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女扮男装算是哪门子的易容?
霍誉很快便为明卉找到了借口,只要不是假扮成老太太,他都能想法子掩饰过去,总之,他家小媳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易容什么的,听都没听过。
这六个人只是小角色,真正的硬骨头是张东家和梁先生。
梁先生,也就是宋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通大刑下来,他索性闭上眼睛等死了。
直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被带进了诏狱,那妇人看到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宋良,惊呼出声,怀里的孩子也吓得号啕大哭,宋良听到熟悉的声音,勐的睁开眼睛,他怔怔许久,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铁笼外面的妇人,正是与他有一纸婚书的耿玉娇!
而耿玉娇怀里的小男孩,莫非是他的儿子?
宋良脸色大变,对他而言,耿玉娇是一个变数。
当年,他在耿家医馆里养伤,与耿玉娇日日相见,他只是闲来无事的撩拨,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他离开井陉之后,在一家客栈里等待接应他的人,没想到耿玉娇竟然找到了这里……
最终,他将耿玉娇安顿在真定,因为耿家有位姑太太便是住在真定,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耿玉娇去投奔那位姑母。
他走的时候,耿玉娇已有身孕,她哭着求他留下来,可他还是走了,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有妻子儿女的。
可是现在,耿玉娇和他们的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瞒过了他的同伙,却没能瞒过飞鱼卫。
他还是没能保住她们母子。
宋良苦笑,他没有去看耿玉娇母子,而是看向铁笼的另一边,那里一片黑暗,但他知道,有人正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看着他。
“放了耿氏,她只是一个被我欺骗了的可怜人,至于那个孩子,那是我的血脉,就让我们父子一起上路吧!”
话音刚落,宋良双目圆睁,接着他张开嘴巴,吐出一截舌头!
耿玉娇发出嘶心裂肺的哭声,两名飞鱼卫打开铁笼冲了进去,宋良咧着嘴,笑容诡异,鲜血从他的嘴中汩汩流出。
黑色幕布后面,纪勉冷笑:“给他止血,呵呵,想死,没那么容易!”
宋良失去知觉之前,他看到一名飞鱼卫将耿玉娇怀里孩子抢了过去。
真好,真好啊,那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现在可以和他一起走了……
咬断舌头不一定会死,但若是不能及时止血,就一定会死。
诏狱自前朝便有,试图咬舌自尽的犯人也自前朝便有,因此,飞鱼卫常备最好的金创药,想要断舌求死的犯人,十个里面至少能救下来七八个。
宋良很幸运,就是这七八个里的一个。
他没能死成,还是被救下来了。
宋良醒来时,他还在那个铁笼子里,只是铁笼子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个小小的孩子,正坐在他身边,可能是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孩子不再害怕,正在好奇地看着他。
第259章 小别胜新婚(新年快乐!)
宋良张了张嘴,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自嘲地笑了,多么可笑啊,他连寻死都不能,都不能。
孩子忽然趴到他的身上,奶声奶气地问道:“你疼不疼呀?”
宋良摇头,孩子的眉眼鼻子和嘴巴,全都随了他,他从孩子脸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
他也曾经这般天真稚嫩,目光清澈,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很久很久,恍若隔世。
孩子见他不说话,把小脸凑近了他:“你疼吗?我给你吹吹。”
温热的气息喷到脸上,宋良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这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他的血,他这样的人,竟然还能有自己的儿子。
如果刚才他死了,这个孩子呢?他说了要带这个孩子一起死,飞鱼卫即使不会亲自动手杀死一个孩子,但也不会给这儿子留下生路,要么是和他的尸体一起扔到乱葬岗,让野狗啃食,要么就交给官奴坊里的那些人,从此便是最下等的奴隶。
宋良呼出一口浊气,或许,他能向飞鱼卫提条件,哪怕是把这孩子送去道观或者寺庙呢,也比扔到乱葬岗或者官奴坊要好得多。
至于耿玉娇,他已经保过她一次,没有能力再保第二次了。
随她是生是死吧,谁让她当年铁了心要跟着他一起私奔呢,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
宋良强撑着坐了起来,失血过多的身体尚未恢复,他顿时头晕脑胀,他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冲着那片黑暗挥手,喉咙里发出卡卡的声音,他虽然没有了舌头,可他还有手,他能写字,他能把要说的话写出来!
天刚蒙蒙亮,霍誉披着一身晨露回到家里,他从骁骑营回来,便一头扎进了诏狱,就连白菜,也和他一样,在诏狱里待得快要长毛了。
他敲开门,门子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是他,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大爷,您回来了!”
“嗯,夫人从保定回来了吗?”霍誉不用问,也能猜到明卉定然是打着回娘家的旗号走的。
门子连连点头:“回来了回来了,夫人是昨天擦黑时回来的。”
“只有她吗?没有其他人?”霍誉想到了母亲,明卉没有和邓策他们一起回来吗?
门子忙道:“还有南大娘和朵朵姑娘,汪小哥也一起回来了。”
霍誉点点头,抬步进了院子,明卉显然并没和邓策他们一起回来。
他在诏狱里待了三天,身上都是诏狱里的味道,那种腐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他自己闻着都要做呕,小媳妇的鼻子那么灵,一定会嫌弃他。
他没回内院,让白菜去烧了热水,就在前院的书房里洗了洗,穿了白菜的一身没穿过的衣裳回了内院。
不晚合衣睡在外间的小床上,听到动静便醒了,见是霍誉,连忙起身,霍誉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轻手轻脚进了里间。
明卉睡得正香,天气热,薄被踢到一边,荔枝和小夜嫌热,趁她睡着了早就熘到凉快的地方睡觉去了,至于大黑,大黑一身傲骨,从不陪睡。
霍誉屏住呼吸,撩开帐子,看着睡得昏天黑地的明卉,嘴角微微勾起,他已经整整二十七天没有看到她了,小丫头看上去似是瘦了,也黑了,大热天赶路,风餐露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只要想到她这一番辛苦都是为了他,霍誉心里便软成一洼水,什么抱怨也没有了,只余下心疼。
他脱去外裳,小心翼翼地上了床,可还是惊动了明卉,明卉睁开眼,便看到霍誉那张放大了的脸。
明卉一声惊呼,可也只喊出一半,后面的便被堵了回去,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小别胜新婚,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新婚。
明卉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霍誉早就醒了,正靠在床头看书。
明卉哼哼唧唧地,伸手抱住霍誉的腰,霍誉身上,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腰,手感特别好。
“醒了?”霍誉放下书,摸了摸她的脸蛋,柔声说道,“这一趟累坏了吧?”
明卉甩开他的手,一骨碌坐了起来,与霍誉肩并肩靠在床头,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婆婆在哪儿?”
“在哪儿?”霍誉很听话地问道。
“在越秀胡同啊。”明卉献宝似地说道。
霍誉一怔,明卉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你回保定了?”
明卉点头:“是啊,我是从保定回的京城,没办法,明达知道我回去,我若是不在保定露个面,就要露馅了,大哥知道也就罢了,万一传到师傅耳中,我就麻烦了。”
霍誉失笑,原来是担心被汪真人知道。
明卉见他只是笑看着自己,却仍然没有问起冯氏的事,只好主动说道:“婆婆……我是说刚刚找到的这位婆婆,你最好去亲眼看看。”
“你觉得她不是?”霍誉眼底明明暗暗,看不出情绪。
明卉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婆婆,但她身边的那个杨婆子,确实就是当年我在风儿巷里遇到的那一个。”
“哦。”霍誉不置可否。
明卉推他一把:“你是不是从开始就在怀疑?”
“倒是也没有,就是感觉未免太容易了一些”,霍誉顺势握住了明卉那只不老实的小手,笑着说道,“好在我还有你,无论那位是不是我娘,她也不会想到,早在几年前,你便见过她们。”
明卉有点小得意,是啊,即使她们还记得风儿巷里的那个小姑娘,也不会想到那个小姑娘就是她。
她当时顶着一张假脸。
“对了,我抓到了那个想要偷走明轩的梁道士,朱云已经把人送到飞鱼卫了,你听说了吗?”明卉又开始献宝了,她可是干了一件大事。
霍誉伸出手臂,把明卉箍在怀里,详细讲了宋良这些人的事,明卉好奇:“那家姓崔的祖上真是史怀公的门人?”
霍誉点头:“对,张东家,他真正的名字叫张庆,张庆和宋良对那六个人说的是实话,当年史怀公确定有一个叫崔智的门人,根据飞鱼卫桉宗上的记载,崔智最后现身的地方,就是在延津,但史怀公门人众多,崔智并不受重用,而当时史怀公的长子已经被封了归德侯,因此,飞鱼卫没有继续追查崔智的下落。”
明卉听得出神。
前世,她听人说起过史怀公,只是史怀公起兵于东南,对于西北人而言,史怀公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就连归德侯以及东西怀王的事,明卉也是这一世才知晓的。
“现在崔家现身,飞鱼卫会重新追查吗?”明卉好奇。
霍誉摇头:“不一定,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自从今上登基,东西怀王的动作便没有断过,就连当年混进明家扶灵队伍里的那两个女贼,也和东西怀王有关系。
东西怀王,对于明卉都很遥远,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另一件事上了,不曾留意,霍誉看向她的目光深邃而幽远。
“你猜我是怎么认出宋良,并且轻而易举就抓住他的?”
明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得意,霍誉收回目光,笑着摸摸她的头:“仔细说说。”
“耳朵啊,一个人无论如何易容,他的耳位和耳朵的形状都是很难改变的,那个宋良,虽然长得白净俊俏,可他有一双招风耳,不但是招风耳,而且这里……”明卉拉过霍誉的耳朵,比了个位置,“他的耳位比一般人要靠下一寸,最重要的,他的右耳朵上有拴马桩。”
霍誉失笑,高手就是高手,他也看过宋良的画像,可却没有留意过宋良的耳朵。
“其实吧,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留意到他的耳朵,谁让他没安好心,想要利用我们,想从汪安和乔远山嘴里套话,没办法,送上门来了,我若是还不留意他,我就是傻子了。”明卉冷哼。
霍誉来了兴趣,他想起那些人的供词,宋良一伙的确是想要利用花家姐弟的。
霍誉说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轻而易举拿下这么多人的?”
这也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明卉不屑:“我们化妆成做扇子生意的花家姐弟,自是要带上一些扇子装装样子,为了防身,其中有几把扇子上做过手脚,原本我也没想把这些扇子用在他们身上,可他们却先送给我们两只薰蚊虫用的艾草球,那艾草球里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东西,反正那味道不对,既然他们这样做了,那我当然也要礼尚往来,就把那扇子做为还礼送给他们了。南萍三人算好日子找过去,那些贼人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自是手到擒来,现在已过几日,想来他们也已经恢复了,若是这时再抓他们,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了。”
这一次轮到霍誉好奇,他问道:“掺在扇子里的,是软骨散之类的东西吗?”
明卉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她当然不会告诉霍誉,这是前世她从一个采花贼手里得来的方子,又加以改良,制成香料,掺进做画的颜料里,那几柄扇子,是她亲手画的扇画,她画技平平,所以梁道士和张东家,看一眼就知道这些扇子不值钱。
霍誉覆下身来,在她脸上亲了亲,笑着说道:“媳妇,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明卉呵呵干笑,这算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前世用来保命的伎俩,上不了台面,只是凑巧这次派上了用场。
“宋良招供了吧,那背后之人,可有供出?”明卉问道。
霍誉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宋良的确招供了,但那背后之人,却没有浮出水面。
因为宋良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宋良是沿海渔家出身,七岁时,倭人上岸抢掠,他的家人都被杀死,他与同村的几个孩子被倭人掳走。后来那群倭人又被人偷袭,他们这些孩子与船上的财物一起被那些人接管,他们被带去一座荒岛,在那岛上接受训练,据他所说,他刚上岛时便见过苗婆子,他所在的是乾营,苗婆子则是坤营的,乾营都是男子,坤营则是女子,苗婆子比他年长许多,早早地便被派回陆上,而他则是在十五岁时才跟着前辈出岛历练。
太谷一个姓张的孩子,是他采的第一个血葫芦,井陉的尤小郎,是第二个,之后还有两个孩子,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在采摘的过程中死亡,而明轩是第五个,这一次任务,他不但没能顺利完成,而且因为小不点的事,打草惊蛇,他因此受到惩罚,挨了三十鞭,休养了几个月。
此次,是他复出后第一次执行任务,配合张庆捉拿崔智后人。
他们抓崔大郎,却并非是想敲诈那区区几千两,而是要史怀公留下的一只匣子。他们之所以搭上你们,是想在得手之后,让你们把那只匣子带走,因此。他们告诉那几个被召募来的帮手,说是要把崔大郎送到胙城,通过你们,把人藏到松鹤观,其实并非如此,而是要在胙城等候崔家拿了那只匣子来交换崔大郎,然后再利用你们,把匣子带走。”
闻言,明卉嘴角抽了抽,那些人把花家姐弟当成什么了,随便就能利用一把的大傻子?
“让我们把匣子带走,然后呢,等我们把匣子带到京城或者其他地方,他们抽空把我们宰了,将匣子拿回来?”
霍誉点头:“的确如此。”
对付花家姐弟这大大小小的傻子,远比对付那几个召募来的帮手要简单。
明卉来气,问道:“背后主使,宋良也不知道?”
霍誉微笑:“岛上纪律严明,不许他们相互打听,但是他也不傻,这几年猜出了许多事,他怀疑那座小岛和东西怀王脱不了关系。”
东西怀王,也被称做大小怀王,他们是史怀公嫡长子归德侯的后代,归德侯死后,他的两个儿子逃到东海的一座岛上,各自占据海岛一隅,称为东怀王和西怀王,东怀王这一支为长,也被称为大怀王,西怀王这一支是次子,也被称为小怀王。
而现任的东怀王和西怀王并非兄弟,也不是堂兄弟,而是叔侄。
东怀王是侄子,西怀王是叔父。
“这两个怀王年纪全都不小了吧,他们喝小孩的血,想要长生不老吗?”明卉问道。
霍誉想起纪勉小时候的事,血葫芦最早出现在四十年前,那时的东怀王是现在这位的父亲,大约十年前便已做古,由他的儿子继承王位。
“一切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背后主使就是东西怀王,东西怀王也可能是与人合作,毕竟,东西怀王想要养血蛊,完全可以在东海沿岸寻找合适的葫芦,没有必要北上,养血蛊长达七年,这七年里有太多变数,离得越远,越是不好把控,最终得不偿失。”
第261章 底气
明卉没有等到霍誉的回答,倒也没有多想,兴许这件事涉及到飞鱼卫的机密,霍誉不便多说吧。
她正想转到下一个话题,霍誉却道:“东怀王年过六旬,西怀王却不到三十岁,他们是堂叔侄,这也是为何会改称大小怀王的原因。”
明卉哦了一声,对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兴趣,她正想说说冯氏,没想到霍誉却提起了上次她去长平侯府的事:“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霍誉心里堵得慌,如果明卉没有嫁给他,何须被定襄县主呼来唤去立规矩,又何须远行千里为他寻母,如果不是小丫头机灵,说不定已经被宋良等人利用了。
霍誉主动道歉,明卉心里熨贴,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客气,说什么“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或者“不委屈,我有应对的能力”。
这样的话,别说现在是新婚燕尔,就是以后成了老夫老妻,明卉也不会说。
如果这样说了,第一次,男人心中会有愧;第二次,男人会觉得你很能干;第三次,男人会认为这事无所谓,反正你有的是办法;三次之后,所有这种事,便都是你应该面对的,是你应该去处理的,和男人没有关系,都是你的事,理所当然,处理好了,那是应该的,处理不好,全是你的错。
明卉可不想惯着霍誉。
“你知道就好,定襄县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明天你出去打听打听,恐怕我的恶名已经传遍了京城,霍保住,你一句对不起就行了?”
霍誉的心沉了沉,他虽然不知道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定襄县主却是给气病了,定襄县主岂能咽下这口气,只要去参加茶会花会时,说上一句明卉的不好,别人即使看不上定襄县主的为人处事,可也不会为明卉说好话,对于京城,明卉本就是个外来者。
霍誉伸出手臂想把明卉揽进怀里,明卉却把他的手甩开,又把身子往里面挪了挪,顺后拿起一只枕头隔在两人中间。
这是要和他划清界限了?
霍誉想说什么,明卉双目圆瞪,虎视耽耽,霍誉惊奇地发现,明卉瞪起眼睛来,怎么和她养的那三只猫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霍誉敛去笑容:“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说完,他趿上鞋,出了卧房。
看着他的背影,明卉扬扬眉毛,哼!
长平侯霍展鹏下朝走出皇宫,便看到了他那个难得一见的嫡长子。
众目睽睽下,霍誉向他走了过来,霍展鹏有点受宠若惊,正想迎上去,却忽然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霍展鹏挺挺胸膛,板起了脸:“你不当值,来这里做甚?”
霍誉也不理他,指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车!”
霍展鹏平素里大多都是骑马出行,坐在马车里岂不浪费了他的倜傥风仪?
即使坐马车,也要是宝马香车,就霍誉那驾平平无奇的马车,他坐上去就是跌份!
霍展鹏嘴里都哝着什么,可是腿却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跟着霍誉走向那驾一看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
这破马车,连家徽都没有,想到家徽,霍展鹏便想起霍誉家门前的“冯宅”二字!
这小子是故意不在马车上挂家徽的吧,就是为了恶心他!
高子英那个武夫,把老霍家的儿子都给教坏了。
霍展鹏腹诽,可也只是腹诽而已,他还没有自信到敢把这些话当着霍誉的面说出来。
霍誉看都没看他,把脚凳往他面前一踢,自己则一个箭步跃上了马车。
霍展鹏看一眼那只连油漆都没上的脚凳,这小子是寒碜他吧,当他是后宅妇人,上马车还要踩着脚凳?
可他平时偶尔坐马车,也确实是要踩着脚凳上车的。
霍展鹏看到白菜站在一旁,沉着脸说道:“把这碍事的东西搬开!”
白菜罔若未闻,霍展鹏想发作,算了,忍了!
他朝着那只脚凳便是一脚,脚凳被踢到一边,霍展鹏撩起官袍,把腿迈出去,却发现,他根本无法做到像霍誉那样,不拉不拽,就能飞身跃上去。
明明,他也曾经是这样上马车的……
霍展鹏黑着脸,拽着车框上了马车。
霍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笑什么?”霍展鹏没好气地说道。
这什么破马车,这么逼仄,车上没有服侍的丫鬟也就算了,可坐下去怎么没有软垫呢,破梆梆的,不嫌膈屁股吗?
看着霍展鹏那一脸的嫌弃,霍誉冷冷地说道:“你偶尔练练功,把用在女伎身上的力气省一省,就不会连马车都上不来了,你还不到四十呢。”
虽然霍展鹏对自己眠花宿柳的本事一向自得,可是这番话从亲生儿子口中说出来,他的老脸还是有点发烫。
“混帐,老子的事,轮得着你指手划脚,找我何事?是不是想更进一步,让我帮你谋划?你早就该这么做了,你是我儿子,哪里用得着去军营里吃苦,明天我在牡丹楼摆一桌,带你见见长辈。”
霍誉轻笑:“据我所知,牡丹楼不是酒楼,是青楼吧,什么长辈要在青楼里和晚辈见面的。”
霍展鹏一噎,恼羞成怒,他只是随口一说,把酒楼说成了牡丹楼而已,这小子用得着冷嘲热讽吗?谁还没有说错话的时候?
“你不想去就不去,你可别后悔,不要以为从三品就了不得了,武职而已,在京城里什么都不算。”
“定襄县主要给明氏立规矩,你可知晓?”霍誉问道。
霍展鹏话音未落,霍誉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他怔了怔,好像可能大概是有那么回事,他是听谁说的来着,对,是程家表妹,那天他听说定襄县主病了,便去后宅看望,刚好遇到表妹正在摘花,表妹就提了几句,他也没在意,倒是定襄县主身边的丫鬟,悄悄告诉他,说县主的病,是让大奶奶给气出来的。
想到这里,霍展鹏顿时有了底气:“我正要找你,明氏将婆母气病,这也太没有规矩了,那明家也勉强算是书香门第,是如何教养的女儿?”
霍誉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霍展鹏。
霍展鹏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这小子的眼神随了冯氏,这不是看人,这是要吃人!
当年冯氏也是这样看着他,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死他。
“怎么,我说错了?县主难道不是明氏的婆母?她孝顺婆母难道还有错?”霍展鹏硬着头皮说道。
霍誉冷哼一声:“你不要提这个孝字,你不配!”
霍展鹏大怒,正想发作,便听霍誉继续说道:“你回去转告定襄县主,她若是还不消停,我便报复到霍誓和霍珊珊身上,我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霍展鹏怔了怔,立刻说道:“这不关誓儿和珊珊的事,再说,他们也是你的亲弟弟亲妹妹。”
霍誉忽然把脸凑近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没有亲弟弟,也没有亲妹妹。”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现在,他的周身气场陡然变了,那在血雨腥风中历练出来的气势,压得霍展鹏透不过气来,如果说以前的霍誉只是疏离清冷,生人勿近,那么现在,此时此刻,便是刀光剑影的修罗场。
这一刻,霍展鹏丝毫不怀疑霍誉会对霍誓和霍珊珊做出什么来,十五岁就以孤儿的身份进了飞鱼卫的人,又岂会在乎骨肉亲情?
何况,霍誉压根不承认除了冯氏以外,其他女子所生的儿女。
霍展鹏忽然背嵴生寒,如果他遂了定襄县主的心意,让霍誓承继爵位,霍誉会杀掉霍誓的吧……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霍誉忽然笑了,那笑容在霍展鹏眼里,就是钟馗看到了小鬼,就是阎罗王打开了生死簿!
谁家当老子的看到自家儿子是这种感觉?
如果不是他能在霍誉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霍展鹏说不定会认为自己早就被绿了!
霍誉除了长相,哪里像是他的种?
霍展鹏气闷、气短、气不顺!
“有什么可笑的?”霍展鹏闷声说道。
“你与其担心我会杀掉霍誓,不如担心你自己。”霍誉说道。
霍展鹏一惊,不可置信地瞪着霍誉:“你你你,你敢弑父?”
霍誉又是一笑:“你何必多此一问?毕竟,你早就做过表率,气死了祖父,对了,我怎么忘了,祖母也不是高寿,京中与她平辈的老太君都还健在,祖母即使不是被你当场气死,也是因你郁郁而终,终归,祖父祖母都是死在你手中,我有样学样,想来也不算过份吧。”
霍展鹏只觉脑袋晕晕,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个孽幛给活活气死!
霍誉刚刚的那番话如同一道道响雷,在霍展鹏脑海里炸开。
不,不能气死,他若是真的被霍誉气死,别人只会说是报应不爽。
他不生气,不生气,不能遂了这小子的心愿。
霍展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胸口的闷气疏散了一些,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指着霍誉说道:“我敢动霍誓和珊珊,我决不会轻饶你。”
“好啊,那咱们就试试,看我敢不敢动他们,也看你如何不会轻饶我。”霍誉声音凉凉。
“你……”霍展鹏嘴唇翕翕,却说不出话来。
凭心而论,在他心里,霍誓远不及邹慕涵,不说别的,就是那张脸,就令他不适。
明明他貌比潘安,定襄县主也是美艳如花,可是霍誓却不像爹也不像娘,偏偏肖了舅舅!
那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锦衣华服也救不了他!
可是霍誓再普通,他也是定襄县主所生,仅是这一点,在娘胎里便把邹慕涵捻进了尘埃里。
而且霍誓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听话,从来不会忤逆他,不像霍誉,根本不把他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
只是这么想一想,霍展鹏刚刚散去的郁气便又聚集起来,堵得他想吐。
霍誉说要试试,看他敢不敢动霍誓和霍珊珊,霍展鹏心里清楚,那个忤逆子是真的敢,他敢!
因为霍誉从来没把霍誓和霍珊珊当做自己的手足,他甚至从未把他霍展鹏当成父亲。
霍展鹏继续深呼吸,既然不能与霍誉和解,那就和自己和解吧。
“行了,屁大点事,你还巴巴地跑来和我说,我知道了,以后不让定襄招惹明氏便是了,你回去也管管明氏,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定襄再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她理应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