个婆子并两个丫鬟,是早在明卉出嫁之前,明大老爷就给送过来的,明卉时常过来,霍誉却有一阵子没来了,看到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春天时移来的花木生机勃勃,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瞬间疏朗起来。
南萍一袭仆妇的打扮,早早便在二门等着。
明卉快走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南大姐,辛苦你了。”
南萍也低声笑道:“我既不会洗衣,又不会煮饭,我能辛苦到哪里去。”
明卉朝着门内的方向抬抬下巴,问道:“如何?”
南萍看一眼霍誉,说道:“那位太太话不多,看上去性子有些内向,吃饭上没有特别的喜好,做什么就吃什么,倒是杨婆子,是个话多的,时常和我聊天,时常向我问起您二位的事,我按夫人嘱咐的说了。”
说到这里,南萍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位太太不饮茶,只喝清水。”
“不饮茶?”明卉来了兴趣。
“嗯,是红叶说的,杨婆子特意告诉红叶,说太太肠胃不好,大夫叮嘱了不要饮茶,因此太太只喝清水。可是就连杨婆子也是只喝清水,红叶问起时,她说她是跟着太太的习惯来的。”南萍说道。
冯氏和杨婆子主仆也只在这里住了几日,南萍能够留意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明卉谢过,这才和霍誉进了院子。
从卫辉到保定,这一路上,明卉都没有露面,护送冯氏主仆来保定的是邓策,到了保定,带着他们来越秀胡同的则是南萍,明卉虽然也来了保定,却没有跨进这个院子。
今天,才是霍誉和明卉第一次与冯氏正式见面。
南萍大声喊道:“大爷和大奶奶来了,红叶、香叶,快去禀告太太,大爷和大奶奶从京城过来了。”
红叶飞奔着进去禀告,霍誉和明卉刚刚走到堂屋前面,就看到帘子撩起,一个婆子搀扶着一个妇人走了出来,那妇人的目光落到霍誉脸上,四目相对,妇人的身子晃了晃,扶住门框才重又站稳。
明卉站在霍誉身边,她感觉到霍誉的身体攸的崩紧,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但是很快,这张弓又松弛下来,卸去了防备和警惕。
霍誉上前两步,与冯氏之间仅隔着三级台阶,但却有遥遥之感。
“娘……”平日里沉稳如山的男人,此时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如同一个久未回家的小孩。
明卉在刘家大院时,就远远地看到过冯氏,后来这一路之上,她虽没有露面,但也不防碍她悄悄观察,那时的冯氏,神情郁郁,眼睛里一片惶惶。
此时,冯氏和在路上时也没有太多区别,她看向霍誉时,眼神里竟然带了几分惧怕。
她在害怕?
害怕霍誉?
一旁的婆子看了看霍誉,又看了看明卉,最后目光落到南萍身上,试探地问道:“南妹子,这两位就是大爷和大奶奶?”
“是啊是啊,前阵子大爷旧伤复发,所以先一步赶回京城了,这会子刚好,便带上大奶奶急匆匆地来保定看望太太了。”南萍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
婆子连忙给两人施礼,一脸愧色:“大爷、大奶奶莫要见怪,太太吃了很多苦,后来又病了一场,以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怕是已经不记得大爷的长相了。”
明卉好奇,这是失忆了吗?
冯氏离开时,霍誉只有五岁,相貌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即使冯氏没有失忆,一时半刻也认不出他了。
明卉一脸吃惊,连忙拉着霍誉一起跪下:“娘,儿子媳妇总算找到您了。”
杨婆子见了,忙提醒道:“太太,您快看啊,这就是您时常在梦里相见的儿子,那是您的儿媳,您看,大爷英俊威武,大奶奶贤良淑德,太太啊,您有大福气呢。”
冯氏如梦方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霍誉和明卉,又转身对杨婆子说道:“他们,他们真是我的,我的儿子和媳妇?”
“是啊是啊,就是您天天念叨的大爷和大奶奶。”杨婆子激动得抹着眼泪。
冯氏甩开杨婆子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到了霍誉和明卉面前时,冯氏差一点没能收住脚步,她弯腰去搀扶霍誉:“誉儿,你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霍誉缓缓抬起头来,从冯氏脚上的绣鞋,一寸寸上移,最后停留在冯氏的脸上。
冯氏泪流满面。
“娘,您失忆了,不记得誉儿了吗?”霍誉哽咽着说道。
冯氏哭得不能自已:“娘忘记了很多事,只记得我有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叫誉儿,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里看到你,没想到,没想到我们母子还有相认的一天,誉儿啊,你在娘的梦中还那么小,小小的一个儿,娘的誉儿,苦命的誉儿啊!”
冯氏嚎啕大哭,明卉掏出帕子抹眼睛,也跟着哭了起来。
南萍忙道:“大爷、大奶奶,快扶着太太进屋吧,别让太太哭坏了身子。”
杨婆子也过来劝说冯氏,明卉亲热地扶着冯氏的手臂,陪着她进了堂屋。
红叶端来温水,明卉亲自服侍着冯氏洗去一脸泪痕,冯氏喝了一碗水,这才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看向霍誉时,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明卉起身,对杨婆子说道:“我想请教些事,杨大娘可得空?”
杨婆子怔了怔,没有想到大奶奶居然连借口也没找,就这么直截了当要问她?
她下意识地去看霍誉,霍誉面色如常,杨婆子心下了然,这位大奶奶在大爷面前说话是有份量的。
也是,他们新婚燕尔,正是热乎的时候。
明卉见杨婆子迟疑,笑着看向冯氏:“母亲,您看可好?”
冯氏连连点头:“好,哪有不好的,阿金,大奶奶问啥,你只管说便是。”
杨婆子向冯氏施礼:“是。”
明卉一笑,向冯氏福了福,转身向门外走去,杨婆子连忙在后面跟上。
明卉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这会儿太阳已经褪去燥热,微风里夹杂着花木的清香,让人身心舒适。
明卉示意杨婆子坐下,杨婆子谢过,在石鼓上坐了半个身子。
明卉问道:“杨大娘在母亲身边多久了?”
杨婆子忙道:“回大奶奶的话,老奴跟着太太十四年了。”
“杨大娘是如何来到母亲身边的?”明卉问道。
霍誉今年二十一岁,五岁那年,冯氏失踪,之间隔了十六年。
杨婆子说她在冯氏身边十四年了,那她到冯氏身边时,是冯氏失踪后的第三年。
杨婆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婉:“老奴父母双亡,十三岁时被兄嫂卖给了人牙子,老奴自幼做惯农活,粗手笨脚,便被人牙子卖给了一家磨豆腐的,当牛做马干了几年,那家的主人觉得老奴还算老实可靠,就让老奴嫁给了他家的残疾儿子,公公是南方人,想着叶落归根,便关了豆腐坊,带着一家子回了余杭。又过了几年,老奴的男人病死了,膝下也没有留下子女,公公婆婆良善,让老奴自行离去。
可天大地大,人生地不熟的,老奴又能去哪里呢,只好去打听,看看有没有找粗使婆子的人家。
说来也巧,老奴听说有个北方来的太太,想找个北方口音的,在身边伺候,老奴便厚着脸皮找了过去,也是缘份,太太一眼就相中了老奴,就这么着,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
明卉听到杨婆子提到余杭,便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叶霆,叶霆便是余杭人氏。
“那母亲这些年的事你可知晓,她老人家如何流落到余杭的?”明卉问道。
杨婆子想了想,面有难色,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明卉正色:“莫非杨大娘想对我隐瞒什么事?”
杨婆子一惊,手足无措:“不敢,不敢啊,老奴不敢隐瞒。”
“哦?既然不敢隐瞒,那就说吧。”明卉神情冰冷,和方才那个又软又娇的大奶奶判若两人。
杨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倒是把明卉吓了一跳,面露不悦:“杨大娘,你这是做甚?”
杨婆子砰砰磕头:“大奶奶,在老奴心中,把太太看得比命都要重,老奴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太太有丝毫不敬,如今太太与大爷骨肉团聚,老奴就是少活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明卉嗯了一声:“你对母亲忠心耿耿,就更不应瞒着我,做为儿媳,我理应知晓母亲这些年吃过多少苦,再说,方才我请杨大娘出来,母亲也是同意的,杨大娘还是长话短说吧。”
杨婆子心中一凛,这位大奶奶……
她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明卉看她一眼,道:“杨大娘起来说话吧。”
杨婆子又是谢过,这次却不敢坐下了,句侈着身子,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奴初见太太时,太太是一位余杭知县窦同窦大人的外室。”
明卉一怔,这倒是没有想到啊。
她示意杨婆子继续说下去:“窦大人早年曾因甲子桉受到波及,发配潮州,好在天恩浩荡,甲子桉昭雪之后,窦大人虽然没能官复原职,却也外放去了富庶的余杭做了知县。
窦大人的原配却没能熬过那几年,早早便去了,窦大人是在去余杭赴任的路上,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太太。
太太那时受了刺激,忘记了所有的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对大爷念念不忘。
窦大人之所以要从人牙子那里买人,是因为小少爷身边无人照顾,便想买个年纪稍大的媳妇子照顾小少爷,于是看中了太太。
可窦大人目光如炬,看出太太气质不俗,细问之下发现太太是失忆了,便猜测定然是被人拐卖的,窦大人是读书人,自是知晓这年头妇人被拐卖后,即使能找回家去,也定是活不下来的,索性便断了给太太寻家的念头。
窦大人对太太很是敬重,小少爷小小年纪没了亲娘,看到太太便把太太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太太更是把小少爷视如亲生,一来二去,窦大人便动了求娶的念头,可太太却不肯答应,一来她是被买来的,二来,她还记挂着大爷,虽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但总觉得自己既然有儿子,那定然是有夫家的。
窦大人无奈,便置了宅子,让太太住在外面,小少爷不肯离开太太,也跟着太太一起住。
虽说窦大人和太太之间没有什么,可是在外人看来,太太便是窦大人的外室了。”
明卉对于官场上的人和事知之甚少,更是不知这位窦大人何许人也,但是杨婆子提起窦大人的儿子,她便想起了一个人来。
她问道:“那后来呢?”
杨婆子叹了口气,道:“窦大人在余杭待了好几年,那几年里,太太身边有小少爷陪着,精神好了许多,也很少再做噩梦,老奴打心眼里为太太高兴。
窦大人是君子,偶尔来看望太太,也是以礼相待,后来小少爷读书,便是老奴每天接送小少爷去学堂,太太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和老奴一起去学堂里接小少爷,那时,很多人都以为太太就是小少爷的亲生母亲。后来,就连小少爷也唤太太做阿娘,太太听了很高兴,还悄悄对老奴说,她看到小少爷,便想起了她的誉儿。”

冯氏生他时很是艰难,担心他不会养活,便取了这么一个乳名。
明卉脸上不动声色,看向杨婆子,问道:“那后来呢?”
杨婆子叹了口气:“窦大人可谓命运多舛了,他在余杭多年,考评都是优,眼看着就要升迁了,谁能想到却被堂兄给连累了,窦大人的堂兄给皇帝老爷上了一道什么折子,唉,老奴也不懂,反正就是抄家了,不仅是他自己那个房头,窦氏一族的嫡支都被连坐,年满十三岁的男丁发配三千里,窦大人也没能幸免,好在小少爷那年刚满十二,侥幸留了下来。
窦大人这些年没有续弦,小少爷与族中的女卷也不熟悉,窦大人思来想去,就把小少爷托付给了太太。
太太对小少爷视如己出,窦大人开口相求,太太便一口答应下来,窦大人临走之时,让小少爷正式认太太为母,窦大人还和小少爷一起给太太行了大礼,感谢太太的恩德。”
听到这里,明卉的眼睛微微眯起,养母、义子?
“小少爷叫什么名字?”明卉问道。
“小少爷单名一个霆字,窦霆。”杨婆子说道。
明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叶霆。
叶霆、窦霆,除了姓氏不同,名字、等龄、籍贯都能对上了。
也就是说,当年来保定县衙找儿子的妇人,真的就是冯氏?
明卉点点头,示意杨婆子继续说。
杨婆子又是一声长叹:“只是啊,无论是窦大人,还是太太自己,全都把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
窦大人是被京城来的官爷带走的,父母官被从衙门里押出来,轰动了全县,余杭人人皆知,窦大人是犯了事,是罪臣。
窦大人走后,太太和小少爷的日子也一落千丈,小少爷在学堂里被人欺负,我们住的地方,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前来骚扰,太太和小少爷吓得不敢出门。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以前窦大人身边的长随窦明忽然造访,同时还带来窦大人写给太太的一封信。
窦大人在信里说,是他考虑不周,不该让太太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还要照顾一个孩子,他让窦明回来,送小少爷去京城,投靠他的舅舅,
太太和小少爷全都认识窦大人的笔迹和私印,确定那正是窦大人的亲笔书信。
太太虽然万般不舍,可是想到这几个月来小少爷的处境,她便同意了。
窦大人对太太不薄,又因小少爷一直住在太太这里,因此,窦大人把他当官的俸禄连同外头的孝敬,几乎全都给了太太,这些年来,太太手里也存了不少银子,她把这些银子里的一大半全都交给了小少爷,让他留着傍身,自己只留下一点点。
小少爷走后,我们的日子日渐艰难,我去针线铺子里接了绣帕子的活计,拿回来和太太一起做,我们主仆两个人,一个月也能赚二三两银子,日子倒是也过得去。
开头的那几年,小少爷每隔半个月就会写信回来,告诉太太他在京城的事,太太知道他在京城里过得很好,打从心底里高兴。
太太时常说,若是她的誉儿也能像小少爷这样幸福快乐就好了。
窦大人这次的运气不太好,一直没能起复,小少爷是罪臣之子,他书读得再好,也不能参加科举。
眼看着不如他的人都能考上秀才,小少爷心情郁闷,便禀了舅父,只带着一个小厮出门游历,他出来之后,别的地方都没有去,先回到余杭看望太太。
太太又惊又喜,小少爷说他出门在外,不想用窦霆这个名字,担心被人知道他是窦家子引起麻烦,为此,太太还亲手给他刻了一枚小印。”
明卉在心里赞了一句“严丝合缝”,嘴上却是问道:“哦?小少爷出门在外,用的是什么名字?”
“回大奶奶,小少爷在外面化名叶霆,名没变,只是换了一个姓氏。”杨婆子说道。
叶霆啊,那个死在保定的书生。
“继续。”明卉说道。
杨婆子用衣袖悄悄拭了拭眼角,声音里多了几丝悲意:“那日,太太亲自去码头上送了小少爷上船,小少爷说明年还会回余杭看她,还说他想吃老奴腌的咸鸭蛋。
第二年,老奴早早地就腌了咸鸭蛋,可是从年初等到年尾,小少爷也没有回来。
太太往京城写了几封信,却没有回音,后来终于盼到来信,却不是小少爷写的,而是出自小少爷的表兄,表少爷在信里说小少爷出门游历未归,请太太暂时不要再写信了,小少爷回来之后,自会与她联系。
太太时时埋怨,埋怨小少爷出去游历,怎么也不写信报个平安呢。
可是埋怨归埋怨,太太还是很担心小少爷的。
就这样,太太等了整整两年,小少爷一直没有音讯。
以前太太做梦,总是梦到大爷对她哭,可是那些日子,太太却梦不到大爷了,反而时常在梦里看到小少爷身陷令圄,到了第三年的时候,太太的梦又变了,在梦里,她看到了死去的小少爷。
太太哪里还坐得住,刚好有个相熟的人家要去京城,太太便求了人家带上她一起北上。
在路上时,老奴听到有人说起保定府有个推演很厉害的奇人,太太得知后,还带着老奴来过保定,可惜没能见到那位奇人。
唉,也是命啊,怎么那时会来保定的呢。
后来,我们到了京城,找到了小少爷的舅舅家,也见到了表少爷。
表少爷却不相信小少爷会出事,他说有人在保定见过小少爷,当时小少爷还好好的。
太太和老奴住在客栈里,那家客栈在保定开有分号,听说客栈的少东家要去保定分号查帐,老奴便托了那少东家帮忙打听,说不定小少爷在他家客栈里住过呢。
其实老奴也并不确定少东家真能打听出来,也只是想要碰碰运气。
老奴万万没想到,这运气还真是……只是这不是好运气,而是噩运!
少东家回到京城告诉我们,半年多以前,保定府出过一宗命桉,有个外地的书生被乞丐给打死了,那个书生就是叫叶霆。
因着当时衙门不但张贴了告示,还曾拿了死者的画像,到各个客栈里调查过,所以保定分号的掌柜记得很清楚,那名死者就是叫叶霆。”

明卉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院子里一片寂静,虽然有风、有阳光,还偶有燕子飞过,可不知为何,杨婆子却觉得透不过气来,是那种明明还活着,可就是无法呼吸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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