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的是皇帝的心思罢了。”霍莲说,看向前方。
在行走间,一个都察司兵卫上前,递过来薄薄的信报。
兵卫也不说话,霍莲也不问话,伸手接过看了眼。
都察司的各方信报就是这样随时随地不停的传来。
七星在旁探头来看。
霍莲已经移肩避开:“非礼勿视。”
七星一笑:“这次真不是要问皇帝的心思,除了皇帝的心思,朝中官员们的心思,对北境长城的修缮也很重要,任何异动,都会影响。”
霍莲看完了信收起来:“上次信报进京,朱川回信说了,陛下很高兴。”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
七星看着他,神情询问:“皇帝高兴不一定就是好事?”
霍莲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不对。
没说皇帝会如何定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一是皇帝本就不喜欢表露真正的心思,再者太仓促,朱川的信报送的很频繁,几乎是一日一报,上句话问了就立刻报过来,下句话可能要第二天才紧跟着送来,皇帝听了消息,做出了反应,但还没做出决定。
霍莲说:“北海军的捷报,斩杀的夷荒人头颅送到京城,算着世间结果该出来了。”
皇帝的心思都察司立刻就能知道,也会把信报立刻送来,想必在路上了,明后两天就到了。
七星点点头,问:“你吃过饭了吗?”
虽然已经习惯这女子随时转换话题的毛病,但,转的真是越来越轻松了,霍莲看她一眼:“七掌门又想吃什么?”
“先前茶啊,炒面啊,蒸饼啊,都吃过了。”七星板着手指说,“还有什么好吃?”
这个女人真是,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但又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七星小姐,这里是边境,朝不保夕,物资贫乏,能有什么好吃的?”霍莲说,“果腹而已。”
说到这里他还是看向前方,其实他对这里也不熟了,这么多年未回,人事变换,那些曾经的……
看向寨堡外,几棵大树下,一张幌子随着风飘动。
霍莲的嘴角抿了抿。
“那边有家酒棚。”他说,“酒很一般,但大锅里卤肉丸,我当年……”
我当年三个字滑过嘴边,霍莲的声音微微顿了顿。
他已经很久不说当年了。
没想到说出来,也没什么感觉。
“你当年吃过吗?”七星问。
霍莲看着前方:“我当年,年纪小还不能饮酒,又馋,常来吃卤肉丸,因为肉丸用酒炖的,吃起来,就当喝酒了。”
好吃不好吃,早忘记了,只是留在记忆里这一刻,很美味。
“尝尝去。”七星说。
霍莲看着她:“你为什么对吃这么感兴趣?”
七星一笑:“他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我好好活着,这就叫好好活。”
他,指的是谁,不提名字,霍莲也立刻明白。
一天到晚吃吃喝喝,就叫好好活?
一天到晚行走在生死边缘,倒不提是不是好好活?
真不知道她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可不是乱七八糟。”七星听到他说出来,笑着一指他,“你才是乱七八糟。”
说到这里
又眼睛一亮。
“我们也是乱七八糟啊。”
她叫七星,名字里也有七字,霍莲失笑:“谁跟你乱七八糟。”说罢越过她先酒棚走去。
“你跟梁七子一起作战。”七星在后跟上,说,“我们也是啊。”
是又怎么样,也做一面乱七八糟旗举着吗?霍莲抿着嘴,似乎看到了身后飞扬的乱七八糟旗帜,再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
陈十一直坐在伤兵营外,还好没多久看到七星回来了。
“回来了。”他高兴地站起来相迎,“正好吃饭。”
七星笑说:“我吃过了。”
陈十嘴角垂下来,跟霍莲那个狗东西吃的吗?他忙诚恳叮嘱:“外边饭菜别乱吃,天又热……”
七星将手里的小陶罐举起来给他:“我也给你带了。”
陈十顿时眉开眼笑:“……伤兵营的饭菜我都吃腻了。”
还是他的小妹啊,惦记着石头哥哥的小妹。
刚伸手接过,越过七星看到霍莲又来了。
“怎么又来了!”陈十拉着七星就要走。
“七星。”霍莲已经喊了一声。
七星看向他,问:“怎么了?”
霍莲站定到他们两人身前,神情沉沉:“刚收到消息,对北海军论功行赏。”
朝廷的结果出来了是论功行赏,陈十和七星都有些高兴。
虽然这是毫不作假的胜仗,但能不能得赏还有些不敢确定,现在是再无忐忑了。
死去的兵将们也更安心了。
“还挺快的。”陈十高兴说。
按照朝廷的习惯,一件事吵吵闹闹来来去去繁杂,最快也要三个月半年,这才一个月就有结果了。
霍莲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说:“朝廷的钦差就要到宣宁城了。”
陈十更震惊了:“这么快!”
钦差都到了,那按照路途推算的话,朝廷的决议敲定的更早,应该是就在收到北海军的军报,缴获之后几天内。
这次真是罕见。
七星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霍莲,问:“你,也刚知道?”
霍莲缓缓点头。
宣宁城外兵将涌涌,民众泱泱,看着城门前彩旗招展,无数的官员们。
宣宁城最近很热闹了,但今天更热闹,朝廷的钦差到了。
虽然风尘仆仆,但随行人员的气度穿着打扮依旧让边境的民众大开眼界。
“这些人真白啊。”
“他们的衣服上好多花纹。”
“那些人就是太监吗?”
到处都是嗡嗡议论声。
梁大子看着手持圣旨的红袍太监,高声道:“宣宁北海军安远卫将军梁大子恭迎陛下圣旨。”跪倒行礼。
宣旨太监含笑抬手:“梁将军请听旨。”说罢打开圣旨高声宣读,圣旨由翰林们拟定,辞藻优美,表明了听到胜战皇帝多开心,想到边民们担惊受怕的日子有多难过,最后邀请了满京城的民众观赏夷荒首级,颂扬北海军功绩,场面有多热闹。
听得梁大子激动不已,俯身在地哽咽。
但圣旨上并没有说对如何奖赏。
“梁将军。”宣旨太监收起圣旨,含笑说,“陛下感念此次大功,所以请将军们进京面圣,再行封赏。”
面圣的确也是奖赏的一种。
让所有的将军们都去。
梁大子叩谢陛下,又抬起头神情迟疑:“如今战事刚结束,夷荒人动向未明,我等离开,只怕边境不稳……”
宣旨太监一笑没有说话,从他身后响起洪亮的笑声。
“梁将军莫担心,陛下命我前来,暂代镇守。”
梁大子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走出来,兵卫簇拥,飞扬着军旗,其上有鲜红的大字。
威远军。
第28章 夜酒醉
不管多么意外,也不管是否愿意,圣旨是不能不接,否则喜事就要变成哀事,赞赏也要变成问罪。
梁大子接过了圣旨,叩谢了皇恩。
不知是路途遥远疲惫,还是虽然是功赏,但死难兵将也不少,到底是悲伤的事,宣旨一行人谢绝了宴请,梁大子也没有强求,将他们送去准备的住所,便告退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宣宁府衙大厅内灯火通明,伴着脚步疾奔,从最远处赶来的梁三子迈进来,厅内梁家兄弟们再次齐聚了。
梁大子看着因为赶路还在剧烈喘息的梁三子。
“早知道,就多留你们在府城些时日。”他感叹说,“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梁三子摆手:“老大,别一天到晚摆出爹样了,说正事!”
其他兄弟们都哈哈笑起来,厅内原本凝滞的气氛消散。
“没大没小!”梁大子瞪了他们一眼,也并不在意兄弟们的话,指了指桌桉上,“正事都写在圣旨上。”
笑声散去,诸人的视线看向桌桉,其上的架子上摆着圣旨。
圣旨再次被看了一遍。
圣旨其实也没问题,进京面圣也没有问题,但这边让将军们进京面圣,随后又派了新的将军来代替驻守,这意味就不妙了。
“威远军符庆驻守淮西已经十多年了。”梁二子说,“能让他抛下淮西跑来这里,不可能仅仅是代驻。”
没有人舍得放下自己的家业,除非是能换来更大的家业。
北境听起来是荒凉险恶之地,但那是因为梁寺谋逆的阴影,如果清除了这个阴影,北境地广,兵将数目在大周排前列,再加上林木矿繁盛,是极其诱人之地。
梁六子歪坐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冷笑:“我来的时候看到符庆那老小子已经带着兵马四处巡察了,一副已经当家的模样,我当时就想给他一箭。”
厅内响起几个弟兄们喝斥“休要胡闹!”
梁六子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嚣不怕,而是坐在椅子上闷声:“我没胡闹,我知道我早就没有胡闹的资格了。”
厅内安静一刻。
“大哥,那现在怎么办?”梁二子低声问,“我们必须走了吗?”
梁大子看着圣旨,点点头:“圣旨不可违。”
“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吧?”梁三子说。
梁大子点头:“应该是回不来了。”
这话让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低沉。
“我们就没有家了。”梁六子喃喃说。
他们本是孤儿,北海军就是他们的家,离开北海军,就再也没有家了。
“不知到了京城怎么对我们。”梁四子问。
现在说是陛下要亲自嘉奖,但谁知道呢,皇帝的嘉奖,是真的奖,还是……
梁大子摇头:“皇帝的心思谁知道呢。”
梁六子勐地站起来:“霍莲那狗东西肯定知道!我去问他!豁出这条命被他打,我也要问一问——”
旁边的两个兄弟同时伸手将他按住,梁大子也喝道:“你给我坐下!”
梁六子被两个哥哥按坐下,涨红脸:“大哥!要杀要剐不就一句话直说了就行,藏着掖着耍弄我们做什么!”
“但要杀要剐不是他的话。”梁大子喝道,“逼他说有什么用!我们不好过,他就好过吗!”
梁六子一怔,似懂非懂。
他们不好过,霍莲那狗东西为啥不好过?
梁大子看他一眼,没有再提霍莲,只沉声说:“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问罪受死的准备,但现在打了胜仗,朝廷不得不奖赏我们,且不管皇帝的心思如何,至少我们不会被安上罪名砍掉脑袋!”
他伸手摸了摸头,笑了。
“就算我们进了京,以后再也回不来,也给北海军留下的荣光,声名赫赫。”
“这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
是啊,相比梁寺,他们就算被调离,北海军的旗帜被重换消失,也在史书上留下清正的声名,真的是可喜可贺的大喜事。
厅内的梁家兄弟们神情复杂,想哭又想笑。
梁二子站起来对外唤兵卫。
“来人,取酒来!”他高声喊,“好好庆贺一下,我们梁氏兄弟要进京面圣领奖了!”
梁六子再次跳起来:“我知道老大的好酒藏在哪里,我去拿。”
他说着冲了出去,这一次兄弟们没有拦着他,还有两个跟着他一起跑出去。
“我也知道。”
“被咱们偷喝的没多少了吧。”
梁大子在后笑骂“你们这群小崽子!”
府衙的大厅再无往日的威严,一坛坛的酒送进来,甚至还架起了篝火烤羊,梁家兄弟们又是喝又是吃又是笑,喝到热闹了,还又唱又跳。
坐在对面的屋檐上,七星饶有兴趣看着这场面。
“你们小时候也这样玩吗?”她回头问。
霍莲站在她身后,看着这边,呵了声:“在府衙里这么闹腾,义父会打断他们的腿。”
这一次提及往事没有迟疑,甚至义父那两个可怕的字也那么顺滑的滑过唇舌。
在她面前已经说过太多过去了,过去引不起他半点波澜了。
七星笑说:“他们?那你呢?”
霍莲垂下视线看着她:“我?我当然是跑得快,不会被义父抓到的那个。”
七星笑出声,忙又掩住嘴,免得惊扰了梁家兄弟们。
“此时此刻,他们挺开心的。”七星说。
或许先前喊出喝酒是有些借酒浇愁,但喝到现在他们已经不去想明天,这一刻兄弟们聚在一起,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开开心心。
梁六子还举着坛子往地上倒酒,醉眼朦胧地大喊着“五哥,快来喝酒啊。”
厅内梁家兄弟们的军旗也竖立四周,一二三四五六都在,旗帜随着光影跳动。
听到梁六子的话,瘫坐在地上的一个兄弟举着酒壶喊:“还有七子,还有老七,别忘记了老七。”
梁六子以及其他人都笑起来“没忘,没忘。”他们喊着,然后将各自手里的酒都往地上倒。
【鉴于大环境如此,
酒气火光让厅内若云兴霞蔚,喧闹的梁家兄弟们伴着绚丽倒在地上,打着酒鼾睡去了。
梁大子脸膛红彤彤,稳稳坐在椅子上。
“小兔崽子们。”他说,“一个个喊得厉害,酒量一点都不行!”
话音落躺在地上的一个兄弟醉睡中又举起手喊“老五来喝酒!喝光老大的酒!”说罢再次睡过去。
梁大子呸了声,视线环视室内,然后站起来走到军旗前,伸手轻轻地抚摸。
“以后啊,见不到了。”他喃喃说,从头摸到尾,看着六旗之后空空的石桩,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怕被人发现,还好其他兄弟们都醉睡昏昏,他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条军旗展开。
借着火光跳动,可以看到这是一展写着七八两字的军旗。
他把旗帜绑在杆子上,轻轻抚摸。
“老七啊,老七,多喝几杯啊 。”
说着眼圈发红,用旗帜掩面呜咽。
以后就见不到了。
以后就没有梁字军旗。
以后也不会有北海军旗了。
看着用军旗蒙住脸的梁大子,对面屋檐上的七星默然一刻。
“你要不要去喝一杯?”她转头问霍莲。
霍莲转过身:“走了。”
但还没迈步被七星伸手揪住衣袖。
“你哥找你呢。”七星说。
霍莲转过头,看到梁大子拎着酒坛跌跌撞撞走出来,先前在厅内坐着不觉得,此时走路能看出他也喝醉了。
“还有八子。”梁大子将酒坛举着,站在院子里,“八子,喝酒了——”
喊了几声自然没人回应。
“八子住在东院。”梁大子自言自语说着,抱着酒坛,“这臭小子来了之后,都不敢见人,跟小时候一样,胆子小!”
他说着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没事,不用怕,大哥去找你,有大哥在呢,大哥都知道。”
他醉话碎碎,脚步蹒跚真向东院去了。
七星抬起头看霍莲,笑说:“你不去拦一下你哥?别让他扑空,你在房顶上呢。”
霍莲冷笑:“喝多了不睡觉,反而发酒疯,还笑别人酒量不行,他才是最没酒量的。”说罢甩开七星的手向另一边走去。
七星再看了眼消失在院落里的梁大子,站起来跟上霍莲,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府衙,来到府城外。
深夜的府城陷入安静,这里没有夜市,入夜宵禁。
不过城外的茶棚还亮着灯火,有马匹兵卫肃立。
“回落石堡见那个宣旨太监吗?”七星问。
宣旨的时候霍莲没出现,但宣旨太监宣读完圣旨立刻询问霍莲所在,然后带着人恭敬地直奔落石堡去拜见。
而站在府城外目睹的霍莲没有阻止。
听到七星询问,霍莲转过头,说:“我回京城。”
七星微微一顿。
“京城那边事情不太对。”霍莲说,“我要回去看看。”
七星知道他说得不对是什么,以往皇帝的心思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而这一次直到钦差都到了,他还未知。
她要说什么,魏东家摇着轮车从茶棚中走出来。
“七星小姐。”他高声唤。
七星越过霍莲向那边走去,霍莲没有直接离开,站在原地目送,见七星跟魏东家说了几句话,还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然后转身向他走来。
“你的爱宠也要跟着你一起回去了。”她说。
霍莲没忍住失笑,什么鬼话,她可真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墨门的物资被扣了。”七星说,“运送不过来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酒楼里笑语喧哗。
会仙楼后的深宅里也没有往日的安静,药碗被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知客看着坐在椅子上,抬手将药碗扫下去的高小六,喊,“这是老爷治病的药!你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高小六将自己的衣袖拉平卷起,说:“墨门都要没命了,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起死了吧。”
知客气道:“公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爷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不能墨门一出事就来责怪老爷!”
高小六笑了:“我这个当儿子的哪里能关的住老子? 我爹多厉害,没有了刘宴,又搭上五驸马,只要抛出点好处,皇亲国戚也能被你驱使。”
知客要说什么,坐在床上的高财主开口了。
“是,你的确关不住我,你也别生气,别觉得不公平,我这么大年纪不可能是白活了。”
他说着走下来,知客要搀扶,被他摆手制止,看着高小六一笑。
“你怎么知道五驸马的?”
高小六冷笑:“一个蠢货驸马突然找到做飞鸟技艺的匠人,靠运气好?还不是天天来会仙楼吃出来的。”
高财主笑了。
“这些高官权贵,提到我们墨门口口声声有罪恶徒。”高小六嘲讽一笑,“面对墨门的好处,一个个来者不拒。”
高财主含笑点头:“我墨门是天下至宝,他们嘴上不承认,心里都知道。”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跟墨门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如果我死了能换墨门生机,我欣然赴死,但是,我死了能换来吗?不能,同样,修北境长城就能让墨门有生机吗?我也觉得不能!”
他站起来走到桌案前。
“还有,我虽然不赞同修北境长城,但既然已经开始修了,那么多墨众前赴后继而去,我也就不再阻止了,否则伤的是墨众,是我墨门根基。”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看起来能关住他吗?高小六看着父亲。
“但是现在不行了。”高财主一沉声说,“刘宴没告诉你吗? 北海军要重整,新大将军已经调任了,以后就没有北海军了。”
这件事刘宴当然说了,甚至不用刘宴说,在确定之前,北境战报传来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立刻开始转移物资。
但还是没避开,还是被困住了。
“是北境需要北境长城。”高小六咬牙说,“不是哪个军,哪个将!”
高财主冷冷说:“不,只有皇帝需要,才是需要,此时此刻,皇帝不需要北海军这个名字了,新过去的大将军更不需要,他们需要的是清除北海军有关的一切! 北境长城是我墨门之造,是当年与梁寺之约,你觉得接下来北境长城会怎么样?”
高小六没有说话。
“北境长城必然被清理。”高财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夹杂着愤怒,“墨众要么身陷牢狱,要么仓皇逃亡,这就是你说的掌门带着墨门得到的生机!”……。伴着说话,又一声碎裂响。
高财主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北海军一动,新大将军一动,北境沿途官府必然也动,到处是核查到处是追问,你的那些物资一个也逃不掉!”
“我现在出手,让五驸马以工造的名义查处,这是在救墨门!”
说到这里,他伸手敲高小六的头。
“儿啊,你不满你爹我不帮你,想要你爹的命,我不怪罪你大逆不道,但你因为你爹救墨门就要你爹的命,你真是天理难容!”
高小六抓住高财主的手。
“这世上总是充满意外。”他看着高财主,“不能因为一个意外就画地为牢,而且,遇到意外,我们要做的是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不是父亲你这样,幸灾乐祸甩手而退甚至背后插刀! 你将墨门挂在嘴边,但你做的,却一点都不像个墨者!”
说罢甩开高财主的手,起身大步而去。
“公子——”
“别管他!”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后方。
高小六沿着夹道大步而行,看到前方喧闹的夜色,又停下来,站在昏暗中轻叹一口气。
“公子,现在怎么办?”小厮在后小声问。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吧?”高小六问,不待小厮回答自己又点头,“就算还没送到,那边也一定发现问题了。”
小厮小声说:“这次的事真不好办,官府出面查封物资,北海军那边自顾不暇,又换了新人,再说是修长城所用,也没用了。”
高小六没有说话,忽问:“都察司有什么动向?”
小厮愣了下,怎么突然说到都察司?
高小六呸了声:“我爹得意什么,谁朝里还没个人!”
七星小姐还是霍莲的爱宠呢!
夜色笼罩的皇城,一层层宫门关闭,一层层禁卫巡查,看到一队人马从宫内走来,禁卫们没有查问,反而恭敬施礼。
“朱副使。”
朱川对他们视而不见,按着刀大步而行,一边跟身边的都察司兵卫说话。
“信是及时送到的吗?”他问。
兵卫点头:“不早不晚,比宣旨太监早一步。”
说着话很快走到皇城门,这边又有疾驰而来的兵卫跳下马。
“大人。”他说,将一封书信递上,“都督的信。”
朱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好快啊!”他忙接过,停下脚借着城门的灯火拆信看。
霍莲的信很简单,只有一行。
“随同梁氏将军们入京。”
朱川顿时拉下脸:“那岂不是还要很久才回来?跟他们走多慢啊,那些家伙肯定要拖延。”
一旁的兵卫笑说:“正因为拖延,都督才要亲自盯着。”
朱川又笑了:“是啊,没有人比都督更为陛下尽心尽责。”说罢转身又向后,“我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这大半夜的也只有都察司的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了,以前是霍莲,现在是朱川,禁卫们也丝毫不奇怪,问也不问恭敬让开路……“既然收到信,马上给都督回信。”朱川一边走一边说,“说陛下说了,回来再说。”
还没见陛下呢……但朱川也很了解皇帝,或许皇帝就会这样吩咐都督,早一刻写信送出去,都督也能早一刻收到,兵卫应声是转身就走。
朱川将信收起,塞进袖口里,将箭袖扣紧。
天大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再不是事。
天光大亮的时候,京城陆宅的匾额虽然还簇新,但内里的仆从们行事有度,单单一个花园里就有数人,有人洒扫,有人修整枝叶,有人清理鱼池,忙而不乱,生机勃勃。
陆异之站在阁楼上欣赏一番晨景,又在一旁画架上描述几笔,然后吩咐小厮。
“晾干,装表好,送去吴大人府上,请他题字。”
小厮问:“润笔费还老样子吗?”
陆异之看了一眼画,说:“吴大人最近要外放,需要钱的地方很多,多给一袋子吧。”
一袋子还是两袋子,对陆家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是扔出去结交个人情,小厮笑着应声是。
“异之。”陆大老爷从楼下走来。
陆异之忙唤声父亲。
“真要我们回去啊?这京城你一个人行不行?”陆大老爷说。
陆异之笑说:“最难的时候我都行,如今我步步高升,父亲放心就是。”
陆大老爷捻须,神情难掩得意,道:“正是你步步高升,我和你母亲才想多帮衬,其他的不说,那些上门提亲的……”
正如陆异之安抚他们的那样,跟夏侯家的厮缠也好,被霍莲抢了未婚妻也好,都不是大事,都不会影响他的前程,果然,过了几个月,事情渐渐平息,再加上陆异之被陛下重用,时常随侍,竟然有不少人家上门来说亲了。
陆大夫人正想好好挑媳妇呢,但陆异之却让他们回老家去。
“现在的亲事都不是良缘。”陆异之说,“贪慕我前程有望,以及拿捏我们婚姻有亏,都是些投机小人罢了。”
陆大老爷若有所思:“的确算不上太好的人家。”
“但也不好得罪,所以父亲母亲你们回避一下,回家去,我也可以用父母不在推辞了他们。”陆异之说,又一笑,“父亲放心,待我更上一层楼,就会有更好的姻缘,到时请父亲母亲进京。”
说到更上一层楼,陆大老爷想到什么,低声说:“听说霍莲要回来了。”
而且听说还打了胜仗。
那岂不是更要受陛下看重?
陆异之说:“他受陛下看重,也要受陛下所困,所以同为朝官,我不会受他所困,父亲放心。”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笑了笑,“而且,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
北海军终于要被陛下清除了。
霍莲就算改了名换了姓,在皇帝眼里也依旧打着北海军的烙印,事情发生过,人就逃不脱,终将受困,所以,霍莲被清除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且,除掉霍莲之日,也就是他陆异之大放光彩之日,皇帝用他,就是为了这一刻。
当然,他的人生不会只有这一刻,读书人,天子门生,文官清臣,他的人生从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公子今日去皇城吗?”回到居所,小厮们恭敬问,“要准备车马吗?”
陆异之摇头:“今日不出门,我有几篇文章要整理,陛下等着要。”说罢走向书房,“今日也不见客,别来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