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那个人终于有名字了,至少她和霍誉说起时,不用再称呼她为婆婆了。
霍誉伸出手,把明卉揽进怀里,明卉也不知道,面对一张并不很好看的男人脸,霍誉怎么也能下得去手,可是分别了快十天,她还真有些想念这个怀抱了。
“冯幽草还是老样子,不出门,我说陪她出去逛一逛,她也婉拒了,每天就是在屋里做针线,给我做了一双鞋,还给你做了一双,这两天又在绣荷包,看那颜色和花样,应是做给你的。”
明卉咧咧嘴,这个假婆婆还真是煞费苦心。
“杨婆子出去过三次,其中两次是去买针线,赶车的是苏长龄的长随福星。他们去了三家绣坊,分别的林记、赵记和刘记,这三家绣坊全都查过,没有查出问题,但是林记的东家太太以前是宫里针工局的宫女,到了年纪放出来的,赵记是户部周侍郎二儿媳的嫁妆,刘记的东家则是昌平刘家,刘家在昌平也开了一家绣坊。
另一次则是去绸缎庄,去的是苏州街,总共去了四家绸缎庄,在第四家买的,这四家绸缎庄的东家全部都是苏州一带的,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估计这一两天就能查清楚。
与冯幽草相反,杨婆子倒是爱说话,经常和服侍她们的两个丫头聊天,说的都是她小时候在乡下的事,不过,她打听过你的事,也就是你在道观里长大会不会仙法,对了,有一次她想去后罩,被梁妈妈给拦下了。”
梁妈妈是明家的陪房,后罩房有明卉的工坊,明卉临走时让梁妈妈负责守工坊,梁妈妈能让杨婆子进去才怪。
霍誉笑着说道:“你在后罩房里藏了什么好东西,梁妈妈像看管宝贝似的,都不让我进去。”
“就是香料什么的。”明卉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工坊,而是冯幽草。
明卉叹息:“霍保住,你说冯幽草为何要来冒充婆婆?”
霍誉说道:“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她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明卉不准备跟着霍誉回老书院街,霍誉也不想让她回去,既然说了她是去陪着侄女,那就是一直陪着好了。
霍誉临走的时候,避开了明卉的那张假脸,在她的发顶亲了亲。
次日,明卉睡了一个懒觉,一觉醒来,这几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正在洗漱,朵朵便跑了进来:“闻公子来了!”
明卉一怔,闻昌来找她,应是霍誉那边有了新消息吧。
果然,闻昌一坐下,便说道:“那日去林记绣坊的,有个同样来买绣线的小丫鬟,她和杨婆子说过话,那小丫鬟是男人假扮的。”
明卉吃了一惊,男人?男扮女装?
“详细说说。”明卉在闻昌对面坐下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原来,因为林记绣坊的东家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霍誉在调查的时候,把林记绣坊排在第一位。
刚开始的确没有查出什么,突破口却是在这几天扮做车夫的福星身上。
那日小丫鬟先杨妈妈走出林记绣坊,她出来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杨妈妈才出来,还向福星抱怨,说这家的绣线比其他地方都要贵。
福星是苏家的家生子,是苏家在众多家生子里面精挑细选,跟着苏长龄去飞鱼卫的人。
他能令苏家长辈放心,除了忠心,自是还有些本事。
他看到了那个小丫鬟,并且记住了小丫鬟的相貌。
这几天杨婆婆没有出门,用不到马车,福星便又把杨婆子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
昨天,他在苏州街又看到了那个小丫鬟。
身为丫鬟,经常出门给主子买东西,这也说得过去,若不是正在调查杨婆子,福星也不会在意。
而小丫鬟在苏州街去的地方,正是那日杨婆子去过的一家绸缎庄,这便有些巧合了。
福星悄悄跟在小丫鬟后面,很快他就发现,这小丫鬟有戒备,福星掏了几个铜钱,让一个叫花子跟在小丫鬟后面,吸引小丫鬟的注意力,他则假装路人,继续跟踪。
小丫鬟果然发现了那个叫花子,她用最快速度把人甩开,走到一条巷子时,她飞快地摘下头花,脱下外衫,露出里面男子的衣服,这一切都被趴在墙头上的福星看到,福星还看到,小丫鬟有喉结,只是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其他原因,喉结不是太明显,若不是小丫鬟扭动脖子,喉结刚好突出来,福星不一定能够发现。
小丫鬟变成了小少年,走出巷子时,还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便跑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可惜,福星还是一路跟踪,找到了他最后去的地方。
寒葭潭!
京城人都知道寒葭潭,京城人也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有关押女犯的地方,这里还是戏班子聚集的地方,不但有戏班子,也有一些男旦的私寓。
小少年进了寒葭潭,便去了一家私寓,之后便没有再出来。
福星打听了,那家私寓是一个叫赛昭君的男旦所有,这个男旦最拿手的戏码就是昭君出塞,可惜后来变声了,声音远不如幼时娇媚,戏班子想让他改唱老旦,他不肯,找了金主给他赎身,之后便在寒葭潭开起了私寓,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
至于那个假扮成丫鬟的少年,福星也打听出来,他是赛昭君的徒弟李小芳。
霍誉向纪勉借了二十人,现在已经在寒葭潭一带派了人手,盯着赛昭君私寓里出入的人。
上辈子明卉在西北待了二十年,西北虽然也有几个相对繁华的地方,有戏班,也有青楼,但是像这种由男旦们开的私寓,明卉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据说,这是比小倌堂子高级了几倍的地方,去小倌堂子的,都是龙阳君,而去私寓的,却有至少一半的人,是不好这口的。
至于不好这口为何还要去,明卉就猜不到了,她决定回头亲自去看看,见识见识。
重生一次不容易,一定要珍惜。
想到这里,明卉想到一件事,她问道:“去这种私寓的,是不是非富则贵?”
闻昌说道:“有些人喜欢去私寓开诗会文会,所以去私寓的,还有一些是读书人,甚至当中还有寒门学子。”
明卉忽然想到明达,不行,回头她要看着明达,不能让明达也去那种地方,若是有开在这里的诗会文会,就让她这个小姑姑代劳吧。
“你们既然已经查到了赛昭君,那赛昭君的金主查到了吗?,他能从以前的戏班子里赎身出来,又能在寒葭潭把私寓开起来,都是因为有金主撑腰,他们这种人,嘴巴不会很严,说不定早就向别人显摆过了。”
闻昌嘿嘿一笑:“还真是让小嫂子给猜对了,赛昭君的金主,在寒葭潭不是秘密,就是通政司聂大人的嫡长子,宝庄郡主的仪宾。”
明卉想起来了,她在宫里时,不但见过这位宝庄郡主,而且还见过宝庄郡主的前婆婆,那位聂夫人。
“原来是那位敢休郡主的聂仪宾啊。”明卉呵呵干笑。
闻昌也道:“是啊,据说宝庄郡主就在寒葭潭找到的人证和物证,聂仪宾以前是寒葭潭的常客,他不但有那种爱好,而且还喜欢唱戏,他高兴了会自己扮上妆唱上几句,赛昭君十二岁就跟了他,后来宝庄郡主下嫁于他,他倒是也知收敛,和赛昭君也断了,据说是和一个家里清客的儿子好上了,还置了外宅,后来赛昭君嗓子坏了,求到他面前,聂仪宾念着旧情,不但出钱给赛昭君赎身,而且还在赛葭潭置下了这处私寓,他常带人过来玩乐,最早牵头在这里开诗会的,就是他那个外室。
不过,他和宝庄郡主撕破了脸,宝庄郡主一纸状子,令聂家颜面全无,聂大人至今还在家里养病,看这样子,是准备致仕了。
刚出事的那一两个月,聂仪宾被聂大人关了起来,可是这个月,有人在寒葭潭见过他,又是去找赛昭君的,不过身边换人了,不再是以前常带的那个书生,换成一个挺俊俏的小子,寒葭潭都是行家,有人看出来,那小子像是个戏子,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打小练的功夫。”
明卉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意外地听到了宝庄郡主那桩官司的下文。
只是,戏子?
“霍保……”话到嘴边,明卉又生生咽下,换了一个称呼,“大爷有没有怀疑,寒葭潭的戏子,和当初那个灵灵儿有些关系?”
闻昌摇头:“得到消息后,霍保住就让我来把这件事告诉你,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讲,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那年飞鱼卫去过寒葭潭,彻底搜查,还抓走了几个人,后来那几个人被放回来,都是上过大刑的,那件事之后,寒葭潭冷清了两三个月。”
送走闻昌,明卉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她要出去走一走。
她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着,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香,没有猫,没有花,甚至连话本子也没有。
乔远山和祝杰昨天便回了住处,现在商家胡同的,只有明卉、南萍、汪安和朵朵。
明卉觉得,寒葭潭那种地方,不一定就是只有男的没有女的,现在京城里也有坤班,只是没有住在寒葭潭而已。
再说,关押女犯的地方也在寒葭潭,之前吴家舅太太就是被关在那里。
明卉想到这里,便开始动手。
此时,她不姓冯了,改成姓唐。
不过,她还是让南萍女扮男装了。
南萍扮成男的,其实是不太像的,但是也要看是在什么地方。
在寒葭潭,即使不像男人,也说得过去。
唐大少爷带着弟弟唐二少爷,另外还有一名长随大安,和他的朋友南爷。
四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寒葭潭,尤其是唐大少爷,他畅想了一路,寒葭潭定是满楼红袖,满街桃花,莺啼婉转,香风阵阵。
可是到了地方,唐大少爷就失望了,没有满楼的红袖,更没有满街的桃花,倒是听到有人唱戏和吊嗓子,至于香风,那就算了,下品熏香夹杂着下下品的胭脂香,熏得唐大少爷脑仁疼,不住地扇着扇子。
唐大少爷的鼻子,早就被上好香料给惯出来了,娇弱得很。
大安指着几个小楼说道:“那就是私寓吧。”
唐大少爷点点头:“应该是。”
私寓外面挂着花牌,有水婵娟、芳兰草、何赛赛、苏萍萍……赛昭君!
唐大少爷指了指挂着何赛赛的那一家:“这个名字好听,合爷眼缘,走,就何赛赛了。”
唐大少爷的个头,在男人里面算是矮的,模样也不算俊俏,但不知为何,唐大少爷举手投足,都有一种美男子的感觉,至少,唐大少爷自己认为自己是美男子。
就像此刻,唐大少爷甩了甩他那貌若潘安的脑袋,几缕发丝粘在面颊上,凭增了几许风流。
大安低下头,不敢直视大少爷的风仪,南爷把脸扭向一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有天真无邪的唐二少爷,好奇地看着唐大少爷,似是已经被唐大少爷的神颜震摄住了。
走进私寓,唐大少爷便被这院内的精心布置给惊艳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彷苏州园林的布置,院内早已有七八位客人,坐在溪流前,酒杯伴着碧波,顺流而下,众人一边品酒,一边看着那亭子里轻舞水袖的美人。
那美人一袭碧罗纱衣,鸟鸟婷婷如那瑶池仙子,眉目轻转间,道不尽的绮丽缠绵,说不尽的婉韵风流。
唐大少爷张大了嘴巴,曲水流觞也就罢了,没见过也听说过,可是这美银、这美银、这美银,唐大少爷在梦里也没有见过。
唐二少爷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唐大少爷,唐大少爷接过帕子,擦了擦溢出嘴角的口水,冲着亭中美人露出一个迷迷离离的笑。
亭中美人早就看到他们了,这不差钱的派头,这见色起意的傻笑,一看就是人傻钱多,不知从哪里来的土老冒。
何赛赛忍不住用罗帕轻掩嘴角,噗哧一声笑了,桃花眼一瞟,顿时满院的人都觉得,何赛赛的这个媚眼是给自己的。
两个俊俏的童子走过来,引导唐大少爷几人在溪边坐下,与他们比邻而坐的,是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到唐大少爷,他们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唐大少爷暗暗翻个白眼,不好好读书,跑来这地方寻欢作乐,还有脸看不起本大爷?
本大爷的侄子若是敢像你们这样,看本大爷怎么收拾他。
唐大少爷心无城府,似是没有看出这几位眼中的轻视,抱拳一礼:“在下唐大,几位如何称呼?”
“你叫唐大?你的大名就叫唐大?”一名蓝衫书生笑着打趣。
唐大少爷摸摸脑门,露出手上三个亮闪闪的马蹄金戒指:“啥是大名?俺就叫唐大,俺弟叫唐二,有啥不对吗?”
几名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堂大笑。
唐大少爷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也腆着脸跟着一起笑:“都说京城人看不起外地人,俺看你们就不是那样的人,对了,你们认识这亭子里的美人不?俺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小娘子呢。”
“小娘子?你说他是小娘子?”另一名书生笑问道。
“是啊,不是小娘子,难道还是男人吗?俺又不是瞎子,还分不清是男是女吗?”唐大少爷不太高兴。
先前的蓝衫书生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临来之前没有做功课?”
“功课?啥功课,这不是玩乐享受的地方吗?俺知道。”唐大少爷不高兴了,这些人,当他是傻子吗?他会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美人款款走出亭子,唐大少爷屏住呼吸,好不容易闭上的嘴巴重又张开,而且越张越大。
美银走过来了,美银朝他走过来了,啊啊啊,美银在他身边坐下了!
美银身上好香啊,荷花香,花千变的荷花香,十两银子一匣。
唐大少爷的鼻翼一耸一耸的,这个香味他喜欢,他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美人看着他的样子,又笑了:“爷,头回来?”
“是,是,是,头回,以后会常来。”唐大少爷呆呆地望着美人,唉,美人真的是只可远瞻不可近睹,这毛孔有点大啊。
美人嫣然一笑:“那奴家就等着大爷了。”
正在这时,先前的蓝衫书生忽然说道:“赛赛,你和这位,这位唐大倒是一见如故,楚兰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热情。”
何赛赛故作娇嗔:“段公子,瞧您说的,奴家有自知之明,楚兰心心念念的只有聂仪宾,他眼里哪有别人,像奴家这等蒲柳之姿,他更是不会多看一眼。”
段公子哈哈一笑:“现在哪还有聂仪宾,还是称聂大公子吧,免得把这新来的朋友给吓着。”
唐大少爷一脸懵懂,吓着?他?
“俺才不会被吓着,俺看杀猪都不害怕,咋的,来到京城就被吓着了?俺才不信。”
唐大少爷小声都哝,眼睛不住地瞟向何赛赛,那小白脸当他胆子小也就罢了,可不能让美银也这么想。
唐大少爷的小眼神,不但取悦了何赛赛,也让那几个书生心情舒畅,他们就喜欢遇到这样的乡巴老,这个唐大,一看就是土财主出身,对了,他刚才都哝什么,杀猪?哈,说不定他家就是屠户!
这人是头回来京城,谁也不认识,所以也不用顾忌他。
这几个书生再看向唐大少爷时,就像在看一头傻驴子。
“虽说聂大公子如今不是仪宾了,可却有了楚兰那么一个可心的人,真是让人羡慕啊。”何赛赛悠悠叹息。
做他们这一行的,若说对楚兰是真的羡慕,那倒也不是,或者,说是嫉妒倒是更为贴切。
蓝衫书生笑着打趣:“赛赛,你会羡慕楚兰?他可不如你自在,听说聂夫人要把楚兰当场打死,聂大公子以身护他,他才逃过一劫。只是这一次逃过了,聂大公子总不会一直和他在一起吧,总会有落单的时候,到那时,谁又知道会如何呢。”
何赛赛故作惊讶,一双描画得美仑美奂的大眼睛瞪得熘圆:“真的,还有这事?”
“是啊,不仅如此,聂夫人还找到聂大公子给楚兰置办的外宅,烧了楚兰的戏服,把头面也砸了,其中就有那套穆桂英的。”蓝衫书生说道。
何赛赛倒抽一口凉气,他也是戏子出身,自是知道戏服和头面那就是戏子的命!
“把穆桂英的都给毁去了?楚兰最擅长的就是穆桂英。”何赛赛痛心地说道。
“可不是嘛,论起刀马旦,在这寒葭潭,楚兰至少能排进前三甲。”这次说话的是另外一名书生,其他人也连连称是,看来这个叫楚兰的,的确是个戏好之人。
气氛刹时有些压抑,做为此间主人的何赛赛,马上打破了沉闷,撒娇道:“奴家又想唱戏了怎么办?”
书生们哈哈大笑:“那就再来一段,就唱你最拿手的夜会。”
“唱私奔,唱私奔!”
唐大少爷不懂啥是夜会,但是私奔他是知道的,他咧着嘴,跟着大家起哄,何赛赛没有回到亭子里,就在溪外,半推半就唱了一段私奔,书生们大声叫好,唐大少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住地拍着巴掌。
这时,跟随唐大少爷一起来的那位南爷,在唐大少爷耳畔说了几句,唐大少爷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再玩一会儿,这里多好玩啊,就一会儿。”
众人这时明白了,原来这位南爷是能管着唐大少爷的。
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唐大少爷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时,留下了三十两的酒水钱。
出了寒葭潭,唐大少爷用手抹抹脸,把那一脸的呆傻之气全都抹去。
楚兰啊,巧了,唐大少爷看过一场穆柯寨,那演穆桂英的戏子名叫楚兰君,是那个戏班的台柱子,而那个戏班里,还有一个名气很大的武生,名叫灵灵儿。
回到商家胡同,没想到霍誉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怎么出来了?”明卉笑着问道。
霍誉伸手摸了摸明卉的假脸,还好,触及之处是他熟悉的温暖,还好,这次用的不是人皮面具。
“我不能总在家里,她们会起疑的。”
朵朵用铜盆端了温水进来,明卉坐在镜前,一边卸妆,一边说道:“我去寒葭潭了。”
霍誉……
“我去的是何赛赛的私寓,听到了一件事。”明卉假装没有感觉到霍誉那瞬间冷下来的情绪,去也去过了,你能咋地?
“宝庄郡主前任仪宾,那位聂大公子,他现在的相好名叫楚兰,是刀马旦,最拿手的就是穆桂英,你说巧不巧,那个楚兰君也是刀马旦,他也擅长穆桂英。对了,聂夫人很生气,打上门去,又是烧又是砸,把楚兰的头面戏服都给毁了,还差一点把楚兰给活活打死,是聂大公子以身相护,楚兰才保住了性命,唉,聂大公子和楚兰,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霍誉皱起眉头,声音里有些不悦:“他们算哪门子的鸳鸯,我们才是。”
霍誉觉得他已经不能面对鸳鸯了,那可不行,他和明卉的床里床外,都是绣的鸳鸯。
明卉瞟他一眼,幼稚。
她慢条斯理地卸妆,镜中的她,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那张毫无瑕疵的纯净素颜。
霍誉弯下腰,把唇印上她的面颊,这么多天,他总算又看到这张梦萦魂绕的脸了。
“卉儿,我想你了。”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灵照进来,让屋内的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又让这份温柔变得真实起来。
霍誉的心情莫明平稳起来,无论家里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又是抱着何种目的,他全都不在乎,因为他还有明卉,她给了他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霍誉在商家胡同待到很晚,临走时,明卉把一些酒水泼在他身上,霍誉把一口酒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吐到痰盂里,带了一身的酒气回到老书院街的家里。
霍誉一直没有回来,冯氏不放心,坐在灯下,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听着前面的动静。
这时,小丫头跑了进来:“太太,太太,大爷回来了。”
冯氏放下针线,站起身整了整衣裙,杨婆子虚扶着她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月洞门,便遇到迎面走来的霍誉。
霍誉的身形依然颀长挺拔,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他的脚步虚浮,只是强撑着没有摇晃。
相隔几步,冯氏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她半是关切半是埋怨:“这是喝酒了?唉,你啊,不知道爱惜身体。”
霍誉微笑:“无妨,就是多喝了几杯,娘您去歇着吧,别让酒气熏着您。”
“你是娘的亲生骨肉,娘还会嫌弃你不成?明氏不在家,你身边总要有人照顾。”
杨婆子素来有眼色,这会儿已经让丫鬟去准备解酒汤了,冯氏说道:“还是我去吧,你们扶他进去。”
霍誉没回他和明卉住的屋子,而是去了书房。
白菜端了热水进来,服侍他洗了脸,这时,冯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端着醒酒汤的杨婆子。
“誉儿,是娘对不起你,没给你煮过汤水,第一次煮汤水,竟然是醒酒汤……”冯氏说着,眼眶便红了,她忙用帕子抹抹眼角。
霍誉仰面靠在罗汉床上,半闭着眼睛,脱去了故作的坚强,这会儿的霍誉,也不过就是一个喝醉的男人。
白菜侍立在侧,从杨婆子手中接过醒酒汤,他弯下腰去,在霍誉耳边连唤几声,霍誉口齿不清地说道:“嗯,知道了,知道了。”
这哪里是知道,分明是酒劲还没有过去。
“大爷,太太亲手给您煮的醒酒汤,您快起来喝了。”白菜耐心地劝道。
霍誉勉强睁开眼睛,可是下一刻,他忽然侧过身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冯氏离得近些,慌忙后退了几步,可是污物还是溅到了她的裙子上。
白菜轻拍霍誉后背,一脸歉意地对杨婆子说道:“杨妈妈,大爷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小的会把醒酒汤喂给他喝,您扶着太太回去歇着吧,大爷这里有小的看着,太太放心吧。”
书房本就不大,因为加了一张罗汉床,显得更加逼仄,如今更是弥漫着酸臭的味道,冯氏只是闻着,胃里便开始翻腾,她强忍着恶心,看向放在小几上的醒酒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白菜,那就辛苦你了。”
白菜憨厚一笑:“小的侍候惯了,不觉得辛苦。”
冯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杨婆子搀着走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又提醒白菜,醒酒汤一定要趁热喝。
她们走后,隔了一会儿,霍誉才睁开眼睛,目光明亮清澈,哪里有半丝醉意。
白菜已经轻车熟路地将醒酒汤倒出半碗,装进一只竹筒,把余下的半碗重又放回小几上,叫了一个粗使婆子进来打扫屋内的污物。
婆子手脚麻利地把地上打扫干净,白菜指着小几上的汤碗,说道:“把这个也收了,太太若是问起,就说大爷把一整碗都喝了。”
婆子答应着出去,白菜假装关窗户,看了看外面,见四下已经无人,这才关上窗户走回罗汉床前。
霍誉问道:“那个婆子有问题?”
这几天,他让白菜留意家里的下仆,这些人里,有当初韩氏买来的人,也有明卉陪嫁带过来的人,即使是明卉的陪房,也并非是如不迟不晚那样贴心的人,在来京城之前,明卉并不认识这些人,更谈不上情份,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被人收买。
白菜点点头:“这个婆子一向与儿媳关系不睦,丈夫死后,儿子和儿媳对她甚是苛刻,她一气之下,便自卖自身,来城里做工,前几天,她的儿子来找过她,说是他爹生病时欠了不少钱,债主找上门来,她儿子是来找她要钱的,她先是说没钱,可是两天之后,她便给了二十两银子。”
粗使婆子的工钱并不多,每个月也只有五百文,但包吃包住,一年还有四身衣裳,若是没有其他开销,也是能存下钱的。
可二十两银子,她即使一文钱也不花,也要存上四年!
这二十两银子,对于这个婆子而言绝对是个大数目。
霍誉冷哼一声,这个婆子若是家里急需用钱,来找他说一声,他十有八、九会救急的,可是现在……
“那两个丫鬟有新的发现吗?”霍誉问道。
他口中的这两个丫鬟,是派去服侍冯幽草的,这两人便是明卉陪嫁带来的红笺和素笺,她们的老子娘都在明家,自是比外面买来的人更加可靠。
“她们说太太今天又裁了鞋面,是藕色的,说是给大奶奶做的。”白菜说道。
霍誉轻嗤:“她还真想做个好婆婆啊。”
白菜想说,真婆婆也不一定会给儿媳妇做鞋子。
次日一早,冯氏便打发杨婆子过来查看,见霍誉刚刚练拳回来,显然已经没有大碍。
霍誉洗漱之后,便去向冯氏请安,并且告诉冯氏,他的假期已经满了,不过,骁旗营在京城有个差事,交到了他手上,他要在京城再待上些日子,把差事办完再回营里。
冯氏让他安心办差,不要让家里的事分心,霍誉一脸愧色:“明氏的长嫂患过风疾,如今重病缠身,无法来京城照顾女儿,明氏虽然年轻,可毕竟是长辈,总不能把侄女扔在一旁不管,听侄儿说,她还要再在那边住上几日,娘,您莫要生气。”
冯氏嗔道:“誉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氏仁善,为娘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生气?你让她安心住着,何时侄小姐这一胎坐稳了,她何时回来便是,为娘还不算太老,也不用她端茶倒水,再说,娘身边有阿金,还有丫鬟,哪里用得着媳妇侍候。”
霍誉松了口气,又道:“儿子有公务在身,无法在娘身边承欢膝下,娘也不要总在家里做针线,那个伤眼睛的,您来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好好逛过京城吧,不如让杨妈妈陪着您,四处逛一逛,可以去苏州街看看,京城的女卷都喜欢去那里。”
冯氏微笑,一副有儿万事足的模样:“娘知道了,娘若是想出门,会让阿金陪着娘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