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夫妻两个说得这般,浑然没注意到外头的树阴里头蹲着个黑影,将他们的话皆听入耳中。
第235章 青天白日地乱搞
那黑影将他们说的话听到这里,也懒怠再往下听了,像是一只悄无声息的蝙蝠一样,在黑暗之中忽然一荡,就这样消失了。
镇国公府,无名院处。
黑影落在了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面前。
这人隐在重重树影之下,看不清神色,在斑驳的树影月光下落了一身细细碎碎的月华。
那黑影将方才在乔氏院中探听的消息一一告知。
等他将最后一个字落下,院中静可闻针。
显而易见,乔氏并未按照他们先前吩咐的那样做,反而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另外一套几乎截然不同的说辞,竟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
乔氏从前如何听话?
如今,竟也生出这等反叛之心。
那身影并未说话,过了许久才冷笑一声:“乔氏如今是觉得自己聪明了,想要振开翅膀飞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这个命。”
那人说话的语调轻缓,即使是嘲讽,却也平和得半点不起波澜。
而那大黑影子却不回应他,汇报完了自己方才所听到的一切,便还是如同先前在二房院子里一样,融在黑暗之中,一句话也不曾多言。
那人却自问自答。
“你以为,就凭乔氏的眼界,能想出今日这番话来?这可不是以乔氏的见解能说出口的东西,必是有人在背后教她这样说的。”
“乔氏做人意气用事,总是脾气上头,做事全凭心意,从来不过脑子。她身边的人和她差不离多少,顶多有些急智,能帮她化解些东西,却绝对想不出这样的话来。
今日这话,说得可是绝佳,借力打力,隔山打牛,明明知晓自己毒杀妾室与庶出子嗣的事情板上钉钉,在明二叔那里讨不到半点好处,却一口将此事包揽下来,反倒将责任推到全心全意为了他着想的份上。偏生男人就吃这一套,可笑。
说那些话,不过只是为了先将明二的怒气化解下来,又将明二的恼恨转移到三房的头上祸水东引,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绝不是乔氏以及她原本身边那些人能想出来的。
不知她身后何时竟藏了个这样的人才,瞒得这样死,连我都不知道。”
话落,竟是如同惋惜一般长长叹气。
他像是闲庭漫步一般走到院子之中的无人处,随手折下一枝无人看顾的花朵,轻轻捏在指尖,放于鼻尖一嗅,然后才说道:“早就知道此人心思不定,却也以为至少养得熟。却没想到,纵使养了这样多年,也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总有反逆之心。既然如此,你便去吧,按照早先就定好的计划就是。”
大黑影又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头二夫人乔氏与明二叔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将三房这些年占他们的便宜数落了个遍,竟当真觉得他二人还有几分夫妻同心。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几声清浅的敲门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落在外头:“夫郎,妾身来给您送补身汤来了。”
明二叔虽在仕途经济上一塌糊涂,但挑选美人却很有些本领,这美人隔着一扇门扇瞧不清楚模样,但光是听着她的声音,都觉得如同黄鹂鸟儿出谷一般娇滴滴,叫人遍体酥麻,又生不出做作之感。
乔氏一听,眉头就皱得死紧,袖中的手也不由得紧紧地握成一团,将衣摆都揉成一团糟。
二房后宅之中的貌美侍妾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几乎记不清这一个又究竟是打哪儿来的狐媚子。
乔氏的心中这样厌恶这些侍妾,明二叔却不这样想。
他今日劳碌一天,心中还很有些愤怒疲倦,可听着美人说话,他心头便松快许多。
兴许方才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觉得乔氏的姿色还能看看,能回忆起那一点可怜的少年夫妻情分;
可外头有美人在说话,何等青春貌美,他便只觉得浑身如同馋虫爬过一样,顿时对乔氏没了半点旖旎心思,甚至还不顾乔氏这个正房夫人就在这里,便说道:“你把汤端进来吧,伺候爷用了。”
外头的美人儿娇滴滴地应了一声,随后门便“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一个浑身只着轻纱,几乎可称不着寸缕的妖艳女子。
那女子走进来,便瞧见在一边跪趴着,头上还缠着纱布的乔氏,一双美目就那样一转,露出一点明晃晃的轻蔑,却在转过头去看向明二叔的时候,全变成了撒娇和依恋。
她就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美人蛇一样,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份与乔氏何等悬殊,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走到明二叔的面前,依偎进他的怀中,一对硕大的白兔就这样压在他的胸前,还要娇滴滴地以手拨弄着他的心口,一边将那一碗装模作样的汤放到一边去,说道:“爷,快喝一口,妾身亲手做的汤呢,凉了就不好喝了,妾身的手都被烫红了。”
明二叔本来就是受不得撩拨的人,否则这些年他也不至于反复在这花丛之中流连。
到了这个年纪,便是铁打的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也就明二叔还在努力“耕耘”。
一面是因为自己想要个嫡子同兄弟去争抢爵位,另一面何尝不是因为他自己纵情声色,贪恋肉欲?
“你这小骚蹄子,这夜里还没熄灯,便闹成这样,是想勾引谁,嗯?”
明二叔口中说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浑然没有把旁边的乔氏当成活人来看。
他的眼中已经染上情欲之色,一双手不受控制地在这美人儿的身上游走,甚至要从她的领口探进去,去掏里头的沉甸甸的宝物。
她的夫君啊,两鬓都有些斑白之色,却还是这样不知羞耻。
乔氏在一边看着,见两团肉块儿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缠在一起,她便觉得止不住的恶心。
这样的事也不止发生一次,只是从前兴许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过。
这是她的正房,是她二人当年揭开红盖头拜天地喝合衾酒的地方,而如今却在这里,她的夫君与侍妾这样恬不知耻的交媾,像是一掌又一掌耳光扇在乔氏的脸上。
乔氏在一边看着,只觉得一半身子如同火烧一般屈辱,一半身子却如同她掉进冰窟的心,动弹不得。
正如今日另外那人教自己的说辞一样,那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骗她的,那人也说起,她乔氏在明二叔的心中,着实不像是一个正头嫡妻。
在明二叔的眼中,她恐怕连那些狐媚子的半根骚毛都比不上,别说明二叔从未将她放在心上,甚至是从未放在眼中,对她没有半分留恋之色。
乔氏就这样跌坐在地上,看这近在咫尺的两人这般如此,觉得自己平生以来,从未如此像个笑话——亦或者说,她的一生,何时不像个笑话?
她眼角又有了些泪,禁不住去打量那交缠在明二叔身上的狐媚子。
果然是青春好风貌,身上的皮肉雪白细腻,瞧上去没有半点瑕疵,更不见一丝丝松弛下垂的模样,与她这上了年纪的妇人就是不同。
乔氏忽然想起来,在自己尚未生育之前,自己也同样有这样的好身材,只是后来生养了女儿,再怎么样养不回当年的窈窕风韵。
就算人可以日日将腰束得紧紧的,将胸脯拖着鼓鼓的,穿着衣裳瞧不出来,可脱下衣裳,她的身躯早已苍老,无法与这些美人相对。
当年她生产过后,原本一手可握的小蛮腰上便生出许多橘子皮一般的纹路,丑恶难看,明二叔因为这事儿对她百般厌恶挑剔,后来乔氏花了不知多少钱财,买了不知多少药品,才将那些疤痕给驱散开来,可宠爱早已不如前。
乔氏那时候想不明白,如今却想明白了。
就算她能将那些疤痕纹路去除,这副身躯在明二叔的眼中,也远不如那些野路子来的香甜可口,不管那些是什么香的臭的,上不了台面的,上得了台面的,只要能进他的眼,就随时随地地拉着胡天乱地地乱搞,便是当着她的面,也浑然不在意羞耻。
而像今日这样的美人,乔氏都已经数不清楚了。
明二叔在搜罗美人上着实是会挖空心思,今日抬回来一个唱曲儿好听的,明日又抬回来一个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后日又弄回来一个身段绝佳的小戏子,总归那些数不尽的环肥燕瘦、莺莺燕燕,在她二房之中堆得到处都是,偏生明二叔这个也疼那个也爱,叫人气急。
那美人已经娇滴滴地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如同这春日里思春的猫儿。
乔氏一面觉得恶心,一面觉得荒谬。
她不免就想到,方才她二人还在这儿同仇敌忾地怒骂三房臭不要脸,好像还有几分夫妻情谊的模样,而如今美人一来,他们中间那一点虚假的夫妻同心的模样便荡然无存。
褪去了那些仇恨和嫉妒组织起来的短暂立场,她这好夫君皮囊下藏着的恶心淫虫又冒了出来。
而这才是真实的他,是乔氏相伴了这样多年的“良人”。
乔氏忍不住凄然一笑,她乔氏也是豪富之家,家里这几个女儿,哪个不是花空了心思娇养着长大的?
也许是比不上公侯之家,却也不是被人作践的,为何嫁到这镇国公府来,就要受这样的委屈?
若是当年不曾贪恋这所谓的侯门世家国公府邸,若是与杨家郎君成婚,是不是就不会受得今日这等羞辱?
乔氏便想起来那被四夫人拿来做文章的玉蝉。
那些人,包括叶氏,只当那玉蝉是她与杨氏郎君通奸的铁证。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杨氏郎君如何看得上一个她这般背弃忘义的女子?
那只是她当年一章短暂的相思,于是恬不知耻地舔着脸去求妹妹,从其中取了一只过来,做了自己的私藏之物,这么多年不敢对任何人言说,却不知怎么到了旁人的手中,成了攻讦她的武器,她还偏偏不敢辩驳。
她敢那样肯定地说私库之中没有任何证据,自然是因为这些皆是她压在心底的情思,除了那一枚她厚着脸皮求来的玉蝉,再无他物。
耳边那些肉体碰撞的声音着实聒噪,那小蹄子扯着嗓子越叫越响亮,一双娇滴滴的眼睛时不时往乔氏的身上扫,摆明了是要挑衅刺激乔氏。
无耻至极!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不堪入耳——而乔氏那不大灵光的脑子,这一刻也终于想明白了。
若是自己的夫君当真有一分将自己当做他的正妻,便不至于这样的场面叫她如此难堪地在一旁看着,便是叫她出去回避一二,也比如此这般要好得多。
明二叔这样不顾她的颜面,可见他当真从未重视过她。
乔氏心里如同漏了气的球,一下子瘪了下来,只觉得了无意趣。
要是当年不贪图这所谓的公侯之家的富贵,她就是不能嫁给杨家郎君,只随便找一个与自己门当户对,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人,怎会落得今日这般境地?
当初她是贪恋国公府的权势而来,是贪恋那些好听的名声,却没想到如今半分也没落在自己的身上,只得了这长久几十余年的羞辱。
乔氏忽然觉得有几分疲惫,她纵使从那人那里弄来了这样多得用的药,纵使能将那些漂亮的狐媚子毁了容貌,怀孕的贱人落了胎儿,却怎能拦得住明二叔在外头寻欢作乐,又接连不断的接这些新人进府的心呢?
是明二叔对她如此,才叫她今日这般凄凉。
乔氏只觉得浑身无力,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忽然涌了上来,听着耳边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闻着那些逐渐弥散开的恶心气味,她终于是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张了张口,竟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旁边两个还在努力“耕耘”的人被乔氏之情状吓了一跳,两人都被飞溅了一身的脏污秽物,方才那些情热如火这一下也燃烧不下去了。
明二叔脸色铁青,看着哆哆嗦嗦的妾室,有些迁怒于这个不知好歹来勾引自己的贱人,叫人如此扫兴,便脸色不善地将她赶走了。
而乔氏吐了又吐,已经是昏迷在地。
明二叔看着躺在地上昏过去的乔氏,面上竟没有半分怜惜,只有忍不住的恶心。
最终他竟当真管也没管昏倒在地的乔氏,径直直接离开了。
最终,还是乔氏院子的奴仆看不下去,请了大夫过来。
却不想,那大夫一摸乔氏的脉,脸上居然迸现出喜色来:“恭喜恭喜,夫人有孕了!”
这消息大半夜到明棠耳朵里的时候,明棠的瞌睡都醒了大半。
乔氏,老蚌生珠?
第236章 睡不着,不如来做快乐的事情。
乔氏这样的年纪,竟还会在这样的时候,有了身孕?
这可真是大大超乎明棠的意料,她好不容易起来的那些睡意一下子便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这会儿一下子灵台清明,顿时想翻身下榻,前往书房。
却不想腰上忽然环上一双手臂,将她往后一拉。
明棠又重新跌进床榻的香软窝中,后背顿时贴上男人温热的胸膛。
“要去哪儿?”呼吸靠得太近,明棠只觉得他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一下子扑到自己的耳边,裹挟着滚烫的呼吸。
明棠耳侧最是敏感,顿时红了半边的脸,才想起来这尊大佛迫着她用过了燕窝之后,便追着她进了寝房,硬是同她洗漱换衣,又跟着她上了床榻,说是今儿太累,没有那力气回沧海楼去了。
她可没有那拗过谢不倾的力气,只能憋憋屈屈地同他一块儿就寝,抵足而眠,半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就听得拾月将这个消息递上来,顿时清醒。
乔氏院子里自然有她放进去的眼线,知道乔氏的妇科一直就不大好,癸水也时来时不来,十分不准。这一回乔氏确实有三个月没有癸水了,却不知竟是怀孕了。
大意了。
“夜里不好好睡觉,要去哪儿闹腾?”谢不倾的怨气有些重。
“……有大事。”明棠试图拨弄开谢不倾环在腰间的手,却怎么也推不动他,只能同他讲讲道理,“此局本来一直在我计算之内,却横生如此枝节,我总要去好好看看。大人若是累了,先自行休息就是。”
谢不倾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明棠的颈窝上,声音更倦了些:“有甚可看的,不过一圈子蠢蛋,怀了胎儿也不一定能生得下来,这府里头看着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你费这等心思去看他们,不若多睡一会儿,对你的身子总没坏处。”
话是如此,但明棠总有几分不放心。
她行事风格如此,事事都要思虑周全、安排合宜才做,如今生出变故,她便不免想要重新布局。
谢不倾的嗓音更轻了一些:“你若去了,本督休息不好。”
这话说得——难不成没了明棠在侧,他便睡不着了?
明棠没信,只当他在油嘴滑舌,仍旧有些挣扎之意。
谢不倾掐着她的腰,侧头去吮她的脖颈与耳垂,恨恨地以犬齿衔着她脖颈上的软肉摩擦,只道:“你若实在是有这空闲功夫去看这些闲杂人等,想必也是精力充沛的很,不如不睡了,做些旁的事情。”
说着,他竟就要将明棠压在身下,伸手去抽她的衣带。
夜里休息穿着的中衣自是轻薄,明棠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都能感觉到谢不倾指腹的粗茧与源源不断透过来的热度。
他的手指纤长,明棠自然记得这手指何等放肆。
明棠忍着被他触碰带来的阵阵酸麻,一手去握他的手,一面压着要溢出轻喘的嗓音同他说:“拾月还在外头,你做什么!”
谢不倾已经捏着她的下巴吻过去:“她若知情识趣,就该自己出去。”
此刻拾月确实在寝房的最后一道门外,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她自然是知道九千岁今夜又宿在此处,听得里面窸窸窣窣的一顿声音,就知道那位脾气大得很的大人被打搅了休息,这会子不痛快得很。
但这位自然是舍不得怪罪明棠的,于是便是自己这个来报信的讨不痛快。
但现下与乔氏有关的消息又十分重要,她可不敢隐瞒不报,毕竟如今她心中的主子不是西厂而是明棠。
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听得里头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停了下来。
“不管她起不起来,你的消息已经送到了,便先出去,还当真在这儿听墙角?”
谢不倾阴恻恻的声音在门内响起,拾月才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做事做得太死板,忙不迭地先出去了。
她虽不知道怎么样,却觉得今夜小郎君的腰肢恐怕是又不会好了,想了想,干脆还是先下去备水罢——无论如何,热水总是用得着的。
而内间儿的谢不倾,手虽放在明棠的衣带上,又含着她的唇舌顶弄吮吻了一会儿,却着实不曾造次,并未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吓唬明棠的。
谢不倾松开了明棠气喘吁吁的唇,只是安抚性地在她的颈侧和胸口烙下几个轻轻的亲吻,捧着她小小的脸儿,说道:“现下夜也深了,本就是该休息的时候,以二房的性子,又是乔氏这般高龄却有孕的时节,也做不出什么变动。
你若是现下起来,巴巴地等那头的消息,没得消息不曾等着,还拖累了自己的身子,不如先歇着,等明日再看。若是心焦,便早些起来看,只当是本督令你休息的,若是有什么变故,自有本督帮你兜着,你体弱,别不将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明棠小口喘着气,以为自己今夜又逃不了一顿颠鸾倒凤,却不想谢不倾并无此意。
他重新将明棠揽入怀中,甚至为她寻了个更舒坦的卧姿,轻轻地揉揉她的发顶。
谢不倾分明已经洗浴过了,身上的衣裳也是这边备着的干净的,不曾熏过香,可那点儿淡淡的冷檀香似乎仍旧萦绕在他的胸膛发梢,明棠如此埋在他的胸膛怀中,也被那檀香安抚得渐渐安神。
“棠棠儿,你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过,整日总想着事情若生了变故你要如何,可事情总会生变故,你提前已经做了许多应对变故的准备了,何必又给自己再添一层枷锁?
诚然,未雨绸缪是好事,可如今已是休息的时候,以你对二房的了解,应当也晓得短短一个夜里他们生不出什么浪,不如放松一二,不要日日都叫自己背负着这样的苦楚。”
他的话语极温柔,在安静的夜色之中,一字一句流淌进她的心里。
这是从前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的话。
从明棠记事起,她便实在太弱,处境太差,是以,她从小就逼着自己自强,不敢软弱一步。
从没有人跟她说,她也可以给自己缓一口气,她一直在逼着自己往前行,不敢踏错一步,生怕承受不了踏错的后果。
而谢不倾仿佛是洞察了她心中所想,将她拢在怀中的动作愈发轻柔。
明棠的耳侧贴在他的胸膛,听得他沉稳的心跳声,自己那陡然生出些紧促的心也渐渐和缓下来,与谢不倾同调。
谢不倾在明棠看不见的地方,低头在她的发顶也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他的声音也如同随着夜深慢慢爬上窗口的月色一般,浅浅流入明棠的耳廓。
“人总有休息的时候,更何况你再不是从前一个人了,何必逼得自己事事都承担?你身后有人在撑着你,便放心依靠。
譬如西厂,这个时辰也有那样多拿着俸禄要做事的人,无论你开不开口,本督其实早已经叫他们盯着二房的人,盯着他们的所有风吹草动,明日一早便会带着消息来向你禀告。
人养着,自然是来用的,否则花那样大的精力和钱财将他们养起来是做什么的?你只需要自己好好休息,诸事叫下头的人去做就是,若累垮了身子,谁来替他们排兵布阵,决策一切?”
明棠从前没听过这样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底气撑着她休息。
可谢不倾的话,好似是说她也有底气,不再如同从前一般只是一个人。
谢不倾从来不讲道理,也从不曾这样温柔贴心地与明棠解释这样多。
他从前总是那样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难得如同今夜将自己做过的事掰开了,揉碎了同明棠说。
明棠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从先前那样变成现在这样,一切自然有其缘法。
只是那缘故究竟如何,明棠心中并不敢确定。
她的心跳略略快了一些,没再纠缠二房之中的事情,只是忽然攥紧了身边人的衣襟,小声地问他:“你这一次去,什么时候能回来?”
谢不倾知道,她不是在问谢不倾什么时候回来,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能将那个问题的答案告诉她。
其实二人分明已然互知那些心中所想,却总是执拗地要等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明棠在等他开口,才敢确定心中之念不是虚妄;
谢不倾在等他回来,那时候才能见她真正不被束缚翱翔。
即使夜色深沉,看不清他眸中神色,他却仍旧垂下眼,拦住那些险些脱笼而出的深情。
他笑道:“这样着急问,催着本督回来,本督都尚且还未出去,就已经开始想本督了?”
若是往常,这脸皮薄的小兔崽子自然是一口否定,绝不会理会谢不倾的那些插科打诨;
可今夜,明棠在这夜色之中沉默许久,才带着一些微微的鼻音,一声轻轻的应和——“嗯。”散在了风里。
这大大出乎谢不倾的意料,他的呼吸微微一紧,禁不住想要重新从她口中再听一次:“你方才说什么?”
明棠却不如他的意了,只道:“我的问题,你要回来之后才回答我;那我的答案,自然也等你回来之后再告诉你。”
谢不倾莞尔。
他没再追问,总归他早已经听到了。
——但他想听的,是宣之于口,没有半分阻拦的心意;
他想见到的,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高悬月,终于肯心甘情愿地落入他的怀中。
“好,等本督回来之后,你再与本督说,今日便先休息罢。”
谢不倾的最后一句话也带着温情,明棠应了一声,谁不曾说话,心却有些雀跃,好似终于从游移不定落到了实处。
她本来毫不期待他要出去做什么,也不期待他什么时候回来,可如今她竟好似那等待征人归来的妻子,人还未离去,她便已经开始期待他的归来。
明棠从前是何等懂分寸的人,不会探听旁人的隐私,也不会管他究竟要去做什么,既不逾矩,也不感兴趣。
但如今有人入了她的眼,进了她的心,因着这份期待,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甚至想要知道他究竟是要去做什么——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若能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便也可算清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仿佛自己幼时等着新年,等着生辰一样,一日日算着自己究竟在心中等待多久,便能等到他的答案。
于是在一片浓稠的夜色里,在明棠心中天人交战了不知多久的时候,明棠轻轻地勾了勾他的衣带,小声问道:“大人,可否能告诉我,你是要去做什么?”
她终究是忍不住要问,便打算拖于天意——
若谢不倾醒着,自然能听到她的问话,她便要求一个答案;
若谢不倾睡了,便当天意要让她静候,那她便也静静等着。
只是偏偏天意最喜欢弄人,夜色之中并无答案。
回应明棠的,不过是谢不倾清和渐沉的呼吸,想必他是真的累了,已然睡得熟了。
既然天意如此,明棠也不再追问了,勉力强求,不如等时间再给个答案。
她闭上了眼,今日的这一夜情绪波动与心中的情绪来回交替,终于是觉得累了,任由睡意将自己扯入香甜梦底。
却不知,谢不倾并未睡着。
他只是等她沉沉睡去之后,越发紧地将她拢在怀中。
他要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他也不大知道。
他是为着他的心上月,眼中人,去赴一场危险的约,自然不知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在此之前,他无法告诉她任何,又恐她担忧,不如作罢。
只等他回来尘埃落定,将一切阻碍肃清。
谢不倾拥着她,也沉沉睡去。
只有在明棠的身边,他才可睡得这样安眠,一夜无梦,只觉心安。
他们在夜色之中合上了双眼,彼此都不知心中的微微燃起的火,终将星火燎原。
而除了潇湘阁,整个二房、甚至是镇国公府,皆因着乔氏有孕的事情,掀起惊涛骇浪、
连先前乔氏被叶氏架在火上烤的事情都不曾惊动高老夫人自己半分,这一回高老夫人都甚至亲自到了二房。
乔氏依旧昏迷着,她今日又是挨打又是悲痛,动了胎气。
第237章 自暴自弃
高老夫人走到乔氏的床边,见她的屋子之中只有零星两三个奴仆伺候着,厅堂上的秽物都没怎么清理干净,还有几个小丫头居然在打瞌睡,没半个人注意到乔氏的嘴唇都干裂了,面色便沉得厉害。
叶氏照例是跟着高老夫人过来的,自然要替她开口:“一个个的,人是死了不成?怎么都没有人好好伺候?”
实则,她的目光一直往床榻上躺着的乔氏身上飘过去,心中的恨与妒忌都快扭曲到面上来了——凭什么乔氏就有这样的好运气,她都这样多年没有生育,眼见着被四房按了个害人通奸的大罪在头上,怎生又有孕来保她的命了?
呸,不要脸的下作娼妇,定是与人通奸才得来的孩儿!
叶氏心中这样骂着,又不得发作这一波气,只得撒气撒到周遭的仆役身上,要叫人将在门口打瞌睡的那几个拉下去打死。
高老夫人瞥了一眼叶氏脸上的神色,心中有些嘲讽。她当然知道叶氏不至于为了乔氏身边的人伺候不尽心生气,这二人从来就没有对盘的时候。叶氏生气,恐怕是嫉妒乔氏这个年纪都居然有了身孕,与她这个守寡的人不一样,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将气撒到下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