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千岁—— by凌衍
凌衍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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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后头,明宜宓忽然一压神情,神神秘秘地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最是劲爆。”
明棠正端了一盏热茶,奇道:“什么消息?”
明宜宓一拍掌,道:“我同你说,昨夜有人在宛溪河河畔,瞧见皇家画舫在和河中夜游。”
“这有什么新鲜的?”明棠吹了吹茶盏上的浮沫,随口说道。
“画舫是不新鲜,但是有人瞧见福灵公主与一宦官在花船甲板上放烟火,璀璨万分,美不胜收,两人行迹暧昧——你猜那宦官是谁?”
明宜宓的话还未说完,明棠端起茶盏的手就微微一顿。
好极了。
明棠垂下眼,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这君山银针怎生这样苦涩,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说道:“谢不倾。”
她面上无一丝异色,明宜宓并未察觉,还兴致勃勃地回问:“你怎么知道!”
明棠的话夹了些哂笑之意:“又不是第一回了,也不新鲜。”
明宜宓纯然是因得知了这上京城最大掌权者的桃色艳闻而兴致勃勃,甚至追问两句:“你也撞见过?”
明棠几乎是冷笑似的勾了勾唇:“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明宜宓想缠着明棠多问些,但拾月再外头越听越心惊肉跳,连忙借由方才有人送礼的由头进来,将那礼盒呈上,打断了二人说话。
明宜宓也察觉到自己在这儿留的有些久了,见明棠有事儿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明棠知道拾月的意思,也没苛责,心中只觉得无谓,只是心中泛起阵阵凉意。
谢不倾爱和谁一块和谁一块,下次再有他该死的时候,她再也不会雪天纵马去追他,爱死哪死哪去。
明棠目光落在那礼盒上,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全然没在礼盒上,只在心中一遍遍地骂了谢不倾该死。
“这是?”
“这就是方才那小厮送过来的,说是有人送给小郎的年礼。”
明棠稍稍有些意外。
还有府外的人会给她送年礼?
她先前其实听到了外头的争执,知道外头有人送东西来,但不知是年礼。
这礼盒拾月已经一一验过了,便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一样一样放在明棠面前。
一块儿包装得严严实实的金瓜贡茶,价值连城;
一张素雅的红叶小笺,上书“诗写梅蓊月,茶煎谷雨春”,另画一只胖兔子,无落款。
明棠没见过这笔迹,虽确实自然流畅,却透露出一股子匠气儿,仿佛不是文人墨客所写,而是叫那些专职抄书写信的人所作。
倒是那只胖兔子画的传神,虽是寥寥几笔,却圆滚滚毛茸茸的,极为可爱。
鸣琴在外头探头探脑,见明棠在看礼盒了,连忙进来,将自己方才在媛慧处问来的消息尽数告知。
原来这礼盒仍旧是个清俊的青年人送来的,媛慧还记得忒清楚,说那人就是上回来送兔子玉佩的那个人。
此话一出,明棠与拾月皆不由得对视一眼。
金瓜贡茶,乃是年年上供皇室之物,产量稀少,又从云滇远远送来,损耗也大。此物确实也能流一些到外头市场来,可那价格简直高的可怕。
寻常人等,去哪里买得起这样一块价值恐怖的金瓜贡茶?
而且明棠后来也曾打听清楚了,那一日送兔子玉佩来的青年人,虽相貌不凡,却穿得很是清贫。
这样的人,从哪儿弄出金瓜贡茶来?
亦或者,他不过只是替人跑腿,真正的人还躲藏其后?
再者,上回送来的是兔子玉佩;
这回,又是兔子小像。
兔子,究竟有何寓意?
那一句“诗写梅蓊月,茶煎谷雨春”又究竟是何含义?
屋中一片寂静,明棠又陷入沉沉思索。
正巧沈鹤然这小子一如既往地不打招呼撞门就入,不等鸣琴拾月斥责,他就一眼看到了信笺上的兔子小像,无心一声:“小兔子?今年不是兔年呀,大漂亮怎么收了画兔子的礼物?难道你属兔?”
第151章 我当你的狗
明棠一怔。
沈鹤然说得没错,她确实属兔。
只是自从父母相继离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也浑然没将自己是什么属相放在心上,沈鹤然不提,她自己恐怕忘光了。
倒是鸣琴应了一声:“小郎确实是属兔,难不成这送礼之人知晓小郎的生辰,以此暗示自己与小郎熟识?”
这也不是全无可能,但明棠更觉得怪异——这送礼之人实在藏头露尾,上回以兔子玉佩暗示两人相识,如今又送来画着兔子的年礼。
他若当真是明棠的什么旧友,不如直接将自己的名姓报上,又何必这样神神秘秘的?
越是神神秘秘,明棠就越是怀疑有鬼。
那一句诗词并非时下脍炙人口的经典佳句,明棠细想许久,才想起来这首诗全诗为:
“窗不篝灯坐,相看白发新。
共谈为客事,同是异乡人。
诗写梅蓊月,茶煎谷雨春。
明朝愁远别,离思欲沾巾。”
全诗写离愁别绪,为客异乡逢知己,鬓生华发,灯下闲谈,吟诗品茶,却又为生计各自分离,愁泪沾巾。
这原是一首好诗,可放在此处,多多少少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谁拿这样的诗词放在年礼上,暗喻些旁人看不明白的东西?
明棠最厌烦藏头露尾之人,连带着看那金瓜贡茶也没甚欢喜,只将东西一收,放回礼盒去了。
“我记得廊下有个叫芫茜的洒扫丫头是因家中贫困,自愿卖身为奴的,家在京中的百民巷。
你去给她送些赏赐,让她带着正好回家中去看看,顺带叫她去百民巷打听打听,有没有写信先生曾写过这一句诗的,就说我赏识他的字写得好,有意赏赐。”
明棠院中每个人,选下来都是有缘由的。
那个叫芫茜的丫头年纪不算小,能记事,为人老实嘴巴紧,又是京城本地人,自小在下九流的百民巷长大,明棠看中的就是她的出身。
这些丫头平素里基本只在潇湘阁活动,很少出去,放她出去打探消息,也没几个人能认得,神不知鬼不觉。
百民巷之中大多数都是为讨生计的庶民聚居,其中有不少会识文断字的,靠替一些远在外头的人写信回家攒钱糊口,明棠初见这信笺的时候就觉得字迹虽美却过于匠气,正好从这入手,看看是否有所收获。
鸣琴领命去了,沈鹤然却不管他们这些官司,他十分熟稔地就要往明棠身边坐,一边关切地看她脸上的神情:“我听说你病了,这两日都没来吵你,你今天好些没有?”
都不用明棠动作,拾月就先提着他的衣领将他从明棠身边拖开了,一边说道:“小郎不喜欢人近身,你贴那么近做什么?”
沈鹤然却耸动耸动鼻尖,忽然说道:“大漂亮,你个郎君,怎么还在身上熏香啊?”
“冷檀香丸儿,我日日都熏,你今日才闻出来?”
“不是冷檀香丸的味道,另一种,淡淡的香味儿,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很浅淡的香气,和冷檀香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若非离得近,根本闻不出来。
沈鹤然一面说,一面又想往明棠的身上爬,被拾月死死地拉住。
明棠不搭理他这没用的话,只觉得困倦,打着精神将自己之前给沈鹤然备下的年礼拿出来给他,道:“本打算除夕夜给你的,早备下了,可惜病着了。年礼我送你了,你日后可别忘了今年是在我这儿白吃白喝还得了好东西回去的。”
一见有东西,沈鹤然也不纠缠那些什么香气了,一下子扑到那礼物上去,迫不及待地揽到怀中。
“就知道大漂亮挂念我!”
他笑得眼睛都成了一弯月牙,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明棠拉开的抽屉里还有一块儿细长的锦盒,伸手就要去拿:“这是什么?给谁的礼物?”
明棠没防住他的动作,被他取了出来,三两下就打开了锦盒。
里头躺着一块儿水头温润的玉坠子,是枚螭龙玉,雕工料子都是上乘。
沈鹤然目露惊艳,伸手去拿那玉坠,明棠下意识想拦,却又想到什么,眼里漏出些凉意,没说什么,由着他拿了。
拾月一看见那玉佩,好似想起来什么,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这块儿玉极好,螭龙也是吉祥意思,是要给谁的年礼,能得大漂亮这般看重?”
沈鹤然双手枕在桌案上,半身往明棠的方向倾过去,鸦青眼睫下一双凤眸微微有些暗芒。
明棠正垂眸,错过他眼中划过的流光,刚想说什么,却又一顿。
她再抬眼,才发觉沈鹤然靠得有些近了,他的小脸依旧妖冶艳丽,却也好似隐约有了些少年人的轮廓模样——他过了年就虚岁十四了,也到了该长身子的时候了。
明棠不喜人靠太近,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才不大在意地说道:“给狗的。”
拾月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沈鹤然没料到这般回答,漂亮的凤眸底下浮起惊愕,不由得反问道:“给狗的?”
“嗯,后院的奴婢养了只小狗儿,说养大了看院子,可惜狗死了。”
明棠顺口一说,心中难免还是不虞,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拾月听到“狗死了”,只觉得背后的冷汗都不断往下滑——小郎,这话可不兴说!
沈鹤然经不住笑了,挑了挑眉,配上他那妖冶的容貌,竟有些邪肆之意:“这样好的老坑料子给狗做坠子,未免太奢侈。”
沈鹤然看着手心里的玉料,清透得几乎能看见他的掌纹。
这两年因南边多乱,翡翠料子流通也少,老坑的翡翠几乎都绝迹了。
有这般品质的玉料,上京城之中也就家底丰厚的士族还存着些,预备着给郎君女郎们打坠子首饰,有钱也买不着。
而这螭龙雕工用的也是时兴的刀法,必是用的存的老料子请大师傅新做的,价值惊人。
狗也用得上这样贵重的吊坠?
什么狗这样金贵?
“你喜欢,那你拿去就是。只是如今狗死了,我也不耐烦看到它。”
明棠看物件,总是更看重其代表之意。
这料子确实贵重,但她不想要了,也不打算送出去了,给沈鹤然拿去也没什么。
沈鹤然啧啧称奇,将那螭龙玉坠收到怀中去,一边说道:“大漂亮,你院子里还缺狗吗?要不我去你院子里当狗吧!
每天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你高兴了就来摸摸我,没事儿就放我一个人玩儿,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赏赐给我,这样的好日子做梦也想不到!”
“不缺狗,原本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
大名鼎鼎的沈世子给自己当狗?
好似也没什么滋味。
明棠才起了兴味,又乏味地皱皱眉。
拾月整个背都遭冷汗浸透了,知道这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保不齐一会儿变成什么样,连忙劝着沈鹤然往外走:“走吧走吧,您才拿了东西,不回去看看是什么?小郎还病着,你叫她好好歇着罢,她一夜没歇。”
沈鹤然没料到明棠一夜没睡,愣愣眨眨眼:“昨夜出什么事儿了么?”
拾月拐着他就往外走:“昨夜飞了一夜的蚊子扰人,小郎没睡着,正是该好好休息的时候,我喊小厨房给你烤羊腿。”
沈鹤然垂眸笑了,只道:“好啊,吃烤羊腿。”
他跟着拾月往外走,等被拾月哄回小屋之后,见拾月还在原地杵着,似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也不着急拆开明棠给他的年礼,只吊儿郎当地往躺椅上一坐,将那玉坠拿出来抛着玩儿,一面问:“拾月姐姐不走,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拾月的目光就落在那玉坠子上,不知该怎么开口。
沈鹤然自然察觉到她的视线,歪头看了看玉坠:“你想要这玉坠?”
拾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就见沈鹤然一笑,露出两颗白生生的小虎牙:“我知道,这东西是给人送的,我日日再后院穿来穿去,还不知道后院有没有小狗儿?”
拾月汗颜,更不知怎么接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给你吧,你拿去,要给谁我便管不着了。只要大漂亮高兴。”
沈鹤然将玉坠子抛给了拾月,拾月忙伸手去接,又觉得沈鹤然今日的一言一行似乎确实与往常有所不同。
正疑惑着,就见沈鹤然伸了个大懒腰:“嘿嘿,大漂亮不高兴,身子就不好。她不好,小厨房连一点荤腥都没有,我这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走走走,去拿烤羊腿!”
沈鹤然一副哈喇子都要流到前襟来的模样,与他那俊俏皮囊是半点不沾边,一辈子都改不了一个馋字。
拾月仔细地将玉坠子收好了,只叫他好好等着,自己转身往小厨房去拿烤羊腿去了。
沈鹤然半抱着胸靠在门框上,看着拾月挺立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脸上垂涎嘴馋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唇角溢出些邪气的笑,一吹自己垂到眼前的碎发,嗤笑一声:“什么狗子配戴螭龙玉佩?真把我当小狗儿糊弄?”
此后几日,潇湘阁之中倒没出什么波澜,明棠本就是心神大动加之吹了冷风引起的旧疾,只能在屋中好好吃药养着,十天半月后才勉强好些,能出屋子走走了,只是面上依旧瞧着没甚血色。
这个时候年节也快过完了,过一两日就是元宵了。
说来也好笑,潇湘阁分明在镇国公府之中,却与他们好似在两个世界。
年节热闹喧天,外头隔着院墙都能听见明府里的喜庆喧闹,可这喜庆透不进潇湘阁半分,好似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将大房的潇湘阁遗忘了似的。
除了明宜宓还记挂着她,时不时过来同她说说话,二房是浑然将她当做不存在,三房倒是三夫人命人送了年礼与药材过来。
高老夫人也只是意思意思叫人送了个红封过来,说是压岁钱,拖拖拉拉到快出了年节才给,里头却只有一两个银元宝,连她那眼珠子明大郎明以江收到的一张地契的一毫一厘都比不上。
甚至连过问明棠的身子都懒怠,那前来送压岁红封的婆子眼角都快飞到天上去了,止不住的趾高气昂,送了东西就走,出了院门就往身上洒干艾草,好似她潇湘阁里头住着瘟神恶鬼,多呆半刻都会招惹到晦气暴毙似的。
鸣琴愤愤不平地学了那婆子的样子回来给明棠听,恨不得一口啐到高老夫人脸上去:“老贱人,真是越来越可耻!那点东西还不如不给,说是压岁钱,倒似打人脸皮的羞辱似的!”
明棠半倚在贵妃榻上,闻言一笑:“三房这是有好事儿了,否则高老夫人怎生这般有底气,连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鸣琴这些日子都在院子里伺候,不知道外头的事情,正说着,便瞧见双采满面红光地进来——
这个年节她倒是过得开心,她的母亲若兰居士想要亲近她,便直接在附近赁了个权贵小宅院,时不时喊人请她过去说话。
所幸双采也记着高老夫人当初险些将她打死、随意驱逐出去的事儿,隐瞒了行迹不叫明府中人察觉,如今明府众人还不知此事。
再分开得久远生疏起来,这般日夜亲近也有了些亲情,双采也活泼起来;更不提那居若兰士的真实身份何等贵重,出手阔绰,不过一个年节,双采浑身上下焕然一新,通身气派都不一般了,看上去倒好似谁家的女郎似的贵气。
她自然是听到了明棠与鸣琴的话,福了福身,小声说道:“奴婢知道,原是外头传了消息回来,说是三郎主升官了。且大郎君过了县议,若是顺利的话,开春便能入仕了。”
明棠毫不惊奇。
也难怪高老夫人如今是恨不得将头昂到天上去了,她最宝贵的凤凰儿子明三叔又出息了,凤凰蛋明以江也将要入仕,她不在明府之中横着走才怪。
鸣琴与双采皆在骂高老夫人无耻,外头的院门又遭人敲响了。
这一回来的是明宜宓,她那素来温柔和婉的嗓音之中难得有些焦灼:“三弟,宫中有旨意,传你入宫。”
第152章 谢不倾同谁有少年相伴的情谊?
鸣琴将她请进来,她便急匆匆地进了正堂,同明棠又说了一遭:“宫中传来的消息,要你进宫去。”
明棠很有些惊愕地挑挑眉,见一贯优雅从容的明宜宓有些气喘吁吁,心知她多半是一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过来了,忙叫人端茶给她,一面问起:“怎么这个时候召我入宫去?是皇上还是太后娘娘召我?莫急,喝口茶再慢慢说。”
大梁朝的规矩如此,除了除夕与元宵有宫宴时会宴请诸位外臣入宫,整个年节若非大事极少下旨召人,如今没出年节,距离元宵都还有一两日,怎生这个时候打算召她进宫?
明宜宓抿了一口茶水,缓了缓气,这才说道:“是我太急了,没说明白。我同你细细说来。
今日我母亲带我去我外祖家赴宴,见着我祖母了。我祖母虽瞧着面冷,却最是个记挂恩情之人,我遭二房暗算吃了有毒菌子那回,是你夜里急匆匆为了我忙里忙外,后头又出了别的力气,我祖母一直念着你的好,遂命人在宫中得了你的消息时速速传回来。
这也是刚刚得来的消息,说是太后娘娘这两日在宫中过问了你的近况。
太后娘娘的秉性你不知道,她最是个贪恋美色之人,寻常时候哪会过问下臣及士族子嗣?问起你来,必是又起了心思了。
我外祖母的人在宫中探了消息,才得知原来是太后娘娘身边最受宠的内侍急病死了,太后娘娘这两日追思的很,也不知怎的说起你。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一个士族郎君,更是佐证了太后娘娘有意召你入宫侍奉之意。
太后娘娘是个急性子,等不了多久,这两日定会召你入宫,我才这样着急,过来先与你分说一番。”
明宜宓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明棠也是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我与太后娘娘不过只见了一面,还是我刚回京的时候同府中一块儿去的太后寿辰,时隔几月,太后怎生还记得我?”
明宜宓面上便有些止不住的嫌恶之色:
“你是不知,太后娘娘……年轻时便是个风流性子,她最是慕艾俊俏郎君,能记挂你几月也不新鲜。
我听宫里头的传闻,说太后当年尚为贵妃的时候,身边就偷天换日留了好几个没去干净的阉人,甚至与宫中侍卫有首尾。到如今成了太后,宫中更无人能管束她,行迹愈发不妥。”
明棠确实曾听闻杜太后私下里悄悄豢养面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杜太后有一日会将念头打到她身上来。
难不成杜太后还当真如此明目张胆地直接召她进宫去,也不怕为世人所知,痛斥其罔顾人伦道德?
明宜宓便道:“官至三品的紫衣侯刘体你可曾听闻?我祖母的人说,太后极有可能以刘体的名义召你进宫。”
明棠对这刘体十分生疏,明宜宓见状,也干脆一一细细道来:“刘体此人,原是西阳某士族的嫡系郎君,擅道学。
前几年太后曾南下西阳朝天宫拜会三清,于观中远远瞧见其人,深为其容貌所迷,惊为天人。回京之后日思夜想,用尽力气才将此人改换名姓弄来京中。
此后,太后便时不时以探讨道学为名将其召入宫禁,更是以此为由头赏他一个侯爵之位。
刘体到如今都未曾婚配,皆是因为京中总有人知道这消息,好人家谁会将自己的清白女郎许给他,否则以他的相貌谈吐,又有爵位在身,怎会到如今也没个夫人?”
明宜宓说着说着,才惊觉自己说远了,只连忙回了正题,道:“总之,太后常以所谓道法之名召刘体入宫,若是刘体以此为由引你出去,多半就是太后的意思。
你年少体弱,只怕敌不过太后心思,我祖母的意思,便是叫我速速将这消息告知于你,若你肯的话,可去我祖母的庄子上暂歇息几日,先避开这个风头。”
明宜宓与大长公主自然是记挂她才会一心为了她着想,明棠心中感念非常;只是明棠想着,若太后对美色当真有如此执着之意,人皆有些得不到便越要得到的强扭欲望,她避开了这次,仍旧会有下次。
更何况,若真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后才将将起了心思,她就去长公主的庄子上歇息,保不齐以杜太后的多疑狠辣,知晓消息走漏,会疑心到大长公主身上去。
宫中的眼线并不是那样好放的,等闲也绝不会轻易同人透露自己在宫中放有眼线,大长公主为保自己,将这张牌都开了出来,明棠便更不想叫大长公主因己而暴露在杜太后视野之下。
故而明棠思索一番,反而轻轻摇头:“阿姊与长公主皆是好意,我心中感念十分,却也不想因此叫长公主为了我折损了人手进去。
且时下如此,至少我们已知太后动向,当把握这次机会,叫太后彻底打消这念头才是。免得这次的推拒了,下回太后何时又动了心思,我还未必知道。”
明宜宓聪慧,也不必明棠多解释便知道她的意思,心中也确实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但她着实担心明棠这样大病初愈,保不齐会着了杜太后那奸诈小人的道儿。
明棠却安抚她道:“阿姊不必为我着急,我心中早有应对之法,只是如今时机未到,还不好与阿姊分说。”
她确实早有另外一局,只是彼时还未挑好人选;
但如今太后主动要将她拉扯进来,明棠这一局,不如不偏不倚地算计到太后头上去,效果也差不离多少。
明宜宓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些许。
从祠堂那事儿之后,明宜宓便知道明棠并不如面上一般无力弱小——二夫人乔氏虽是个做事不过脑子的莽子,但也着实很有几分狠毒。
明棠能在祠堂那一局之中全身而退,还算计到明二叔头上,便必然说明她手里另有倚仗,并非人人可欺。
好在她们四房从来就无心镇国公府的爵位,她与母亲也都怜惜明棠失怙失恃还为高老夫人忌惮暗害,若明棠能自己立起来,她们也只有支持赞成之意。
说完了这急事儿,明宜宓的面上终于有了些松一口气的笑容,同明棠另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儿,两人之间的氛围便立刻松快下来。
不过她说着说着,又想起来自己前些日子与明棠说的八卦,一时间眉飞色舞起来:“我得了个新鲜消息,你听不听?”
明棠素来是很捧场的,闻言点头不已。
明宜宓兴致勃勃地说道:“你道为何福灵公主与九千岁这般亲昵?原是因为当年九千岁初入宫为内侍时,最先是在福灵公主的殿中伺候每日膳食。
我听人说,彼时福灵公主便极爱将九千岁呼来喝去,想来那时候福灵公主年少,九千岁也不过少年人,他二人有年少相伴的情谊,如今走到一处去,倒也不稀奇。”
明棠养病这些日子,皆不准下头人莫名提起谢不倾,如今乍一听他的名姓,又是如此消息,经不住就皱眉头。
好一个少年相伴的情谊,如今走到一处去,倒也不稀奇!
当真是好极了!
也难怪,真真是个好少年相伴的情谊,也难怪能在白马寺如此清净之地苟合;
真真是个好少年相伴的情谊,才能这般不避人耳目地在宛溪河河畔同赏烟火——这样好的情谊,做的又何止这些?
保不齐在人后看不到的地方,两人如何耳斯鬓磨,爱欲交缠,只不过世人不知,还妄称谢不倾何等不近女色呢。
不过她意识到自己皱了眉头,便立刻松开了,只含糊而不在意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但她不知怎的想起来,雨花台翌日的清晨,谢不倾曾亲自替她穿衣束发——彼时她便很有些讶异,尊贵如谢不倾竟也会伺候人,如今想来,原是早就伺候过的旁人,也难怪这般熟稔。
于是明棠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也难怪,从前听人说九千岁从不近女色男色,我还想为何,原是心里头早就有人了。有这少年相伴的情谊,别的庸脂俗粉、下贱玩物又怎么看得上眼?”
很是很是,这年少相伴的情谊,多是一件美事。
这话其实没甚问题,只是这话从明棠的口中说出来,便有些罕见的尖锐——明棠说话,素来喜爱说三分藏三分,云遮雾绕似的朦胧。即便是讥讽人,也鲜少用这样锐利的评价。
明宜宓正觉得古怪呢,在外头的拾月却是一脸的如丧考妣。
方才明宜宓一说起八卦,拾月就竖起耳朵在外头悄悄听着,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没想到她一语成谶,明宜宓果然又带这些离谱消息前来,险些叫她打滑跌了一跤。
大娘子,怎生什么八卦都说?
她进从龙卫的时候,谢不倾已然手握东西二厂,不是宫中默默无闻的小内侍了,对于谢不倾从前的过往,拾月也确实一问三不知。
但她必能肯定,督主对那所谓的福灵公主,绝无一丝情谊,外头人怎生什么谣言都乱传!
只是她的话说出来也没底气,未必有人信她,拾月又怨念十分地蹲在角落里薅地上的草叶子。
鸣琴端着果盘儿过来,看到那个昔日里经常属于她诅咒谢不倾的位置这些日子都换成了拾月,面上止不住地想笑,嘴上花花一句:“快歇着,这里的草都快被你我二人拔光了。”
她再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从这几日明棠与拾月的种种表现之中猜出一两分——谢不倾这老狗贼总是欺负她家棠棠儿,如今小郎终于开始不待见他了,鸣琴这心里就如同喝了蜜糖似的甜蜜蜜的。
拾月回以一张如丧考妣的哭脸。
她甚至都不知道明宜宓什么时候走的。
等她回过神来,内室之中已静无一人,明宜宓不知什么时候回去了,倒瞧见明棠在寝居里喊鸣琴将所有的狐裘氅衣都收拾出来,只说是不喜欢了,拿去给院子里的下人全送了,全当年礼。
这些狐裘氅衣皆是宫中织造,用的就是极好的料子,往日里当真算得上是明棠的心头爱物。她自己都没舍得穿几件,还有大半都是新的,如今都收拾了出来,全赏给了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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