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需要他。
他的官身,他的地位,他的这个人。
只要需要,他就有机会。
耳边传来陆大夫人的咳嗽声。
“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还要走多远,这样没休没止的……”她靠着车厢,车马再好,也是颠簸,说是求神问佛,见到的都是凶神恶煞,她心惊胆战,“再这样熬下去,我就真病了。”
说罢掩嘴啜泣。
她以前也常常去礼佛,也常常大手笔地捐赠香火,享受着无数人的恭维艳羡,那时候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事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哭了,一向恩爱的丈夫似乎没听到,木然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她视为珍宝的儿子听到了看过来。
“病了的话。”他似是自言自语,“花钱求医问佛就更真实了。”
陆大夫人坐在车厢里,不由缩起了肩头,现在是不是在做梦啊,梦里的亲人并不是亲人,都是恶鬼幻化的……
车厢外响起一声鸟鸣,犀利刺耳。
陆大夫人只觉得心跳一停,伸手捂住耳朵,又是这声音,恶魔的声音。
伴着这声音传来马蹄声,而陆异之也掀起了车帘,陆大夫人可以看到几人骑马靠近。
他们穿着简单,面目粗糙,看到陆异之发出粗鲁的笑,然后在车队中散开,有人在前有人在后,驱赶着车队按照他们的意愿行驶。
陆家人的车马裹挟其中摇摇晃晃。
一夜跋涉,清晨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更嘈杂的声音,夹杂着水声,陆异之掀起车帘,看到停在一处码头前,车上的货物正被卸下来装上船。
这次的行程就结束了,然后等待下一程,去哪里不知道,也不是他做主,一切听从这些人的安排。
陆异之看着外边,秋意寒凉,忽地他眯起眼,看到码头上多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但不待看清,陆大夫人就紧张地拉上车帘,人贴着车厢微微发抖。
“她来了。”她颤声说。
其实她都没看清,而且也根本记不起那七星的样子,但当瞥到那个身影,她心惊胆战,一眼也不敢多看。
但车帘并不能阻止那女子靠近。
“大夫人,许久不见了,你不想见见我吗?”
车帘外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熟悉是记忆里存在,陌生是跟记忆里的声音又不同。
陆大夫人颤抖着摇头,不,不,不想见,但她并不敢说出这句话,甚至不敢呼吸。
还好那女子没有再强求,也没有冲进来将她拖出去。
“陆三公子。”她唤道。
陆大夫人看着儿子起身,儿子被那女人召之即去,半点也不敢阻拦,反而庆幸那女人只找她儿子,她靠着车厢一动不动,而一旁的陆大老爷亦是一动不动,似乎无知无觉。
“一切按照你的吩咐。”陆异之看着晨光里的女子,“不知是否还满意?”
七星点点头:“陆三公子做事,我很放心。”
陆异之回想一下,自在京城见面后,她对他一直赞赏有加,从无贬低恶言,当然,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再多想了。
“我越优秀,七星小姐越开心。”他苦笑说,“因为对七星小姐来说,这样的我就越有用。”
七星笑了,说:“我们的钱也没白花。”
聚集在码头上的人也随之散去,车队也离开了,只余下陆异之一家人的车马。
“接下来劳烦你们继续向北去。”七星对陆异之说,告诉他一个地名,“在这里举办一场水陆法会。”
接着便说了这场水陆法会要花费的钱。
陆异之心里算了下,这一趟走下来,京城的家就没了,他在京城再无居所,再走下去,禹城也只有祖宅可居。
不过,钱财乃身外之物,此时此刻他更有这个体会,钱算什么!跟他的前程性命相比,什么都不算!
“好。”他毫不犹豫点头,再看着七星,“不过,接下来能否让我父母来做,我需要回京。”
七星看他一眼。
“我不是为了脱身。”陆异之忙说,“在朝中我是新人,离开太久,陛下面前就会被取代。”
说到这里看着七星。
“阿七你既然要用我,总不是只用一次吧?”
“你们养我这么久,回报越多越好。”
“阿七,你也看到了,我多么好用。”
七星笑了:“好,你回去吧。”
陆异之神情欢喜,几分欣慰:“阿七多谢你信我。”又郑重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得知陆异之要回京,陆大夫人面无血色,抓住他的手。
“儿啊。”她颤声说,“你不能扔下我们啊。”
陆大老爷虽然没有像女人一样抓住儿子,但脸色也很难看,冷笑说:“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你别以为以我们为质,你就能逃脱。”
听到父亲讥讽他要跑,陆异之叹口气:“自从父亲把她带回家,我这辈子都逃不脱了,她要我回京城为她挣朝堂官威,好让她行事更方便,你儿子我的脖子上……”
他伸手在脖颈上划了一下。
“套着绳子呢,到哪里都逃不脱。”
自那日对父亲怒声质问后,陆异之就没有再失态,对父亲态度恭敬,但也只是外表恭敬罢了,话说得更阴阳怪气。
这还是将过错都推到他头上,说他活该吗!陆异之掀起车帘走了,陆大老爷抬手将茶杯扫在下来。
“我将她引进门,过好日子享福的还不是你们!”他咬牙道。
车厢上铺垫厚,茶杯滚落并没有摔碎,也没有发出声音。
尽管如此陆大夫人也慌忙扑过去将茶杯捡起来。
“她在外边呢。”她颤声说。
她以前从未把那个女子当人,谁想到再出现在眼前那女人不再是人,变成了恶魔。
儿子跑了,扔下他们夫妇被这女人驱使,无休无止,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走到什么地方,要他们花钱如流水,家里的钱已经要花光了,更可怕的是花光了钱就会放了他们吗?
她会不会打断他们的腿?折断他们的胳膊?就算杀了他们,抛尸荒野,又有谁理会?
儿子吗?
以前心心念的儿子,人人艳羡的好儿子,她以为是后半生靠山的儿子,如今根本指望不上了。
陆大夫人攥着茶杯,觉得窒息,耳边车外传来马蹄声,似乎又有很多人来了,他们呼喝着大笑着,肆意着,坐在马车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陆大夫人一刻也在车里待不下去了,掀起帘子冲了下去。
货船带着货物和很多人离开了,陆异之也骑马头也不回而去,七星和四五人正与新来的七八人汇合,正要寒暄,陡然听到动静都看向陆大夫人。
陆大夫人视线惶惶,不过那女子在人群中亭亭玉立闪闪发亮,她一眼就看到了,而且那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她儿子陆异之,再看就认出不是,不过相貌气度丝毫不逊于陆异之。
那漂亮公子手里抓着一束花,红红白白绚丽,似乎正将花递给七星。
陆大夫人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动作,看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寒意。
陆大夫人心一颤避开,看着七星:“七,七。”
天可怜,她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儿子似乎说过叫什么,但她吓得忘记了,她也不敢喊曾经那个随意挂在嘴边阿猫阿狗一般的名字,阿七。
七星走过来几步,问:“大夫人,什么事?”
她的神情平静,嘴角含笑,声音轻柔。
陆大夫人不由看向她的脸,虽然在身边长大,好像没有太多记忆,记忆里就是长得很好看,最后的印象就是跪趴在地上,惨白着,楚楚可怜,哀求……
陆大夫人再次打个寒战,抓着七星的胳膊,人跪下来。
“阿七,我错了,你放过我吧。”她哭着哀求,“我也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们陆家的媳妇,家里的钱归你,异之也归你,只要让一切都像从前那样。”
她不要过这样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她只想回到从前,坐在高门大宅里,被仆从簇拥,被妇人们恭维艳羡,她根本就不该在乎儿子娶什么妻子,管他娶什么妻子,她都是陆大夫人,她何苦得罪了这个女人,让自己落入这般地步。
她身子软弱无力,但抓着的手却很有力,轻轻一扶,陆大夫人没能跪在地上。
“夫人你说什么呢。”七星说,“你现在过跟从前也一样啊,你一样礼佛,一样花钱,一样车马精美,一样所过之处人人簇拥,官府亲自为你开路护送……”
陆大夫人软软无力,仰头看着这女子,流泪摇头:“不,不……”
不一样,这怎么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不是为你花钱吗?”七星说,“你想想,先前你花钱是为了享乐,现在是为了保命,目的不一样,但最终都是为了你自己。”
陆大夫人怔怔流泪看着她,这女子神情平静,眼神认真,她似乎真的在给解释,不是讽刺。
“阿七……”她喃喃喊,“你放过我,放过我吧,我错了。”
七星看着她,手上用力让她站稳。
“你知道错了就该安安稳稳,别跟我哭哭闹闹。”
“嘴上说知道错了当然不行,要做事。”
“其实你错没错我也不在意,但既然你接了我家的钱,钱从来不能白用,一定要做事。”
“如果你坏了我的事,我才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我不放过你!”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人总是要向前看,不要总是揪着过去。”
“好好过你如今的日子,别再想着过去。”
伴着说话,她的手猛地收回去,陆大夫人宛如同被拔去依靠的藤萝,噗通倒地。
头顶上还有声音落下来。
“人呢?扶大夫人进去。”
陆大夫人出行,当然不会是孤身,车旁有仆从,还有一辆车,拉着仆妇随侍。
只不过他们也不似往日跟当家人出行那般得意张狂,这些日子安静地缩在队伍中,宛如不存在。
此时七星一声唤,车中的仆妇不敢装死,跌跌撞撞滚下来,急急慌慌去搀扶陆大夫人,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温柔,胡乱地拉扯将陆大夫人拎起来,唯恐慢了一步。
陆大夫人被揪着胳膊,抓着衣袖扯起来拖上车,车帘被压紧,隔绝里外。
陆大老爷宛如石雕木像一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说,陆大夫人跌躺在车厢里,心神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候被拖走的是别人。
那时候被拖走的人心里什么想法她当然不在意,甚至她也想不起自己当时什么想法,有什么可想的,一个蝼蚁般的东西。
看着陆家的车马安静下来,七星走回去,见捧着花的高小六盯看着她。
“怎么?”她问,“觉得我是个恶人吗?”
高小六哈一声,挑眉:“恶人怎么了?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以前别人当恶人,现在也该轮到你当了!”
七星哈哈笑。
第36章 心有知
陆大夫妇的车马被护送着离开了,码头这边只余下高小六和七星。
“这是沿途摘的花。”高小六将手里的花递给七星,又撇嘴,“不好看了。”
被陆家那夫人耽搁了,花都有些蔫了。
七星接过来端详:“很好看啊,我在路上也见到过,但……”
“忙着没时间看吧。”高小六说,眉眼几分得意,“我就知道,所以我特意摘给你看。”
七星看着手中的花,捧起来嗅了嗅,笑意盈盈地脸埋在花丛中,高小六满眼笑意地看着。
“工料以及钱都周转过来了。”他说,“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可以轻松些。”
七星笑着点头说声好:“那我回北境看看。”
这就要走了啊,高小六摸了摸鼻头:“陆家夫妇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尽在掌握中,但那个陆异之人面兽心,只怕会再生是非。”
七星笑说:“我就是他的是非,解决我之前,他做不了其他的,如果他要解决我的话……”
“你就解决了他。”高小六接过话说,说罢自己笑起来。
七星亦是一笑。
“七星,你先前在他们家受苦了。”高小六又轻声说。
虽然七星从未提过陆家的过往,但看那个陆夫人面对七星如此惊恐,肯定是做过亏心事,如果曾经与七星为善,就算知道七星是有罪徒,害怕也会怕的理直气壮,而是畏惧如寻仇鬼。
听他问过往,七星似乎回忆一刻,点点头又摇摇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墨门出事了,亲人离散,前途无望,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受苦不会痛苦,享福也不会快乐。”说到这里看着高小六,“小六你不是过得很苦?”
她从不自怨自艾,反而常会怜惜别人,高小六心里软软,点点头:“是,我也很苦呢,大家都看到我穿金带银衣食无忧,但其实我心里很苦……”
说到这里又认真说。
“当然,我比很多人还是享福。”
七星一笑,看向江水:“先前他家对我视若无物,不想养了就抛弃,甚至杀掉,做这些事他们没有丝毫畏惧有愧害怕,因为太不在意了,现在我对他们也是如此,陆异之不要觉得我是非用他不可,用他不过是随手,也可以随手扔了。”
高小六哈哈笑了,又停顿下:“七星,我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墨者之耻,他身为长老,在墨门根深蒂固,我作为儿子,对他毫无威胁,有心无力,所以请你昭告墨门,宣判其罪,剥夺他长老身份。”
七星从江面收回视线:“现在……”
“我知道,现在墨门刚恢复生机,又在全力以赴修北境长城。”高小六接过话,眉头紧蹙说,“你是新晋掌门,我爹是前辈长老,你们相争的话,墨门难免分崩离析,但,分崩离析,宛如壮士断腕,刮骨疗伤,剔除我爹这等腐肉恶疮,墨门也才是真正的新生。”……他再上前一步。
“七星,你更不用担心我。”
七星看着他笑了:“我知道,我从未担心过你,你与你父亲是不同的人,我之所以没有宣告高长老的罪过,是现在时机未到,这个时机也不仅仅是指目前墨门的形势,是……”
她看着高小六。
“是因为有一件很关键的事唯有高长老知道。”
唯有父亲知道的事?高小六有些惊讶,但又没什么惊讶。
“我对他的事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当人儿子就是这样。”他叹气说,“而且我去问也一定问不出来,不仅帮不了你,还会打草惊蛇。”
七星说道:“我也不厉害啊,我因为不知道不敢轻举妄动,明知高长老对我不善,却只能视而不见。”说罢一笑,“但我又很厉害,让高长老的儿子对我这么好。”
高小六仰头大笑,又俯身对七星一礼:“是,是,小姐厉害,小六……小六……心悦心服。”
虽然这话也没什么,心里早就这样想了无数遍,但真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还好他俯身低头,宽大的袖子遮住脸,看不到羞红。
日落黄昏的京城,繁灯似星,街上人来人往,酒楼茶肆前更是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看到几人下马,会仙楼前的伙计立刻迎上“几位大人来了,包厢已经备好~”
几人互相礼让,确切说礼让其中一人“异之快请!”
陆异之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大家为我接风洗尘。”
其他人纷纷道“是我等荣幸。”还有人冒出一句“以往都是异之你请难得我们请一次。”
听到这话,陆异之脸上的笑变得有些暗然。
“以后只怕要多叨扰各位了。”他说。
其他人顿时看着说话那人,眼神责怪。
“说什么呢!”
“这时候少说两句吧!”
说话那人也很后悔,急急说:“异之我不是那个意思!”
“异之今日我们请了,来日还得你请。”又有一人大声说。
正说话间,楼内有人走出来,这是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富商,一眼看到陆异之,他啊呀一声挤过来。
“陆三公子,你家要卖?可定下了?”他抓住陆异之的胳膊,急急问,“我出高价,什么时候可以看房?”
四周的人愕然,无数视线凝聚在陆异之身上,灯火辉映中公子玉立。
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更无生计之忧的陆翰林卖房?
与陆异之同来的几人被视线看的焦躁,狠狠瞪那富商,这是说这种事的地方吗?
陆异之神情依旧,对那富商和气一笑,甚至还约了时间,这才随同伴们进去。
会仙楼里外顿时更喧闹了!
陆异之,挥金如土的陆三公子,家产万贯的陆翰林,要卖房子了!
“也不奇怪,你们没听说吗,陆翰林为了给父母祈福,从京城沿途出去,逢庙修塔!”……“我亲眼见了,还金鲤裹金叶子放生如河!”
“再有钱这样瓢泼一般花,也怪不得要卖房子!”
“真是孝感动天!”
“要说也是倒霉,如果不是霍莲抢了未婚妻,陆家老爷夫人也不会伤心伤身至此。”
“嘘—”
“都察司过来了!”
为陆公子抱不平刚起头,随着一声喊,拥挤的人群纷纷避让两边,灯火辉映中一队黑衣兵卫疾驰而来,簇拥着其中的男子,黑金衣袍闪闪发亮。
喧闹的街道陷入安静,待霍莲经过后,才重新热闹。
二楼上窗户被拉上隔绝了嘈杂。
但室内的议论声更浓。
“阿晴,陆异之果然变卖家产。”一位小姐还问坐在窗边的夏侯小姐,“你怎么看?”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从不忌讳在夏侯小姐面前谈论陆异之,甚至还会将得到最新的有关陆异之的消息告诉夏侯小姐。
陆异之带父母求佛祈福,花钱如流水,变卖家产,大家更早就知道,但这一次亲眼见到陆异之在街上被人询问且承认,还是难掩震撼。
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翩翩公子落魄怪可怜的……
夏侯小姐握笔身形端正,头也不抬,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真假,毕竟先前我也没看出他家有未婚妻,且对未婚妻情深似海。”
这是在说陆异之是作假吗?小姐们愕然,旋即又失笑。
“阿晴,你可真是铁石心肠。”
换做别的女子,哪怕再有过结,看到对方如此落拓,难免心生恻隐,没想到一向温婉的夏侯晴竟然心硬如铁,丝毫没有怜惜。
夏侯小姐也不在意大家的话,看着写下的诗词,那是她们不知道也没见过陆异之的铁石心肠,怜惜他,只会成为他的踏脚石。
不过……
“都察司霍莲回来了?”她停下笔,忽问,“不知他带着去的那位美人,可一起回来了?”
突然提到都察司有些奇怪,夏侯小姐原来更关心都察司霍莲吗?
一个消息灵通的:“我兄长是禁卫,说霍都督是孤身连夜赶回的,悄无声息。”
“后来也没有见过都察司兵卫护送车马进京。”另一个。
“是不是腻了?”一个小姐猜测,“或者,在北境出事了?”
北境前一段发生了战事,俘获斩杀的夷荒人头堆满了城门,她们也大着胆子去看了眼,真是吓人,夷荒人死那么多,北境的伤亡应该也不小吧。
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女子就算跟着霍莲,只怕也难免遇险。
这样吗?夏侯小姐握紧了笔迟迟未落,墨滴下晕染了纸张。
虽然她与她没什么关系,也不该有什么来往,但她想,也许该去一趟玲珑坊看看。
夏侯小姐思索去一趟玲珑坊的时候,陆异之在隔天就去了。
看到他到来,青雉有些惊讶。
“陆大人需要什么?”她含笑问,不待陆异之说话,紧接着说,“我们玲珑坊概不赊账。”
这是说他没钱了吗?这婢子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不客气,陆异之笑了笑。
“青雉姑娘,进去说话吧。”他说,“毕竟我现在也算是自己人。”
第37章 秋风意
陆掌柜闻讯过来时,陆异之已经离开了会客厅。
青雉也没有送,坐在厅内,神情复杂。
“他要干什么?”陆掌柜有些紧张问。
青雉回过神摇头笑了:“没有,他是来说自己是自己人,然后,说刚从皇帝那里领到了新差事。”
陆掌柜问:“什么新差事?”
“接引北海军梁氏卫将军入京。”青雉说。
陆异之还怕她不懂,给解释了一下这个差事,天子之使,一是表示皇帝对梁氏卫将军们的恩待,同时呢,也会向皇帝转达对梁氏卫将军的印象,好还是不好,也关系着皇帝对梁氏卫将军,对北海军的看法。
陆掌柜微惊:“他知道我们在修北境长城?”
七星来找陆异之的事,提前跟青雉陆掌柜说了,但为了避免被发现,七星没有回玲珑坊见他们,不过按理说陆异之只是拿来用用,应该不会跟他多说。
青雉倒没什么意外,撇嘴说:“陆异之聪明的很,就算小姐不说,他也猜的出来。”
“那他这是什么意思?”陆掌柜问,“如他所说,这就成了自己人了?”
被胁迫如此,竟然没有怨恨,还以墨门的人自居了?
青雉笑了:“不用在意他什么意思,不管以什么人自居,他都是为了自己。”
那倒也是,陆掌柜也笑了:“那既然他这么有心示好,就把消息给小姐送过去吧。”
青雉点点头,看着外边的方向,又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好久没见到小姐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停车。”
从车窗向外看的夏侯小姐忽地唤道。
牵着马的车夫忙勒马。
今日一大早,夏侯小姐就让套车,但又不说去哪里,只说上街转转,他只能牵着车在街上转,转了半日了,来到铜楼街这里,小姐突然喊停,这是终于找到要去的地方了?
车夫左右看,铜楼街没什么可逛的店铺,不过前方有一间店铺名字闯进视线,在京城这个店铺小有名气,许城玲珑坊。
才看一眼,车夫的眼不由瞪圆,因为此时玲珑坊内有一人走出来。
陆三公子!
车夫不由打个寒战,倒不是怕陆三公子,而是怕小姐
小姐可是敢在皇帝举办的宴会上跟陆三公子当面吵架的。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小姐跟陆三公子在街上闹起来,到底是不好看。
“小姐”他忍不住要劝。
那边陆异之也看到了他们,突然一笑,向这边走来,车夫汗毛倒竖念头闪过又有些怅然,想当初家里谁不是见了陆三公子就开心欢喜,那时候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陆异之大步走过来,夏侯小姐又不说离开,车夫只能怔怔看着公子近前,如以前那样笑如春风。
“师姐。”他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夏侯小姐看着他,浅笑不回答,也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里怎么了?虽然是问话,但似乎两人都知道对方在问什么,车夫茫然想。
陆异之看了眼玲珑坊,再看夏侯小姐,一笑不答,而是将手里拿着的一胭脂盒递过来:“送你。”
夏侯小姐看着他:“你父母病急倾家荡产求神问佛,你还有心情买胭脂盒,陆公子真是铁石心肠枉为人子。”
小姐果然是张口就骂!好凶,车夫心想。
陆异之轻叹一口气:“当初莫说一个胭脂盒,路边随手攀折的枯草野花,也能让师姐心花怒放。”说罢摇摇头,“师姐自己识人不清自作多情蠢笨不堪,怎能怪罪我?”
说罢抬手一礼,转身便走。
车夫心凉体寒,陆三公子骂人也很厉害。
夏侯小姐倒还好,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因为陆异之的话羞愤欲死自怨自艾,但现在么,她识人不清是因为此人太坏!要怪也要先怪他人恶。
“去。”她神情无波,唤车夫,“去玲珑坊买胭脂盒。”
陆异之坐上马车,看到夏侯小姐下车进了玲珑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早就怀疑夏侯小姐如此对他是被七星教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别人不知道玲珑坊七星是谁,夏侯小姐肯定知道,但至今从未提过,现在还进了玲珑坊。
说不定也是墨徒了。
不知道是被胁迫还是诱惑。
但不管是什么,如此女人,真是该死。
念头闪过,陆异之扶着车厢的手一顿,看着玲珑坊的方向,若有所思,一旁扶着车帘的小厮看到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个寒战,突然之间,京城的家宅被卖了,卖房子之前,家中很多仆从也都被卖,尤其是一些老仆,家生子,倒是他们这些来京城新买的留下几个
用了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都卖了,这些新仆从没有丝毫庆幸,反而更害怕。
“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小厮小心翼翼问。
陆异之收回视线,对小厮含笑:“没有了,回去吧。”说罢进了车厢。
小厮悄悄吐口气,将车帘放下。
一杯香茶放在桌案上。
“夏侯小姐请用。”青雉含笑说,“我记得您喜欢香茶。”
这是自当初和陆异之一起来玲珑坊后,第二次来,夏侯小姐看着茶杯,心情有些复杂,那次来的时候,是陆异之为她要的香茶,她的确喜欢香茶。
没想到这个婢女还记得。
也还记得当时吧?现在回想当时,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我们新上的胭脂盒。”青雉热情地将图册摆在桌子上,又将成品展开,“夏侯小姐看看有喜欢的吗?”
把她当真正的客人相待。
夏侯小姐抬起头看着青雉,问:“她还好吗?”
青雉似乎愣了下,旋即没有犹豫,含笑点头:“还好。”
还好啊,夏侯小姐稍微松口气,要说什么,青雉再次开口:“小姐在忙一件事。”
竟然还跟她详细说了?夏侯小姐有些莫名拘谨,嗯了声,伸手随便拿了一个胭脂盒:“就这个吧。”