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太香了,各人身上混着的浓郁香水味混搅在一块,围绕着整个屋子。
但她依然闻到一缕浅淡、绵长,又带着温度的清冽气息。
离得很近。
两人目光对上。
周聿白眸色浓黑,慢悠悠呷口酒:“一千万,不想要?”
钟意并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
一千万,就这么简单?
眼前狂欢的人群太震撼,她感慨开口:“人太多了。”
他把冰凉酒液咽下喉,身体坐正,温润视线偏移成冷淡矜傲的意味。
那只是钟意的错觉。
周聿白声线平直:“还是你打算要一百万?”
他眸色依旧平和,毫无热度,似乎压根不认识她。
钟意一愣。
她挪开视线,身体移开,立马否认:“不是。”
周聿白看穿她的眼神,皱了下眉:“你见过我?”
他不记得她。
几个月前,那个饭局。
还有……
该不会以为她故意贴着他吧。
钟意抚平裙子,客气笑了笑:“可能没见过。”
“唔。”
周聿白把酒搁下,捞起外套,长腿一拔。
他把周思筠也带走了。
就是临走前瞧见舞池里的周思筠和张简则,吩咐酒保把人拎出来。
张简则杵在周思筠旁边,见到周聿白有点讪讪的。
“周少,好久不见。”
他跟周聿白也见过几次,上次见是吃饭应酬,两人席间也没说过几句话。
周聿白看见张简则,自然明了——包厢里那几个艺人,都是跟他一起来的。
周思筠不想走。
“你才十九岁,柳姨知道你跑夜店玩?”周聿白,“回家睡觉。”
“夜店什么我没见过。”周思筠不情不愿嘟囔。
这晚生日趴给钟意涨了很多见识。
比如真的会有人在夜店撒钱狂欢,而那些粉色纸币被宾客无视,只是变成塞进短裙的小费。
过于刺目,她早早退场回酒店休息。
张简则次日才姗姗归来,一脸哈欠。
他问她有没有认识什么人脉,遇见新机会。
派对上现身的都不是平庸之辈,有做创投基金的,也有文化投资人,有开广告公司的,网红模特也不少。
钟意还真认识了几位。
“谢谢简则哥。”
张简则掩着哈欠,摆摆手:“都是互相帮忙罢了,以后没准也有你帮我的时候。”
他其实和钟意一样,也是从模特走到演员,混圈这么多年,不红的时候愁绪如云,红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就跌下去。
至于周思旻和周聿白。
钟意顺便提了一嘴:“思筠小姐和天恒的小周总长得不像,二少倒是和思筠小姐有点相似。”
张简则懒洋洋道:“他们同父异母。周少接班临江的公司,是正儿八经的太子,二少手里有个基金会,平时做点投资,思筠还在念书,他们两兄妹是另外一个妈。”
那次活动晚宴上遇见的中年夫人,应该是周聿白的母亲。
张简则犹豫问她:“你觉得他们这种人……如何?”
“没有如何。”钟意托腮凝眸,“他们并不是我能感觉的人群。”
既然到了临江,那就是舍友夏璇的地盘。
钟意约夏璇吃饭。
夏璇乐坏了,先抱来一堆钟意的照片,让她签名。
她得意洋洋:“我要奇货可居,低价买进,高价卖出,等你大火起来,这些签名也能大赚一笔。”
钟意笑她:“我赌这些签名不如今天这顿饭值钱,你还是亏了。”
“你怎么能妄自菲薄啦,我每天在办公室不余遗力宣传你,你已经拥有了一个部门的铁杆粉丝,这些签名,我办公室同事抢着要呢。”
钟意俏皮眨眼:“跟你们经理通融一下,给我留个岗位,以后我也许可以走个后门。”
夏璇如今在一家科技公司做品牌策划,老板养眼,公司气氛融洽,每天下午茶太过丰盛,不知不觉胖到脸圆。
她觉得钟意太瘦了,比毕业那会还瘦了十斤。
连着两个月没有休息,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十一二点收工。
连着十几个小时的拍戏真的很消耗体力。
拍的还都是些台词稀烂,逻辑缺失,制造低劣的小网剧。
这些其实都很煎熬人的精神气。
Jeff不想让钟意再接这样的本子。
“你不可能一直拍小网剧,演员最怕定型,你一直在这种圈子里打转,消磨完了脸和气质,就永远出不了头。”
拍那么多戏,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好角色。
也遇到过谈好却变卦,要不是带着附加条件。
最过分的是有次已经杀青,导演看上钟意,说要么□□,要么剪掉戏份。
后来那部剧播出,真的没有钟意。
其实有些挺好的机会,只要钟意肯做点牺牲,或者能圆滑点。
她不肯,Jeff也奈何不了她。
手上的戏拍完,Jeff带钟意去试一部戏。
很有名的导演,非常棒的班底和很火的IP。
男女主角都已经定好,都是红透半边天的一线明星。
钟意要试的,是剧里的女三号。
是男主的小师妹,角色很喜庆,漂亮伶俐又招人疼爱,气质也很适合钟意。
试镜那天,剧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进进出出都是漂亮得让人屏住呼吸的脸。
美貌在这种地方压根就不值钱。
钟意都不知道要如何在这杀出一条血路。
试完镜出来,Jeff面色欣喜地拍拍她:“我跟副导聊了几句,挺不错的。”
听说片酬也非常可观。
过了一阵果然有好消息——这个角色被钟意拿下了。
她高兴地打电话回家。
那部剧的男女主角,家里人都很喜欢,姐姐钟心最近还在追这两人的剧。
还有商量下要不要让钟爸爸提早退休,省得那么远跑学校,枝枝还有人照顾,家里也省点心。
不过好事多磨,签合同的时候。
剧组通知钟意被换掉了。
Jeff气得脑袋冒烟,又跟那个副导演有点交情,拽着跟人家大倒苦水。
“这事我也没办法,导演塞进来的人,这你也不是不懂,都是拼资源人脉。”
“不过。”副导演透了个消息,“这部剧的女二号还空着,之前定的那个女演员,一开始说要改剧本,又说档期排不过来,不太愿意接。”
这个女二号角色,是个反派。
孤苦无依的出身,加白眼狼的属性,再加愚蠢的脑子和恶毒心肠。
基本上男女主的情路坎坷就是她给搅合的。
就连乖巧可爱的小师妹也是她给害死的。
自己的下场也是死得极其凄惨。
之前定好的女演员,最近身上有点黑料在,也不太愿意接这种角色,借着档期不合适,给推了。
Jeff动了心思,带着钟意去见剧方。
先约了个大佬酒局,一整天陪吃陪喝陪玩。
还特地吩咐钟意做妆发,挑点凸显身材的衣服。
钟意乖乖听着,神色却不怎么驯服,Jeff看她一脸沉默,好言相劝:“这么重要的戏份,就算角色不好,但黑红也是红啊,总能让更多人看到你知道你。你不是老说赚钱要趁早嘛,你看看片酬,够不够你在北城舒舒服服买套公寓?至于在秋暮桥那种地方破楼里租房?老鼠顺着排水管道进去偷吃,说给同行听都觉得low的地方?”
“钟意,哥可喊你一声姐姐,我在这行也混了多少年,也没带出什么大红大紫的腕儿来,你也给我口饭吃,公司二话不说签你,是不是我介绍的?你进公司这么久,拍的那些戏,是不是我忙活的?你不愿意干的事情,我逼过你?好端端的机会摆在眼前,就是吃顿饭的事儿,你有什么不愿意的,你要知道在别的公司,别的艺人吃饭应酬这些都是逼着去,不听话就是雪藏,你看看你,我逼过你什么?”
“只应酬,不做别的。”钟意看着那份合同,心旌动摇,“我不愿意。”
“行行行,有什么我给你拦着,要献身也是我献身,行了吧。”
钟意跟着去了。
说是随便找个地儿试镜,导演编剧和制片资方都在,就不单单她一个人,也有剧组的其他几位演员在。
地方她去过——还是上次那个陪宋总的私人会所。
那儿有高尔夫球场,各种吃喝玩乐也一应俱全。
钟意想要的这个角色,决定权在一位姓魏的资方手里,钟意也主要陪他。
有Jeff在旁插科打诨,钟意能忍的都忍了,能做的也都做了,能喝的酒也都喝了。
最后角色拿到手,Jeff兴高采烈地带着钟意回去,叨叨絮絮跟钟意说了挺多事情。
她一路都没说话,扭头望着车窗外。
路灯和霓虹招牌的光晕在她眸里流转。
Jeff拍了拍她的肩膀:“钟意。”
钟意微微偏首,跳跃的光辉便落在她绒绒的睫毛和线条清婉的鼻唇下巴。
星光一闪——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滚着莹莹泪光。
Jeff递了张纸巾过去。
安慰她:“不就被摸了下么?隔着衣服没什么,真的,这已经就够好了,你就当拍戏。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没事的。”
钟意接过纸巾,在眼皮浅浅摁了下。
这是钟意进过最好的组。
男女主毋庸置疑都是大红大紫的一线明星,一众配角也是演技炉火纯青的老戏骨。
就连她之前试镜的那个女三号也不容小觑——新晋小花乔伊。
乔伊属于紫微星体质,入行第一部 戏就爆,长相也是娇甜卦,人气很旺。
听人说她家里做生意,家底颇厚,每次拍戏都是带着三个助理,开着自己的房车过来。
能和杨韵诗玩在一起也不稀奇。
大牌云集,衬得没作品没资历的钟意像个黑洞。
她这个女二号是临时撤换来的,大家知道她是背靠魏总才进的组,再看看她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说话虽然客气,但总带点别样的目光。
别人拍戏是早八晚五,按点收工。
她拍戏是早五晚八,时间都耗在片场干等。
这倒没什么,钟意都习惯了。
最难受的是她的角色剧本。
她捏着那几沓厚墩墩的剧本,完全不明白编剧为什么要设置一个反人道的角色,来挑起整部剧的高潮跌宕。
女主好心救她,她反倒嫉妒女主的家世背景。
她在女主家锦衣玉食,因为一己私利酿成大祸,害得女主家破人亡。
哦对了,她还陷害女主,勾引男主,给男主下春药。
夺爱不成,她彻底黑化,将男女主一起置于死地,最后小师妹惨死她手下,换了男女主一线生机。
这人坏得毫无逻辑可言。
每次演她作恶,钟意念着那些奇葩台词,都想哐哐撞墙。
要是碰上动手动脚的戏份,下场后还要挨个跟演员道歉。
死的时候,连钟意自己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死前遭受了很多凌辱,最后死在鬼窟,在男女主眼皮底下遭受蚀骨之痛,实在是大快人心。
钟意浑身狼狈,身上背着道具,躺在泥坑里不起来,索性舒展手脚,眯着眼睛仰面晒太阳。
演男主的演员叫蓝郁,走过来:“起不来了?”
钟意看他拎着剑,笑问他:“你还要补我一刀?”
她满脸血污,仰着脸瞧他,眉眼灵动,骨相精致——就连这个死亡角度也是好看的。
蓝郁伸出手:“看你快累死了,救你上来。”
“谢谢。”她把手搭进他手心,“真希望这是我最后一场戏。”
“这么不想演啊?”
“我真有点后悔了。”钟意笑笑,补了句,“这么恶毒的角色,怕是要被骂死。”
蓝郁笑道:“我觉得你演得很好。”
“你这么表扬我,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平时拍戏很累。
休息时间还有烦心事——她得了魏总的好处,自然也要付出点什么。
之前被摸的那两把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真的没这么容易过去。
“我这边有个饭局,都是企业老总,要几个清纯漂亮的女明星,你把那个钟意喊过来,她那张脸挺对胃口。”
“有什么不愿意?吃个饭而已,也没把她怎么样,一个戏子矫情个什么劲,真当自己千金大小姐?”
资方得罪不起。
公司要求钟意必须去,Jeff也各种哄她。
钟意只得捧着笑脸,去赴过几次约。
温莎莎也劝她:“你就看开点吧,这个圈子能有几个人干干净净,对得起自己就行,我们模特的待遇还不如你们艺人好,谁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只要你火了,在公司有地位有话语权,这些事谁也不敢轻易逼你。”
有一次钟意陪魏总应酬,时间实在太晚,高速上又堵车,她赶回剧组已经迟到了。
等她的几个演员,眼神交换,隐隐透着讥谑和嘲笑。
钟意火急火燎赶到化妆间。
一群女演员七嘴八舌在里头讨论帅哥。
最帅的人都在娱乐圈——香港影帝,内地偶像,顶流小生。
乔伊不以为然,辩驳道:“谁说最帅的一定在圈内,我也见过一个,容貌气场无人能及,身份地位也不一般,年纪轻轻就是集团继承人,而且是两边家族的大公司。人家有钱到什么地步呢,我有个朋友是这位董事长夫人的干女儿,她每次陪董事长夫人出门,车马费不是爱马仕就是高定珠宝……有一次……”
大家啧啧:“那这位继承人结婚了吗?身边应该不缺女生吗?”
“没有。”
“那乔伊你朋友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成为豪门阔太太。”
“也许能成功呢,想要嫁入豪门也不是那么容易,什么都要学,什么都得会,也挺辛苦的,不仅要让人长辈都满意,还要抓住男人的心。”乔伊对镜拨了拨刘海,“我朋友要是能嫁进去,那可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钟意在乔伊身边坐下。
“你迟到了,全组都在等你。”乔伊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有点职业道德,仗着身后有人撑腰这么嚣张,偷偷跑出去应酬,导演知道吗?”
“有人撑腰当然嚣张。”钟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扭头笑道,“你是导演亲自提携的人,导演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一句话把乔伊给噎了回去。
这部戏从头拍到尾。
魏总那边传唤过钟意好几次。
最后她戏份快杀青,本来就忙,Jeff又让她去应酬。
钟意气得眼冒金星。
Jeff好言相劝:“吃个饭而已,你的脾气魏总也知道,他也就是赏识你的才华,不会真把你怎么样,再说你跟着他多认识点人脉,不也挺好的嘛,以后还有很多合作机会,等这部剧播了,咱们下一部剧肯定是一番,你身价起码要翻几倍。”
钟意挖苦他:“比起当经纪人,你拉皮条显然更成功。”
Jeff自觉一片苦心,觉得钟意多少有点不识抬举。
车已经等在楼下,导演那边也请好了假。
钟意还是妥协。
“戏马上就杀青,这是最后一次,我说到做到。”钟意也养出了脾气,柳眉倒竖,“你们别拿雪藏来威胁我,我不吃这套。”
应酬在老地方,轻车熟路。
魏总和南方某商厦的老总谈事情,约着先打高尔夫球,接着吃饭喝酒。
钟意坐在高尔夫球车上发呆。
偶尔过去捡球,送水。
球场有好几拨客人。
有一行人也开着高尔夫球车慢悠悠过来,进了球场。
今天天气好,赵晟约几位朋友过来玩。
“多久没来这儿,最近这会所不行,人越来越多,都是些什么玩意,什么暴发户都往里进。”
远处车道,有人歪歪扭扭开着高尔夫球车兜风,脚下踩着油门,一踩一顿,突突突地玩着打发时间。
是个身材纤细的年轻姑娘,带着顶遮阳帽,帽檐压得很低,她一头长发甩在肩膀,黑漆漆的跟绸子似的。
瞧瞧,这种人就不该进来。
赵晟皱眉:“哎,要不然咱换个地方,我有个地儿不错,去那坐坐。”
“怎么说?”
周聿白捏着球杆,漫不经心开口:“来都来了,这儿厨子还算不错,做国宴出身,吃完饭再走也来得及。”
天色渐晚,两拨人都往宴会楼走。
魏总手一抬,搭着钟意的肩膀。
她目光淡淡,斜乜了一眼,心里又冷又硬——那只手胖如猪蹄,说不出的油腻恶心。
钟意面无表情往里走。
只是视线回收,前面有人。
那人身姿磊落,清隽优雅,慢慢地掀起眼皮,目光恰与她对上。
五官深邃,面容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温和,但又是不平易近人的冷清,那双漆黑沉默的眼睛,看她犹如一粒沙、一根草、一朵野花,一切如尘埃的东西。
时隔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很久很久很久。
这种场合陪吃饭,还没人护着,种种细节自然是不必提。
人的成长和改变很快。
吃过几次饭,钟意也学会了阿谀奉承和欲拒还迎那套,面对那些下流玩笑,也能笑盈盈地面对。
今天这顿饭局还算好,没怎么为难她。
酒喝的也不夸张,先喝了一圈白酒,她推辞说不胜酒力,魏总也没为难她,吩咐服务员给她换了瓶葡萄酒,说念她拍戏辛苦,专门给她的优待。
也只给她倒了半杯。
钟意捏着酒杯,统共也就抿了几口。
只是坐在对面的,魏总的秘书抬眼看了看她。
这秘书老实恭顺,从不会直视人的眼睛——但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有点警惕和幽暗,目光落在她的酒杯。
钟意心头猛然一惊,没由来觉得有点晕眩。
她后知后觉有点害怕。
媚眼如丝,醉脸酡红,钟意扭着腰肢起身,拎着包包,笑嘻嘻说去洗手间补个妆。
她捏着手机冲进洗手间。
先打Jeff的电话,再把手指伸进喉咙催吐,把刚才的酒液呕出来。
Jeff的电话一直没接。
呕了一堆东西,钟意只觉得浑身发软。
不能在厕所里呆着——不管是不是多疑,她要赶紧出去。
包厢里客人散尽,只剩下了魏总。
她转身要走:“魏总,既然客人都散了,那我也该走了,明天还有戏要拍。”
有人拦着门。
“急什么,时间还早,我们这还没散席,再喝两杯。”
“我司机来接,车子已经在外面等。”
魏总拉着脸:“怎么?这么不耐烦,你一个小演员,名气不大,谱摆得倒挺大……”
缠七缠八的,就是不肯放她。
话没多说几句,钟意渐觉身上力气被抽去,眼睛也渐渐模糊。
她张嘴喘着气,不说话,稀里糊涂地就向外走。
算一算,药效也差不多要发作。
魏总找了两个服务生来搀钟意:“钟小姐喝醉了,你们扶着她,我送她回去。”
钟意眼神迷蒙温顺,整个人软绵绵的,半倚着人的肩膀。
脚步绵软往外走。
走到外间,打领结的服务生端着盘子往别的雅间走。
钟意突然把身边人一推。
她脚步急急,跟着那个服务生走,拐进了一扇雕花门,绕过暗花银箔屏风。
里头有说话声。
身后人反应过来,嗳了声,追着她。
谁也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像只钻进缝隙的鸟。
赵晟位子对着门。
就是眼睁睁看着个盘靓条顺的年轻姑娘突然冲进去。
黑发如云,红裙袅娜,那裙摆跟随她的步伐摇曳生姿,精致无暇的脸庞泛着艳靡的色泽,那双星眸迷离朦胧,又闪着灼急的光。
钟意就望了一眼。
转瞬就坐在了周聿白身边。
春风沉醉的晚上,她几乎是视死如归般地扑过来,身上混着股苦艾酒的香气,这种高浓度的酒像催情的幻觉,又如没有巧克力味的夹心巧克力,微醺的芯子。
周聿白姿势没动,一双骨节匀称的手依旧搁在桌上。
“这这这,这好端端坐着都有美女送上门啊。”赵晟盯着钟意,满脸都是艳福不浅的神色,“聿白,这姑娘你认不认识。”
他微微偏头瞧她,眉棱皱着。
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魏总和服务生都追着进来。
“你也不看着路,瞎闯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搅各位。”
赵晟抬抬下巴:“这谁啊?”
“这位小姐是我朋友,我们那边刚喝完。她酒量太浅了,喝一杯就醉,这不打算扶着她回去休息,一不小心就走错了。”
钟意拧着伶仃肩膀,整个人在细细喘气。
她眼前已经有点模糊,意识慢慢朦胧溃散。
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周总,我叫钟意。”
她嗓音软绵绵轻飘飘。
钟意颤颤抬手,冰凉指尖沿着他的手肘缓缓上爬,一路摩挲,像有气无力的挑逗,停留在他手腕,细细抚弄他的腕骨,最后纤纤玉指紧紧扣住他的掌心。
“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在这里……我也陪您喝过酒,就坐在您身边……”音调甜软如水,丝丝颤颤,“还有您弟弟生日,我也陪着您,您那时问我……问……还有以前……”
钟意眼前一黑。
她猛然咬了下舌尖,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死死抓着周聿白的手,拱进了他怀里。
温热潮湿的呼吸挨着他的颈,她细细袅袅地喘着气。
气息洒在皮肤,她热腾腾的鼻尖蹭磨着他。
很轻很颤的痒。
服务生过来,想把钟意扶开。
被周聿白一个冷戾眼风扫开。
他沉声回她:“钟小姐记忆不错。”
“我一直对您念念不忘。”她小声嘟囔完这句。
陷入了黑暗之中。
人已经栽倒在了周聿白怀里。
周聿白搂住她的肩膀。
赵晟简直看了场美人戏。
这姑娘——
真有能耐啊。
周聿白眸光阴幽,平和问人:“你,给她喝了什么?”
“能喝什么,就几杯白酒,给她醉的。”魏总神色有些不好,嘴里解释着。
过去拽钟意。
“你们几个还不过来扶着钟小姐。”
大家有目共睹,钟意是他带来的,该由他带走,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钟意细白的手还紧紧抓着周聿白。
分不开。
她手腕勒着条细细的项链,跟周聿白衬衫的六星芒袖扣死死缠在一起。
周聿白眉头紧皱。
直接把人抱走了。
第二天。
钟意是在酒店床上醒过来的。
睡了个很长的觉。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她衣服没换,还是那身裙子。
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手心攥着枚银色六星芒袖扣。
和她的项链缠绕成一体。
钟意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让它硌进自己的皮肤,骨骼,感受它存在的痛意。
手机里好多电话消息,都在问她在哪儿。
今天还有她的戏。
大家都在找她。
钟意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匆匆赶回了剧组。
最后一场戏是雨中戏。
她对男主爱而不得,所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落空,最后撞见男女互定终身倾述爱意,失魂落魄走开。
浓郁的夜色里,倾盆大雨。
她撑着把伞,走在空无一人的昏暗街巷。
白皙精致的脸庞散发着柔玉般的光。
她裙摆摇曳,面无表情,而后慢慢眼眶微红,眼睫一眨,泪珠潸然而下。
滑入无边雨幕。
衣裳黏重湿冷,雨珠扑面,前路艰难。
她下巴微抬,目光冷酷,睥睨前行。
最后一段路。
钟意带恨扔掉伞,冒雨前行。
身姿如燕,孤绝笔直。
她冲着镜头冷笑。
笑里藏刀,笑里含泪。
钟意,杀青了。
剧组的杀青特辑拍了很多物料。
因为姜念霜不在,那天杂志周刊过来,钟意跟蓝郁一起接受采访。
男女主捆绑炒CP,钟意在采访时也把两人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顿。
媒体问蓝郁:“那您两位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对手戏?”
戏里钟意苦恋蓝郁到疯魔的地步,但蓝郁对她冷若冰霜,避之不及。
蓝郁想了想,笑道:“有一场戏我印象特别深刻,是我受伤昏迷时,钟意偷偷过来照顾我,她坐在我身边守着,那时候我躺在床上本来要念台词训斥她,结果卡词了,那时候戏已经拍到深夜,也NG了太多次,大家都很累,结果……她怕我笑场,捂住了我的眼睛,声泪俱下把我骂她的台词念了出来,还顺着逻辑把这段戏圆过去了。她这个角色其实很不好演,跟她个人风格也完全相反,但她演出了一个很特别的状态,真的很厉害,也很敬业。”
“您那时候对她心软了吗?”
蓝郁长眉一扬,笑而不语。
后来剧组一起吃杀青宴。
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聊天,蓝郁坐在钟意身边,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休息。
“打算回家一趟,好久没有见爸妈。”
“你老家在哪?”
“汀溪,南省的一个小城市,你肯定不知道。”
“汀溪。”蓝郁缓缓念道,“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城市,应该很好玩。”
“没什么特别,但我们那儿的糖水还不错,我家就开了家糖水店。”
“是么?有机会那要去尝尝。”
钟意笑盈盈道:“欢迎。”
“你什么时候回来?后面有什么工作?还进组吗?”
钟意皱了下细眉:“还不知道,暂时没……”
乔伊就坐在一旁,娇声娇气哎了声,腔调可可爱爱:“人家怎么会缺工作啦,靠着魏总那么大一棵树,连导演都要亲自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