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谢不倾上了榻,将她拢在怀中。
明棠被他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硌着有些不舒坦,故而一直扭来扭曲动来动去。
谢不倾的声音愈发沙哑,又要挑开她的衣襟,去探知她的心跳。
明棠酒醉,一面被他揉得气喘吁吁,一面竟也大着胆子学着他的动作,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然后醉醺醺的人儿一身的桃香气,推着他的腰腹斥他:“什么习惯,睡觉也带着剑一块儿睡?下去,将佩剑摘了!”
谢不倾眼底愈发潋滟,而他侧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桌案上,正摆着他的剑。
剑安静,在剑鞘之中不见铮鸣之声;
而剑也不安静,渴求着另一重归剑入鞘。
谢不倾制住她的手,喉头滚动,已然沁出一身薄汗。
在那好不容易酒后才能摘得的甘美果实里,谢不倾好似忽然明白了,当年铸剑大师所谓的为他己身寻一剑鞘的真谛。
拾月与鸣琴皆在内院门口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人看看彼此,谁也没先开口。
虽是离得远,一个没有那般耳力,一个有耳力也将耳朵塞得紧紧的,但彼此皆对今夜潇湘阁之中会发生什么心知肚明。
彼此眼中,也只有无奈。
能如何呢?
这应当已经是千岁爷第二次留宿潇湘阁了。
不能如何。
情浓酣畅,也只有她们二人如同守门童子一般,孤单寂寞,凄凉凄清。
第205章 一夜颠鸾倒凤,直至交颈而眠。
一夜颠鸾倒凤,直至交颈而眠。
明棠醉酒时总是乖巧难言,嘴上虽嘟嘟囔囔地说些小话,但谢不倾哄着她,引着她,她也如此纯粹直接地顺着他的心意,由着他胡作非为。
书房的小榻窄小,两人都在榻上,几乎贴在一处挤在一起,明棠被他如同揉进骨血之中,看不见他引着自己的手在何处,只觉得掌心一片火热粘腻,如同身上似的被挤压得生疼。
桌案上摆了一点微灯,明棠睁着一双醉眼,半醉半醒地看着微弱灯火下谢不倾微阖的眼。
与平日里那冷戾狠绝的模样不同,谢不倾的眼角皆染了潋滟绯色,隐忍又克制,却从喉中溢出低哑磁性的低喘。
离得这样近,那低喘声几乎声声撞入明棠耳中,与她的心跳一起,愈发急促。
而她的心跳声又正在他掌心,被他察觉。
谢不倾笑着挑眉,映衬着他眉眼间的靡丽,更是摄人心魂。
他俯身下来吻明棠的唇,浅笑着问她:“心跳得这样快做什么,嗯?”
明棠醉了酒,反应都比平素里慢半拍,见他这般笑,又伸手去捂他的嘴:“你不许说话,不许发出声音。”
谢不倾便将细碎的吻落在她的掌心:“我如何不能说话?”
明棠便不肯说了,微垂着眉眼。
实则谢不倾早就心有所悟,又偏生凑到她的耳边,将暧昧的热气灌入她的耳中:“不准我说话,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明世子真是好大的官威。”
明棠气恼,如同炸了毛的小狐狸一般,不肯依他的动作了,只欲将他推到一边去。
可这床榻之间也不过这三分之地,明棠如何也推不动他滚烫的胸膛,反倒越推越将自己嵌入到谢不倾怀中更深,甚至瞧见自己掌心的汗渍等等皆沾在了他的衣襟胸膛上,更显露出一片靡靡之色。
谢不倾抓起她的手,便轻轻一咬她的指尖,引得她猛然将手收了回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这,这上头还沾着你的——”
谢不倾却不在意,轻轻咬了她的指尖,又俯身去叼弄她的唇舌:“何止我的?”
明棠被他这越来越过分的话说得无地自容,又要躲开他的唇,如此挣扎,反倒愈发再纠缠到一处。
床罩的轻纱被谢不倾伸手解了下来,如同水波似的摇摇晃晃,愈发搅和得床头桌案上那一点灯火朦胧如星河摇曳。
河中鸳鸯交颈成双。
潇湘阁之中如此这般情浓,宫中却着实一派肃然。
宫中出了刺客,几乎是从黄昏时刻追查到夜里,几乎搜宫搜了个遍,却还是不见刺客的半点踪迹。
小皇帝在御书房之中坐着,玉白儒雅的面上双眉紧皱。
他的明黄龙袍上还飞溅着几滴血滴,那是他自小用到大的贴身太监徐明英,为他挡了那刺客的致命一刀所留下的痕迹。
小皇帝来不及更换衣裳,心中亦是焦灼,没有半分心思去更换着装——亦或者说,他将这满宫的大内高手都调动至了御书房左近守着他,就怕那刺客卷土重来。而他甚至觉得唯有目光所及之处看起来安全些许,遂不愿下去更换衣裳。
小皇帝一夜都在宣下头的人询问进度,而庭下跪着的金吾卫统领亦是满头大汗地禀告着。
遍寻不至。
分明是瞧见了那刺客溜进了后宫,但金吾卫不敢强闯后宫宫苑,又要顾及皇家妃嫔颜面,皆是叫女官嬷嬷一间一间搜寻了宫室。
如此搜寻到下半夜,却还是浑然不见踪迹,倒是那位在后宫之中昙花一现的丽美人,说是在宫道上散步的时候遇见了刺客,那刺客忽然出手斩断了她的手指,又逃之夭夭。
小皇帝几乎在脑海之中搜寻了许久,这才想起来那位丽美人是谁。
丽美人,是他一时新鲜,在太后寿宴的时候收用的一位寒门女郎,依稀记得是姓柳。
那柳氏的女郎着实是个美人胚子,否则也不会得了“丽”这个封号。
只是柳氏人不大知情识趣,后来在御书房复宠,又被谢不倾撞见,险些当场被杀——自此事后,小皇帝便再不曾召见过她一次。
且彼时她被收用的原因,其实也很上不得台面。
小皇帝因与太后不合,在太后寿辰上喝得醉醺醺的,这才故意起了些要在这寿宴的日子弄些这般荒淫之事的念头,遂将她纳入后宫,很是宠爱了几日。但等时日一长,新鲜劲头一过,小皇帝便早早地忘了她是谁。
听金吾卫的统领说她被刺客斩断了手指,小皇帝面上的烦忧并未散去半分,甚至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吩咐人下去慰问丽美人,赏赐了些无关痛痒的金银财宝,再令金吾卫再速速去查探。
若一夜查不到刺客在何处,小皇帝今后恐怕难再阖眼。
金吾卫再是无法,这会儿也只能下去。
金吾卫统领一下去后,独坐在御书房之中的小皇帝更是眉头紧锁,直到那为他挡了一刀的徐明英求见时,他的心里才松快许多。
徐明英在殿外求见,外头的几个小太监甚至都有些怕他。
他半边脸上都是飞溅的血滴,有他替小皇帝挡刀的时候自己受伤飞溅出的血,更有那刺客被他一把毒粉逼退两步,从他的面罩下溢出喷溅的毒血。
徐明英看着慈眉善目,不过是个寻常发福的大太监,往日里这些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们最喜欢和他插科打诨,这大太监等闲也不同他们生气,最是如同弥勒佛一般的人物。
但他今日护驾,竟一个人扛住了三个刺客,仅仅以被刺伤一臂的代价,将小皇帝护得毫发无损,还斩杀一个,毒杀一个,剩下那个逃之夭夭,但也中了他的毒粉,恐怕活不了多久。
弥勒佛如今是见了血的杀佛,平素里再是看着一团软和没有脾气,如今却有这惊世本领在手,那些本就没甚本事的小太监顿时不敢再看他,只在心中暗暗猜测,这徐明英是不是那些负责保护小皇帝的大内高手中人。
他却也不在意诸人的看法与念头。
圆圆的笑脸上还是带着那慈眉善目的笑意,好似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如此,等小皇帝宣他进去,他面上也没有半分急迫,只坦然而入。
小皇帝甚至亲自来迎接他,看着他被包扎起来的手臂纱布上还是隐隐约约沁出血色,忍不住开头问道:“徐宗师可还好?”
徐明英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不碍事,不过一点儿小伤罢了。”
小皇帝还欲再问,徐明英便说他:“陛下如今不应当在臣这些没甚意义的事情多浪费时间,臣有要事禀告。”
小皇帝鲜少见徐明英说起“要事”,本就严肃的面上更是一团皱起:“什么事儿?”
徐明英弥勒佛似的笑眼一弯,不见半点紧迫之色:“其实今夜,有人出宫了。”
小皇帝的声调不禁一下子提高了起来:“今夜宫中有刺客,朕早就下令将所有宫门封死,怎生还有人敢这个时候出去?究竟是什么人给他放的行,竟如此大胆!”
他那苍白的面上染上一两分怒气引起的薄红。
“是谢总督。”
不同于其他人提起谢不倾时候的谄媚或是恐惧,徐明英面上的神情仍旧十分平静,提起他来,也不称呼那些千岁爷什么的,只以一句总督带过。
小皇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的红更有蔓延之势:“这是何意?他几时入了宫?”
徐明英摇头:“并非谢大总督亲自入宫又出宫,而是传了口令来,令宫中接两个太医出去。”
小皇帝的眉头这才略微松了松:“不过是接两个太医罢了,若是他,行此特权也并非不可。”
徐明英那大佛般的容貌终于有了半点龟裂:“陛下竟然如此信任此人?”
小皇帝长叹一声:“朕向来知恩图报,谢卿彼时为朕亲政一事付出良多,鞍前马后,汗马功劳,朕许他此等权势,他如此行使原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太医署离后宫也远,那逃窜进后宫的刺客,应当不能借由太医的身份悄悄出去。”
徐明英脸上的不赞同之色便更浓厚了些:“陛下何以对其人如此信任?当初此人这般支持陛下亲政,无非也是在为其立威,陛下若不亲政,太后又并不重用其人,其人在东西两厂之中便毫无说话能力,更别提获得如今的权势地位。
更何况就算其人如此随意进出宫禁之权,但也应当明白陛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如今宫中出了刺客,分明寻不到刺客,他却在这节骨眼上将太医带去。
宫禁的守卫细细搜查,必是发现不了任何不妥才会将那几个太医放出,但应知此人手眼通天,何尝能保证其人并无异心?
臣掏心窝子对陛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陛下如此信任于谢总督,可难保谢总督是否会与那刺客里应外合?”
小皇帝更是有几分犹疑:“很不应当如此……他,他不会背叛朕。”
见小皇帝如此说,徐明英也聪明的止住了话头,只是方才和善的笑脸上微微的有了些严谨之色,唇角也绷得紧紧的。
“陛下如此信任于谢总督,必然是说明谢总督有过人之处,那臣就不在此多做言论。
只是这刺客若是在宫中一夜都寻不来,想必是已然出宫去了。
后宫之中如此细细搜查,他当真插翅难逃,必定是寻了什么路子,悄悄的偷渡了出去。”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小皇帝的面上也有些赞同之色,只是很快,他刚刚才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话虽如此,可这刺客一日寻不出来,朕就一日不知背后究竟是谁在悄悄策划此事。若是他已然潜逃出去,朕究竟要如何才能寻到此人?”
徐明英深深弯下腰来:“这正是臣如今前来的缘故,臣以为,此事绝不容半点马虎,如今陛下才刚刚亲政几年,背后之人就将手伸到宫中来,甚至能将刺客混在内庭之中,不知此人在背后究竟谋划了多久。
臣即便是大逆不道,冒天下之大不韪,纵使是杀头的大罪,仍旧是先前那句话,虽然陛下如此信任于谢总督,但能有此等功夫,将手伸的如如此深之人,谢总督亦是嫌疑之人。
此事不如不要交由西厂查办,且让臣为陛下鞍前马后,排忧解难。”
徐明英如此言说,其心诚恳,可见何等忠君,一片赤诚之心。
“允。”
小皇帝深思熟虑许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这话,第二日便传到了谢不倾耳中。
谢不倾醒得早,明棠还迷迷糊糊地在床榻上躺着,他便将她从书房之中抱了出来,抱她回到自己的卧室之中去休憩。
鸣琴早就去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谢不倾便抱着她在浴室之中一一洗净。
外头的人将这件事情传到谢不倾耳中的时候,他正半跪在浴池边,捧着明棠一双比他小了好几圈的小手,细细地洗净她每一点儿指节。
拾月在外头传信,她即便是明棠的使女,却也不能入浴池半步,只听得里头朦朦胧胧的水声,心中愈发震撼难言。
九千岁,竟亲自为明世子洗浴。
但如今显然不是什么震惊这些的好时候,拾月连忙将自己的心思收了起来,细细说起此事。
谢不倾却好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徐明英,小皇帝自以为其是他培养多年的心腹罢了。他要借由此事来夺西厂的权,小皇帝自然允准,便随他去罢,且看他有没有这本事儿从本督的手里抢肉吃。”
拾月点了应了声,随后快快离开了。
倒是明棠在他这轻柔的动作与水波里醒了过来,朦朦胧胧听得谢不倾方才的声音,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谢不倾见她尚且有些迷糊,只垂下眉头将她从浴池之中抱出来,为她穿衣梳发,随意地提了一句宫中的事情。
倒是明棠闻言,忍不住笑道:“明宜筱被砍了手指?真是大快人心。”
第206章 给狗的玉佩
谢不倾一顿。
他自然知道,明宜筱的手指不是被刺客斩断的。
那日他才刚刚压制完毒性回京,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寻被太后盯上的明棠,明宜筱却拦在路上有意勾引,被他极为不耐地一剑斩断手指——若非是记着明棠有留着她的意思,彼时他一剑就能要了她的命。
却不想明宜筱竟这样大的胆子,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竟还敢将断指安在刺客的头上。
而明棠察觉到谢不倾的一顿,挑眉道:“此事难不成与大人有何联系?”
谢不倾很是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只道:“彼时元宵夜宴当日,本督进宫寻你,被她冒犯,便一剑斩了她的手指。”
“唔。”明棠含混地应了一声,颇有些怀疑地嘟囔道:“以大人的脾性,竟没有要了她的命?”
谢不倾正站在她的身后,宽大的掌落在她的发顶,为她擦净发丝上沾着的水珠,闻言便牙痒痒地在她雪白的后颈上泄愤似地咬了一口:“若非明世子将她放于宫禁之中还有大用,她的命岂能留到现在?便是上回,她就早该死了。”
“上回?”这等话于明棠而言向来是穿耳而过,留不下半句在心中的,她只刹那间便抓到此话的重点,问起所谓的上回究竟是何事。
上回便是小皇帝心生别念,在御书房之中命明宜筱妆作明棠的模样,行那荒淫之事之时。
谢不倾想起彼时明宜筱妆成郎君模样,还特意在眉间点了一点朱砂痣的场面便皱眉,却不答,只是将她柔软的发丝皆擦干了,以宽松的巾子将她整个人罩起,抱到暖阁去着衣了。
明棠还要再问,他便作势俯身去衔她的唇角,被明棠一下子躲开。
动作间身上的巾子便松散许多,露出一夜旖旎的留痕。
谢不倾的目光微微一暗,明棠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连忙将身上散开的巾子紧紧拢住,只道:“宫中出了此等大事,陛下又有分两厂权势之意,大人何不回去好好应对?”
谢不倾只是嗤笑一声:“徐明英若当真有这等本领,本督的位置换他来坐就是。只是即便本督愿意让位,他也没有那个命能坐——要分东西两厂的权势,绝非他在皇帝面前献媚便能成。”
他眉眼下漏出不屑来,只觉得朝堂上同小皇帝玩心眼子的事情无趣,将避开的明棠又捉回自己怀中。
明棠不依,如同捉不住的狐狸崽子一般乱窜。
谢不倾岂会让她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勾了她的腰肢,一下子便将人拢到怀中来,结结实实地在她才将将有些退下去艳色的心口又烙下新的梅印。
昨夜一夜的浪荡印证盛放如花,如今又添了新的烟霞。
明棠垂眸便能看清他垂眸轻吻的模样,却没瞧见他有几分情欲之色,瞧见他鸦青的眼睫弯弯,遮住他微阖的双眼中所有的情绪。
“好了,一会儿便放你自由。”
谢不倾不曾如同昨夜似的翻来覆去,那一轻吻反倒如同安抚似的,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随后便取了备下的干净衣裳来,替她将衣裳穿好。
明棠听出他这是要走之意,心中微微一松。
她没处理的事情堆叠得如同山一样高,谢不倾缠着她这两日,她一件事儿也不曾料理,需得速速处理好才是。
“送大人。”明棠随意抽了支木簪将发挽起,竟就有现下就送谢不倾出去之意。
谢不倾看出她一派温和的面上分明藏着些“送客大吉”的松快,以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挑眉道:“这般盼着本督走?”
明棠自然大呼冤枉。
谢不倾深深看她一眼,轻哼一声:“最好如此。”
他分明知道明棠恨不得他立即就走了,只是她这两日着实是有些累着她了,他倒饕足的很,便不同明棠计较这些了,只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裳随意地解开,露出大片的胸膛肌骨。
他与明棠荒唐了一整夜,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着实有碍观瞻。
他将明棠整饬得这般齐整,自己倒浑然没管。
明棠的目光一落在其上,便如同着火似的连忙移开。
果真如同她料想的那样,自己每回醉酒便喜欢动手动脚,谢不倾胸膛上那几道指甲血痕还不曾消退下去,便又添了新的痕迹,甚至还有半弯牙印。
“既然要走,本督如今身上不齐整,你来替本督更衣。”
明棠无法,遂任劳任怨地过去为他更衣。
换了衣裳挽了发,便又是从前那般一丝不苟的九千岁了。
只是他那衣领束得如何高,明棠如今也知晓这衣裳下藏着多少痕迹——还皆是她的“杰作”。
她悄悄红了耳根,就被谢不倾发觉,俯身下来轻吻了一下,又遥遥一指着挂在一侧的佩剑:“佩剑。”
明棠便走过去,欲以双手去捧他的剑。
却不想,那剑瞧着不过如此,到了她的手中,却连捧也捧不起。
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死死将其抱在怀中,隔着几层衣裳都能察觉到那剑与剑鞘是何等冰凉含煞之物。
她宿醉的脑海之中朦朦胧胧地想起来,昨夜谢不倾未解佩剑便上了床榻,一会儿压着她的掌心,一会儿顶着她的腰腹,何等可恶。
谢不倾见她抱得辛苦,面上红红白白又不知在想什么,便已经接了过来,自己佩于腰间。
分明是体察她抱不动,口中却还要这般说:“不过这点重量,倒叫你拿也拿不动,如此娇弱,日后如何承袭镇国公府,绵延子嗣?”
明棠趁他拨弄剑穗之时,悄悄翻了个白眼——这同他何干?绵延子嗣也不是他谢不倾的事儿。
难不成谢老贼愿为她镇国公府怀胎十月,绵延子嗣?
明棠脑海之中便不可自抑地浮现起,谢不倾被三五个小婴孩缠得走不动道儿,只得如同贤妻良母一般哄哄这个又哄哄那个的场面。
那场面着实与一露面便能吓唬得小儿大哭的谢不倾毫无干系,明棠只觉得诡异滑稽极了,险些笑出声来。
谢不倾不知她心中能想出那般多乱糟糟的事情,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竟当真是要走的样子。
明棠有些不敢置信,谢不倾竟当真这般走了,没有为难她半分。
她跟在他的身后,送他走出潇湘阁的内院。
瞧着这尊大佛当真是要走之意,明棠一直紧绷着的浑身才终于松了下来,却不料谢不倾忽然转过身来,明棠径直撞到他怀中,碰得鼻头都红通通的。
“你院中,切莫再放那些乌七八糟的人。”
明棠一头埋到他的衣襟里,正撞得疼,要起来,却被谢不倾半拢在怀中——如今已然出了内院,外头还有来来往往洒扫的使女等人,若当真叫人看见他二人在这儿如此这般,这要如何解释?
明棠差点如同炸毛的猫儿似的弹跳起来,谢不倾却将她搂得更紧:“本督所言,你可曾听清了?”
明棠自然听清了,极为敷衍地点了点头:“听着了。”
“最好是如此,若本督下回来,你这院子之中还藏着那些不干不净的,仔细你自己。”
谢不倾口中的威胁之意甚重。
二人如此往来也不只一日两日,自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何止是仔细自己?
要仔细的地儿可多着。
可她哪知道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棠心中的白眼都不知翻到哪儿去了,面上却还是十分顺从地点头:“是。”
她被压在谢不倾的怀中,被冷檀香气扑了满身,自然不知谢不倾这般说着,目光却远远地落在后院的门口,与人对视。
那人的目光沉沉,与他对上的时候,没有半分怯弱。
谢不倾极不在意地挑挑眉,便收了目光,浑然不在意自己怀抱明棠的模样被他看去。
看去又如何?
谢不倾从来不怕被人看去。
只是他到底不曾当着旁人之面做出何等出格之事,只是将明棠从怀中扶正了,见她方才碰着的鼻头还红通通的,便半俯身下来,从怀中取了一盒脂膏,轻轻地抹在她的鼻尖。
这脂膏温凉,触感极好,明棠舒适地眯了眯眼。
“你喜欢便给你了。”
谢不倾见她这小猫儿小狐狸似的模样,心头便软了软,随手就将那瓷盒给了明棠。
拾月在不远处瞧着,只觉得咋舌——那可不是什么寻常的脂膏,是耗费了西厂极多精力才能制出来的断续生肌膏。
便是烂疮伤疤都能愈合,这位爷却不过拿来给明世子擦擦碰红了的鼻尖。
拾月想了想自己先前在西厂之中忙碌至今,连半瓶断续生肌膏都兑换不起,便只能撇嘴——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心中这般想着,谢不倾便已然出了潇湘阁的院门。
拾月分明瞧见,明棠在他身影跃出去的那一刻便转了身,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首看着他飞跃出去如同惊鸿一般的身影。
面上有些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习惯平和。
拾月忽然心有所悟。
她却不知,明棠是瞧见了谢不倾腰间佩剑的剑穗。
方才她替谢不倾将剑捧过来之时,便觉得这剑穗似乎有些眼熟。
彼时兴许是还有些宿醉,不曾醒过来,这会儿便反应过来了。
那剑穗,不就是当初她“给狗”预备下的那螭龙玉佩?
这玉佩,当初沈鹤然向她讨要,她眼不见为净,随意给了沈鹤然,怎会出现在这里?
明棠心中思索,下意识看向一边的拾月。
有内鬼。
拾月见明棠看她,还不知明棠看她什么,冲着明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郎君。”
潇湘阁之中如此,宫中却着实不太平。
昨儿夜里宫中才出了刺客,闹得这般乱七八糟的,搜查了一整夜,结果连半个人影子都没查到,第二天早上太后的人又到小皇帝的御书房来,说是要从小皇帝的手中要几个金吾卫队列,过去替她寻人。
小皇帝听得此言,一夜的心气顿时翻涌起来,将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地上。
他平常都是一副儒雅随和的样子,今日难得动这样大的怒气,御书房之中伺候的各色小太监和宫女都吓他跪了一地,口中直呼陛下息怒。
“陛下,原来你们也知这宫中的主子是朕?”
小皇帝雪白的面上瞧着很有几分黑压压之色。
昨夜一直不曾找到刺客的踪影,他便一整夜都不曾休息,平素里看着儒雅随和的面貌,如今也染上几分阴沉之色,眼底好几丝血色浮现,这般瞪大着眼睛,满脸阴郁的模样,当真有几分吓人。
“陛下且息怒,太后宫中定然也是出了事了,否则以太后的脾性,必是不会在这个时辰来问陛下讨要人的。陛下乃是至诚至孝之人,也素来十分孝顺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更应当为太后排忧解难才是。外头的人日日皆盯着陛下的一言一行,得知此事,方会赞颂陛下仁心孝敬母亲,而不会说起旁的事情。”
小皇帝的心腹太监正在旁边,满脸哭色地苦口婆心地劝他。
小皇帝也知晓这是道理,这也是他从前一贯以来做的事情。
但如今正是这样的节骨眼上,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人手不够,几乎按捺了几次要召谢不倾进宫,把西厂的人带进来查此事的念头。
本就如此不够,太后又开口叫她寻人,这岂不坏极了?
“你去回禀太后娘娘,只说如今宫中出了大事,腾不出人手来给太后娘娘寻人。若是只是寻找些小猫小狗的,此事容后再议,若是当真有什么出了人命的大事人命关天,这等事情再秉告到此处来,不必多言。”
小皇帝这些年来为着太后不知付出多少心血,明面上要如何将她尊敬在心里,心中的不平以及浮躁早已经如同野草一般疯长。
若是往常,叫他忍下这口气来也就罢了,但是今日,小皇帝着实不愿给太后这个面子。
消息传到慈安宫去,果然惹得太后勃然大怒,她一片精心描摹的脸上顿时扭曲起来,甚至连长长的指甲都折断在自己的掌心。
第207章 有你如此,胜过万人
“陛下不肯匀人?”
太后垂下眼来,看着自己精心养着的指甲一下子折在掌心,垂下的眼尾上沾染的红妆暗暗,愈发显得阴郁。
“不是陛下不肯,只是如今宫中在查刺客的事儿,尽数将金吾卫与执金卫皆散到各处去查刺客的踪迹去了。
陛下亦是一门心思为了太后娘娘与宫中的安危着想,若不尽早将刺客寻出来,藏匿在暗中,到底人心惶惶,太后娘娘也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