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在看好戏的众人一听这话,忙争先恐后地去登记了。
徐源他们也过去了。临走前,玉食的众人都默不作声地看了徐桃这边一眼。
徐桃坦然地迎上自己这位大伯和三叔的眼神,敛起面上的笑,仿佛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先掌不住的是徐淇。对上徐桃漆黑的眸子,他只觉得心惊肉跳,转过头去:“兄长,先登记吧,免得误了时辰。”
徐源这才缓缓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往登记那边走。只是方才他闲适地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被拢下来的袖子盖住。
观众都走了,付洛瑶停了下来,将抹布往旁边一搁,朝着徐桃笑道:“那赵三娘平日里眼睛就长在头顶上,天天嘴里没个正形,跟她计较又觉得丢了份儿。今儿个算是出了一口气,爽快。”
徐桃也将抹布放好,冲林伯笑道:“方才多谢林伯。”
林伯笑道:“我分内之事,不足挂齿。阿郎快到了,我就先过去了。”说着他指向身后跟着的一个仆从:“阿东就留在你们这边,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差他来告诉我便是。”
“多谢。”徐桃和付洛瑶齐齐道谢,目送林伯离开,这才转过头来。
之前徐桃去林府张罗宴席那回,阿东就是跟着林伯的,许是他的徒弟,不怎么爱说话。他看着就孔武有力,低声道:“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徐桃仔细想了想:“要三张小胡椅吧。”
阿东闻言走了出去,眨眼便拿了三张小胡椅回来:“娘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先坐下。”徐桃一人分了一张胡椅。待众人都坐下后,她才慢悠悠地道:“不急,等公布吧。喏,吃瓜子吗?”
阿东坐直身子正等待着下一步吩咐,闻言一怔,看看已经开始忙碌的其他人:他们这样悠闲地坐着真的好吗?阿东觉得有点儿不对,等他回过神来,瓜子已经入口了。又香又脆,跟他之前从葵花上摘下来的那种完全不一样。
付洛瑶开心地嗑了几颗,忽然觉得不对:“咦,不是说不能自带食材吗?”
徐桃手指轻轻一掰,清脆的响声后,一颗完整的瓜子便落入她掌心:“哦,我刚才在外头登记处那边拿的。”
阿东本来平静的眼睛都睁大了:还能这样?
他们的闲适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多数人都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便专注自身去了。唯有赵三娘忿忿不平,转头瞧见姚大拧着眉的模样,有心找补,凑上前去:“姚郎君,方才那徐娘子身边的人就是林侍郎身边的大管家。我绝没有欺瞒阿郎和娘子。”
那又怎样?他是谁也抵不过你丢脸啊。姚大心里腹诽,头也没抬地磨着刀:“知道了。”
一刻钟很快便过了,比试的人已经到齐了,每个炉灶后都站了人。
几声清脆的锣声响过,管事领人托着一个卷轴入内,哗地一声松开卷轴下缘:“今日比试开始!现在开始宣读规则!”
这个比试规则说起来很简单:不限主题,不限食材,做二十人份的菜,每人份至少三道菜,截止时间为申初。
这要求跟当初在程家张罗的宴席差不多,甚至还要少一些,毕竟只有三道。付洛瑶先是一喜,随即又蹙起了眉:“虽然说三道菜没有那么累,但是只用三道表达一个主题好似又太少。要不,咱们就做拿云宴的那几道?”
“走,先去看看食材!”看着众人还在商量,徐桃已经迈步往放食材的房间去了。
有人时刻留意着徐桃的动静,见她动了,立刻回过神来,拔腿便往食材间去了。一个人跑,自然引起了其他人跑。徐桃到食材间时,里面已经人头攒动了。
徐桃好不容易从阿东开辟的路挤了进去,只扫了一眼便摇头:“不行。”
付洛瑶也费尽力气挤进来:“为什么?”话音刚落,她看到面前的场景惊呆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先奔向了肉食区。什么熊鹿这样的食材早就空了。好不容易见到的牛肉只剩最后一块,羊肉也只剩下了不太好的几块,连鸡鸭都只有那么两三只了,最多的也就是鱼虾和豕肉了。前者腥味土味重还不好处理,后者达官贵人们很少吃。其余什么海货,那就更没人选了。当初程熙可是按照徐桃要求准备的,这会儿,食材都不够了。
赵三娘拿好食材转身,对上徐桃的目光,先是一颤,随即又想起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特意倒回去将最后几块羊肉放进篮子里,跑得飞快!
“咱们还是用猪肉吧?”付洛瑶皱着眉看着赵三娘离开。转回头,她就瞧见徐桃将最后一块牛肉放进了竹篮。
在付洛瑶饱含“你居然背叛了豕肉”那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徐桃灿然一笑:“我这一个月都没买到过一回牛肉。虽然有些少,但贵人们要吃饭,咱们也要吃饭不是?”
付洛瑶仔细一想,是这个理,兴冲冲地挑了好几个品种:“那这几样也一并拿了吧,这么久时间,包括了午食和暮食呢!”
徐桃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她们不愧是一见如故的好姐妹。
抢菜回去的赵三娘正想要大展身手,却只被安排了择菜的活计。她忿忿地择着菜,仿佛将手中的菜当成了徐桃的头,择菜的手十分使劲!
“喂,赵娘子,你这是在择菜还是在毁菜啊,瞧你这菜,还怎么用?”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赵三娘回过神来,正要反驳,发现自己刚择的菜都变成了碎末。她忙将那菜篮往身后一藏,眼神飘忽不定:“那个,我再去拿些。”
“菜给你,不用你管了。”说话的正是姚大的徒弟孙老二。他拿过菜篮,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三娘:“你不是说有什么绝活吗?师父那边让你过去!”
赵三娘双眼一亮,忙起身往姚大那边去了。她清清嗓子刚说了几句话,就和刚选完菜回来的徐桃对上了视线。她刚要出口的话就哽在了嗓子眼儿,下一瞬她竟马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两人!
姚大刚倒好面粉,顺口一问:“然后呢?”等了片刻还没听见回答,他抬起头来有些不耐:“赵三娘!下一步是什么?”
“啊!”赵三娘听见叫自己,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见到姚大满脸不悦,她张口正要说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这才转身放低声音说了起来。
徐桃和付洛瑶看着她这样,都觉莫名其妙,摇摇头回去了。徐桃刚在炉灶后站定,忽然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她抬头,只瞧见不远处徐淇慌忙转过去的模样。
徐桃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目光落在面前的食材上:方才凭借直觉拿了这些食材,她要做个什么主题好呢?
徐桃望着外头碧波荡漾的湖。湖上,两只鸳鸯正在戏水。远处,还有数条小舟在湖中划行。她忽然双眸一亮,忙招呼阿东道:“阿东,劳烦你去取一下盘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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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牛肉炒饭
◎每一粒米都被调好的酱料染成了淡淡的棕色,中间的空隙就被红褐色的牛肉末粒和绿色的葱花填满。◎
徐源正在处理鹿肉,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呼。本就心烦意乱的他将刀一掷,冲吵闹的地方吼了一声:“吵什么?”
王老八忙闭上嘴,身为徒弟的宋老三也耷拉下头。徐淇放下手中的食材, 凑到徐源旁边, 抬了抬下巴:“喏, 我们要不要也把碗盘这些拿来。”
徐源抬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郎君正小心翼翼地将盘子从竹篓中取出递给徐桃。徐桃接过盘子后,不知道旁边的娘子说了句什么, 她摇摇头, 笑着说了句什么。徐源淡淡地恩了一声, 在心底算了一下,报出了需要的数目和大小之后, 重新拿起刀, 心里浮现出了疑惑:她要这么大的盘子做什么?
没错, 徐桃要的盘子正是最大的那种,能装下一只小的烤全羊那种。二十只盘子,光是摆都要摆几张桌子。徐桃接过盘子之后,就开始用笔在上面比划了。
方才付洛瑶听了她的构想, 一边揉面一边探头去看,见徐桃在一处琢磨不定, 她凑过去。两个人嘀嘀咕咕, 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日头逐渐西斜,热意也降了许多,湖上的小舟也多了起来。
在湖中间的一条小舟上, 陆玉珂双手抱住竹竿顶部, 缓缓将竿插/入水中。直到只剩下他手把住的顶部, 他扬起眉转头道:“杜工部诚不欺我,这湖真的探不到底。”
崔清晔用手挡着太阳:“你既是试过了,快拿起来罢。若是等会儿掉下去了,我们还没法回岸上了!”
“这就拿起来!”陆玉珂说着就双手用力将竹竿往上抽。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竹竿上,并没留意到旁边一艘大船往这边行来。就在陆玉珂抽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船身被什么一撞,他立刻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一栽!
崔清晔就坐在他身后,感受到船身震动的那一刻他立刻用右手扣住坐木,左手一把攥住陆玉珂。
陆玉珂下意识松手,在空中张牙舞爪了好几下,总算是借助崔清晔的力道站住了。船倒是稳了下来,然而这撑竿却滑入了湖里。
陆玉珂忙伸手想要去抓,却怎么也够不着那撑杆。陆玉珂沮丧着一张脸:“这可怎么办?”
崔清晔松开手,正要说话,忽听得一个男声道:“方才在对诗,没有瞧见你们在此处,还望海涵!”
崔清晔和陆玉珂转头看去,只见一艘大些的船上在旁边,船上的人正是下马车时嘲讽他们的柳七郎。虽然他口中说着海涵,眉眼间却压抑不住笑容。说完话,他也根本不待崔清晔他们回话,扭过头去继续跟方源说话。那船已经离开他们有一丈远了,压根儿没有过来的意思。
“他们肯定是故意的。”陆玉珂气呼呼地坐下来,益州口音都出来了,“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整天全是这种小动作,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崔清晔看了下天色,大约猜到那些人是不想让他们参加等会儿的比试。崔清晔顺着船转了一圈,还伸手去摸了摸,没有找到备用的桨和橹之类的东西。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几尺远外的撑杆,思索了一下,抱起船头的绳子,将外裳脱下,荷包摘下,将绳子在身上缠了一圈:“陆郎君,劳烦你等会儿看着这绳子。”
话音落下,崔清晔已然入了水。陆玉珂被唬了一大跳,忙一边拽住船头的绳子,一边捡起崔清晔的衣裳,一脸紧张地看着崔清晔。
许久没有下过水了,随着崔清晔的游动,他觉得刚刚好些的背部又隐隐作痛起来。棉布衣裳吸了水,手脚都有些沉重。他暗暗咬着牙往前,尽管没有几步,他抓到竹竿的时候,还是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当年阿耶专门教过自己水性,不然今日可真要困在这湖上了。
随着日头的推移,比试的厨房里逐渐飘出了各种香味。比试的时间临近,所有人都在进行最后的装盘摆盘。由于刚才说过,等会儿是按照做好的顺序上菜,所以大家都绷着一根弦儿。毕竟大部分菜都是热的时候更好吃,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又想前几个,但又怕第一个。
终于,临近截止还有一柱香的时候,有人举手高声示意好了。
第一个做好的正好是徐桃他们左边灶台的。听见这话,付洛瑶心里一颤,手也跟着一颤,刀就歪了一些。她忙低呼了一声:“怎么办?”
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拿刀的手,顺手抽走了她手中的刀,徐桃的声音依旧沉稳:“不妨事,你去摆我那边的部分,这里我来。”将筷子递给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焦躁,徐桃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付洛瑶满心的焦躁仿佛被凿出了一个洞,总算有了可以流淌的出口。她握好徐桃给的筷子,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继续摆盘。
见付洛瑶那边顺利进行着,暗暗关注的徐桃这才转过了视线,拿着刀琢磨了片刻,继续下起了刀,丝毫没有注意身边又有多少人完成。
随着第一声响起,立刻有管事来到那个灶台身边,开始登记起来。这一声仿佛一个开关,众人接二连三地也都好了。唯独徐桃不紧不慢,在锣敲响的最后一刻,她恰恰好落下了最后一刀。
在最后半炷香的时候,早有管事来到每个炉灶边。锣鼓响的那一刻,那管事立刻想要开口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徐桃十分配合地放下刀,长长舒了一口气:“恩,正好。”
“还好赶上了。”付洛瑶也仿佛是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小胡椅上。放松下来后,她才觉得胳膊都是酸痛的,一扭头,这才发现拿来的面粉袋基本上都空了下来。
等到管事将菜肴登记完毕之后,就有专人来将菜肴装进食盒收走,管事还会将厨子叫到旁边。评选的时候,会将厨子叫到厅外候着,以防里头的贵人要问话。
为了腾出位置给菜肴装盘,第一位完成的厨子就被管事叫去了灶前。许是因为第一个,所以交待时间也有些长。
那厨子越听,心下越是惴惴不安。待管事说完最后一句,他的心都快窒息时,忽然听见嗞啦一声,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肉香味飘散出来。
那厨子先是一颤,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交谈的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纷纷看了过来。
就在那厨子旁边的灶台上,只见徐桃立在灶台后,右手执着大汤勺正在锅中翻炒什么,伸出手:“米饭给我。”
付洛瑶正要起身,阿东已经悄然将一大碗米饭递过去,又默默地退到一边,双目牢牢锁定在徐桃——面前的锅里。
隔得远的众人只见徐桃手中的汤勺挥舞,仿佛蜻蜓点水般在各个碗中舀起什么,在锅中翻炒了几下,便听见她说:“好了,熄明火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坐着的付洛瑶已经行动了起来。待她净手回来,一只海碗递到了她的面前:“喏,快吃吧。”
阿东也得到了一个海碗,碗里的分量比徐桃付洛瑶两人加起来都多。他默默在小胡椅上坐下来,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前,先悄悄将刚才暗淌了许久的唾沫咽下去。
特意煮得比较硬又沥出来的米饭被炒制后变得十分松散,每一粒米都被调好的酱料染成了淡淡的棕色,中间的空隙就被红褐色的牛肉末粒和绿色的葱花填满。牙齿交错的瞬间,只感觉到米粒和肉粒在嘴里蹦跳,谷物特有的香和肉独特的香在争夺谁更出彩,最终在酱料的安抚下握手言和。
曾经将面食视为每顿都不可或缺的阿东默默加快了舀饭的速度:难怪发明盼荷宴的宰相会大力推广稻谷,这米饭多好吃阿。
方才的肉香早已变成了不知名的复合香味。众人看着在小胡椅上排排坐着的三人同款吃饭姿势,肚子都不禁咕咕了一声:这三人,他们午时不是才吃过吗,怎么这会儿又吃,还吃得这么香!等等,他们的火是不是也没熄,快,快做饭,身为一个厨子怎么能够不让自己吃饱呢!
方才紧张的众厨子纷纷回到了炉灶后面开始做起了饭。第一个厨子刚动了一步,便被管事叫住了:“菜已装好,郎君请。”
呜呜呜,早知道就不第一个举手了!那厨子只得默默按住胃的位置,内心宽面条泪地跟着管事去了。
上菜的队伍浩浩荡荡。刚刚赶过来的崔清晔和陆玉珂恰好在门口碰见,忙避让开两步待他们先进去。
等候时,陆玉珂动动鼻子,悄悄对崔清晔道:“好香。”崔清晔眼中露出笑意。待上菜的人都进去了,两人这才溜进去,顺着外围快步到了山长所在的那一席。
席上只在山长右手边剩下了两个空位,正是给他们留下的。他们坐下后,山长正要说什么,他身边的邵夫子附耳过去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待邵夫子回来后,山长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幞头递给崔清晔,低声道:“先换上。”
方才跳水的时候,崔清晔忘记了幞头的事情,所以这会儿只是用一根木簪随意挽了下发。崔清晔谢过,接过后背过身去,三下五除二戴好幞头,坐直身子。
第一个厨子的菜已然上了。说是二十人份,其实是一桌一份。待山长他们先动了筷子,崔清晔的目光逡巡了一下,先伸筷子夹起一个炸的面卷。
咔擦之后,舌尖首先尝到的是甜腻的内馅儿。他一怔,再依次尝过去。清炖的药膳羊肉好吃但是清淡,做成荷花模样的蒸糕也是甜的,还有就是这个炸的面卷。方才他明明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应是过了油的肉,怎么没见呢?
作者有话说:
阿东: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崔清晔:闻香识女人(bushi
请爱护野生动植物,本文情节请注意时代局限性,不要效仿。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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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冰凉凉的米香味溢了满嘴,在灶前站了这许久的热躁立刻被压了下去。◎
第一位厨子悬着七上八下的心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 只等到管事出来:“郎君可以回去了。”
方才等的时候又是担忧又是忐忑,这会儿得知没人问自己话,厨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得劲儿。但是垂头丧气只是一瞬间, 在他碰到送第二道菜的队伍时, 肚子又忍不住咕咕一声。他立刻加快了步伐:对哦, 他还没有吃饭呢!
趁着第二道菜上菜的间隙, 坐在另一桌的方源悄悄往山长这一桌看去。这回他是用自家的名额来的,自然没有和学堂的人坐在一处。瞧见崔清晔换了衣裳幞头,他心中一颤, 再一看那边山长他们都面色如常, 心又定了些:横竖是柳七郎自己的主意, 自己也拦了两句,他不听, 船又不是自己的, 那自己也没办法。
他如此想着, 心里松了少许。旁边的好友恰好执酒过来:“方四郎,长公主可在上头坐着呢。等会儿品过菜,可就要做诗文了。你可要高抬贵手,别把我们比得太惨啊。”
方源心中自得但面上又十分谦虚, 举起杯来:“郭三郎太谦虚了,共勉!”
放下酒杯, 方源目光瞄向上首最正中的主桌, 心里暗暗回想这段时日自己精心准备的诗作。不管是什么题目,总之落题在颂圣上头是绝不会出错的。这回,他定要胜过那崔清晔。
不光是方源的注意力在主桌, 其他桌也时刻都都注视着这边。最正中的位置坐着的便是瑞暄长公主, 因当今圣人仅有这一位同胞亲姊, 大家惯常称长公主。长公主左侧便是宰相之一的中书令唐书纬,曾辅佐过先皇,还曾与创办盼荷宴的先宰相同朝为官,如今已年逾七十,每年盼荷宴却必到。据闻唐书纬才进官场之时还曾受那位先宰相点拨提拔,还曾为忘年交,想也知道每回来都是为了缅怀故人。
右侧坐着的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另一位宰相郑询。他出自荥阳郑氏,虽为世家却是走科举之路上来的,为人端方清正,虽是宰相中最年轻的一位,却颇得圣人青眼,赞他有先宰相遗风。他惯常不爱玩乐,然而,这回圣人特意点了他,派他代圣人前来与民同乐。只是,看着他铁面无私的严肃脸,众人能不能乐就各人才知了。
这一桌其他人要么是皇亲,要么是封侯拜相的重要官员,不能一一细数。而之前徐桃跟踪的肃伯卢术都没有这个殊荣坐在这一桌,只领着家眷在第二桌落座。林正言与同僚坐在了第四桌。而周知夏只单人陪了个末座,这还是他被卢术捎带过来的,他的家眷甚至没资格列席。
一连上了三个厨子的菜,长公主面色略显不虞,扫了一眼,只略尝了一点。左侧的唐书纬惯常只端着酒发神追忆,基本上筷子就是摆设;右侧的郑询却是每样菜都动一筷子,无论吃了什么都面不改色。长公主左右看了看,对这两人也没有吐槽的欲望,只得搁下筷子,宽大的衣袖一拂:“快些上菜。”
因着长公主发话,外头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仆从婢女们来回穿梭,至少明面上看着热闹了许多。
第五位厨子的菜端上来那一瞬,林正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因为面前放下的吃食煞是熟悉,胖嘟嘟的三瓣白面烘托着内里红褐色的馅儿,正是云朵玉尖面的模样。
当初自己便是被这模样吸引着停下了脚步,从而才结识了徐小娘子,尝到了诸多美食。林正言笑着夹了一小瓣,放入嘴里那一瞬,眸色一定。这回的面皮比平日里要薄些,内馅儿不是往常的咸甜味,这尝着倒似有些消熊的滋味,只是这做得不算太好,至少野物独有的腥臊味还能吃出来一些。林正言有些不解:消熊贵则贵矣,却不那么配这玉尖面,小娘子今日为何没用豕肉呢?
这云朵玉尖面一端上来,不光是林正言留意到了,长公主眼中也露出了两分好奇:这模样,着实没见过。入口第一下,这蓬松的外皮就让她暗暗点了点头,尝到内馅儿后,她眸中的喜意又淡了一分:这馅儿也就平平。不过,总体来说,这已经是今次上来的最新鲜的菜品了。她冲身后的侍女微微一点头。
侍女便在书册上记了一笔,低声问:“长公主可要召人来问问?”
长公主尝了另一道野鸡羹,只觉得更加平平,用手帕沾沾唇角:“不必,先上菜吧。”
等候的时间本来不好过,不过吃起东西来就不一定了。徐桃刚放下碗,便瞧见玉食那一群厨子被管事叫走了。灶台已经空出了一半,这速度,比她想象中的快。不过她只是扫了一眼,小小打了个嗝,站起身来:“有些干了,你们喝不喝米汤?”
付洛瑶连忙附和了一声。阿东的饭更多,刚舀起一勺塞入嘴里,来不及说话只好忙不迭地点头。徐桃给一人舀了一碗,喝进去的第一口,冰冰凉凉的米香味溢了满嘴,在灶前站了这许久的热躁立刻被压了下去。爽!
放下碗后,她凭栏远眺。此时已近夕阳,水面上铺开一长片的红彤彤。她嘴角轻轻勾起,闭上眼,静静吹着风。这里不错,下回有空,定要叫上雪娘霜娘她们,一起来这边玩个痛快,划船采莲,再垂钓撒网,这么大个湖,她就不信里面长不出什么好吃的!
徐桃吹了许久的风,欲转回来的时候,瞧见不远处赵三娘他们一行人被引着出来,往另一侧去了。遇到玉食那群人她都不太意外,毕竟徐家祖上是光禄寺出身,玉食因着擅长烧尾宴也还是有些名声,稍稍运作下过来也是没问题的。可是赵三娘到底是搭上了哪家的顺风车,凭借她的那番手艺竟然也能来到这里?
就在徐桃琢磨的时候,管事已经来到了她身后:“徐娘子,快到顺序了,随某来吧。”
徐桃转身,和付洛瑶互相检查了一下衣饰外表,便随管事去了。
提着食盒的仆从就走在她们身侧,瞧见他们稳稳的模样,徐桃稍稍松了一口气。按照惯例,她和付洛瑶停在外头,开始罚站。
上首的长公主已经有八分饱了,放在平时早已经让撤膳了。听到还有最后一个,她也没了什么兴致,只是挥手让快些上。
不光是长公主,其实大家都基本上吃饱了,若不是长公主还未离席,其他人这会儿都三三两两离席开始谈事了。心思最为浮动的还有这回来的士子们,科举那场考试是很重要,但是造势也很重要,不然从一个县到全大唐,怎么哪里来那么多第一才子。他们已经开始琢磨等会儿的比试题目了。
就在一片人心浮动中,婢女们开始上菜。不同于前面的是,这回每桌都站了两位婢女,揭开食盒后,两人同时伸手进去,然后对视一眼,同时缓缓往上抬。
好大的盘子!有人随意扫了一眼,就被婢女拿起来的盘子大小给惊了一跳。当婢女们托着盘子缓缓放到桌上后,方才还在交谈的众人,都齐齐住了声,目光落在这只大盘子中。
一片浅碧的水面上,铺着一道残阳的倒影。夕阳下,荷花依旧亭亭玉立,田田的荷叶边,丰盛的禾苗掩着圆滚滚的褐色石头,两只胖嘟嘟的鸟儿正一展翅一卧。这哪是一道菜,这分明是渼陂湖啊!
长公主坐直了身子,她惯常喜欢丹青,这回还准备多画上几张盼荷宴的情形,这渼陂湖肯定是重头戏。她还未想好如何着手,就先看到了别人的画。直到她看到旁边的人拿起筷子,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画,自己拿起筷子先冲着胖嘟嘟的鸟儿去了。
几乎所有人在动筷之前,都问了同一个问题:“这上面的东西,都能吃吗?”
管事早问过了徐桃,并且告知了所有婢女:“除去食物本身自带的骨头之外,其他都是可以吃的。”
鸟儿的羽毛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白白的蓬蓬的,舀起一勺放入嘴里,甜滋滋的化开了。而拨开羽毛之后,这才发现鸟儿其实就是一只鸡,而且鸡已然分好了。夹起一筷子展翅的鸟儿,酥脆的外皮里不光有甜味,还裹了一层淡淡的酸味,这样的滋味让人首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牙齿再往下,就是浓郁的肉汁,里头竟然如此嫩?
这,这鸡!林正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鸡肉,这,这分明就是和他端午宴时的芙蓉泣露是差不多的做法!除了徐小娘子,谁还能把鸡肉做得如此外酥里嫩,而且里头的肉都颇有滋味。可是,那刚才的云朵玉尖面……
“快,快瞧这荷花。”旁边的人适时拉回了林正言的思索,他的视线移向荷花,又是一怔。五瓣的花朵,每瓣的顶上真的都有一抹红,顺着花瓣往下逐渐变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虽然是五瓣,但这做法,分明就是云朵玉尖面为原型而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